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冷暖1

母親得了信,早早便與兩個丫鬟候在院門外,一見我下了馬車,便迎上前來,從我手裏拉過益謙去,道:“快些進屋子裏去吧,外邊冷。”

”那您還等在外面做什麽呢?”我嗔道,摟着她的肩膀往裏走去。

春蘭秋菊一起與芸兒将帶來的東西抱了進去。

院子不大,我住在堂屋左手的一間正房裏,芸兒帶着益謙住在右手那間。我們所帶東西也并不多,芸兒她們一會兒便安置妥了。

芸兒帶着益謙去隔壁玩耍。我與母親便坐在堂屋裏閑話家常。

母親拉着我的手,泫然欲泣道:“你說你這孩子,命咋這般不好呢?剛嫁過去時是小夫妻感情不好,璇兒也病着。如今好不容易璇兒病愈,又屢屢高升,你們夫妻也恩愛有加,還又有了孩子,怎麽竟就攤上這事了呢?老天爺咋不長眼呢?”

我笑着安慰她道:“娘,您若反過來想想,便覺得我命好了。”

母親不解地看着我:“這命好不好的,還由得了自己?”

“由得了。就算有些事情自己無力去改變,但至少可以換種想法。”我堅定地點點頭道,“您想啊,本來二表哥中意的是郎姑娘,訂婚的是固安郡主。她們兩個,不論家世美貌,我都無法企及。可他最後娶的卻是我。”

母親眉心微微舒展一些,看着我點點頭。

“可是自從我嫁給二表哥後,過的其實并不如意。娘,那時候,我就這樣安慰自己,二表哥即便不喜歡我,即便還是那般癡癡傻傻,那也是潇潇灑灑一個美少年。您不知道,那時郡主知道他如此都不願退婚,最後是因皇上為她賜婚才被逼無奈退的婚。”

“怪不得呢。我說她怎麽死纏爛打非要嫁璇兒呢。”母親嘆了口氣。

“再退一步講,至少我們母女衣食無憂啊。”

母親面頰微紅,嗫嚅着道:“都怪娘。娘只是想着咱們母女無依無靠的……”

“娘,您不要多心,我不過順便說起來了而已,并沒有怪您的意思。”我拉着母親的手道,“可是後來您也看見了,二表哥不僅病愈,還屢次榮升,與我之間,感情也越來越深。這在當初,可是想都不敢想的。然而有道是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倚。好不容易日子越來越順遂,我們也剛剛有了孩子,卻又遇到了這麽樁事。您說這世事變化無常,我們若整日因此勞心費神的,到底值不值呢?”

母親總算舒心許多,看着我道:“那你以後便專心養胎,不要胡思亂想了。”

我心想,如今這般狀況,我哪裏能坐下來安心養胎呢?也不多說,只順着她應道:“都聽娘的。”

安頓下來,我打發芸兒繡春去三叔家的錦繡布莊看看買賣如何。如今我是能少出門便盡量少出門,免得撞上不該見的人,徒惹是非。

芸兒繡春去了半個多時辰才回來。

芸兒興沖沖地禀道:“姑娘,錦繡布莊裏顧客不少呢。大夥兒都圍着無愁看個不停,還有人問能不能換作自己喜歡的顏色做呢。”

“對啊,少夫人,天氣轉涼冷,去做冬衣的人也多起來了。”繡春笑道,“柳掌櫃便取出少夫人提前做的畫,給想要換顏色的顧客做參考。”

我輕輕啜了口茶,笑道:“辛苦你們兩個啦。快坐下來暖暖手吧。”

“姑娘,三夫人那邊還沒分給過大家酬勞呢。”芸兒在壁爐邊暖暖手道。

“嗯,那天碰見,匆忙間也沒來得及說此事。”我道,“她之前倒也提過。”

“三夫人應該還記得吧?”芸兒不放心地問道。

繡春往手上呵了口氣,聞言笑笑。

“記得。三嬸記性好着呢。放心吧,少不下你的。”我不由得好笑。

“奴婢倒沒做多少,可是大夥兒辛苦了一場,總不能白辛苦吧?否則姑娘您以後再用人時便不好用了。”芸兒認真道。

說曹操曹操到。我們這邊剛說到三嬸,次日,她竟主動登門拜訪了。

一見面,三嬸便讓妍紅奉上麥香村買的新鮮點心,熱情地對母親道:“親家夫人您可真是有福氣啊。您瞧瞧,我們璇兒是一路榮升,如今煙兒又有喜了,當真是雙喜臨門。”

我昨日才回了娘家,三嬸既然已知道,那麽應該對皇上逼婚一事有所耳聞才對啊。怎麽她看起來好像完全不知情呢?

我心裏詫異,不由得與母親對視一眼。

“煙兒心靈手巧的,可幫着我們鋪子裏多賺了不少錢呢。”三嬸道,“妍紅,快把大家做布偶的酬勞拿來給了少夫人。”

妍紅忙從肩上取下随身帶的小包袱,雙手遞給我。

我接到手裏時,感覺沉甸甸的,頗有些份量。想必這兩個月錦繡布莊買賣不錯。

“多謝三嬸啦,芸兒繡春,你們回頭分到大夥兒手裏,她們不知該有多高興呢。”我轉過身将包袱遞到了芸兒手裏,笑着将三嬸讓到椅子上坐下。

“看看咱們璇兒,還未及弱冠之年,竟已做到了五品官職,将來老章家光宗耀祖可就全指着他啦。不是我說,親家夫人,咱們煙兒還真是有旺夫命。比起那紅顏薄命的郎家妹妹來,真的更合适呢。”三嬸笑眯眯地道。

我心裏有些不大舒服。雖然郎玉卿一直是二表哥內心深處那一片不可觸及的柔軟之處,但平心而論,同為女子,我對她卻只有深深的同情與說不出的羨慕。我同情她的悲劇人生,也羨慕她陪伴二表哥度過的那些歲月。

三嬸此時提到她的口吻,卻顯得有些輕慢。想到自己如今的尴尬處境,我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凄涼感。

“煙兒,三嬸還有件事與你商議一下。”閑聊了一會兒,三嬸道。

“好啊,那我們去我房裏說話。”我起身道。

進了我房裏,三嬸也沒坐,只是拉着我的手,親熱地道:“煙兒,三嬸是想說,你如今也有了身孕,以後便不要那麽勞累了。錦繡這邊,買賣也還過的去,你以後便不要多操心啦。安心在家養胎便是了,否則萬一有什麽好歹,大嫂還不得剝了我的皮?”

我愣了一下,旋即笑着應道:“多謝三嬸體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