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談判
殷軍同金軍在圖河城僵持了三日, 其中有些許小打小鬧,卻都影響不了局面。
第四日清晨,守城的殷軍便瞧着金國營地裏,一位身披白色長幡的使者策馬飛奔而來。
“放行嗎?”王衛問葉鳶。
葉鳶擡起手, 示意王衛等一等。她透過角樓的木窗看着使者接近營門, 在營門前搖起了來自草原的風鈴。無人應門, 那使者笑笑把風鈴挂在了營門的木t板連接處,風依舊緩緩拂過風鈴, 發出清脆的響聲, 連帶着風鈴靠近木板發出一聲聲敲擊木頭的悶響。使者拿出一支蘇爾,雙唇微抿, 蘇爾的笛聲清越嘹亮,直沖雲霄。
葉鳶饒有興味地笑了笑, 擺擺手, “你去接一下, 我去主營帳等你們。”
王衛領命離開, 葉鳶也起身, 卻在餘光中瞥見那使者額前的黑紗被風掀開一角, 伴随着風鈴聲露出女郎光潔的側顏。
葉鳶動作一頓,下意識地挑了挑眉, 笑了笑。
“金國使者格娅見過公主殿下。”葉鳶坐在營帳的桌前,格娅右手握拳輕錘左肩兩下,微微俯身的同時拳頭向上擡起在肩頭張開。
葉鳶瞧着金國的禮節, 突然不合時宜地想要同阿歲看一場煙花。
葉鳶搖搖頭, 甩開莫名其妙的念頭。
“使者不必多禮。”葉鳶擡擡手, 示意格娅起身,“坐。此處是軍營, 我是此役的主将,倒是不必喚我公主。”
也是此刻葉鳶才得以看清格娅的樣貌。
是個好俊俏的姑娘。一眼便能看出同大殷的子民不同的風情,膚色近似成熟的小麥,琥珀色的雙瞳即使在營帳幽暗的光裏也顯得熠熠生輝。
“格娅要商讨之事,”格娅微微晃了一下,額頭上的銀飾随之搖動,在葉鳶眼前忽閃忽閃地泛着光,“只怕葉将軍做不得主,有的事還得同沁姝殿下商議才合适。”
“使者慎言!”王衛聞言緊張道。
葉鳶擺了擺手,示意王衛無妨。随即笑了笑,“做不做得主,由誰來做主,這可就要看格娅姑娘帶來的誠意了。”
格娅環視了一下四周,狀似無意地瞥了王衛一眼:“殿下,有話格娅便直說了。我金國想拿回圖河城,不如您開個條件吧。”
“你說想拿回圖河城我們就要答應?”旁側的将領聽完翻譯急道。葉鳶伸手向下憑空壓了壓,那将士氣憤地坐了回去,只是脖子仍僵硬地梗着,昭示着自己的不滿。
格娅沒說話,她聽不懂那個将士的話語,卻能聽出那字句中的情緒。格娅只是注視着葉鳶,等着葉鳶的答複。葉鳶了然地笑了笑,“都下去吧,我同使者單獨談談。”
衆位将士即使不願,也知軍令如山。更何況,此刻有外人在,為了殷軍的形象,更是不敢漏出一絲一毫的不滿來。
人都散去,王衛在營帳外守着,葉鳶微笑着看着格娅,“二皇子殿下,想必就在軍營內吧。”
格娅下意識警惕起來,随即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又将面容上的緊張情緒放松下來,似是滿不在乎地說道:“沁姝殿下聰慧,您早就與二王子達成了協議,二王子自然也盼着事情妥當,許多事都親力親為。”
葉鳶挑挑眉:“那圖河城?”
格娅看着葉鳶也笑了笑:“圖河城我們勢在必得。”
“勢在必得?”葉鳶沒看格娅,一只手提起手中的杯子飲上一大口,另一只手伸出食指描繪着輿圖,“那怎麽不打回來?”
“殿下這是什麽意思?”格娅皺眉問道,“您同二王子早就在私下達成了協議,如今二王子殿下說服了多摩王,正是同您談合作之時,怎麽?您如今是想要毀約嗎?”
葉鳶輕笑了一聲,“格娅小姐別激動,我可從沒想過要毀約。”
“只是這約定裏,可從沒包括過圖河城吧。”
格娅聞言頓時有些激動,張嘴想要說些什麽,最終只是徒勞地吸進了一口冷氣。
葉鳶早在知曉何甘平同金國三皇子坦伯特有所勾結時便秘密聯系了金國二皇子。既然金國有人想要插手管大殷的事,葉鳶不介意也替金國把水攪渾。
葉鳶在榆城時便知曉,在邊境線上,有時金國人同榆城的子民會找機會私下交易。雖說都是些瓜果蔬菜常見之物,可跨越國界的交易終究是不被國家所承認的,一旦被發現,至少牢獄之苦是不免的。
只是就算是條件所不允許,還是有着大把的百姓想盡辦法同金國人做着交易。如今接觸了特勒爾,葉鳶更是對金國人對蔬菜的需求有了新的認識。
做什麽偏要打打殺殺。
坦伯特想和何甘平攪弄風雲,也要看看自己幾斤幾兩重。
“圖河城不是二皇子丢的,”葉鳶看着格娅認真道,“是金國在侵略大殷,而我們殷軍只是合理反擊才拿下了圖河城,這可不在我同二皇子殿下的協議裏。若是想要拿回圖河城,金國也必然要付出些代價。”
格娅沉默了一瞬:“這就是您的誠意嗎?”
葉鳶聞言笑了出來:“既是談判,也要手裏有底牌才行。格娅小姐想想看,圖河城是三皇子丢的,事情是二皇子解決的,在您金國王上那裏,若是這圖河城丢得不聲不響,那通商之事是誰的貢獻?”
格娅皺眉反駁:“殿下當我是什麽人?我身為金國子民自當以金國利益為重,圖河城是金國的土地,我作為使者自是要讨回來。”
“格娅小姐,”葉鳶敲了敲桌子,“這就是您和三皇子的區別。三皇子願意勾結別國的大臣,在這個時候攻打我大殷,圖謀一個趁虛而入,卻從未考慮過金國百姓目前最緊要的是瓜果蔬菜的物産。”
“二皇子本就根基不穩,可通商的合作是二皇子同我談的,三皇子根基穩固,若不是我拿下了圖河城,只怕他從我大殷随便搶些物資也就都算作是他的功績了。”
“這圖河城你要了回去,甚至這一趟戰争還促成了金殷兩國之間的通商,說到底三皇子沒有任何過失,甚至沒功勞還有苦勞。而你的二皇子,”葉鳶直視着格娅的雙眼,“只會在朝臣對三皇子的恭維中重歸邊緣。”
格娅緊鎖着雙眉,卻無從反駁。
“自然,我也不可能白白就将圖河城讓給你們。”葉鳶手上描摹着輿圖,神情中帶着些嘲弄,“我只是看不上你們三皇子,想讓你們能好好給他添點堵。”
格娅看了看葉鳶,光線昏暗,面前那個美麗的大殷公主神情嘲諷,讓她突然有些分不清自己身處何地,只低聲嗆道,“平日裏聽聞殷人素來講究高風亮節,光明磊落,格娅沒想到沁姝殿下也會使這些不入流的把戲。”
格娅的語氣沒有什麽攻擊性,葉鳶也毫不在意,知曉格娅這是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只是笑眯眯地說道,“我和他們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君子不一樣,我是山裏長大的,我只做自己想做的,沒有那麽多講究。”
格娅有些複雜地看了看葉鳶,“公主殿下同我想得倒是不同。”
葉鳶搖搖頭,“是格娅小姐把我想得太好了。”
格娅心中也知曉葉鳶話裏真真假假,也懶得糾纏,只正色道:“沁姝殿下直接講您的條件便是。”
“牛百頭,羊五百,給我大殷貢十年。”
葉鳶似是輕描淡寫般說出這句話,引得格娅驚呼:“你怎麽不直接來搶!”
“這過分嗎?”葉鳶毫不心虛地直視着格娅,“金國牧民大的部落人家每年養殖羊的數量約為每戶八百頭,金國地廣人稀,幅員遼闊,這樣的人家,這樣的部落你們金國幾十個總是有的。每戶出十頭,剩下的其他的散戶牧民出一出,算得上什麽?算起來還不到一個部落的羊群,難道你金國用這點東西換邊陲重鎮不劃算嗎?”
“殿下,您搞清楚,現在朝局動蕩山河危亡的是您的殷朝,不是我們金國。”格娅皺眉道,“您可別太過分了。若是逼得急了,我金國仍有一戰之力,這圖河城也不是不能再打回來。十年,累計下來上千頭的牛,您如何開得了這個口?”
“哦?那你說幾年?”葉鳶毫不示弱地問。
格娅一時語塞,卻也沒有被葉鳶的話繞住,“我可沒有答應每年要給你們送牛羊。”
葉鳶笑了:“格娅小姐,您信不信我立時綁了您等着二皇子過來贖人?那時候可就不是每年一百頭牛的問題了。”
格娅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我不過是一個小小使者,若是能因我一己之身左右朝局,我如今豈能還在這坐着?我沒想到沁姝殿下竟是這般天真之人。”
葉鳶微微偏頭,面無表情道:“格娅·巴桑娜,金南第十八部落首領之女,十四年前在金南遇見近乎流放的被自生自滅的二皇子,在草原上把二皇子帶回了部落……”
“哈,”格娅略帶嘲諷地發出嗤聲,“沁t姝殿下人脈廣,我的事情知道的人多,您知曉些我的故事也不奇怪。不過就憑這個,您就想用我要挾二皇子,”話語間有着些許落寞之意,自嘲般輕聲說着,“身為皇室中人,血脈親情尚且微弱,更何況是些露水情緣。”說到此處,格娅目光中像是有些難以置信,“您身為殷朝公主還如此天真,我倒是不知這對您是福是禍了。”
“格娅小姐別這麽悲觀,于微時扶持的感情,自是深厚。”葉鳶嘴上安慰着,心裏卻是對格娅的話半點沒信,“您也別想用這一兩句話唬住我。我對您同二皇子的感情,恐怕比您以為的要了解得多。您有心思同我争辯這個,不如好好想想要不要接受我的提議。”
“沁姝殿下這是詐我?”格娅偏了偏頭。
葉鳶搖了搖頭,溫和地反駁道:“信不信我是您的事。您還是好好考慮考慮吧。”
格娅沒再說話,只是目光遠遠地注視着葉鳶手中那份看不清的輿圖。葉鳶等了片刻,起身道:“我該說的想說的都說了,條件也與您提了,沁姝言盡于此,格娅小姐您好好考慮考慮。我還有些事情要辦,您若是什麽時候想好了,叫您身邊的這位翻譯到我的營帳喚我便是。”說罷,便轉身對着格娅拱手一禮,随即向營帳門口走去。
“五年!”葉鳶的手将将要碰到營帳門時,身後傳來格娅起身的聲音,“牛百頭,羊五百,貢五年,圖河城還給金國。”
葉鳶沒回頭,只停住了腳步,低聲而沉穩道:“八年。”
“八年就八年!”格娅認真道,“那就這麽說準了,牛百頭,羊五百,貢八年,金國同大殷開辟市場,從今往後通商。”
“說準了。”葉鳶帶着淺淺的笑意回頭,“我一會兒派人護送格娅小姐回去,明日便簽訂通商協議。相信從今以後,金殷兩國的百姓一定會感激這一刻。”
格娅也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希望這是個對兩國百姓都好的決定。”
“那我,順便也祝福格娅小姐同二皇子長長久久。”
葉鳶面上帶着真誠的笑意,眸中的認真讓格娅有些失神。
格娅怔了片刻後道:“沁姝殿下當真與我想得不同。”
葉鳶搖了搖頭,低聲道:“是我羨慕格娅小姐。”
格娅聞言有些莫名。
葉鳶卻知自己能聽到自己心中的聲音在無限地放大。
真羨慕能夠光明正大并肩站在一起的感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