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九柏聽完我描述的，點了點頭：“你說的，也不是全無道理呢。”
“當然是有道理的了，這不是常識嗎？”
“若說是常識，也确實是常識。像你說的，毀滅世界不會給人帶來任何好處，元兇自己也逃不過毀滅的命運，如此看來，确實是十分不可思議的事情呢。”
“就是說啊。”我應道。
“但是，如果按這個道理來想的話。殺人又會給兇手帶來什麽益處呢？”溫九柏看向我，突然反問道。
“這個……”
我先是愣了一下，又覺得好笑起來。溫九柏為什麽會問這麽顯而易見的問題呢？
“益處總是會有的吧。殺人兇手都是有動機的啊。”我舉例子道，“像是丈夫出軌，所以殺死了小三啊。或者因為和受害者有仇恨所以要報仇啊。或者也有那種殺死某個人就會得到財産的情況吧。殺人總是會有動機的，如果沒有動機，誰會去殺人呢？”
“可是，殺了人之後，兇手就會得到利益嗎？不見得吧。”溫九柏目光銳利的看向我，提出了質疑，“首先，雖然我們在讨論殺人事件的時候，總是說兇手剝奪了被害者的性命。但事實上，兇手殺了人，也并非得到了被殺者的生命，兇手自身也不會因為殺了人就變得長命百歲了吧？”
我一頭霧水，“話雖這麽說，但是……”
然而溫九柏在我說出話之前就打斷了我，“如果你是想說兇手能得到其他的利益，比如複仇者殺了人就能複仇，有紛争的人殺了人就能解決紛争的話，我也不這麽認為。有一句話叫做‘冤冤相報何時了’，假設複仇者是因為仇家以前殺死了自己的父親，那麽複仇者就殺死了仇家，很可能就會導致仇家的兒子再度怨恨上複仇者，再去殺死他。如此一來，惡性輪回，無論是殺死別人的還是被別人殺死的，兩方誰也沒有得到什麽利益吧。更不用說是解脫了，就算是天一樣大的糾紛，殺人也從來不會解決任何問題。你聽說過出軌丈夫的老婆殺死小三之後，兩個人就能像以前一樣生活得幸福美滿的事情嗎？”
我皺起了眉頭，總覺得這個說法哪裏不對勁，“就算是這樣吧……但是，我剛剛不是也說了，不是也有人為了得到家族財産之類的，殺死自己的父親什麽的嗎？那總是能夠切實的得到利益吧？”
“不，這也不是吧。”溫九柏肯定的說道。
“哎？”
“如果是你的話，你會為了一筆財産而殺死和最親密的人嗎？”溫九柏問道。
“我肯定不會……”我下意識的回答道，又急忙解釋，“可是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會像我一樣想的。再說了，我聽說很多富人子弟和家人的關系都很不好，并不是那種什麽最親密的關系。”
“這就對了。”溫九柏突然打斷了我，點了點頭，“換言之，只有關系不親密的富家子弟，才有可能為了財産謀害自己的親人吧？如果說富家子弟和自己的父母從小就關系很好，也就不會發生這樣的兇殺案了，對吧？”
我迷迷糊糊的點了點頭，好像也只能同意溫九柏的觀點了。
“一方面是等老人去世以後，自己遲早會拿到手的財産；一方面是很照顧自己，和自己關系很親密的父母的生命。我想如果是這樣的選項，所有人都會選擇好好的贍養父母吧。”溫九柏繼續說道，“而且，退一萬步，假設金錢和財産的誘惑力真的有那麽大，導致兇手不惜殺害親人也要快點得到它，那又能怎麽樣呢？”
“什麽……能怎麽樣啊？”我已經不知該如何反應了，“得到了就是得到了啊。”
“你又說到點子上去了。”雖然我自己完全一頭霧水，但溫九柏卻好像很贊許的看着我，“就算是大筆的財産，兇手殺了人，得到了錢財，那又能怎麽樣呢？即使錢的數量再多，總也會有花完的一天，如果兇手本人是個好吃懶做的窩囊廢，那麽等錢花完以後還是會被餓死。如果兇手本身就是個勤奮睿智的人，那麽就算不得到這筆錢，他将來也一定能夠憑借自己的本事吃上飯，不是嗎？”
“不，就算是你說的這樣。”我總算是找到一個可以反駁他的論點了，“可是在人世間，得到錢這東西，是需要付出相應的努力，或者說是代價的。人不工作就沒有錢花，也就沒有飯吃，工人有工人的工作，白領有白領的工作。你看，就算是你，如果沒有當除妖師的話，不是也不會有錢的嗎？”
“不，不對。”
沒想到就算我說出如此清晰的論點，還是被溫九柏毫不猶豫的反駁了。我不禁有些狼狽。
“哪、哪裏不對了？”
“你的順序搞錯了。”溫九柏端起一旁的茶壺，晃了晃，似乎在确認裏面還有多少茶水，然後倒了一杯出來，嘴唇淹沒在熱騰騰的蒸汽當中。
溫九柏這家夥，從來只知道一個人喝茶。凡是我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他就從來沒有給我倒過茶。我看到他的手邊還放着一只茶杯，賭氣似的把杯子拿了過來，給自己倒了一杯。
“說到底那只不過是個謊言而已。人不工作就沒有錢花，這興許是真的，但沒有飯吃，真的是這樣嗎？”
“當然了。”我一邊說着，一邊把茶杯送到嘴邊。
“不，那只是單純的誤解罷了。”溫九柏眯着眼睛，神情慵懶的說道，“就像你現在的這個誤解一樣。”
——什麽誤解？我心裏這麽想着，但還沒說出口，就被茶水給嗆到了，拼命的咳嗽起來。
原因無他，實在是因為這茶實在是太苦了。
溫九柏看着我的模樣不禁笑了起來，問道：“很苦吧？”
“苦死了！”我艱難的将那半口茶水咽了下去，伸出舌頭來像狗一樣喘息着。我從來沒有喝過這麽苦的東西，簡直感覺到舌頭都失去知覺了。
溫九柏毫不留情的笑了起來，雖然他只是像往常一樣在微笑，但對我來說就是萬惡的嘲笑。
“你剛剛應該在想，為什麽我每次喝茶的時候都不給你倒茶，覺得我忽視了你，而感到不滿吧？”
“才、才不是……”我毫無說服力的辯解。
“事實上呢，我的味蕾很不敏感。或者說，沒有你們人類那麽敏感。”溫九柏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說道，“我雖然不進食也沒關系，但如果進食的話，不是刺激性的味道就嘗不出來，按照你們的說法來說，就是口很重吧。”
“應該是非常重。”我強調說。
沒想到居然意外的知道了這種小事，這麽一來我也明白過來為什麽溫九柏很少會在老宅準備食物，也很少跟我一起進餐了。
以前我曾經有過拼命邀請他吃飯，卻被他無情的一次又一次拒絕的經歷，現在想想看，當初自己還一個人生悶氣，真是傻得可以。
“但是，正是因為你嘗試了，才知道了真相吧？”溫九柏突然話鋒一轉，說道，“假如你一直沒有拿起茶杯嘗一口的話，是不是就會一直誤解我故意不給你倒茶喝，或是忽視你所以不給你倒茶？”
“這個……”
我猶豫了一下，仔細想想，大概會是這樣吧。因為溫九柏是那種性格的人，所以我會這麽想也是很正常的。但是這種程度的誤會——
“但是這種程度的誤會不會有什麽影響啊。”我辯解說道，“反正你一直都是這麽沒禮貌的人，我就算是這件事對你有個誤會，也影響不了我對你這個人性格的判斷，更不會影響我們兩個之間的關系，也不會影響……”
也不會影響我對你的感情嘛。
“确實是這樣呢。”溫九柏眼中含笑，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我的潛臺詞，繼續說道，“應該說人生中其實充滿了這種無可厚非的誤會吧。很多誤會一輩子也不會解開，但同時又不影響人們的生活。非要說的話，會大到影響生活的誤會才非常少見吧。像是‘不工作就沒有飯吃’就是這樣無可厚非的，每個人都有的誤會。”
又繞回到之前的話題上了。我盡量聚精會神的聽着。
“其實仔細想想看，現在的中國城市裏，真的會出現不工作就餓死的人嗎？你聽說過這樣的案子嗎？沒有吧。”溫九柏慵懶的自問自答着，“就算是沒有工作的流浪漢，蹲在天橋的角落裏要飯，寫點自己很可憐之類的話，一天要飯的錢也夠吃好幾個煎餅果子了吧？如果是那種有殘疾的、或是長得特別可憐的，搞不好還能買個漢堡包。就算是自尊心作祟，不想去當流浪漢，社會也有針對無業者的社會保障吧？因為如果放任這類無業游民閑逛的話，是很容易造成麻煩的社會問題的，如果警察發現這類人，也是要進行處理的。再不濟，在中國這個人情社會中，找不到工作就蹭着父母或親戚的錢勉強過活的吃白食者也大有人在。總而言之，偏遠地區或鄉村除外，現在這個時代，在城市裏想被餓死也是一件難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