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緩兵之計
臨意樓大抵是這京城最大的酒樓了，此時周遇正站在那塊燙金字體的匾額下抱着雙臂，她今天特意穿了一身大紅衣裙，不管怎麽說先從氣勢上壓倒對方。
引路的小厮殷勤得很，似乎是沈婧有交代過，她一踏進大堂就有人把她往樓上雅間引。
周遇一路往樓上走，心下不免吐槽了一句萬惡的貴族，這臨意樓大堂裏坐得滿滿當當，樓上整一層的雅間卻見不到半個人影，顯然是沈婧下了重金包了整個二樓。
呵，這排場給誰看呢。
小厮在最靠裏的雅間外停了下來，躬身擡手示意周遇等她的人就在裏面，周遇不動聲色地看了眼站在稍遠處一點的長公主府侍衛，點了點頭掀簾推門走了進去。
今日的沈婧不知道是抽哪門子的風，罕見地穿了身月牙白的交領，外罩湖藍色的鲛紗，黑發半挽在腦後，支着下颌往窗外看，簡直就像是在凹什麽清雅如蓮的人設。
只是沈婧面上仍是那副驕矜自傲的神情，和身上的衣物飾品像是撕下了兩張畫風不同的畫，硬生生拼接到一起。
周遇下颌微擡，一提裙子大步上前，跨坐在沈婧對面，毫不客氣地伸手拎了茶壺先給自己倒了杯水。
沈婧像是凹夠了造型，轉過臉來極為嫌惡地瞧了周遇一眼：“不知禮數，難怪鎮國公世子連看你一眼都嫌多，江弈也對你避之不及，你哪裏有半分世子妃的規矩。”
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周遇仰頭将那杯茶灌了下去，一杯茶倒讓她喝出了酒的架勢，她故意把杯子哐地一聲磕在桌案上，挑眉笑道：“我這小門小戶出來的當不得和郡主您比，可惜這鎮國公世子妃依然是我不是您。”
沈婧聞言陰恻恻地輕笑了一聲，她十指相抵，壓低了眉眼緊盯着周遇，眼底是滿滿的篤定：“周遇，恐怕這世子妃之位你坐不了多久了，我是通知你，不是警告你。”
周遇沉默了一會，猛地站起身，傾身向沈婧靠過去，唇角微勾抿出兩個小梨渦：“沈郡主，你記住，就是有一日我不是鎮國公世子妃，那也是我周遇扔掉的，不要的。”
“而你，恐怕想巴巴地撿我扔掉的都難。”周遇笑得更歡，“沈郡主與其在這裏于我示威，不如先想想怎麽過長公主那一關吧。”
沈婧臉色一僵，卻還是咬牙道：“周遇，本郡主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我倒要看看，到時候你一個被夫家掃地出門的人，能有什麽好日子。”
周遇擡手把壺裏的茶都倒光，一口氣灌了下去，捏着杯子舉到沈婧眼前：“沈郡主，您是三歲孩童嗎？我就不陪您在這過家家了。”
她只覺得無聊，這沈郡主心野手段狠，卻總是自作聰明，可能這就是上位者的通病吧，周遇一面往門口走去一面垂眼笑笑，然而有些時候小人物，哪怕是一只蟲子，都能有意想不到的力量呢。
“等等！”沈婧眼見着周遇要走，卻是詭異地突然放緩了語氣，“其實我們本沒有利益沖突，我知道實際上你心儀的是江弈，如今扒着江戈不放手也只是舍不得鎮國公世子妃這個名頭的榮華富貴吧。”
周遇往門外走的腳步一頓，看來這才是今日的正題。
沈婧見周遇停住了腳步，眼中顯出一些不屑的神色，再接再厲道：“我們其實可以合作的，你會和江弈在一起，繼續做你的鎮國公世子妃，而江戈也可以成為大慶朝最尊貴的郡馬。”
和裕帝膝下并無公主，而身為最受寵的大長公主的最寵愛的女兒，沈婧這個郡主的待遇，的确比得上皇家的公主了，只是……呵。
周遇背對着沈婧，像是在思考，實則是在壓着直往腦門上撞的怒意，她突然覺得有些可笑，這就是沈郡主的愛，折了對方的翅膀把人圈在身邊，還自以為做了多麽感天動地的大事。
江戈也真是倒黴，明明是他應得的東西，卻人人都想從他手中奪走。
沈婧見周遇半晌沒有應聲，心下微微着急道：“我知道你不信我有這個能力，那你總信任江弈吧，更何況還有唐大人在一旁幫忙。”
聽得唐大人的名字，周遇心中警鈴大作，看來不知道什麽時候唐賈、江弈竟然和沈婧勾結到一起了，也不知道沈婧到底是壞還是蠢，若她真是幫着唐賈和江弈害江戈，江戈又怎麽會願意同她在一起。
是了，周遇像是突然間明白過來，沈婧怕是覺得她躲在唐賈和江弈背後神不知鬼不覺，只要在江戈失意的時候去适當地示好一番，就能水到渠成了吧。
周遇壓下眼底的諷刺，轉過身來露出一個笑，抱着雙臂沖沈婧挑眉道：“看來沈郡主知道不少事情，既然郡主要跟我合作，總得讓我看看您的誠意吧，畢竟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可不想倒頭來落得個兩頭空。”
周遇裝得毫無誠意，落在沈婧眼中卻是極為正常的事情，在她看來，若是周遇不為所動，說自己是真的對江戈動心才是奇怪吧。
這就是屬于小人物的先機。
愚蠢的上位者。
沈婧像是突然放下心來，微微後仰靠在了一旁的軟墊上，輕蔑地瞥了周遇一眼，這才慢吞吞地開了金口：“罷了，看你這樣子也不像是什麽會對朝中之事有什麽了解的人，我就簡單跟你說一下，你只要知道，眼下北狄那邊蠢蠢欲動，皇上還沒決定好去朔州的人選。”
伸出一根手指來指了指周遇，沈婧盯着她的雙眼道：“而你要做的就是在江戈去朔州的時候争取随行，去求誰不用我多說了吧，至于到了朔州之後，自會有人給你遞消息，你按照我說的做就好。”
周遇心下飛速地盤算着，看來這三人目的并不完全相同，那個唐大人很明顯是想要江家手裏的兵權，江弈要的是鎮國公世子的位置，這兩人恐怕都不打算江戈能活着回來，而沈婧和這二人合作，大概是覺得自己聰明過頭，既能借那二人之手斷了江戈後路，又能保全江戈性命得到他這個人吧。
她懂了，這人就是既蠢又壞。
周遇像是好心情似的沖着沈婧屈膝行了個禮，笑眯眯道：“我自是信得過郡主的手段，只要郡主說話算話，一切事情周遇都懂得。”
沈婧聞言支出一張虛情假意的笑臉，拍了拍周遇的肩道：“既如此，本郡主就等你的好消息。”
二人是話不投機半句多，眼見着事情講完了，周遇也懶得在這裏陪笑，她一路緊趕慢趕地回到鎮國公府，徑直就去了新房，這段日子她得知了不少模棱兩可的消息，雖然不一定全部有用，但最好還是都記下來吧。
她于大慶朝的政局了解的并不多，當然也就沒想着要摻和什麽，她不是什麽自作聰明的人。
但她相信以江戈的能力，一定能把她得來的這些消息發揮最大的作用。
這日，正是江戈生辰，恰巧的是趕上了京中百姓為祈求夏收豐饒而辦的各種活動，晚上還有煙火可以看，周遇美滋滋地想，看來上天都想還她一個煙火下的約會呢。
揣着寫了整理好的消息的箋紙，又揣着放好了玩偶的匣子，周遇打起精神，恨不得撸起袖子蹲在門口截下值回來的江戈。
周遇在門口等得望眼欲穿的同時，卻不免疑惑，雖然她已經知道了江戈并不怎麽慶祝生辰，但好歹是主子的重要日子，怎麽府裏氛圍跟往日裏沒有半分差別，甚至連鎮國公和李氏都沒有提半個字。
想到自己之前和父母圍坐在一起吹蠟燭切蛋糕吃長壽面的場景，周遇嘆了口氣。
暮色四合，夜色漸籠，周遇等得腳都麻了也沒見着人影，心中唾棄了一下慘無人道的加班，她拎着食盒打算自己去找江戈。
沒想到的是她将将到了地方說明來意，門中就陸陸續續走出了下值的官員，周遇遠遠地就瞧見了走在後方似乎在皺眉思索什麽的江戈。
她揚起一個大大的笑臉，踮着腳尖擺了擺纖細的小臂，笑得眉眼鮮活，聲如翠莺：“世子！”
這些官員們本還在猜這是誰家的小娘子竟然親自送食盒過來，周遇這一出聲，他們這才意識到，面前這個身形嬌小眉眼彎彎的小姑娘就是鎮國公世子妃，那個為嘉懿皇後和長公主助眠而在京城名聲大噪的女子。
瞧着這小姑娘的樣子，分明是一顆心都挂在了江戈身上，再看看後面那個不茍言笑，氣場八丈高的玉面修羅，所有人都不禁在心底搖了搖頭，造孽呦。
周遇知道江戈這人別扭傲嬌面皮薄，是以等衆人都散開了去，她這才湊到近前，仔細瞧了瞧對方沒有生氣的樣子，便放心地伸手挽住了他的小臂：“餓了嗎？我帶了面，今晚我們去看煙火吧，聽說可熱鬧了。”
周遇本以為她得多央求幾遍才能成行，沒曾想聽到一句幹脆利落的“好”。
然而她擡頭望去，江戈似乎在看着她，眉眼半籠在夜色中，瞧不出情緒。
詭異地，她心中咯噔一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