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起意2

回了滌松苑,我安頓辰娘到堂屋一側的客房歇着。碧雲有些不放心她們姑娘,剛好客房也是裏外間,我便讓她在外間椅子上湊合着歇會兒,辰娘萬一有事叫個人,跟前有人也好招呼。

臨出門時,她有些擔憂地悄聲問道:“妹妹,你說他不會生氣吧?”

我看着她,不由得一陣心疼。

這樣一個性格爽朗愛舞刀弄棒的女子,卻要因那麽個看起來有些浪蕩的公子哥而傷神。

又想起我自己,不由得暗自驚心。

這世間的女子但凡出嫁,便從此被拘在那一片小天地裏,若再所遇非人,這漫長而孤獨的日子要如何打發?想想都讓人不寒而栗。

“妹妹?”

我心裏正感慨不已,辰娘這一叫,才回過神來。

“不會的。姐姐放心。一定不會。”我拉着她的手,安慰道,“你先好好歇着吧。”

辰娘道:“嗯,等會兒還要教謙兒紮馬步呢。”

我笑笑。心說,這不過是個由頭罷了。教謙兒的日子有的是呢。

回了堂屋一看,二表哥早脫了外面的罩衫,和衣躺在裏屋美人榻上。

“怎麽不上床躺着?”我脫下罩在外面的紗衣搭在木施上,詫異地問。

他睫毛一抖,微微睜開些眼睛蹙眉睨着我,嫌棄地道:“不更衣怎麽上床?!”末了,又來一句,“你也不讓別人伺候我更衣呀?”

我乖順地笑着一福,從木施上取過他早上才脫下來的白色亵衣,彎腰垂首,恭恭敬敬地道:“請官人起來更衣吧?”

他得意地撇撇嘴,慵懶地從榻上起來,微微仰起下巴殼,伸展手臂,等我伺候他更衣。

我替他脫下貼身穿着的衣裳放在一邊,将手裏拿着的薄綢亵衣替他套上。

他就那樣微微地仰着頭,長而密的睫毛垂下來,末端微微翹着,随着眼眸轉動,偶爾輕輕顫動一下。輪廓優美的薄唇唇角微微下垂着。看着就如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

我低着頭替他系腋下的絲帶,他忽然一低頭,一個溫暖的輕吻印在我額前。等我下意識地擡頭看去時,他仍是剛才那副神情。冷淡又疲憊。我心裏不由得既是甜蜜又是好笑。

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腦子裏閃過好些陌生人的面孔,正要繼續看個究竟,瞧他們在幹什麽時,一個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你倒是睡得挺香啊。”

我愣怔半響,這才反應過來說話的是誰。

然而,我每日習慣了午飯後要小憩一會兒。今日因有客人熬到現在,眼皮早重得擡不起來。勉強睜開條縫,便支撐不住又閉得緊緊的。含糊不清地問道:“有什麽不正常嗎?”

“算了,睡吧。我也困得要命。”枕邊人懶懶地低語一句。

不過兩柱香的功夫,我便醒來,神清氣爽地睜開眼睛。扭頭看看,二表哥睡得正酣,唇角挂着淺淺的笑,不知夢見什麽了。

聽着外邊靜悄悄的也沒什麽動靜,估計辰娘也還歇着,又怕起來時不小心驚醒二表哥,我便索性半阖着眼,躺着床上東一下西一下的想事情。

今日在園子裏,因為大家都紛紛誇贊我的手藝,還有心讓我幫忙縫制衣裳,并沒有顯出什麽鄙夷之色,我瞧着姨媽倒也不像開始那般一聽我親自動手縫制衣裳就排斥了。至于我心中所構想的事情,慢慢的她應該也會接受吧?

還有常庚與辰娘的事。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道理雖是那麽個道理,但這畢竟只是個泛泛而談的理論,具體體現在常庚身上,會是個怎樣的效果,其實我也并無十足的把握。比如身邊正做美夢的這位爺,就不是個會單純因美貌而動心的人。否則,以固安郡主的家世姿容都堪稱一等,當初主動尋上門來締結秦晉之好,他不早就該心花怒放了?又哪至于抑郁成疾?

不過,看來常庚倒是對辰娘頗為驚豔。還好沒枉費我一番心機。

正琢磨着,二表哥忽然帶着幾分初初醒轉時的慵懶,幽幽問道:“早就醒啦?”

“哦。二表哥怎麽知道的?”我有些詫異。明明我雙目緊閉,一動不動地躺着啊。

“也不知是你傻還是我傻!”二表哥嫌棄地暼我一眼,“睡着睫毛還不停地顫?”

“哦。”我的心思一下還沒轉回來。

“想什麽呢?”二表哥從床上爬起來,手肘撐着床,雙手支腮歪着頭看着我,漆黑的眼珠子轉了幾轉。

我把剛才想的和他一說,他伸出一根白皙修長的食指輕輕刮了下我的鼻子,道:“要不說你是只小狐貍呢。”

幾縷長發從他鬓邊垂下,有一縷剛好垂在我有些敞開的領口。随着他輕微的動作,就像故意撓癢癢似的,那一縷烏發在我胸口肌膚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蹭過。

我感覺有些癢,不知為何,卻寧願忍着,也不願動一下。

我紅着臉,嘿嘿笑了幾聲,說笑道:“為妻這便叫活學活用《三十六計》。”

二表哥眯着的一雙丹鳳眼中似有陣陣波光湧動,清澈,閃亮。

我心中一動,不由得垂下眼眸,避開他的視線。

“還三十六計呢?說來聽聽呗。小狐貍。”他垂着眸子,嘴角含笑。纏繞,松開,幾根指頭不停地把玩着我披散在枕上的長發。低低的嗓音充滿了青年男子的磁性與令人心悸的魅惑。

我不敢再瞧他,垂眸道:“吶,先說常庚與辰娘姐姐啊。這第一步,便叫美人計。衆裏尋他千百度,驀回首,那人便在燈火闌珊處。第二步便叫欲擒故縱。欲迎還拒。”

“母親哪裏呢?”他頭又低下一些,一說話,便帶着一股說不清是什麽氣味的好聞的暖流,輕輕撲在我臉頰上脖頸間。

我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脖頸處。

“抛磚引玉。”

話一出口,我們不由得都笑了。這個答案,他與我幾乎是同時脫口而出的。

“那麽,詠梅那個傻丫頭呢?”他又輕聲問道。

“二表哥你說呢?”我忽然特別想知道,這一次我們能不能心有靈犀想到一處。

“你先說。”他含笑看着我,語氣有些像個調皮的孩子。

“以靜制動。靜觀其變。”說完,我熱切地瞧着他,“二表哥呢?”

他的回答是一句“小狐貍”外加一個,纏綿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