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賀宴

因二表哥不日即将奔赴齊州剿匪,沙場上難免會有許多未知的風險。這次慶賀,不僅二叔三叔兩家都請了,連我母親,常庚父親母親,姨丈也都鄭重請來一聚。

皇帝特許常庚與二表哥這兩日在家歇兩日,專心處理家中事務。橫豎在家閑着,常庚與辰娘是早早便過來了。

常庚父親兵部侍郎常大人,還有姨丈,卻都是要照常上朝,上各自衙門公幹的。且因最近齊州流寇做亂,這幾日都回來得較晚。這也是兩家人定在晚上相聚慶賀的原因。再者,定在次日晚上,管事的準備時間也相對富裕一些。

常庚父親是從衙門回府後才接了他母親同來的。

姨丈則先回府,準備迎接貴客。

臨常侍郎夫婦到之前,二叔三叔兩家人已都到齊,姨媽也已差人接了母親過來。大家都候在一進院專門待客的大廳堂裏。下人一報,便齊齊迎至照壁前。

常侍郎看着比姨丈年紀略小些,兩人同朝為官,已相識多年。此時見了,彼此笑着拱手施禮。

常侍郎道:“章大人好,嫂夫人好。”

“常大人賢伉俪今日光臨寒舍,真正是令寒舍蓬荜生輝。章某人真是不勝榮幸。”姨丈不開口則已,一開口便喜歡咬文嚼字,引經據典。

兩人客套幾句,其餘各人紛紛上前見過禮,姨丈姨媽便将常庚父母親迎進廳堂敘話。

朝臣私下聚集妄議朝政是大忌。二人無非是閑聊了幾句齊州流寇做亂,孩子們還小,恐一時難以為君分憂。至于其他朝政,是絕口不提。

再坐下去,又無話可說,未免尴尬,稍坐片刻,常庚母親對姨媽道:“不知老太太現在可還得閑?愚夫婦想借此機會去拜望他老人家一下。”

姨媽趕緊應道:“我們老太太聽說常大人伉俪今日要來,早就急着要見一見呢。常大人,常夫人,請随賤妾前往含經堂吧。”

一行人以賓主長幼分列,一同去往含經堂。

老太太早聽說常庚父母要來,端坐在廳堂裏,由丫鬟伺候着盛裝待客。

先是常侍郎夫婦率常庚夫婦,再下來是我母親,然後是二叔三叔兩家人,紛紛上前與老太太見禮。二表哥與我拜見過老太太後,最後上前見禮的是章玿。

照常寒暄幾句,老太太又誇贊起常庚與辰娘來。

“常大人,你家常庚這孩子啊,不光人機靈,嘴還又甜,可真是個好孩子。還有你媳婦辰娘,人長得又俊俏,性子又爽朗,雖出身公侯之家,卻全無架子,平易得很呢。你們可真是有福氣啊。”

因在內宅,常侍郎除了開始寒暄了幾句,便未再多言。

常夫人笑着道:“犬子何德何能,得老太太這般誇贊!您家的公子才是出了名的才子呢。京城裏誰人不知章府公子的美名呢?”

老太太并不謙虛,只笑眯眯地看了二表哥一眼。

這一番客套話說下來,在場的後輩們都昏昏欲睡,幸而純粹講客套話也相當考驗人,沒多大一會兒,廳堂裏便靜了下來。

姨媽見好就收,趕緊道:“也該用飯了,還請常大人常夫人移步前面廳堂吧?”

常夫人裣衽為禮,笑着對老太太道:“老太太不去熱鬧熱鬧麽?”

老太太和藹地笑道:“我這老婆子精神不濟,就不去湊這個熱鬧啦。媳婦,你便替為娘好生招待常大人他們吧。還有親家母,你也不是外人,千萬別客氣啊。”

出了含經堂,一行人又浩浩蕩蕩轉回一進院的廳堂。

依舊是分男女落座,丫鬟們便開始布菜。照例每桌先是八個精致的涼菜,後面熱菜随吃随上。

席間只偶爾聞得幾聲勸酒聲,其餘便是勺子筷子與盤子相碰發出的清脆的聲音。一時間觥籌交錯,熱鬧而不喧嘩。

飯後,夜幕已降。常侍郎夫婦見時候不早,只象征性的坐着喝了盞茶,便帶着常庚夫婦告辭而去。

二叔三叔他們,還有母親,又坐着與姨丈姨媽說了會兒話,因知道後天一早二表哥他們便要啓程,明日還要收拾收拾,便也告辭而去。

母親拉着我的手,戀戀不舍地看了幾眼,終是放手離去。

原本熱熱鬧鬧的院子裏,瞬時便冷清下來。再映着清冷的月色,讓人無端便生出一種繁華落盡的蒼涼落寞來。

“你送我的人偶做好了麽?”一邊在月下漫步,二表哥偏過頭垂眸望着我,柔聲問道。

“好了。”平日在一起,我總是那個話多的。因方才觸景生情,又想到二表哥一日後便要啓程赴齊州,難免有些感傷,便不想開口。

“那片血跡怎麽處理的呢?”二表哥柔聲問道。

“等會兒回去給你看吧。”一說到這些,我心裏便開朗許多。

回了滌松苑,臨進堂屋前,我叫繡春取過那人偶來。

上午我交待繡春替她做好頭發。下午一邊與辰娘坐着,我已縫制好她的衣裳。臨同衆人一起去一進院迎候常侍郎夫婦前,我又交待繡春給她套上衣裳,整理好。

一走進堂屋,我便舉起那小人偶道:“漂亮不?喜歡不?”

二表哥接過去,舉在眼前仔細看看,又掀起人偶衣裙仔細查找着。

“好不雅的舉止。”我不由得取笑道。

又是掀上衣,又是翻腰帶。這一通折騰下來,人偶變成了一副衣衫淩亂的不堪模樣。

“您可真是名副其實的辣手摧花!”我無奈地笑着沖他豎起一根大拇指。

二表哥一眼不眨地盯着人偶腹部那一顆紅心。良久,才喃喃低語道:“您這當真是赤子丹心。”

“二表哥,你看見她,會想起我來麽?”我微微仰起臉看着他。

“傻子,你說呢?”二表哥垂眸凝視着我。

燭光掩映下,他面部輪廓充滿了朦胧之美。

“我寄愁心與明月,随風直到夜郎西。這顆心便是我,便由它代我陪着你吧。”

“傻子。”

下一刻,我便被擁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裏。他溫熱的面頰在我額頭眼角一點一點溫柔地蹭過。最後,停留在我的唇上。

燭火不知何時被吹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