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無缺也不客氣,輕笑一聲,道:“既然張老板無心談,那不談也罷。”說着,他竟然伸手牽住阿眉的袖子,領着她轉身便往院子外去。

阿眉任由他拉着,腳步不自覺就跟了上去。莫說張志幾人,連小魚兒都不由睜大了眼。這個移花宮出來的家夥也未免太嚣張了些,竟然就這般不将衆人放在眼裏,連個說法都不給就要将人帶走。

“站住!你當真以為你移花宮在這江湖上就可以只手遮天嗎?”柳松年眉頭皺成了兩座山峰,身形一閃,便擋在了他們前面。

花無缺依舊笑得儒雅,道:“方才我已問過張老板是否要談,他既然不願,我又何必勉強。你們既然想不問緣由地将罪名加在我移花宮頭上,哪怕我說再多,又有何用。”

他瞧着和氣,可卻不是個任人欺負的性子。同邀月憐星相處那麽多年,或多或少都染了這兩人都傲氣。

“哼,強詞奪理。”柳松年見人贓并獲,他竟還狡辯,當下便使出青城派的斷水斬雲劍法,直攻花無缺胸口大穴。

花無缺連手都沒松開,只将折扇拿在手裏,橫檔斜挑便将柳松年的劍死死擋在身前。其餘幾人面色也沉重起來,他們幾個裏,就柳松年的武功最好,若是連他都打不過……

張志心中一動,湊到朱生虞耳邊輕聲道:“朱兄,這少年的武功瞧着如此高強,也不知我們今日能全身而退否。他移花宮悄無聲息來到蜀地,也不知是不是對我們蜀中的門派有所圖謀。”

“今日趁着柳掌門在,何不攜手将這少年拿下,好讓他說出移花宮的目的、如此,說不定能為我江湖武林除了心腹大患。”

朱生虞見柳松年劍招越來越急,知他已被逼入絕境,當下也顧不得其他,提劍來助。柳松年見他插手,微微一愣,半百的長眉垂得更低,似有不悅。

“朱老弟,你我以二對一,就算贏了也未必光彩。”

“柳老哥,為江湖除害,哪裏顧得了那麽多江湖道義。他這小子讓人劫了張老弟的貨,也沒見他們講道義。”朱生虞這一說話就分了神,險些被花無缺削去半邊頭發。

“都住手!”一個黑衣人手握尖刀,脅迫一婦人緩緩從院外走來。小魚兒一見那來人,便忙靠了過去,小聲道,“你怎麽來了!”

鐵心蘭抿了抿唇,道:“只準你們來,就不許我來?當日被抓的是我,我想知道了前因後果,不可以嗎?”

“夫人!”張志見着鐵心蘭脅迫而來的那人,不禁失聲叫道。他面上帶着焦急,目光森冷地掃過鐵心蘭,似乎要将這個女人活吞下肚。

“我夫人不過是弱女子,江湖中事與她半點關系沒有。你們休要傷她。”聽了這話,小魚兒不禁看了張夫人一眼,心道這張志竟還挺疼媳婦。

張夫人就平靜多了,她一直沉默地站在鐵心蘭身邊。那雙多情又幽怨的眼掃過張志,便垂了下去。她不哭不鬧,卻眼眶微紅,瞧着更是一副令人憐惜的模樣。

“我們本也不想驚擾張夫人,只是有些事想要問個清楚,所以請了張夫人同我們一起過來一趟。”鐵心蘭每說一句,那刀仿佛就顫一下,看得張志臉色都白了幾分。

柳松年等人也住了手,站到張志身邊。阿眉靠近花無缺,細細将他看了一遍,見他沒有受傷,暗暗松了口氣。

“張志,其餘五個女子到底去了哪?你抓我們幾個,到底是為什麽?”鐵心蘭直直望着他,冷聲道。

張志面色一沉,怒道:“一派胡言,我張家做的都是正經生意,哪裏知道你說的那五個女子是誰,更別說抓你們了。”

“嘶~”張夫人脖子頃刻間便多了一道血痕。阿眉不禁詫異地看了鐵心蘭一眼,心道這姑娘不過幾個時辰不見,竟然果斷了不少。

“別傷她!”張志伸手欲攔,卻被一旁的小魚兒笑眯眯擋住。李九支方才不知被何人打中膝蓋,此時還不能站立。可他哪怕半躺在地上,也不忘為張志說話。

“你們幾個卑鄙小人,用張兄的家眷脅迫他就範,果然心思歹毒。”連花無缺都隐隐有不贊同之色。只是他瞧出阿眉同那兩人熟識,便沒有開口。

鐵心蘭沒有理會,只盯着張志冷冷問道:“我數三下,若是你再不說,我下一刀便不知有多深了。”

“一!”

“二!”

“……”

三字還未出口,張志已寒着一張臉道:“我說,你莫要傷她。”

張夫人聞言,神情有些恍惚,似乎透過他不知再瞧誰。可是鐵心蘭和小魚兒卻大喜過望,只一門心思等張志開口。

“那五個人自然不可能還在張府,她們如今便在……”他後面聲音故意壓低,似乎不願叫身邊的幾人知曉。鐵心蘭不禁伸長了脖子,企圖聽清楚些。

忽然,鐵心蘭手腕一痛,原本抵在張夫人脖頸間的刀再也拿不動。張夫人趁機奪過匕首,面色蒼白地奔向自家夫君。

原來朱生虞趁他們幾人被張志的話吸引住時,便從身上取了枚銅錢打在鐵心蘭手腕。方才李九支能腿傷脫險,也是他的傑作。

張志一把摟住自家夫人,愛憐地拍着她的後背,望向鐵心蘭和小魚兒等人的目光卻滿是得意之色。他已瞧出花無缺并無插手之意,只要解決了這兩人,他的事就算了了。

“兩位方才咄咄逼人,我不得不順着你們的話說。可惜呀,我确實不知什麽五個女人,兩位也不必編造莫須有的罪名強加在我頭上……”

“啊!”他話還未說完,便瞪大了眼睛低頭看向自家夫人。只見張夫人原本拿在手裏的匕首并沒有丢掉,此時正插在張志的胸口。

她的臉上仍是凄苦郁郁之色,只是嘴角彎起,帶着一絲詭異異常的笑。柳松年幾步上前,一掌拍向她。

那本就瘦弱的身軀就像破敗的風筝,跌落在地上。朱生虞忙從腰間掏出藥粉想給張志止血,卻見那鮮紅的血将藥粉洗刷得四處都是,根本于事無補。

“毒婦,我張老弟待你不薄,你竟然……”柳松年又氣又怒,恨不得當場殺了張夫人。倒是一開始挾持她的鐵心蘭,擔憂地将人扶了起來。

頃刻間,這場上的局面便怪異起來。張志的妻子要殺他,本來脅迫張夫人的女子卻似乎要救她。

“這是……”小魚兒只覺如今的場景讓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疑惑地問鐵心蘭。鐵心蘭目光奇異地看着張夫人,良久才道,“脅迫她的主意,就是她自己出的。”

本來鐵心蘭是氣不過小魚兒說自己拖後腿,想去張府尋線索,沒成想誤打誤撞遇見了這位張夫人。她見了鐵心蘭不僅不怕,還給她出謀劃策對付自己的丈夫。

只是連鐵心蘭都沒想到,她竟然真的親手殺了張志。

“你……為什麽……”張志胸口的血染紅了衣襟,他艱難地望着自己的夫人,目光中滿滿都是痛苦不解。

張夫人躺在鐵心蘭懷裏,咳了兩口血,慘淡一笑:“為什麽,你竟然問我為什麽……你為何不問問自己,這些年你為何不敢與我同榻而眠。為何三不五時就将我身邊的人換走,你當真不知嗎?”

張志沒有說話,這些年,每每提起此事,他都是沉默。以至于,張夫人的僥幸在這一次次沉默後漸漸化為烏有。

“當年,我白家為何會失火,我的父母兄弟為什麽沒有一個從火場裏逃生。整個白家,除了你我,竟都被燒成了灰燼。自從那天之後,你卻仿佛一下子走了大運,生意越做越好,鳳凰騰達……這裏面,當真沒有我白家的血嗎?”

到後面,張夫人幾乎是用盡力氣嘶吼出來。張志目光複雜難辨,卻也沒反駁。

緊接着,張夫人的眼淚便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這些年,我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這些都是巧合,都與你無關。可是……我騙不了自己,我每天都會夢到我爹娘,他們不停質問我,為何不幫他們報仇。”

“其實……你也在怕是不是?”張夫人忽然笑了,笑得有些癫狂,她看着張志,露出被血染紅的貝齒,好不詭異,“你慢慢不敢來瞧我,還讓丫鬟将我屋裏的利器都收走,是怕我動手殺你對嗎。可惜你千算萬算,沒算到會有今日……哈哈哈!”

忽然,笑聲戛然而止,張夫人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卻再也不動了。她本就常常不吃東西,身體已虛弱至極。方才被柳松年打了一掌,又傷了元氣。

再加上大喜大悲,這身子徹底垮了。鐵心蘭用手探她脈搏,已無生息。她輕輕嘆了口氣,将人放下了。

張志卻像是不信她真死了一般,拖着血糊糊的身體,跌跌撞撞倒在她身邊,一雙血紅的手捧着她的臉,顫聲道:“小姐……”

曾經總是會捂嘴輕笑看他的人兒,此時卻死不瞑目地盯着他。他不敢瞧她的眼,只死死将她屍身抱住,默默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