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後,小姐被少爺逼的恢複了點神志,只是下意識,還是對陳涵衍的死排斥,也不知在何時,居然還添了頭痛的毛病。

經過多番調查和小姐說出的只言片語,整個前因後果慢慢浮現——這是一場有預謀,且是一夥訓練有素的團隊組織下的手,而陳涵衍,正是死于這場陰謀之下。

可惜,無論怎麽調查,那夥人卻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即便傾盡兩家所有能力,也再無音訊。

我只是個丫頭,除了每日陪着小姐做他喜歡做的事便再無其他價值,更莫論會知道一些接近漩渦中心的東西。

這樣,小姐渾渾噩噩的渡過了三年,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有時坐在落雪園內從怔怔出神到嚎啕大哭,有時我和秋容倆人也會陪着她散步到那個充滿美好的小湖邊

那天一同往常,小姐站在湖前,凝視着湖面上倒映波光粼粼的影子,她一動不動,也不說話。

這時候,不知從哪裏竄出來兩個人影,我還沒看清楚,只聽‘咣當’一聲,小姐就被毫無預兆的推了下去,秋容高聲尖叫起來,我也大駭,立馬向湖中跑過去——小姐逢此記憶,又不會凫水……

伴随着掙紮的喘息,小姐出于本能,雙手不停拍打水面,湖面也被激起來大大小小的水花。

那時除了救人,我腦海中形成了另外一個問題:既然是溺亡,為什麽死的是會水的陳少爺,而不是小姐?

我正欲跳下湖中,沒想到,旁邊那倆個推小姐入湖的人卻先縱身一躍,救起了狼狽落魄的小姐。我感到奇怪,秋容比我反應更快,回首就望到了站在樹後的的少爺。

眼見小姐咳出了水,性命無虞,我一時激憤忘了尊卑,大聲沖着少爺喊道:“你明明知道小姐——”

話未說完,少爺擡手,神情冷漠:“母親說,如果姐姐這樣一直渾渾噩噩的活下去,不如早托生陪陳大哥做個伴。”

我站立不穩,下意識的想逃避這個事實。

我心中滿是酸澀,很想對着天空咆哮幾聲,然而,最終只能啞口無言,并且認同少爺說的話。我目光延伸過去,望着幾欲昏厥的小姐,險些落淚——這個孱弱而又癡傻的女子,她哪裏是為威名遠震的将軍之女!她哪裏還有當年半分的英姿?

我還處于低沉情緒中,少爺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冰冷不帶感情:“剛巧,我和母親的想法一致。”我怔住——雖然他比任何人都要年幼,但是,我看到的,是顧家最堅定的身影,

我使勁攥緊了拳頭,而肩膀傳來了溫暖,我回眸望去見秋容的目光凝重,沖着我搖了搖頭。

而少爺此刻慢慢走近小姐,他蹲下身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滿臉都嘲諷:“顧惠懿,你真給我們顧家丢臉。”

小姐嗆出來幾口水,費力的睜開了眼睛,:“元恺……”

聞得稱呼,少爺顯得不可置信,繼而,他又笑:“真難得,我以為你心目中只有陳涵衍,沒想到,你還記得我的名字。”

“陳涵衍……”小姐細細念叨着這個名字,似得出來點答案,她擡首,正視少爺的目光,黑色的瞳仁困惑不解;“雖是化名,但你怎麽可以這麽稱呼他?”

少爺,我和秋容,加上兩個随從,聽到此種回答,聞言具是一震,那一刻,驚異已然不能形容我們的神色。

小姐用手撐地,左手扶額,也許是感到身上濕漉漉的難受,她嫌棄的揪了揪衣服,生氣的瞪着少爺:“顧元恺,是不是你将我推到了水裏!你明知我不會水,竟然下得了手!”

事發突然且太過異常,雖不知小姐怎麽了,但是我見她那種久違的神情和聲音,隐忍了三年的委屈和不甘再也抑制不住,統統一股腦的找了上來。

少爺比起我們從容,雖然他也同樣一頭霧水,但卻笑得由衷,坦然道:“沒錯,就是我推你入的水……”他轉頭,看着情不自禁哭訴的我,還有手足無措的秋容,笑意更濃:“還有以南和秋容,都是害你入水的幫兇。”

——

夫人曾讓大夫來診過,也把這些情況寫成一封信寄了過去,但無論是哪邊來的答案,大夫們都連連稱奇,尤其是以往為小姐診治過的柳大夫,他更是聲稱此種情況聞所未聞,簡直怪哉。

不過到後來,柳大夫也推算出來點核心的問題——小姐的記憶已經混亂,且很可能是因為這次落水刺激到她,讓她混淆了記憶或者發生了想象與現實的重疊,而且,柳大夫也給了我們所有人一個忠告:最好不要在試圖讓她有機會記起以前的東西。

這些我聽不明白,我作為一個下人,更不敢去問她什麽,只是在我每日伺候小姐看來,她的行為已與常人無異,不僅無異,甚至是比以前更加聰慧,行為舉止也變得端莊,不過我注意到,小姐有好幾次是直接掠過兵器架上的紅纓槍。

秋容曾試探過她:“今天天氣正好,我和以南已經許久沒見小姐使槍了。”

那時小姐正捧着書卷認真研讀,聞得此言,她只斜睨了一眼,淡淡道:“可惜了這把好槍……不過,以後也用不到了。”說罷,她重新埋于書中,對纓槍興趣寥寥,我提了提膽子,輕聲的問了句:“小姐,你以前不是最喜歡這支槍了麽,為什麽以後會……”

小姐翻過一頁,面色波瀾不驚:“你知不知道時間迫在眉睫?明年的三月份,可就是三年一度的大選了。”

我和秋容異口同聲:“什麽大選?”

“後宮選秀。”小姐見我們瞠目結舌,她把書卷放下,有點好笑的問我們:“怎麽,你們不知道麽?”

我急聲道:“小姐,你要入宮?”

“是啊。”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秋容:“有什麽不對麽?”

“可是,小姐,依老爺在朝中的地位,你若肯去,那必定高位中選。”我心中越來越急,全然不顧我說的話足以死一百次:“小姐,你想想看,老爺兵權在握,皇上怎會對小姐你沒有戒心,而且,那後宮是個什麽樣的地方!”話及至此,我一個丫頭都能明白,小姐如何能不懂?

雖然我面上維持冷靜,但實際上,我有點瘋了。

為什麽小姐清醒過來會想要入宮選秀!?我不得其解的同時,在心中凝成了一個可怕的想法——如果是這樣的結局,小姐還不如永遠癡傻下去。

秋容心裏也不好受,她走到我旁邊,恨不得掐一掐我,讓我明白我的身份和處境,然而小姐聽完這些話,還是一副淡然如水的模樣,她沉靜的讓我恨不得做出點以下犯上的舉動。

小姐說:“他不會的。”

我們終究只能沉默,在死一樣的寂靜中,我形如槁木,萬念俱灰。

這一刻,我的眼前放佛出了幻象,我看到的是那個死于非命的靈秀男子,他正定定的看着自己,道不盡的,是一抹在眉間恰到好處的溫柔。

陳涵衍啊陳涵衍,若是你還活着,那該有多好。

沒有人能攔住她。

我想少爺也後悔了那天所有的一切。

——

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

第二年的三月,小姐以雙十年華,赴了這場當朝最隆重的活動,而與我想的也別無二般,小姐在同批秀女當中,所得乃是最高位分——婉儀。

既來之,則安之,我學會了接受,懂得了何謂聽天由命。

入宮的第二天,我見到了外界傳聞最美的兩位妃子——麗美人與玉妃。

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美得清冷,像冰山上的仙子。

另一個……很像陳少爺,不過多了女子的撫媚妖嬈,少了他世間無雙的靈氣。

面對麗美人,我有些愧對她,也許不只是我,整個顧家,都該愧對他們陳家,雖然誰也沒有權利讓小姐後半輩子守着亡靈,只是,小姐畢竟是她名義上的弟媳,現如今走到共侍一夫的地步,總歸有尴尬。

而麗美人對小姐的恨遠遠高出了我的想像,雖然那時小姐鋒芒正盛,但麗美人身居後宮多年,自然有她的手段,幾個回合下來,即便小姐小心非常,但還是吃了不少暗虧。

我以為麗美人的步步逼人一定會使得小姐對她十分痛恨,但出乎意料,小姐并非願意跟她結下梁子,相反,她還告訴我:“不知為什麽,我不大讨厭她。”她自嘲道:“一個十分愚蠢的想法,不過,我不會放下戒心。”

我心裏存了點美好的希冀,這可能是陳少爺在冥冥之中在引導着小姐。

“但我有些理解皇上為何會這麽喜歡她……确實有幾分相像……”

微不可查的低語如同旱地驚雷,狠狠的砸中了我的心房,我僵硬的轉過身子,感到全身血液已經凝固,小姐察覺出我的異常,眉尖蹙起:“你怎麽了?不舒服?”

心髒跳動的速度越發的快,我勉強笑了起來:“這兒的氣候要比平涼幹一些,我不太習慣,休息休息就好了。”我咬咬牙,趁熱打鐵的追問道:“小姐,你剛剛說什麽幾分相像?”

“倆人的容貌。”

我警惕的察覺了一下四周,索性現在內室中只有我們二人,若是被有心人聽了過去,小姐往後處境勢必艱難,更有可能會接機大肆調查一番。待我面色稍緩,往小姐的身邊湊近了一點,笑着打趣道:“皇上乃真龍天子,面容自然豐神俊逸,只是,不知小主最喜歡皇上哪個地方?”我本想證實小姐所幻之人是不是與我所想無二,但話一出口,我卻後悔了,依小姐如今這般‘愛慕皇上’只怕我會得到個全部的答案。

正懊惱之際,只見小姐單手托腮,眸光深情,與當年看陳少爺的目光如出一轍:“眼睛吧……”小姐似乎也有點難以啓齒;“很亮,像星星……。”

這一剎那,石破天驚,我所有圍築的防線轟然坍塌,只剩下瓦礫和廢墟。

我腳步踉跄,再次凝視小姐沉浸在深思的目光中,心裏開始不可抑制的冷笑起來,只覺得兩只眼睛被淚水模糊的像蒙上了布,心髒滾燙,如同一塊燒紅的鐵在胸上烙印那般煎熬。

原來如此。

—–

小姐将皇上看成陳涵衍的緣由我不得而知,可能……這就是柳大夫所說的記憶混亂。

我和秋容商量過,不管如何,既然到如此地步,就一定要拼死維護小姐的這個秘密,不然這個秘密一旦被揭露,小姐尚且承受不住,如果連皇上的尊嚴都無法保全的話……

時光匆匆逝去,小姐将所有禮儀都學的很好,雙手也每天鮮花侵泡過的熱水來保養,而臉蛋在向太醫求得一些方子後,變得白皙細膩,不僅如此,小姐的性格也比初初入宮時更加沉着冷靜,皇帝的寵愛,将軍之女的身份,一丁點的小聰慧,就已經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另外,陳涵婧從美人一躍成為麗妃,終于燃起了小姐這股妒火,從此兩人針鋒相對,再無相讓。

詭計、陰謀,這些東西對我來說都不是這後宮中最難熬的,最讓我幾度想放棄的,是小姐看皇上的眼神——那個神情,是一往而深的深情。

所予,非人。

我不知道皇上對小姐的寵愛有多少來源于畏懼老爺手上的兵權,但就目前形勢來看,的确是這樣,老爺在朝的一天,小姐的地位就穩一天,只是當小姐當上主位,并且賜予小姐依如宮的時候,我又在想另外一個問題——小姐受到如此寵愛,為何遲遲未有子嗣?

雖然我又一度理解成是陳少爺在天之靈作祟,但這次,我顯然不會相信保佑之說。

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我去房裏找了秋容。

蠟燭的點的很亮,她坐在一處,正凝神繡着香囊,見我前來,她打趣道:“這麽晚不睡,還一臉愁容,你是有了意中人了?”

我嗔怪她一聲,就勢坐到了她身旁,與她共同侍奉小姐這麽多年早就情同姐妹,另外我也厭倦了在宮裏裝模作樣,因此我也不兜圈子,開門見山的問道:“雖然我挂念着陳少爺昔日的感情,在這件事上也有些慶幸,但我想不明白,以小姐盛寵,這入宮一年多,為何還沒有子嗣?”

她一不留神,手中銀針直接刺到了左手的食指上,手中立馬滲出鮮紅的血珠,她允了允手指,神情落寞,在無剛剛嬉皮笑臉的架勢。

我嘆了嘆,心中有了大概了解:“沒想到,你真的知道些什麽。”

秋容将針線放下,仔細的檢查了一遍門窗,我瞧她這般警惕,心裏立刻浮起了不好的預感,秋容褪去往昔表面上的輕松,一半面孔隐在黑影裏,一半是被燭火照的發亮,而整個人如縮在陰影下,扭曲非常。

我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半晌,她突然開口道:“其實我也不想瞞你,小姐她……這輩子不會再有身孕了。”

“為什麽?”我垂下眼睫,內心有種塵埃落定的寧靜:“我早就有所懷疑,只是遲遲未敢肯定。”我呢喃問道:“是在那次落水,還是小姐入宮後的事?小姐知道麽?”

“連我們都覺得奇怪,更何況小姐?”

秋容這樣反問我,倒令我想起了之前全部被忽略的細節——依小姐現在這般‘情根深種’許久沒有子嗣,她為何還這麽淡然,甚至連問都不想問?而且,在麗妃經過一次小産後,小姐總該有點情緒的變動,可如今……

“這件事,只怕就是由夫人之口告訴她的。“她見我依舊不明所以,無奈道:“你還記不記得小姐快進宮的時候,曾把自己關了兩天兩夜,不吃不喝的,吓得你以為小姐恢複了記憶?”

我點了點頭,秋容又接着說:“想必就是夫人告訴的小姐這輩子生育無望,所以小姐反應那麽激動,但最後,也很快的接受了這個事實。”

我抿了抿唇,渾身發冷:“為什麽……難道是小姐落水後留下的病根?”

“你不知道也很正常,這些事我偷到的,或者,是夫人故意讓我聽到的。”秋容的臉色更加陰沉,她手中用力,竟然控制不住情緒,聲音帶了顫抖:“小姐,被人喂過提取過的朱砂。”這樣殘忍的真相,像隐匿地下的魔鬼,一點一點,終于被曝曬在陽光之下,她冷笑:“以南,你自幼書讀的比我多,應該知道朱砂是個什麽東西吧。”

“适量可治病,可安神,過量可……絕育。”

“為什麽?“面對鮮血淋漓的真相,我似乎只會問出來這三個字,腦海中變得混亂,第一念頭,我竟然會以為是夫人老爺無可奈何下的苦心安排,然而最終出口的,還是我終于想明白的前因後果:“朱砂毒性那麽大,一定不會是老爺,是他們,是殺死陳少爺的那些人……”

所以小姐對其他嫔妃送來的禮物都不會懷疑。

所以小姐對自己的肚子,沒有半分希冀。

所以小姐,再也沒有提起那把纓槍。

——

年複一年,春去秋來。

晴貴嫔,吉嫔,廖婕妤,這些美麗各不相同的女子,我作為低等人的宮婢,見證了她們各不相同的死亡,這些人的生命轉瞬即逝,絢爛如黑晝炸裂的煙花,煙花散去,除了留在活人的記憶裏,便再也沒有痕跡證明她們存在過。

因為吉嫔小主給了小姐一個子嗣,所以小姐每逢她的忌日都會念着她的好,戒去一天的葷腥,而我則比較喜歡晴貴嫔,雖然印象不多,不過我相信她是真真正正的愛着那個畫師。

經歷過幾年的歷練,我和秋容還有一個讨人喜愛的小太監康樂,我們三個盡心盡力的幫助着小姐,即便她現在貴為‘珍賢妃’

那一天,芙嫔小主剛剛失子,皇上為了尋求慰藉便駕臨依如宮,我見宮內打點妥當,本想歇上口氣,沒曾想,轉眼就見到了站在身後的綠蓉,綠蓉奉皇後之命給我傳來口訊,要我去見她。

面對皇後,我不小的失落——這個已育有兩子的後宮之主。

皇後屏退衆人後,問了我這樣一句話:“賢妃的病,你還打算瞞多久?”

我內心翻江倒海,冷汗滲出,即便皇後與小姐交好,此等秘密被皇後輕描淡寫的從口中說出,又怎麽可能是無意為之?然而,皇後坐主位多年,她能說出這樣的話一定是把所有的事情都給調查清楚了,我無暇思索她到底怎麽知道的這件事,只考慮現下情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更不明智的,就是跟皇後打馬虎眼。

我擡起頭來,鄭重的直視眼前的這個女人:“求皇後娘娘大恩大德,救救賢妃娘娘。”

皇後嘴角噙起一抹不明其意的笑意:“你能這麽說,也不是個笨人,如果你準備欺瞞本宮,或無法證明你的價值,本宮随時都可以處置了你。”

我叩首,語氣誠懇:“奴婢多謝皇後娘娘。”

“本宮且問你,你身上有沒有什麽特殊的胎記。”

“我的胳膊上有被燙傷的痕跡。”雖不知皇後想要做什麽,但我只能如實回答,并下意識的摸了摸右臂的疤痕。

皇後的那點笑意消失了,随之而來的,是讓我不敢面對,卻又不得不面對的事實:“作為她的貼身宮婢,你應該知道,以賢妃的狀态恐怕瞞不過一年,到時候若是皇上肯顧念舊情,賢妃也就是個被冷落的下場,要是不肯,連帶着将軍府,都會被皇上誅連。”

我緊緊抿唇,腦中飛速思考着所有結果,皇後并非危言聳聽,如果皇上發現被自己寵愛了這麽多年的女人愛的不是自己,別說是一個天子,就算是一介平民,恐怕都受不了這種打擊,那麽小姐……

小姐生前的罪過那麽多人,一朝勢弱,依如宮內亂還不算什麽,就怕是有心人來變着法找小姐麻煩……

皇後見我還不至于亂了分寸,眼角頗流露出贊賞之意,直言道:“本宮與賢妃接觸多年,一來,她在本宮面前出現過頭痛的症狀,二來,通過談話,她似乎只知道本宮膝下只有一個皇兒,并且記錯了皇上的生辰。三來,‘順睦’帝姬去的早,想必這一噩耗勢必會推波助瀾。”

的确如此,小姐在宮裏能夠安然無恙這麽久,絕對跟她的運氣有關,首先前朝風波不斷,皇上無心過什麽壽宴,其次,皇上雖然子嗣薄弱,但好歹有安王,湘王,信王這三位已經可以封爵的兒子,安王由當今皇後所出,信王乃德妃所出,而湘王生母低賤,熬到嫔位就不在人世了,所以一直給先貴妃過繼撫養……而這些,小姐一直都不知情。

我明白皇後言下利害關系,對于皇後肯開誠布公,并施以援手,心中抱有很大感激,但此刻我內心複雜苦澀,因為我比任何人都更加明白,事情走到這一步,小姐的下場,只會是非死即傷,我使勁掐了自己一把,尖銳的疼痛感讓我忘記去琢磨其他,我雙手越過頭頂,虔誠的貼服在地面,無比謙卑,又無比感嘆:“皇後娘娘,奴婢該怎麽做?”

皇後道:“你只是區區一介婢女,莫說保護,連自保都是力不從心,所以要照顧賢妃,就要有一個說得上的身份。”

幼時,當我見到夫人的第一眼起,我就明白,何為人上人,何為人下人,作為陳雙活着的那幾年,我不僅一次怨恨過命運之手将我置身于如此可憐的田地,但是,夫人的一絲善念救贖了我,可事到如今,眼見有機會改變我的身世和身份,我卻高興不起來了。

在我的沉默裏,皇後似察覺到我的想法,她發出一記輕蔑的笑,只問了我三個字:“你可願?”

“是!”我沒有猶豫,一改緊張,聲音出了奇的堅定:“一切單憑皇後娘娘吩咐。”

——

百無聊賴,等待中渡過的又迎來一年新春。

這年新春,小姐過的凄苦,我過的也不太平,在皇後只能選擇藥物小産後,她虛弱中求取皇上顧念,使我搖身一變不僅成了皇後的親生胞妹,更一躍成為了新晉的南貴人,面對榮耀,我面無表情的接受了,也與康樂和秋容想的一樣,我事先與皇後商議好,背叛了同甘共苦的小姐,背叛了養育我成長的将軍府。

我無力辯解什麽,只知道夜冷孤獨,我從今以後只剩下一個人,而前方面對的,是布滿荊棘的鮮花之路,再算算時日,又該是三年一度的大選了。

因為皇後胞妹的這個身份,我時常去栖鳳宮問安看望她産後的身子,除了警告其他嫔妃外,也可以跟皇後卸下全部僞裝,也許是奴婢當了太多年了罷,我并不适應‘小主’這個身份,反倒一見到別的主子,就反射性的友好微笑,差點屈膝見禮。

我總在自嘲:麻雀可能永遠都是麻雀,飛上枝頭了,只是站得高點而已。

皇後尚未恢複過來,因此在探望中,我也以別的身份見到了熟悉的舊人——太醫院的副院長向文。

直覺告訴我,這個在太醫院屹立不倒的老太醫知道點關于小姐的病症,當然,我也沒太好意思開口證實,不過關于皇後的病症,我有些不解,雖然我并不通醫理,但依着皇後的臉色,和有時會眩暈的症狀來看,皇後十有八九是中了毒,連我都能看出來,向文怎麽會不知道?

我借着為我查探的緣由,邀請他來我宮裏一敘。

原本我沒有指望誰會理解我,但出乎意料,向文對我的‘上位手法’不僅不聞不問,與他交談,更像忘年之交的好友般,我回想起秋容和康樂的咬牙切齒,此刻面對一位和藹的長者,我眼眶濡濕,差點含不住淚水。

向文拖着袖子,忙擺了擺手,慢條斯理的道:“小主,現在顧家家道中落,你在後宮裏,可要堅強着點,不說有昔日賢妃風範,怎麽着也該像點主子的樣子,不能還是一個沒長大的丫頭。”

“向大人……”我撇了撇嘴角,被這突如其來的關心溫暖的猝不及防,然而,我只能強制停止住委屈。

向文見我表情變化,微微笑道:“小主,有什麽事你就直接問下官吧。”

我抹了抹眼眶,緩緩道:“大人,皇後的身子……除了産後虛弱……”

聽到前半句,向文的表情就已經不自在了,他深深的嘆了口氣:“連你都看出來了。”我大驚失色,換作一年前,我沒準會失聲站起來質問一句為什麽,而如今,我陷入了沉默,靜靜的等待向文要說出來的答案,他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小主你不懂醫術都會懷疑,更何況我們這些以藥為伴的太醫……事實上,這件事我們都知道,但為了保命,我們不會說。”

是啊,當時皇後小産幾乎傾盡了太醫院所有的精英,皇後既然中了毒,那誰是兇手?即便知道,誰有證據能證明?而且這件事一旦鬧大,整個太醫院不但脫不了幹系,還會出現互相攀咬的局面,到時皇上會相信誰?

既然找不到兇手,在場所有人都是兇手,不光是他們,換作任何人都會三緘其口。

我稍微想明白,不由面露緊張:“那毒性……”

“放心,無大礙”我尚能安心一點,向文話鋒一轉:“可惜皇後的身子元氣大傷,補不回來了。”

我大腦一片空白,我莫名傷心倒不是因為皇後對小姐施以援手,只不過皇後是我依附的大樹,我如今安安穩穩沒有麻煩全賴于她,若是這顆大樹倒了,莫說在顧全小姐了。

這些太醫為什麽要害皇後?我的眸光掃到向文蒼老的臉龐,更是稱奇——雖然沒問過他具體年齡,但也該五十多歲了吧,再觀整個太醫院,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除非這裏面牽扯到後宮之位的争奪?小姐狀況不同多說,現在位分高一點的也就柔修儀,只是她這平民身份已到頭了。

那麽,還有誰?

“啊!”我猛然站起,因為太過驚駭,不小心碰掉了桌前擺放的茶杯,茶杯霎時碎了一地,索性裏面沒有茶水,我看着地面一片狼藉,又看了看事發突然,捂着心髒的向文,我唇畔微張,雙眼充滿驚駭,聲音卻充滿了驚悚和激動:“是鄒小儀,是她!”

向文輕撫胸口,待順過來點氣,皺着眉頭問我:“小主為何這般肯定?”

”精通醫術,可以拿捏分量,再加上這藥就是她親手送過去的,雖無法掌握理由,但有一條,她是宮妃!“我凝視低首深思的向文,眸色更深,聲音更冷:“光這一點,就足夠了。”

——

鄒小儀的心機和本事使我在夜裏無法安眠,這樣一個與世無争的女子,這樣一個深谙醫理的女子,這樣一個精于人心的女子,她到底想要什麽呢?

也許是為了尋求刺激?

還是她久不經召見心裏扭曲了?

我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知道我再怎麽猜測,也只是猜測,手中沒有證據,更不敢貿然告訴皇上。

這才幾天,我就有心神疲憊的感覺了?我雙眼無神,瞪着四周黑漆漆的房間,這時,我聽到有細碎的腳步聲,我警惕起來,掀被坐起,剛要打開簾子,嘴上卻被捂住了一只手,這只手掌很粗糙,也很大,黑夜裏,我唯一敢斷定的就是這只手掌的主人,是個男人。

可是後宮重地,他怎麽闖進來的?

要殺人滅口?難不成又跟鄒小儀有關?我第一次見此情形,腦海嗡嗡作響,已經失去了全部理智,再見房間的窗棂已經被強行闖入,大敞亮開,心底更加欲哭無淚,胡思亂想時,那人卻開口道:“我是直屬于保護皇帝的暗衛,李承弼,我不會傷害小主,接下來還會告訴小主一些賢妃的事,只是希望小主能夠配合,不要喊叫。”

暗衛?難怪他可以在宮裏走來走去?可是他出現在這裏一定是得到皇上的召見?那為何又要來見我?壓抑住滿肚子的狐疑,我十分配合的點了點頭。

他手挪開的一瞬間,我連連喘了好多口氣,他道了句抱歉,繼而将窗戶合上。

此刻,我在房間裏只能看清楚他的輪廓,我剛想詢問,他卻搶先道:“小主,我長話短說,幾個月前,皇上曾派我攔截下賢妃娘娘将要送往将軍府的信,信中內容是詢問陳太師的家庭狀況。不過見着這封信時,皇上救有懷疑,所以早早派我們調查賢妃娘娘在平涼的事情。”

我慢慢低下頭去——當初小姐怎麽也想不通被冷落的理由,就是因為這個。

“其實,信上除了問陳太師,還問了一些關于佟佳晉的事。”

“佟佳晉?”我愣了愣,面色一淩:“佟佳曉暢的父親?”

“是的,好像與當年害死陳涵衍有關。“

佟佳晉!佟佳曉暢的父親!當年害死陳少爺的,竟然、竟然有當時官拜二品的朝廷官員!這……這是何等的陰謀?何等的陰謀啊!真相被這個陌生男子帶來,我也如開了竅一般,嗅到了比陰謀更可怕的東西,我木讷的擡首,望着那一團黑色的影子,有點想哭,卻先冷笑出來。

“是怕兩家結為親家,威脅了誰的權利?”我仿佛陷入噩夢中無法抽身,面對真相,我的雙手死命抓住頭部,而聲音,已然扭曲:“李承弼,你不覺得很可笑麽?因為權利,就因為權利,活生生的拆散了一對璧人,一個死,一個瘋……”

“肮髒,真的好肮髒……”那一刻,精神錯亂的我開始理解了那一位位先後失去的妃子們,我也不得不承認,他們的選擇是解脫,是正确的。

李承弼身為暗衛,見過的恐怖要比我這個女子多很多,但很意外,他的聲音也帶有悲傷:“我的身份特殊,時間緊迫,你知道這些之後,心裏有個準備,皇上也許在憤怒積壓不住之後,會下令處死賢妃娘娘,而顧将軍有所察覺,已上交所有兵權,卸去将軍一職。”

“小主既為娘娘貼身宮婢,現在當務之急要盡快取得皇上歡心,無論如何,決不能讓娘娘感情之事連累國之棟梁的将軍府。”

“呵……”我不免齒寒:“怎麽,難道哪又興起叛亂了麽?皇上都是如此麽?老爺為這個朝廷犧牲的還不夠麽?再說,我一介區區貴人,能做些什麽?”這些大逆不道的話說出,是一種酣暢淋漓的暢快,我甚至想死之前一口吐沫吐到皇上臉上,這樣才算解脫!

“你該明白,将軍府不倒,賢妃娘娘就尚有恢複大權的可能,就算你是假的,但你是皇後名義上的胞妹啊!”李承弼聲音急了起來。

哀莫大于心死,我再無力氣申辯,只有反問:“以現在娘娘瘋瘋癫癫的樣子,恢複大權麽?”

“只要将軍寶刀未老,賢妃就可以東山再起,這期間,就拜托小主了!李承弼很鄭重的交代了我,他不能再做耽擱,剛準備破窗而出,我出聲叫住了他:“你為何要告訴我這些?你和将軍府?”

“我只是覺得中流砥柱的顧将軍不該是這個結局……而賢妃真的很可憐……”他說完這些,縱身一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