第十八章 和離之書
聽見這道熟悉的聲線，周遇正要往前邁的腳步頓時僵住。
她不想看見江戈，至少不是現在。
崔放似乎對眼前的景象毫不吃驚，他一手握着折扇，“嘩啦”一聲高調地打開了去，眼中的挑釁壓根就沒想着掩飾：“呦，我倒是想問世子大人這半夜不睡覺，跑到我這小客棧是要做些什麽？”
原來這間客棧就是崔放的産業，難怪他如此熟悉。
“要人。”江戈眼底淬着寒冰，語氣中是滿滿的不容置喙。
然而顯然崔放不是個軟和的性子，手腕一轉收上折扇，他伸手虛扶着周遇單薄的雙肩，低低笑出了聲：“這倒是怪事，世子要人的話估計這隊伍能從京城排到北狄，何苦要跟我這個小小生意人過不去。”
周遇不知道二人究竟有什麽牽扯，也并不想搭話，她站在原地眉眼微垂，卻仍然還是忍不住偷偷往對面瞥了一眼。
此時的沈婧早已不見蹤影，周遇心中自嘲一笑，應是江戈把她送回去了吧。
從她穿越至今，雖然江戈在她面前一直是冷着臉的樣子，但她似乎總能從對方通紅的耳尖，或者是一些小動作小細節後面看到那顆別扭的心，而眼下面前的江戈卻讓她感到陌生。
周身的氣場似乎是在失控邊緣，眼底泛着血絲，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骨節發白。
周遇情不自禁地後退一步。
“你擄走我鎮國公府的世子妃，我自是要來尋人，崔子循，還要我教你什麽是好自為之嗎。”江戈盯着崔放扶在周遇肩上的雙手下意識地皺緊了眉頭。
崔放順勢上前一步将周遇微微擋在身後，握着扇柄沖他指了指：“世子這話好沒道理，在世子您不知道跟哪家姑娘花前月下時，崔某我可是英雄救美去了，如今這美人想跳出火坑，我又怎麽能不助她一臂之力呢？您說是吧？”
江戈眼神一厲，繃緊了唇線卻仍是沒有要開口解釋的意思。
周遇站在崔放身後聽着這兩人不明所以的唇槍舌劍，心頭不禁無名火起。
一個兩個将她争來搶去，當她周遇是什麽物品嗎？！
猛地撥開站在身前的崔放，周遇大踏步地跨出幾步，走到江戈近前。
第一次，她沒有在他面前露出任何笑意，而是疏遠地屈膝行了個禮，看着他的雙眼不卑不亢平聲道：“世子，要說的話我已經剛才已經說過了，周遇比不得別人矜貴的出身，是我高攀了鎮國公府，和離書我會盡快交給您，您放心，除了嫁妝，我不會從鎮國公府帶走一枚銅板。”
江戈本是想帶她回府，聞言皺了眉，看着面前不似以往的小姑娘沉聲道：“你在說什麽？你是鎮國公府的世子妃，這一點不會變。”
周遇沉默良久，似乎連面上的平靜也裝不下去了，她彎着腰簡直要笑出淚來：“世子，既然你這麽說了，那我也就直說了，真是抱歉，這世子妃之位，我不稀罕。”
右腳向後撤了一步，周遇看了看江戈神情陡然僵住的臉，輕聲道：“就這樣吧，橋歸橋路歸路，我有自己的日子要過，也祝你一切安好。”
周遇又一個人走回了客棧，抛下身後神情各異的二人。
她很累了，她需要休息，她想。
翌日一早，周遇從客棧的床上醒過來的時候，一瞬間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她呆了一會緩過神來，這才慢吞吞地爬起身，卻被坐在不遠處的桌旁笑得一臉燦爛花開的崔放給結結實實吓了個清醒。
她明明記得她昨天有鎖門來着？！
崔放見她醒了，似乎完全沒有經過昨晚不愉快的樣子，笑眯眯地招呼她洗漱：“你可算醒了，今早我特意給你準備了好多早點，你試試哪樣合口，趕明個兒我讓廚房多弄些。”
周遇還沒從一睜眼就看見個陌生男人的沖擊下緩過神來，她沖着崔放友好地豎起一根中指，壓低了聲音陰恻恻道：“請問您有事嗎？沒事下樓跑兩圈，不要在這裏吓人。”
崔放一臉委屈，做西子捧心狀：“周遇姑娘真是太傷崔某人的心了，我這不是怕江戈那個假正經半夜搶人嗎，自然是要看緊點。”
“我清楚地記得我昨夜插上了門，你是怎麽進來的。”周遇眯着雙眼，挽着袖子作勢要揍他。
“咳。”崔放打開折扇輕輕掩住了臉，“那什麽，你窗子沒插。”
“……”
周遇一時間竟不知從何處吐槽起，她索性閉了嘴，伸手将崔放一股腦地推出門外，擦着對方挺直的鼻梁關上了門。
信不信她下次在窗框上黏上玻璃碎！
“呼。”周遇鼓着腮幫子長舒了一口氣，手腳麻利地洗漱換衣。
吊什麽歪脖子樹，整片森林它不香麽！
看了看身上還算勉強合身的衣裙，周遇摸了摸下颌，罷了，看在今天是個好天氣的份上，她不和崔放這人計較了。
提着裙子下了樓，周遇就被桌上那飄香的早點給勾起了饞蟲。
崔放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雙手托着下颌不錯眼地瞧着她。
周遇頓時有些頭皮發麻，她從對方的動作裏瞧出了一絲詭異的少女感。
她坐下身來，猛地灌了一口放在面前的粥，試圖把剛才的畫面從腦子裏摳出來。
“啊——燙！”
崔放無奈地将手邊的涼茶推了過去，一邊支着扇子給她扇風：“你這麽着急做什麽，我又不會跟你搶，放心放心，這些都是你的。”
周遇口中含着涼茶降降熱度，正要伸手去拿碟子裏的奶黃包，聞言眼皮子一抽，她看了看擺滿了桌面的各式包子點心，湯湯水水，沉默了下來。
她看起來也不是什麽很能吃的類型吧，為什麽不僅江戈覺得她每頓飯都能吃撐，連這個才認識一天的崔放也認為她是個吃貨？
浪費食物是可恥的！這是對美食最大的亵渎！
周遇嘿嘿笑了一聲，抄起一個包子就往崔放嘴裏塞，她以一種異常慈愛的目光看着崔放，手下動作倒是不停：“我怎麽好意思一個人獨吞呢，好吃的自然是要與朋友一起分享。”
當然這頓早餐的結果就是兩個人都有些被撐到了。
崔放搖着折扇，示意周遇跟他走：“我正好給你相了一個地段不錯的鋪面，現在去看看？”
周遇正揉着肚子抻懶腰，聞言挑了挑眉，心說這人動作還挺快，她打了個響指：“當然！”
這個時辰正是早市，街上人聲鼎沸熱鬧非常，崔放這家客棧正是開在鬧市，一出門眼前就擺着一溜小攤看不見盡頭，賣雲吞的，湯粉的小販撒下一把蔥花，勾得路過的百姓都紛紛摸出幾個銅板來上一碗。
新鮮地左右瞧着，周遇跟着崔放出門才走了兩步，卻突然聽見對方來了一句：“沒想到你還挺适合這身月牙白。”
周遇狐疑地眨眨眼，心說她還是更喜歡紅色，不過崔放這話倒是讓她想起了什麽。
瞅了瞅這身上衣裙的款式，周遇發現不僅顏色，連樣式裁剪都十分像她之前看見沈婧穿的那件，啧。
撞衫不可怕，誰醜誰尴尬。
周遇不屑地在心底哼了一聲，比起沈婧，還是她眼下這個殼子更适合這嫩得能掐出水的月牙白。
不過……
周遇抱着雙臂，擡眼看向神色不變的崔放：“你這衣服是從哪來的？”
沒想到這人對她抛了個媚眼，笑道：“秘密。”
呵。
二人一路穿過人群熙攘的早市，往城中的商行走去，半道上周遇卻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沖着崔放擺了擺小臂：“還是麻煩你先去吧，我有些事要辦，馬上就過去！”
周遇提着裙子往另一邊小跑而去，她的嫁妝和賞賜都還放在鎮國公府，眼下兜裏比臉還幹淨，等會盤鋪子的時候也不好說話啊，既然是打算當作正經營生了，這店契就得放在她自己手裏才安心，讓崔放掏錢總歸不太好。
更何況她還是趁此機會早些日子讓江戈把和離書簽了吧。
都過去了，都過去了，她垂着眼，對自己說。
再次站在鎮國公府門前的時候，周遇心情很是複雜，她擡眼望着那塊在日光下熠熠生輝的牌匾，摸了摸懷中字跡未幹的和離書，勾起一個燦爛的笑走了進去。
府中似乎和往常別無二致，甚至路上碰到的小厮丫鬟還會沖她行禮，喚她“世子妃”。
真是好笑。
周遇一路徑直往書房而去，果不其然見到了站在多寶閣架子旁的江戈，不過倒不像往常一樣在處理公文，而似乎在看着架子上的什麽發呆。
江戈聽到身後的動靜，手一推就把抽屜摁了回去。
周遇更覺好笑，她知道江戈一直對她頗有防備，不過她對那些所謂機密一點心思都沒有。
江戈轉過身來，瞧見周遇一身月牙白的衣裙時目光一滞。
而此時的周遇卻再不想去猜對方的心思了，她掏出懷中的和離書，看着面前似乎比昨夜更加憔悴的江戈，客客氣氣道：“和離書我帶來了，正好這屋中有筆墨，您瞧着沒問題就簽了吧。”
江戈盯着她沉默良久。
周遇梗着脖子與他對視。
末了，江戈從周遇手中抽出那張和離書，看也沒看撕成碎片沉聲道：“你是鎮國公世子妃，這一點不會變。”
周遇聞言神色不變，她笑道：“随您高興，這和離書我已經送來了，您何時想簽都成。”
周遇扭頭就走。
“我是鎮國公世子妃，但江戈，我已不是你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