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是龍寧寺的主持告訴我的,具體的我并不清楚。”竹軒搖了搖頭,“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麽嗔獸就很有可能是察覺到我的蘇醒而重新跑到這裏來為禍一方的。那麽我就有責任和義務把這只妖獸重新封印,不讓它出來作亂。”

“所以你也挺可憐的。”蘇曉筠露出同情的神情,“三十年前被嗔獸追着打,睡了一覺醒來以後又要接着處理這爛攤子。”

竹軒似乎被這話打擊了一下,更沮喪了。

“你說你要封印那個鳥嘴怪物,不過,呃……”石一彤小心翼翼的說道,“你今天被它揍得可是相當的慘啊。”

“我知道。”竹軒沮喪的說道,“自從上次我将自己的生命力分給了烨的靈魂以後,我就喪失了很多力量。而現在的嗔獸又比之前要強大了,現在的我別說封印它了,能自保已經很難了。”

我們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沉默下來。因為竹軒說的話就是擺在我們面前的現實。妖獸日複一日的強大,但白澤卻在時間的磨砺中傷痕累累。可如果放着嗔獸不管,那麽最後這裏也只會重蹈三十年前的覆轍,會有無數無辜的人死去。

就在我們陷入死一般的沉默的時候,突然有一個聲音打破了沉默。

“所以,你們要喝玉米粥還是地瓜粥?廚房裏只有這兩種材料了,所以我就幹脆都煮——”許應辰端着餐盤走進了屋子,面對着我們齊刷刷的視線,他有點尴尬的說道,“發生什麽事了嗎?”

“不,不不。”

“沒事,沒事,我們很好。”

“是玉米粥哎,給我來一碗。”

就這樣,這一天平靜的過去了。我們幾個人那之後都沒怎麽聊過天,各懷心事,到了晚上九點多,就各自打了招呼回去睡覺了。

但就算到了半夜,我還是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的睡不着,于是幹脆從床上爬了下來,來到了旅館的三樓天臺。

雖然許應辰的旅館并不算大,但卻特意留了一處很有情調的天臺。我站在天臺的圍欄旁邊,冷風吹亂了頭發,反而讓人覺得清醒和舒服了不少。

今天的夜空中沒有星辰,只有月亮的光芒從厚厚的雲層後面朦胧的透了過來。看樣子,明天有可能下雨。

我從口袋裏掏出手機來,胳膊肘拄在欄杆上,手指漫無目的的劃着屏幕。

我自己都說不清究竟是有意還是無心,我的指尖最後停在了通訊錄裏溫九柏的名字上。

今天的事情,要不要告訴他呢?

無論從哪個角度上來看,疊翠山的事情都超出了我們能處理的範疇,如果不能封印作亂的嗔獸的話,後果可能會不堪設想……

就在我拿着手機陷入猶豫中的時候,背後突然傳來了一個清冽的聲音。

“明天可能會下雨啊。今天的夜空連一顆星星也沒有。”

我轉過頭,站在我身後的是身上還裹着毛毯的竹軒,他正擡着頭看向陰沉沉的天空。

我不禁笑了一下,說道,“在我的家鄉那邊,幾乎每天都看不到星星。不過那是因為大氣污染。”

“大氣污染?”竹軒奇怪的皺起眉頭,似乎對這個名詞很陌生。

“對,因為城市很大,人們就在城市中心建造很多工廠,這些工廠以及街道上的汽車會排放二氧化硫和二氧化碳,以及一些其他廢氣。所以大氣就被污染了,星星就被遮住了。”我看向天空,聳了聳肩說道。

“你是說天空,被人類給遮住了?”竹軒懷疑的挑起了眉毛,“真的嗎?人類能做得到嗎?”

我聽了不禁莞爾,“是啊,人類現在能做得到的事情可比你想象中要多得多。”

竹軒似乎還在思考那個遮住天空的問題,于是我連忙轉移了話題,“說起來,你已經能下床了嗎?身上的傷……”

“沒事了。”竹軒走到了我面前,把胳膊上纏着的繃帶一圈一圈的解開,然後我看到原本是猙獰傷口的位置現在已經變成了一片光滑的皮膚,“我沒有你們人類那麽脆弱。”

我這才松了一口氣,點了點頭,“那就好。要是你不趕快好起來的話,我們幾個都要被內心的愧疚給折磨死了。”

竹軒也笑了起來,“所以你為什麽在這裏?是睡不着嗎?”

我點了點頭,猶豫着說道,“就是……不太想睡覺,所以就上來透透氣。”

“是因為嗔獸的事情嗎?”

我點了點頭。

竹軒聽了也垂下了眼簾,低聲道,“我很抱歉。都是因為我的力量不夠,才會害得你們也被我連累,整個疊翠山的住民也被連累。”

“什麽?這當然不是你的錯。”我笑了笑,“為禍一方的是那只叫嗔的妖獸,你才是一直在盡力保護人們。”

“不,這的确是我的錯。看守嗔獸本來就是我的責任,它和我是本源同生,我有看守它的義務。事實上,上一次我打敗了它,我本來應該斬草除根的,但我沒有那麽做。這些都是我的錯,不管是龍寧寺裏死的男人,還是今天我們在山上看到的嗔獸嘴邊的骸骨,這些性命都應該記在我的頭上。”竹軒喃喃的說道。

就算隔着一段距離,我都能從竹軒的身上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悲傷的情緒,悲傷和悔恨兩種感情交織着,燃燒成煙火爆炸後的灰燼。

“但是你一定,非常非常愛他。”我喃喃的說道。

“你是說烨?”竹軒露出了一個苦笑,“是啊。有時候我覺得,我和烨呆在一起的時間久了,連我都變得像人類一樣了,我變得自私又自大,為了救一個不知道能不能救活的人,現在卻犧牲了這麽多其他的生命……”

“但是你并不後悔,對嗎?”我脫口而出的問道。

竹軒有些意外的看着我,“為什麽你會這麽想?”

“對嗎?”我堅持的問道。

“……對。”竹軒投降了,承認道,“我覺得,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那麽做的。我只是,太愛他了。而且他值得繼續活下去,而且他的生命值得更好的東西。我也許真的太自私了,他希望給自己的家人報仇,而我卻沒有實現他的願望。我希望他能活下去,哪怕這只是我的私心,但只要我想着,他現在也許很幸福的活在世界的哪個角落裏,我就能激勵自己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要不然的話……”

“……在這個越來越難以融入異類的人類世界裏,也實在太孤獨了。”我喃喃的說道。

竹軒驚訝的看向我,“你怎麽知道我想說什麽?”

我這才意識到,我剛剛将腦子裏所想的話直接說了出來。面對竹軒驚訝的眼神,我露出了一個微笑,換了個姿勢倚在欄杆上。

“嗯……有時候,我能看到一些東西。”我說道。

“看到什麽?”竹軒問。

“我也不知道。有時是夢,有時是浮現在眼前的景象,還有的時候,就像剛才那樣,是情緒。”我看向竹軒,他的面龐看上去如此的稚嫩,眼睛卻那麽的滄桑,只有眼睛訴說着我面前的這個人在世間行走了多長的時間。

“情緒?”

“嗯。後來有人告訴我,這叫共鳴。我能和很多人——甚至不是人的,産生情緒的共鳴。有時候我可以看到他們的過去,他們經歷的事情,還有他們開心、難過、傷心、絕望的情緒。”我趴在欄杆上看向竹軒,“就像一本書一樣,我有時候能夠偷着翻看幾頁,然後知道他們生命中的一小段故事。”

“所以,你也看到我的書了?”竹軒笑着問道。

“是啊,所以我才知道你剛剛在想什麽。我還知道你對那個叫烨的男孩抱有多麽深的感情。”我做了個鬼臉。

“你看過多少人……或者妖怪的故事?”竹軒問道。

“我也不知道。”我喃喃的說道,“有人的,有女鬼的,有貓妖的,甚至有邪惡的寄生魂的。”

竹軒的神情突然變得深沉了起來,他看向我,眼神裏帶着某種不知名的情感。

“那麽你一定非常勇敢。”竹軒低聲說道,“這些故事都不是一個普通人類應該承擔的,知道這些情感和故事,你一定很痛苦。”

這時候我才發現,竹軒的眼神裏帶着的情感,是一種叫做同情的東西。

“痛苦?不,不我才沒有痛苦呢。你說得也太誇張了點。”我幹笑了兩聲,“我只是也許比其他人敏感了點,知道的故事多了點,這又不影響我的生活。而且很多時候那些故事也很有趣的。”

“那麽你的故事呢?”

竹軒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我沒能反應過來,“什麽?”

“你的故事又怎麽樣呢?”竹軒認真的看着我說道,“你看過那麽多人的故事,那麽你的故事又是一個怎樣的故事呢?你和你的朋友們來這裏,并不是為了完成作業的對吧?”

是啊,竹軒又不是傻子,他是誰知道活了幾萬年的神獸白澤,當然能一眼看出我們的謊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