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
“聽說這慕容莊主要把慕容家交給他最小女兒慕容九。”路旁的茶肆裏,幾個江湖人打扮的男子正一邊吃着幹糧,一邊讨論起了武林上的大事。
“女子怎麽能撐得起家業,這慕容莊主莫不是老糊塗了!”腰間挎有長刀的男子鼻子一哼,有些不屑地道。一想到自己這些老江湖要被一個女子壓在頭上,他心裏便說不出的煩躁。
“胡老哥,你可別亂說話,聽說那慕容九的武功又狠又辣,你自己想招惹她,可別連累了哥幾個!”方才說話的那人忙提醒道。
此處離慕容山莊不遠,指不定就會碰上慕容家的人,萬一被人聽了去,恐怕他們幾個加起來還不夠人家練手的。
他們自認為聲音不大,可卻實實在在傳入了隔壁桌的那個老者耳中。就在幾人打算不提這事時,那老者忽然将茶杯一放,冷笑道:“一個女娃娃就把你們吓成這樣,我看你們也別在江湖上混了。萬一哪天被人吓死了,還難得找人收屍。”
“你……”
被人這般羞辱,但凡有點血性的人都坐不住,那幾個江湖人本不想多事,此時也不得不有所回應。
“喲,看來前輩是武功超群了,連慕容山莊也不放在眼裏。”幾人中作文士打扮的那人輕笑一聲,有些嘲諷地道。
他不知那老者是何身份,便打算借慕容家的名聲試他一試。誰知,那老者不僅沒有半點收斂的意思,反而變本加厲地道:“哼,慕容山莊又如何,不過是只垂死掙紮的病貓。否則也落不到讓個小丫頭來主持大局。”
衆人聽他語氣這般狂傲,一時竟也不知該如何是好。若他不過是個喜歡說大話的還罷了,若他真是有所依仗,恐怕……
那幾人對視一眼,由那文士開口道:“前輩不知尊姓大名,我幾人有幸能在此處遇見,也算是緣分,他日在慕容山莊再遇,恐怕還要請前輩多多照拂。”
那老者見他說話客氣起來,古怪一笑,道:“我老人家的名字恐怕你們這些小輩沒聽說過,不過那慕容老狗定是知道的。不如你們幾個替我前去問候他一聲,就說他的老朋友‘水鬼’來了,讓他準備好項上人頭,好款待老夫。”
那幾人臉色一變,心頭有了不好的預感。卷入這樣兩個大人物之間的官司,恐怕是得不了好了。
果然,那老者話音剛落,他就出手了。一雙如枯樹般的大手輕輕在幾人頭頂拍了一下。就像是惡作劇般溫柔的一拍,卻讓所有人都變了顏色。他們清晰地看到同伴的額頭劃過幾道血痕,漸漸的,自己的眼也變得模糊起來。
那一行七人,只剩最瘦小的布衣青年還活着。那老者笑眯眯地道:“你方才吃的最少,應該費不了多少糧食,那慕容老狗定能養得起你。我這老朋友還真是貼心……怎麽,你還不去?是想和你幾個兄弟一樣嗎?”
那青年紅着眼,狠狠盯着老者看了許久,像是要記住他臉上的每一條溝壑。就在老者即将不耐煩之時,他終于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向慕容山莊的方向奔去。
此時的慕容山莊還在為幾天後的宴會忙碌着,不說江湖上的朋友,就慕容家的親朋都有不少。想要将這些人安排妥當,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九妹,你可真厲害!”小仙女張菁撐着頭,看着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的慕容九,發自內心地感嘆道。她本以為九妹也會像幾位表姐一樣,尋個妥帖的夫君過上相夫教子的生活,沒想到,她竟然打算招婿入贅,自己将慕容山莊支撐起來。
慕容九一看她的表情,就猜到了她在想什麽。張菁自從嫁人後,反而比以前更好懂了,什麽心思都放在臉上。
“你也不用羨慕我,那顧小妹待你簡直如珠如寶,我瞧你過得比出嫁前還自在不少。”慕容九這些年越發的冰冷了,可對着從小一起長大的張菁,到底還是多了幾分親近。
張菁聽她這麽說,忍不住嘴角上揚,露出幾分歡喜來。她親昵地拉着慕容九的手,笑道:“我們兩個在這互誇,也沒個見證的,真是好沒意思。不如我們出去走走,我許久不來了,都不知園子裏的李樹還結果嗎。”
慕容九搖搖頭道:“你讓顧小妹陪你吧,我還有些賓客還沒安排好,就不去了。”
張菁知她決定的事向來很難改變,只能嘆了口,有些擔心地道:“你也注意身體,別累壞了。”慕容九點點頭算是知道了,緊接着便低下頭去看管家送來的賓客安排。
慕容山莊種有各式各樣的樹木,張菁最喜歡的就是離大門不遠的幾棵李樹。小時候,她還因為爬上去摘李子下不來而大哭過一場。如今再去時,忽然發現李樹旁站了個人影。
“人玉,圓圓呢?”張菁一把拍在顧人玉肩頭,吓了顧人玉一跳。聽她問起兒子,顧人玉立刻有些緊張地撓撓頭道,“他……他……”
“娘,我在這!”顧圓圓人如其名,就是個圓乎乎的小胖子,他白胖的臉蛋從李樹上露出來,正沖着張菁笑。顧人玉心道不好,這小子估計要連累自己了!
果然,張菁一見他小小的身子趴在樹幹上,兩只腳還不知死活地亂晃。那雙美麗的眼睛便狠狠瞪了顧人玉一眼,低聲斥道:“你這個當爹的也不看着他點,萬一摔下來可怎麽辦!”
顧人玉沒有反駁,只讨好地沖她笑了笑。完全無視自家兒子還想再玩會兒的表情,将他一把提了下來。然後沖着張菁輕聲道:“我看着他的……”
看着這兩父子極為相像的五官,張菁忍不住軟了心腸,故作生氣道:“下一次,看我不收拾你們兩個!”
顧人玉瞧着她鮮活的表情,眼中情意更濃,湊到她耳邊悄悄道:“我随你收拾……”
兩人打鬧間,顧圓圓一臉生無可戀的模樣被他爹提在手裏。忽然,他小胖手指着大門進來的方向,叫道:“爹爹,有人闖進來了!”
張菁和顧人玉一愣,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結果定睛一看,果然有個瘦削的青年滿頭大汗地往山莊裏奔來。而他身後,幾個家丁正拿着棍棒緊追不舍。
張菁大怒,心想:“這些江湖上的雜碎,明知過幾日就是慕容山莊宴請賓客的大日子,竟然還擅闖山莊,定是故意給九妹難堪。”
她本就是炮仗脾氣,當下便提了鞭子迎着那人而去。顧人玉怕她受傷,忙跟上去幫忙。來人的武功算不得好,甚至不用顧人玉出手,張菁的鞭子就已将人的脖子纏住,狠狠向後一拉。幾個家丁趁機一擁而上,将那人死死按在地上。
“我有重要的事要禀報慕容莊主,再晚些恐怕就來不及了!”那人的臉被壓在地上變了形,可是嘴裏的話還是清晰地傳到了張菁和顧人玉的耳朵裏。
顧人玉問那幾個家丁道:“這人是怎麽回事?”
家丁道:“這人說有大事要見莊主,可是又沒有名貼。我們便請他過幾日宴請江湖上的朋友時再來,可他偏不聽,還闖了進來。”
這幾日慕容山莊接待的都是送了名貼的客人,而沒有名貼的江湖人,只能在五日後參加莊子外的流水席。
“慕容山莊都說得如此清楚了,閣下還是請回吧。”顧人玉淡淡地說道。他話剛落,張菁不由得瞪了他一眼,對于他這般輕拿輕放很是不滿。可成親這麽多年,她也漸漸學會在外人面前給顧人玉留面子,所以硬是壓下了動手的想法,輕哼一聲不再開口。
反倒是那人,不知順着臺階下就算了,還大聲嚷了起來:“慕容莊主,你的大仇人就要來了!‘水鬼’來了!”
顧人玉面色一沉,将他幾乎将家丁撞開的身子向下一壓,重新按在地上。霎時間,青年原本要出口的話便盡數被壓了回去。
這樣的動靜,早就有人回去通傳了。慕容莊主同他夫人出來時,剛好就聽到了‘水鬼’來了這句話。張菁分明瞧見,他的臉色都變了。
慕容莊主大步流星向前,示意顧人玉松手,自己則上前扶那人起來,盯着他的眼睛問道:“年輕人,你說的‘水鬼’……是從哪裏聽來的?”
那人便将茶肆裏發生的一切全都說了,末了還懇求道:“我那幾位兄弟死得太冤了,還請莊主為我們做主,将那惡人除去,保江湖之安泰。”
慕容莊主并未接這話,只沉聲讓幾個家丁将人送到客房好好安頓,便轉身離開了,甚至連一旁顧人玉和張菁都顧不上。
小夫妻對視一眼,忽然便明了這事恐怕不是那麽容易解決的。
果然,自那人來後,慕容山莊奇異地從賓客絡繹不絕,變成了再無人上門。慕容家的人坐在廳堂裏,皆是面色冷凝。
“爹,讓我和二姐出去看看吧。總不能一直在這山莊裏等着,什麽都不做吧。”慕容珊珊看了眼愁眉不展的慕容莊主,主動請纓道。
“你們兩個哪知道他的可怕……九兒,慕容山莊從此由你坐鎮,你幾個姐姐都是出嫁女,她們可以不摻和慕容家的事,可你不行。你……怕不怕?”慕容莊主看着一直面無表情的慕容九,沉聲問道。
“爹!”“爹,你這說的什麽話啊!”“爹……”
慕容九的幾個姐姐不贊同地開口,在她們眼裏,她們又怎麽可能看着自己家遭難而不施以援手。
慕容九看着自己父親如利劍一般的眼神,心頭一顫,可很快,她便鎮定下來,平靜地道:“若是怕,我早就嫁人了,又何必選這條路。只要我慕容九在,慕容山莊便在。就算我死了,我也會拉着慕容山莊的仇人一起下地獄。”
聽了她這話,慕容莊主突然柔和了目光,拍着她的肩頭笑道:“我的九兒長大了!”
通向慕容山莊的大路上停了一架牛車,半新不舊的車板上躺着個老者,衣衫簡陋,頭發花白。他翹着二郎腿,很是悠閑地哼着小曲。若非他周圍那堆了三摞的屍體,看上去還真像一位縱情山水的慈祥老翁。
“喲,慕容老狗,你終于死得挪窩了呀?”老者看着來人,笑眯眯地說着最難聽的話。
慕容莊主看了眼死人堆裏熟悉的面孔,面色沉郁道:“老鬼,你我的恩怨,為何要累及他人!這些人不過是給我個面子,來讨杯水酒罷了,與你又沒有深仇大恨。”
那老者蠻橫一笑,道:“他們同你關系好,那便是我的敵人,我想殺多少,就殺多少。若是他們的武功比我高,他們也可以動手殺我呀!”
他說話如此嚣張,恐怕對自己的武功非常自信。也不知他失蹤這些年,到底是去了哪,武功又精進到何種地步。慕容莊主心中思慮萬千,面上卻不露分毫。
“就算你武功再高,又怎是這天下英雄的對手!”慕容莊主冷聲道。
“我看你真是老糊塗了,你真以為這江湖上的人會為了別人犯險嗎。別傻了,沒有好處的事,他們才不會做哩。等我把你的老窩端了,那些‘大英雄’肯定忙着決定誰來頂替你的位置,我這可是幫他們呢!”
說着,那老者又嘿嘿怪笑起來。
就在他張嘴怪笑時,慕容莊主已出手。江湖上已經很久沒人見過他出手了,甚至人們提起慕容山莊,更多是感嘆他的女兒們連起的關系網,而忘了最開始時,讓慕容山莊聲名大噪的,正是眼前這位莊主的武功。
兩個二十年未見的仇人,動起手來竟然比摯友更加默契。你來我往的招式,竟然都恰到好處的彼此制衡。甚至……越來越相似。
“呵,師弟,你怎麽那麽多年了還是那幾招,當年師父可是故意支走我,将好東西都留給了你,你怎麽這麽不長進呀!”老者明明是笑着說這話的,可是那眼裏哪有半點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