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結局章
“明日就要離開京城了。”葉鳶笑着看向白卿淮, 朝着湖面的蓬舟做了個邀請的手勢,“上次離京前約好同白少将軍同游,如今邀請少将軍赴約。”
白卿淮身着白衣,外衫上繡着青玉色的紋飾, 頭發一絲不茍地簪起, 整個人看上去便是特意打扮過得樣子。
少年亦可為悅己者容。
而那欣賞之人喜愛得緊。
白卿淮以為自己很鎮定的, 可顴骨之上肌膚的僵硬一直在向自己訴說着內心的不平靜。
“榮幸之至。”白卿淮輕輕巧巧地跳上了蓬舟,他知曉自己現在看上去定是一副不值錢的樣子, 思及此, 莫名撐不住這副溫潤公子的模樣,在船上突然朗聲笑了起來。
葉鳶好像知曉白卿淮在笑什麽, 又似乎并不能真正觸及到白卿淮那輕巧婉轉的思緒,可情緒感染下也仍是放聲笑開了。
她喜愛白卿淮在她面前溫柔乖巧的樣子。
她也喜愛偶然在相處中能夠窺見些邊角的傳說中肆意潇灑的白少将軍的樣子。
她也喜愛他有時直白簡單的少年英雄氣概。
她還喜歡初遇時他的質樸良善。
……
那些獨一無二的阿歲在每時每刻于她的心中成為一個嶄新的, 無人知曉的白卿淮。
而她會不斷地, 一次又一次地為他而心動。
葉鳶也輕巧地跳上蓬舟, 白卿淮在她腰部不着痕跡地虛攬了一下。
葉鳶心中知曉白卿淮也知她定不會跌落, 潛意識裏卻偏偏還在這些微小的事情裏無微不至地保護着她。
即使她武藝高強, 想保護她的人也絕不會落下了那份關懷。
葉鳶心中驀然點亮了些許感慨。
真好啊, 他們相愛。
即使人已經上了船,可笑聲依然未停下。誰也不知道對方在笑些什麽, 那笑聲卻在湖面上萦繞了許久。
笑得累了,兩個人從直不起腰扶着篷子的樣子順勢便躺倒在了甲板上。
栓船的麻繩收了,蓬舟随着微風順着湖水随意飄蕩。無人撐船, 直至被荷葉頂住便停在了原處。
白卿淮的手臂摟在葉鳶的腰身上, 葉鳶也将手臂墊在白卿淮的脖子下面。微風吹過帶來絲絲涼氣, 靠得相近的兩個人感受着對方的體溫,安逸地沉默着。
過了片刻葉鳶突然笑道:“怎麽辦啊阿歲, 說好了來游湖賞荷的,但是回京早了些,荷花還未開呢。”
白卿淮思忖了一瞬也笑了笑,坐了起來,環視着湖面,“離京前,這些清雅的食材怕是用不上了,不過葉姐姐若只是想用些鮮食的話還是有的。”
一語畢,便見白卿淮起身抽出配劍刺入水下又迅速上挑,只見一條黑背大鯉濺着點點血花順着劍光被帶到了甲板上。鯉魚鮮活,即使劍尖橫插入腮仍是搖擺着頭尾,落在甲板上不斷跳起。
“霍!”葉鳶也坐起身來,拿出把匕首割了片荷葉,蓋在手中去抓那鯉魚,“阿歲當真精準,運氣也好,我在山裏用網子撈都少見這般大小的。”
白卿淮也割了片荷葉,搓着荷葉的脈絡擰成繩狀,伸手去接葉鳶手中的魚。葉鳶見狀用匕首在魚嘴處輕輕一割,白卿淮将荷葉結成的繩子穿過魚嘴打上結,随即用劍柄在魚頭處猛地敲擊,那鯉魚便徹底昏死了過去。
“當真運氣好,”白卿淮也感嘆道,“剛起了念頭便見那荷葉下有黑影游過去,還真就抓到了。”
葉鳶拿過白卿淮的配劍來,連同自己的匕首一并在湖水中清洗了,“說起來你怎麽也會提劍刺魚?我幼時在山中,有時暗衛哥哥姐姐們見我無聊會刺魚給我烤着吃,你怎麽也會這個?”
白卿淮愣了一瞬,随即帶着笑意道:“是我幼時二叔教的,葉姐姐也會嗎?”
葉鳶甩着長劍上的水:“我不會啊!白明酌當時和我說他不會!搞不好死士營的哥哥姐姐們也是他教的,偏生他同我說‘我可沒有那麽無聊’。”
白卿淮哧哧地笑出聲來。
葉鳶面無表情:“他和我說:‘師父會更厲害的。’”
白卿淮歪頭投來問詢的目光。
“他說,他用網撈。”葉鳶說着笑意也壓不住地爬上了臉頰,“所以我不會,我會用網撈。”
白卿淮聞言放聲笑了出來,葉鳶受到他的感染也沒忍住笑了出來。兩個人笑鬧着許久才平靜下來,葉鳶又割了幾片荷葉:“本想說帶阿歲換個地方賞荷的,現下倒是可以直接去用些魚脍。”
白卿淮欣然應下,撐着竹蒿将蓬舟劃至岸邊。
葉鳶一早便同葉槿打好了招呼,帶着白卿淮到了葉槿的莊子上。
“我第一次同皇姐見面便是在這莊子上,”葉鳶指給白卿淮看,“這裏有專人打理,引了溫泉水入山莊,一年四季都有荷花盛開。”
白卿淮訝異道:“原來還能有這種養法,樂安公主當真雅致。”
“是啊,我那時也是第一次見,”葉鳶對周圍侍候着的人揮了揮手,“游湖賞荷這個季節有些難,如此游湖和賞荷分開便權作我履約吧。”
葉鳶和白卿淮重遇後似乎第一次這般輕松,沒有軍務,無需隐藏,不必憂心前路與未來,心中只有彼此地,光明正大地同處一整天。
那些計劃中的荷葉茶,蓮藕排骨湯,荷葉面,願望中的清炒藕片,不在計劃中的幹燒鯉魚,仿佛代替那些血腥的,緊迫的,忙碌的畫面,成為了留在京城的最美好的一天。
次日便是離京之日,其實前幾日便可以走了,留到今日不過是因着賀子石要成親了。
賀子石家中親眷在宮變平息後也慢慢回了京城,賀尚書本意是安排賀子石在京中先做個小吏,先立業再成家。本是默認便是如此的路,賀子石突然同賀尚書提出不願來。
“我這人既無功名又沒志向,”賀子石這般同白卿淮說,“便是在京中混上個小官也不過是再混上個一輩子。賀家的出路不在我身上,書院先生說老三學問好,明年春闱許是能考取功名。我這文不成武不就,即便如何混賀家也不是養不起我,地位名利同我也打不上關系,如今京城也安穩了,我這閑散公子也做到頭了。我不如出去看看,也好過在京城”
“那你如何打算?”白卿淮問道。
“我只同父親說是想外出游歷,父親便說那就先成親。”賀子石嘆氣,“若是說想要經商想來父親定是不會同意的。”
賀子石這些年雖說閑散,事實上賀府的大事小情,除卻中饋之事,管家都是上報給賀子石定奪的。
這個家再大,離了賀子石也就不轉了。
世家貴族空有官身是不夠的,若是沒有房屋田産,這一家子老少根本難以維系生活。世家大族通常都是有些産業的,白卿淮知曉賀子石的心中擔憂,并未多說什麽。
賀子石的父親未必會反對,只是賀子石心中擔憂自己經商失敗,不願提前告知。
賀子石未曾做過什麽大事,不受關注慣了,對自己的期待也低了些。只是無人注意那些詩酒茶會的社交,那些父親不在時母親不便出面交涉的事情,那些家中弟弟妹妹門的需求與闖下的禍事,都是賀子石一力擔下了。
賀尚書公務繁忙,于是也注意不到,長兄如父,不過如此。
“或許你也可以來榆城t看看,”白卿淮說道,“近兩日你該聽說,公主殿下同金國簽訂了通商的合約,金國總有些咱們這不常見的稀罕物件,或是來長長見識也是好的。”
說罷白卿淮又有些許地不好意思:“殿下同我打算在榆城先成親,若是你來也許剛好可以喝上喜酒……”
“我一定去!”賀子石有些激動,“那你和殿下等等我,等我完婚安頓下來便去榆城!”
葉鳶和白卿淮便留了下來,只待賀子石成親後,夜裏便出發去往榆城。
葉槿聽聞後也定要同往:“我認得那姑娘,大理寺卿的嫡次女,古靈精怪甚是可愛,我去給她添妝也不算突兀。阿鳶我同你去,就當做是為你送行了。”
葉鳶走得匆忙,連葉槿的大婚之禮都無法觀禮,聞言也不勸阻,只是笑道:“只怕我與皇姐一露面,這些賓客都要拘束了。”
葉槿搖搖頭:“低調些就是了。”
兩位公主清早便悄悄去往大理寺卿的府上。既是參加酒宴,自當為新婦添妝。那新嫁娘本是迷迷糊糊一副還未清醒的模樣,任由侍女婆子們擺弄着上妝。
待瞧見葉鳶同葉槿入了閨房,先是一愣神,随即慌張地拂開侍女起身行禮道:“公……公主殿下萬福……”
葉槿趕忙把手指豎在嘴前發出“噓”聲,“不必多禮,今日是你出嫁的大日子,本宮與沁殊特意來得早些,”說着話,葉鳶同葉槿便一人遞上一只木盒,“祝齊姑娘與賀公子永結同心,百年好合。”
葉鳶也祝願道:“金玉良緣,花好天長。”
那齊姑娘連連道謝,迎着光葉鳶才看清她的面孔,不禁笑道:“原來齊清瑤是你呀。”
“殿下還記得我?”齊清瑤有些臉紅。
“自是記得,”葉鳶玩笑道,“花月宴上姑娘替我說足了好話,如何會不記得?”
齊清瑤回憶起那個在本人面前八卦的場面,圓圓的小臉羞得通紅。
葉鳶湊近附在齊清瑤耳邊:“謝謝你呀,我同白少将軍也要成親啦。”
葉鳶看着齊清瑤的兄弟們堵着門,看見她的阿歲同那幫少年一起護着賀子石進了大理寺卿的府門,随着接親的隊伍來到賀府,躲在人群後觀禮,又看見兩位新人拜堂成親,不禁有些失神。
有朝一日她與阿歲也要這般成親的。
那種感覺很奇妙,好像兩個人終将同歸一處,而此時此刻聯系着他們的是賓朋的歡聲笑語,是婆子小厮們的忙碌,是觥籌交錯的喜宴……
真好啊,兩個人在親朋好友的見證下,再也不會分開。
一定是這樣的。
宴席間水三附在葉鳶耳邊匆匆耳語,葉鳶聞言環視了周圍,見無人注意便同葉槿示意溜了出去。
那個往日裏衣着顯貴的公子穿着灰色的外裳,站在角落裏,身旁站着的是葉鳶借給他的人。身後的馬車也沒了标識,就像是哪個有些小錢的商賈之家的車馬一般普通。
何餘升見到葉鳶便跪下行禮叩首,葉鳶沒阻止,只是快步上前将人扶了起來。
葉鳶擺擺手,免了何餘升的寒暄,朝着馬車的方向揚了揚下巴,“夫人可還好?”
“好了許多,”何餘升溫聲道,“父親入獄後,母親的頭風反而發作得少了。只是此刻不便親自向公主拜謝了。”
何夫人身為何甘平的發妻,能夠免于一難已是皇上私下裏的恩賜,不便在人前出現了。
葉鳶搖搖頭:“夫人康健便好。如今一切塵埃落定,只你父親的身後事……”
何餘升慘然一笑:“勞公主關心,餘升本就不孝,如今京城已是是非之地,不便久留,父親的身後事便交由府上一老奴去辦了。父親祖上是南方人,餘升先行去為他立碑,待一切都處理妥當便帶着母親去游歷四方。”
葉鳶點頭:“何大哥思慮周全,我便沒什麽好多嘴的。若是你有什麽需要,便往榆城的官驿給我寄信便是。”
何餘升應下:“如此那便多謝公主了。”說完,便扭頭看向身邊的人,“只是小五……”
身旁的死士聞言單膝下跪,頭微微低垂着,等待着主人的發落。
“若是何大哥需要,小五自己也願意,”葉鳶淡淡道,“小五繼續跟着何大哥便是。”
“小五性子耿直古板,最是循規蹈矩,”葉鳶叮囑道,“何大哥平日裏用人還是要耐心些。只是小五是死士營的人,有些規矩不是我定下的,人只能借給你,卻不能送給你。”
随即附身道:“湫五,你入營晚,性子也淡,我同你不夠相熟,有些事我也不知如何叮囑。三年內我不會聯系你,若是三年後你想好了自己的路如何走,該如何便如何就是了。”
葉鳶的聲音不小,何餘升能夠聽得清清楚楚。何餘升聽懂了葉鳶話語中的保證,她不會通過小五對他有任何的監視,叫他放心。
葉鳶同何餘升告別時,何餘升小聲請求道:“您能幫我把這個帶給樂安公主嗎?”
那是一只布袋子,葉鳶看不出裏面是什麽,也沒有伸手接過:“皇姐也在呢,我去叫她,你親手送給她吧。”
入夜,葉鳶同白卿淮在京郊歇馬。
白卿淮安慰似的拍了拍葉鳶的肩:“沒事的,再等等。”随即轉身摸到馬車上,為睡得無知無覺的特勒爾掖了掖被角。
葉鳶嘆了口氣,在火堆旁坐了下來:“特勒爾睡得倒是安穩。”
夜色深重,葉鳶和水三也睡下了。
李泱低聲問道:“少将軍,這怎會有人放着好好的生路不要,偏去闖那地獄一趟?”
白卿淮頓了頓:“心中有愧吧。太善良的人不适合弄髒自己的手。”
雞鳴破曉。
葉鳶從馬車中走出,遞給李泱一條毯子,自己又把手中的毯子給白卿淮披蓋上。
“許是不會來了,”葉鳶輕聲道,“你們也到馬車中睡一會兒,我同水三……”
話音未落,卻見白卿淮突然起身,伸手指向不遠處的瑩瑩燈火:“來了!”
清晨霧重,四個人眼瞧着那等候了一宿的人,逐漸顯露出身形。
葉鳶迎上前去,盛青雲行禮道:“公主殿下恕罪,罪臣來遲了。”
“盛大人來了就好!”葉鳶激動到有些許哽咽,連忙上前将人扶了起來,低落了一夜的心徹底活了過來。
盛青雲眼角還帶着許久未曾休息的疲憊,眼中一片淡然,堅定道:“罪臣日後誓死追随沁殊殿下。”
“盛大人想得通,便是最好了。”葉鳶神色間帶着欣慰。
特勒爾睡眼惺忪地從馬車內探出頭,用有些拗口的殷朝話說道:“誰來了嗎?”
“是你的未來的老師。”葉鳶笑着說道,就像是已經見到了盛青雲同特勒爾一同管理殷金兩國市場的盛況。
“天亮了,出發!”
一行車馬朝着天光亮起的方向走去。
晨霧漸漸散開。
少年将軍的滿腔熱忱永遠自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