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你洗衣粉都擱半包了!”

後面伸出一只手來按住他往洗衣機裏抖落袋子的手,林全一驚,手一松整袋掉在洗衣桶裏。

“這都能洗咱們一棟樓的衣服了。”那男生推推林全看他傻站在那兒,一頭霧水地走了。

林全拼命地深呼吸幾口,鼻尖萦繞着的洗衣房獨有的水汽味道,不知怎麽的總覺得能聞到一股血腥氣,就好像張彬割腕汩汩流出的血的味道,想到這裏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一米八六的大漢看起來有些畏縮。

他不斷地想,張彬為什麽要自殺。經過昨晚的事兒,就好像是他把刀遞進張彬的手裏一般,他……就像個慫恿別人自殺的始作俑者。

張彬或許是清白的?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就被他掐斷。

不,張彬肯定是被我戳破了真相,沒有勇氣去自首所以才畏罪自殺的,對,就是這樣。林全自己肯定自己,手裏提着泡了水的洗衣粉和依然幹燥的一桶衣服走出了洗衣房。

他不敢回去自己的寝室,因為回寝室,必然要經過312寝室。

早上劉正陽發現張彬不對勁的時候,他這個寝室明明離得很近,看到被推搡卻紋絲不動的人,一步也不敢靠近,甚至一眼不敢朝床上望。就怕昨晚還跟他面紅耳赤、熱血奔湧的人,成了一具冰冷、僵硬的屍體。

張新華死的那天張彬的那天不在寝室,劉正陽也知道這點,他卻僞善地不說出來;在聽到張彬和張新華的恩怨時,袁珂甚至連辯駁都未曾為張彬辯駁半句,如果人算被他們逼死的,他們倆也有份,他可不一個人被這口鍋。

林全選擇性遺忘了自己咄咄逼人的樣子。

他不回寝室也不關注早上發生的事,但就算他不想打聽,寝室樓裏來來往往竊竊私語的同學早在輔導員那裏打聽出來張彬已經脫離危險的消息。縱使如此,也沒有叫他內心輕松哪怕是頭發絲那麽的一點。

手機屏幕反複亮滅,陸一飛打來了幾個電話,他一個都沒有接,也不敢掐掉。

還想着等一切事情平息,他可以站出來說我在信號不好的地方沒接到,就算是真的張彬的事要怪罪于他也不顯得他心虛。

但一個又一個的電話,靜了音也像一層層陰霾疊加在他的肺葉上,呼吸一次比一次沉重,最終啪地一下,林全把手機擲在盥洗室的瓷磚上,那死白的瓷磚上很快就裂成了一塊塊,像一張蜘蛛網一般挂在牆上。

派出所。

嚴長海揪着頭發,有點焦頭爛額。這幾天所裏白加黑摸排,講真的,這種吃力不讨好的廣撒網搜查,效果真的是杯水車薪。張了一張覆蓋了整個海面的漁網,就是不知道兇手這條滑不溜手的魚會不會傻傻地自己撞上來。

“你好,這裏是明海長汀街道派出所。你說……好的,我這邊記下了,我們會派人來一趟的。”

嚴長海看到小何接了一個電話後興奮地朝他跑過來,“嚴哥,殺張新華的疑兇冒出水面了。”

“不會是明海大學的學生吧。”

“你怎麽知道!”小何一臉“哥你真是神了”的表情,“有學生舉報說晚上聽到了有寝室晚上吵架,一個學生指認另一個是兇手,被指認的自殺未遂。”

嚴長海心裏卻很沒底,事情真的會這樣簡單嗎。

“吳警官回來沒有?”

小何側着腦袋想了一下吳警官的行程,回答說:“目前還沒有,前兩天張新華案子的一個涉事人從國外留學回來了,吳警官應該下午帶人去問話了。”

第一個受害人的社會關系太複雜了,幾乎每一個被勒索過,被威脅過的人都有可能心生殺意實施犯罪,警方要搜索嫌疑人就跟學期末老師要劃重點,卻把整本書的內容都圈上紅圈一樣,範圍毫無意義可言。而張新華就不同了,社會關系相對單純,還是本市人,家庭關系較為和諧,生前接觸最多的就是學校裏的學生和同事,就算跟人有恩怨,衆目睽睽之下也有跡可循。

吳警官把搜查眼光放到張新華的社會關系上,完全是無可厚非的。

嚴長海點點頭,“把具體地址給我,我也去看看。”

小何驚訝地瞪大眼睛:“嚴警官,那你不跟我們去明海大學查查學生舉報的事嗎?”

嚴長海擺擺手:“你們去吧,仔細做好筆錄回來。”

到了吳勇氣那邊,嚴長海發現進展卻并不如他所想。

随行而來的民警均身着便服,據說是受詢問人強烈要求的,約見地點就在該男子的家裏,本市一個中高檔小區裏。

此時,屋主架着腿閑适地坐在正對着玄關的真皮沙發上,幾名便衣坐在他對面。嚴長海走近了才發現,吳勇氣的臉上竟看起來有點隐怒和憋屈。

一名站在遠處的民警拉過嚴長海說了現在的情況。其實不說也很明顯,警方并沒有得到什麽新的線索,甚至還被貌似配合的男子冷嘲熱諷了一波。

“已經說了很多次了,什麽連環殺人案我根本不清楚,也沒有你們要的線索,我一個人國外剛回來,怎麽懷疑也懷疑不到我頭上吧。”

這個男人确實有一副能讓女孩子心動的皮囊,穿着一身奢侈品西裝,發型顯眼得精心打理過,渾身上下也有些潇灑的氣度在,無怪乎女孩子為他争風吃醋。

“張新華生前得罪了不少人,據我們了解你跟她之間也發生過一些事情。”

董宇臉色變都沒變,“沒有,我跟張老師能有什麽恩怨。我們接觸都不多。”

吳勇氣按捺住脾氣:“據了解,你跟她的侄女張唯唯有過一段感情。”

“你們也看到了,”董宇攤開手示意他們随意看,“我就一個人住,感情的事情說分手就分手不也很正常嗎,我和張唯唯已經好久不聯系了。”

和張新華的關系撇的真是一幹二淨。

要不是吳警官他們早就掌握了董宇前女友跳樓和張新華給他留學名額的事情,真的差點被他騙過去。即使很想反駁他,但他也清楚地知道他們手裏并沒有任何證據。

“不好意思打斷一下,我能借用一下廁所嗎?”嚴長海捂着肚子,一副很難受的樣子。

董宇擡起手給他指了廁所。

嚴長海聽着客廳裏聲量越來越大的你來我往,仔細看廁所的陳設。

董宇的住所簡單幹淨,一水兒的深灰和白色的性冷淡風家具,牆壁上挂了幾幅印象派的挂畫作為裝飾。就連廁所也是幹幹淨淨,彷如剛剛打掃過一般。洗手臺上僅放着刮胡刀和幾件男性護膚品,每一個空間裏都看不出女性居住者的痕跡,确實像是一個人住的樣子。

他拉開抽屜,在一堆刮胡水、定型噴霧和護膚品中發現了一包女性用品。看來,董宇的話也不是完全無懈可擊。

嚴長海按了一下沖水的按鈕,走了出來。客廳裏,吳警官已經将學生之前傳的董宇和趙、張之間的恩怨拿出來激他,然而董宇仍舊是那副軟硬不吃的樣子。

“你們的感情中間還有一條人命,這也叫沒關系嗎?”

“我前女友一時想不開做了極端的選擇,我雖然心有愧疚,不過你們不會拿這個要拉我去坐牢吧,我尚未結婚,感情生活也應該是自由的,不知道怎麽觸到了你們的神經,”董宇冷冷地繼續嘲道,“與其在我身上浪費時間,還不如去好好查查案子,別被人叫酒囊飯袋,到時候又死了一波人。”

“你!”

一邊沉不住氣的小警官回道,“看你這樣子真替那個為你跳樓的女孩子不值,渣男,死的怎麽不是你呢。”

“住嘴,”吳勇氣瞪了一眼,用口型說回去再教訓你,立刻提出了辭行。

嚴長海看到董宇的表情有那麽一瞬間的龜裂,福至心靈道,“不知道吳警官剛才有沒有告訴你,這兩起殺人案的共同點。”

不緊不慢地勾起了對方的好奇心。

“是‘惡’,連環殺人案的兇手目前似乎只挑做過壞事的人下手,既然張新華這個從不手沾血腥的人也死了,有什麽理由相信你和張唯唯能平安無事呢。”

表情剛有點緩和的董宇,能看出随意擺放的二郎腿有一點僵直。嚴長海轉過身,拉過瞪着他要說什麽的吳警官趕緊走了。

回到警車上,吳警官對剛亂說話的人一通訓,小警官委屈得支棱着耳朵乖乖聽訓。索性他還兼任司機,吳勇氣說了兩句也就罷了。

遂回身看向後座的嚴長海,“小嚴,今天你說的是什麽意思,兇手怎麽就只殺惡人了?”

嚴長海把之前和陸一飛的分析說了,吳勇氣聽完雖覺得不失為一種思考方向,但還是覺得不夠嚴謹。

“羅塞兒和張新華當真毫無關聯嗎,兇手到底是出于什麽動機殺的人?是恨意還是正義?”

車裏只有一陣靜默。這個橫亘在衆人心中的疑惑随時間的推移越發顯得神秘莫測。

吳勇氣點燃了一支煙,順手打開了窗,很快嗆人的煙氣兒和剛打上的暖氣都從窗口洩了出去。

他們心裏都很清楚,只有下一個受害人出現,才可能證明這個猜測是否正确,但作為一個人,私心裏是不希望會有下一個受害者出現的。

“學校裏又出了事。”嚴長海簡單向車裏人敘述了一下今早發生的事。

“你對學校比較關注,怎麽看。”

“我們之前對羅塞兒身邊的人全排過一遍,沒發現他和張彬有瓜葛。如我們之前證明的那樣,兩起案件是同一人犯案,那他就應該也有不得不殺羅塞兒的理由才對。”

“如果他像你們所說,是出于正義殺人呢?”

“那他就沒必要自殺了,一個覺得自己是‘絕對正義’的人,會出于愧疚和自責而畏罪自殺嗎,我想答案是否定的。”

嚴長海說完,吳警官夾着煙的手指在車門上扣了幾下,“我有一個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