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識這麽多年,他還是第一次見阿眉用這樣的眼光瞧他,無端令他心裏生出許多慌張來。
阿眉不知想到了什麽,擡頭凝視着秦無生,犀利道:“你是不是沒有告訴楊過我被事情絆住了,放任他猜疑于我。”
“怎會?我可是原原本本将事情說給他聽了,至于是去是留,全是他自己做的主。”秦無生聽她質問,當即大聲叫屈。
而阿眉卻根本不信,她之前就曾問過楊過,是否要和郭靖一家離開,楊過當時便拒絕了。所以她會起了心思帶着楊過夜探陳府去取圖,就是想着他同郭靖不常在一塊,難免感情生疏,有了贈圖之情,日後楊過若有難處,那郭靖夫婦能看在這圖的份上出手相助。
如今不過短短幾日,楊過便改了主意同郭靖夫婦離開,定是其中發生了什麽變故,而這變故,最有可能出在秦無生的身上。
她心裏清楚,楊過這小子看着大大咧咧,其實是個心思細膩之人。那日她不告而別,楊過恐怕是想岔了,以為自己是借故将他抛下。
再加上秦無生這厮的誤導,也難怪他以為自己不會再回來。跟郭靖夫婦離開,倒也是他最好的選擇了。
“郭靖夫婦剛離開不過一日,你說我現在趕去,能不能追上他們問個清楚?”阿眉聲音漸冷,帶着迫人的威勢。
秦無生一滞,悄悄将桌下的手捏緊。他收起了臉上的笑,沉默片刻問道:“你不也希望那小子離開嗎,我這麽做不也是在幫你?”
不止是楊過,連秦無生也瞧出了阿眉待那少年矛盾的心情。他雖然不知為何,卻也暗自欣喜。若是沒楊過分去她的精力,失了陳家這個去處的阿眉最有可能留在他身邊。
對于他的心思,阿眉能猜出一些,她瞧了他許久,終是嘆了口氣道:“我确實希望他離開,卻并不意味着希望他的離開是因為算計。秦無生,我本以為你是我的朋友,原來卻是我想錯了……”
聽她這話,秦無生猛地擡起頭道:“你知我并不想當你的朋友!”
他一改往日的散漫,目光灼灼像是要看進阿眉心裏。他不否認一開始接近她是因為她奇高的武功。可是這麽多年的相處,他早已将她放在心上,所以……他不願有人離她比自己更近,不願有人分走她的心神。
這樣的眼神,阿眉在許多人身上都見過。由愛生癡,由愛生怖,都是紅塵裏的癡人。可他們哪裏知道,再深的愛也終于淡去的一天。
時光如石磨,将人的情感一遍遍碾過,最終,她以為自己永遠都不會忘的人也漸漸想不起模樣。阿眉閉了閉眼,輕聲嘆道:“是呀,當朋友有什麽好,不如當個陌生人。起碼動起手來不會猶豫不決。”
秦無生深深看了她一眼,沉聲問道:“你要為了一個沒認識幾年的臭小子同我動手?”
阿眉長長嘆了口氣道:“曾經有人教過我,無論別人出于什麽原因算計你,你都必須讓他知道,算計是要付出代價的。否則……他們就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計你。”
“放心,我不會殺了你的。可是,你也得在床上好生修養些時日。”随着她話音落下的是她的一掌,那一掌來得很慢很慢,可秦無生卻怎麽也無法躲開。
四面八方都被掌風籠罩,他根本尋不到躲避之處,只能硬生生接了這一掌。砰的一聲,他已狠狠撞在院裏的假山之上。秦無生哇地吐出一口鮮血,再也爬不起來。
他抓了一把地上的泥土,狠狠扔向阿眉方向,撕聲道:“阿眉,你到底有沒有心?”
阿眉離開的步子一頓,一聲嘆息遠遠傳來:“有心的人最苦,不如無心。”
自出了臨安城,楊過情緒一直不高。郭靖以為他乍離故土有些不習慣,便日日将他帶在身邊開導。只是他本就不是個能言善辯之人,也只能通過給楊過指點武功來分散他的注意力。
一指點之下,便發現楊過在武學上頗有天賦,且身懷上乘武學。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被楊過稱作阿姐的少女。
“過兒,你這身武功是跟那位阿眉姑娘所學?她到底是何門何派,我在江湖上似乎并沒有聽說過她的名號。”郭靖皺眉問道。
楊過眸色一斂,低聲道:“我也不知,我這身武功,也是我死皮賴臉求她教我的。她起初不肯,後來大約是看我實在可憐,就口述了武功心法給我,卻不曾有半點講解。”
楊過一邊說着,一邊就想到了從前兩人相處的情景。想起當初阿眉對自己避之不及的模樣,便心裏酸楚異常。他知道阿眉嫌自己累贅,也總擔心她哪日會将自己抛下,可當猜想真成真的一日,他方才發覺無論做了多少心理建設,也無法讓心情平靜下來。
郭靖卻沒注意到他的不對勁,只當他是有些想念兒時的朋友。他更多的注意力則是在阿眉将武功心法告訴楊過這事上。楊過沒有涉足過江湖,自然不懂武功心法于江湖人有多重要。有些時候,一部武功心法不知能惹起多少紛争。
想到這,郭靖不禁長長嘆了口氣。
聽聞他嘆氣,楊過不由奇怪問道:“郭伯伯,難道我做錯了什麽?”
郭靖擺擺手,示意他不要慌張。他拍拍楊過的肩頭,有些為難地道:“我本想着将一身的武功傳授于你,讓你以後能為家為國盡自己的一份力。如今你既然已同那位阿眉姑娘學了她門中心法,便算她師門的半徒,也不知他們是否介意你同我再學武藝。”
這種涉及師門之事,楊過更是一竅不通。阿眉教他武功時随意至極,他便當學一門手藝般學着。如今乍聽這其中蹊跷,不禁心頭一動,生出許多奢望來。
“阿姐既然将如此重要的心法教給我,想來對我定是有些喜歡的。她不告而別,說不定就是生我氣了,等她氣消了,要是尋不到自己,豈不是要多想。”
想到這,楊過心裏又如貓爪一般,恨不得生了一對翅膀飛回臨安去。可再瞧郭靖事事為自己考慮的模樣,他又忍不住軟了心腸。
“郭伯伯待我這般好,我既然答應了随他去那什麽桃花島,又怎麽能臨時變了主意。等到了桃花島,我再求郭伯伯給臨安去信,将前因後果都寫上,若是阿姐要打要罵,我都老實忍着,她定會心軟的。”
他心思翻轉,臉上便一會兒喜一會兒憂,恰巧黃蓉送進來送吃食,見他心思全不在郭靖的話上,便忍不住咳了一聲,提醒道:“靖哥哥,你也歇歇吧,瞧你說了那麽久,過兒都聽糊塗了。”
楊過回過神,聽出黃蓉語氣裏不滿,倒也并沒有不悅。本就是他無禮在先,也怨不得郭伯母不高興。
海上風和日麗,大船平平安安就到了桃花島。此處名副其實,開滿了桃花。楊過到底還是少年心性,見島上桃花開得如春天般嬌豔,不由驚訝地左顧右盼。
他本就生得俊朗不凡,就算是驚嘆模樣,也比天底下許多人要好看。郭芙早就在島上憋壞了,一見有船靠近,便帶着大武小武歡天喜地地向岸邊跑來。
可她第一眼看到并非郭靖黃蓉夫婦,而是站在他們身旁一臉好奇的楊過。她腳步不由一頓,手裏的鞭子指向楊過向黃蓉好奇地問道:“媽媽,他是誰?”
黃蓉久不見女兒,溫柔地拉過她笑道:“這是你爹爹好兄弟的孩子,叫楊過。以後,他也要在島上住下了,你該叫他楊大哥才是。”
郭芙初聽楊過要在島上住下,心裏還歡喜自己多了個玩伴。可一聽自己要叫他大哥,便又心生不悅。她拉着黃蓉的衣袖不依不饒道:“他憑什麽讓我叫大哥,我才不要叫一個鄉巴佬大哥!”
她一邊說着,一邊打量楊過的表情。見他看着自己,便壞心地朝他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楊過不由低頭看了眼身上的衣衫,這是阿姐之前才給他新做的,雖然顏色素了些,可絕不是不得體的樣式。
他不由沉了臉色,轉過頭不說話。郭靖見自己女兒開口傷人,神情大為不悅。他虎目一瞪,喝道:“芙兒,過兒是你兄長,你怎可對兄長不敬!”
見自己爹爹一回來就為了個陌生人吼自己,郭芙頓時更近委屈,她不僅沒有上前,還退了一步,氣道:“我在島上天天想着你和媽媽,可你居然一回來就罵我,我……我要和大公公說話,不和你說話了!”
說完,她一扭頭就跑了。大武小武悄悄瞪了楊過一眼,同郭靖黃蓉說了幾句,就忙追郭芙去了。對于自己這個寶貝女兒,郭靖真是又愛又恨,他忍不住對黃蓉抱怨道:“你看看……她這性子,以後誰還治得了她。”
黃蓉無奈地拉了拉他的手,笑道:“她還小,以後會好的。”
楊過低着頭用腳刨着地上的沙,似乎沒聽見二人的話。黃蓉卻心裏清楚,他定是在暗暗腹诽,只是裝傻充愣罷了。
想到這,她倒是有些擔心自己那個傻女兒,得罪了這小子,不知他會不會伺機報複。可轉瞬又想,這島上那麽多人,還瞧不過一個小子不成。
于是,她扯了扯郭靖的袖子,道:“好了,過兒好不容易上島想來也累了,我先帶他去安頓,你就算要訓人,也等明天吧。”
郭靖拍拍楊過肩膀,道:“芙兒年幼不知事,但是心腸不壞,你們兩個好好相處,若是她敢欺負你,盡管來尋郭伯伯。”
楊過乖巧應下,心裏卻忍不住嗤笑道:“誰欺負誰還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