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1)
對于白錦濃離開這件事,??最驚訝的還是郝然,當時就在包間裏把酒瓶子一放,問:“不是老霍,??那小孩兒之前纏你纏得那麽緊,??就這麽走了?”
“他回去看他媽媽。”喝多了酒的男人表情似乎有些怔忪,眼神裏漫上一絲苦意,“而且我只是他叔叔而已。”
只是叔叔?我看你都要魔怔了吧?
郝然用不可救藥的眼神看着他,不過好哥們畢竟好哥們,??他也沒往人傷口上撒鹽,把酒倒滿了說:“你這麽做吧也對,畢竟你倆真沒那可能,??你想想本來你是給人家帶孩子的,??結果跟人在一起了,??好不讓人把你罵死!”
說完男□□頭抵着嘴唇笑了聲:“你說的不錯。”他眼裏帶着零星醉意,??像是有光在流淌,??辛辣的酒水入喉,??全數化作滾燙的熱氣,??從胸口一直蔓延到嗓子眼,??周圍推杯換盞,談笑作樂,??他卻長舒了一口氣,用很小的聲音說:“可是我喜歡他,??很喜歡。”
正好聽到這麽一句的郝然手上猛然一抖,??酒水灑了出來,??他迅速看了周圍一圈,??發現沒人注意這邊後說:“老霍,??你醉了,??我給你找個房間,你就在這兒睡吧。”
喝多了的男人眼神望向天花板:“可能我真的醉了。”
郝然看着他那樣兒,嘆了口氣。
人都走了,還念叨呢。
好好一個A市首富,黃金單身漢,怎麽就把自己活成了這個樣兒?
三十多年沒開過葷,好不容易有了個喜歡的吧年齡還差那麽多,壓根沒戲!
不過傷心歸傷心,這日子不還得過嗎,郝然想着等人明顯醒過來再好好開導開導,多灌輸正面內容,順便再給人介紹幾個好青年。
只可惜第二天男人仿佛不記得昨晚的失态一樣,面無表情跟他道了聲謝就開車去公司了。
郝然跟在後頭擔憂:“不是,你這個狀态不在家好好放松放松?還上班哪?”
男人回了他一句:“狀态是靠人調整的。”
一句話堵得郝然啞口無言,真要給人豎大拇指了。
行,前天晚上還喝悶酒想着自己的心頭好呢,第二天一早又變回冷漠無情的公司老總了。
不過說到工作的事,郝然提起來曾梵,問他打不打算入股,他們準備開娛樂公司了。
“是想玩玩還是真打算幹?”
“當是真幹了!”郝然拍着胸口信誓旦旦,“我打算先入股一千萬,你投不投?”
“股份怎麽分?”
“嗐你這人,上來就說股份的事兒,還真是一股子商人氣兒。”
霍聞遠解釋:“只是為了防止以後出現麻煩,以及責任劃分,提前說好不傷感情。”
去你的不傷感情。
郝然說:“你最有錢,肯定你是大股東,具體的公司運營我跟曾梵會看着辦的,對了他說他跟公司那邊解約了,手裏頭沒錢,想借錢交解約金。”
“既然這樣,你怎麽不借給他?”
“我要有錢我還找你?”郝然氣哼哼的,煩躁地撸了把頭發,“我爸最近給我限額了,手頭裏缺錢呢,你先借給他。”
男人說:“知道,你讓他把卡號發給我。”
“那注冊公司的事?”
“可以投,需要什麽就叫我。”
痛快說完,郝然直接嗷嚎了一嗓子,哼哼,他郝大少爺馬上就要進軍演藝圈了!
情懷!夢想!還有鈔票!
統統都會屬于他!
做完白日夢,郝然接着就開始着手注冊娛樂公司的事了,各種證件資料提交上去,帶着幾個圈子裏有潛力的新人導演,經紀人之類的,等審批下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公司就成立了。
公司名字叫錦晟娛樂,是霍聞遠臨時給起的。
錦晟錦晟……
郝然一開始聽這名字的時候還覺得他用心不良:“不會是你用那小崽子的名兒給起的吧?他名字裏不是也有個‘錦’?”
“如果你這麽認為,那就自己想。”說完就冷冷挂了電話。
郝然氣得在那頭叽裏呱啦了一陣,覺得對方是被自己戳中了心思,惱羞成怒才挂的電話。
不過,錦晟這名字還挺好的,錦繡前程,寓意不錯。
最後郝然拍板,就用這個名字。
而公司的選址就比較簡單了,在影視城跟大學城中間,仁川大廈五層,包了一層樓作為新公司的地點。
之所以選這兒,是因為安保措施不錯,進出都要刷指紋,防止狗仔和不良媒體偷偷進來。
弄好這一切,郝然立馬跑去好哥們面前邀功,而對方只是回了他一聲不輕不重的“嗯”。
還嗯呢,嗯是什麽意思?
郝然在電話裏叫人出來喝酒慶祝,霍聞遠卻推脫公司有事,很忙給拒了。
郝然這才想起來,這人好像自打上次醉酒胡言亂語之後就再也沒出來跟他喝過酒了,如果真是這樣,那也太自虐了吧?
算了不去就不去,這大晚上的,他的夜生活可不能少。
郝然想着,轉眼就開車進了自家酒吧。
此時,地球的另一端才剛剛早上六點,十幾個小時的時差,白錦濃在第三天才勉強适應。
袁枚在紐約有兩處住所,一處在市中心,一處在郊外的小別墅。
因為工作原因,剛下飛機的時候袁枚是帶着他在市中心的那套房子裏住的,只是過了那麽幾天,白錦濃卻表現得無精打采。
袁枚一開始以為他是暈機,倒時差的問題,可是都一周了,還是只悶在家裏,不出去玩,話也不多,像是心裏在想着什麽事兒。
“是住在這裏不開心嗎?”袁枚低聲問他。
白錦濃則動動嘴唇,說:“沒有不開心,就是不太習慣。”
“怪媽媽沒時間陪你?”袁枚摸摸他的臉。
白錦濃搖頭,認真說:“我知道你很忙,我只是遇到了一些事……我需要時間去忘掉。”
“是很糟糕的事嗎?”兒子第一次跟她敞開心扉,袁枚立馬小心翼翼蹲了下來,跟坐在沙發上的兒子平視。
“糟糕,也不糟糕。”
“兒子,你失戀了?”
被親媽一針見血地指出,白錦濃瞬間惱羞成怒:“媽!”
袁枚笑道:“失戀了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我兒子這麽聰明可愛,肯定有很多女孩子追的,既然人家不喜歡你,咱也沒必要一直惦記,實在不行,你就找點事情做。”
“什麽事啊?”
“郊外你外婆早些年種下的花花草草,平時我讓人看着,不過現在你來了,就去幫忙打理吧,除除雜草什麽的,怎麽樣?”
“我怕弄不好。”白錦濃實話實說。
袁枚說:“沒有人一開始就會弄好,而且,只是讓你去放松放松。”
最終白錦濃接受了袁枚的提議,他在第二天就被拉着來到了小鎮上,大概是地廣人稀,隔着老遠才看見一棟房子。
穿過一個綠色公園,成片的人工林透着人為打造的美感。
樹林的盡頭出現了一棟紅色屋頂的小別墅,白錦濃将頭探出去吹風,隐隐帶着一絲興奮:“媽,我感覺這裏的空氣比市中心好聞。”
他閉着眼睛去聞空氣中的味道,一派天真愉悅的模樣。
袁枚看着他松了口氣,說:“因為這裏不那麽擁擠。”
白錦濃贊同地點點頭,由衷說:“我喜歡這兒。”
之後,他就在這裏住了下來,大概是真的想找點事做,白天吃飯完就真的跑到花園裏去修花剪草了,有的花他不認識,還專門上網搜了搜,他記性好,這麽過了幾天,花園裏那些花的品種啊,生長周期習性啊之類的統統記在腦子裏了。
這麽過了幾天,還真沒怎麽去想失戀的事了。
只是偶爾還會在夢裏夢見那個男人。
夢裏是在公寓熟悉的房間裏,男人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仿佛是陷入了沉睡,而夢裏的他則明目張膽地爬上男人的床,一邊叫着霍叔叔一邊紅着臉去親他的下巴和喉結,光親還不夠,還用牙去磨,腿也不老實地在男人身上亂蹭。
睡着的男人仿佛感受到有人在撩撥,悶哼一聲睜開眼睛,接着就直接臉色一變,立馬把他推開,滿是怒氣地沖他吼:“小濃!你幹什麽!”
夢裏的他膽子大得很,直接沖人挑釁地笑:“不幹什麽,睡你啊霍叔叔,你不是也有反應了嗎?”
欠揍的語氣,不甘心的眼神,男人瞬間起身摔門而去。
夢裏那麽英勇,醒來之後白錦濃卻羞愧地捂臉,他連忙換了底褲,一邊跑到洗手間洗內褲一邊罵自己不争氣。
太沒出息!光想着那點事了!
紅着臉自我唾棄完了,接着回床上把臉往被子裏一蒙,把自己裹得跟蠶寶寶一樣。
事實上,自從兩人飛機場分別之後,基本上就沒怎麽聯系了,就算聯系也是通過袁枚,問他飛機有沒有落地,再者就是錄取通知書的事。
當時填報信息的時候地址填的就是半山別墅那兒,因此通知書下來的時候男人專門打了電話過來,當時白錦濃就坐在對面桌上,聽袁枚接起電話的時候耳朵就豎起來了。
“錄取通知書?已經寄過去了?”袁枚眉開眼笑,看了自己兒子一眼,接着說,“嗯嗯好,那你就給我們寄過來吧,地址還是那個地址……啊,他挺好了,別擔心。”
說着扭頭:“小濃,要跟你霍叔叔說句話嗎?”
話頭轉到他身上的時候,白錦濃表情都是僵硬的,他幾乎條件反射地搖頭,只是搖完頭又有些後悔。
袁枚在那邊打着哈哈:“他正在吃飯呢,就不聊了,改天有空我讓他給你打電話,是不是啊小濃?”
白錦濃模棱兩可地在旁邊嗯嗯兩聲,作勢低頭扒飯。
最後袁枚笑罵了兩聲,接着就把電話挂了。
而白錦濃也終于松了口氣。
不是不想接,是真的沒勇氣。
畢竟倆人的關系不能算普通的長輩跟晚輩了,曾經那麽死纏爛打地追求,怎麽可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打招呼問好。
白錦濃裝不出來,又怕被親媽發現端倪,幹脆就在一旁裝死。
只是免不了被袁枚一陣唠叨:“你好歹在你霍叔叔家住了那麽長時間了,這走了也不跟人聯系了?小心被人家罵你是白眼狼!”
我在人家眼裏已經是白眼狼了。
白錦濃默默想着,嘴上卻還哄人:“知道啦媽,有空我會跟霍叔叔聯系的!”
說是聯系,也就嘴上說說,之後過了幾天也沒見他拿起手機跟人聯系,袁枚也忘了這茬,她忙起來其他事情就忘了,有時候晚上還趕不回來,只能在市區的房子裏,只是每天晚上都會跟白錦濃通電話,問問他一整天都幹了些什麽事。
白錦濃就會一五一十告訴她,說着那些無聊但充實的小事。
袁枚也一改之前的忙碌冷漠,開始慢慢關心起自己兒子的內心世界來。
只是母子兩個先前的隔閡還在那兒,想要徹底敞開心扉還有點操之過急。
她有閑心的時候就跟大洋另一邊的男人抱怨:“我覺得小濃有心事,我問了很多次他都不肯說,我覺得他還沒有真的接納我,我不是個稱職的母親,一直都不擅長跟孩子好好溝通……”
這邊絮絮叨叨說着,那邊的男人也只是安靜聽着,直到袁枚說到他的時候:“但他變了很多,我覺得這是你的功勞,他比之前有禮貌了,還會照顧花花草草做家務了,你不知道,之前不管我怎麽吵他,他都懶得進廚房一步,只會跟我唱反調,我應該謝謝你。”
對于來自一個母親的感謝,霍聞遠并沒有太多自豪,他淡淡說:“錦濃本來就是個好孩子,只是要多些耐心他才能聽進去。”
說到這兒袁枚笑了:“我覺得小濃是被你慣出來的,偶爾他還會跟我撒嬌呢,你不知道,他沖人撒嬌的時候有多可愛,可惜他從五歲之後就很少撒嬌了,對了,那時候你應該在我們家吧,不知道還記不記得……”
袁枚的話漸漸仿佛瞬間在耳邊飄遠,站在陽臺邊上的男人舉目望向遠處的虛空,像是又回到了十幾年前的那個冬天。
小小的人兒站在二樓的樓梯上,身上裹成個球兒,胖嘟嘟的臉紅呼呼的,噘着嘴問他:“你是誰呀?你會堆雪人嗎?”
那個寒冷的冬天,他孑然一身的時候,唯一闖進他心裏的小孩兒。
那麽蠻不講理,又那麽令人驚喜。
哪怕經過了十幾年的分離,哪怕他因為家庭原因變得敏感尖銳,也依舊時時刻刻牽着他的心。
更遑論之後的依賴和朝夕相伴了。
只是他卻辜負了這樣的信任,他不配做他的好叔叔。
一切的一切,從酒吧那天的意外就已經失控了。
現在的他,不過是糾正之前的失誤而已。
高考完之後霍少謙瘋玩了一陣兒,之後覺得太無聊就去駕校報名學車,體檢完了把錢交上,回頭下載了駕考精靈,閑着沒事就在那兒刷題。
剛考完試腦子還好使,背了沒幾天就報名考試去了。
上機一考,當場出來個一百分。
他高興地直接在客廳裏亂蹦跶:“操!老子考了一百分!一百分!”
那傻缺的模樣兒,就跟第一次考一百分的小學雞似的,霍聞遠連個眼神都沒給他,只問:“既然報名了,就不要半途而廢。”
霍少謙不想在自己親哥面前掉面子,直接拍着胸口說:“你放心!我保證堅持,這個假期就把駕照考出來!”
話剛撂下,第二天到了駕校直接後悔了。
三十多度的高溫,天熱得跟下火球似的,一動不動站在那兒,身上的汗還止不住地冒,更別說是悶在車裏了。
還有那拽着一口地方話的教練:“讓你倒車!沒讓你去撞牆!你要啃上去啊?”
“哎哎哎,剎車!剎車沒讓你踩油門!他媽差點給你追尾!”
一個學員挨了罵,立馬灰溜溜地下來。
輪到霍少謙也差不多是一頓噴。
霍二少爺直接氣得摔車門,除了他哥,還沒人敢這麽罵他呢!
心裏憋着氣,這天又怎麽熱,直接就把霍二少爺給弄得生無可戀了。
生無可戀的時候就拍個視頻玩玩,意外地還獲得了一波小粉絲,霍少謙沾沾自喜,早上對着鏡子看自己那張黑了不止一個度的臉的時候也不覺得難看了,反而還覺得挺有男人味兒。
他想起來走了不少日子的白錦濃,一時興起把自己視頻號推給他了,附言一句:給我轉發轉發,說不定還能漲一波外國粉兒。
發完了也沒見動靜,直到晚上吃飯的時候手機叮鈴響了幾聲,拿起一看,是白錦濃發過來的消息。
-粉絲過萬了啊,了不起。
難得從白錦濃嘴裏聽到這麽正經的誇張,霍二少高興地咧開了嘴,飯也不吃了,把筷子一放給人回消息,結果發到一半對面男人皺起眉頭,冷冷一句:“吃飯的時候不要玩手機。”
霍少謙啪地一聲把手機放下,解釋:“那個哥,我就回個消息。”
“很急的消息?不能等會兒再回?”
“不是不是很急,”霍少謙抵不住他哥的冷眼,把鍋全推到白錦濃身上,“是白錦濃給我發消息的,非得問我錄取了哪個學校,他還跟我炫耀他考上A大了呢……”
這謊言太過拙劣,換了平時男人早就沉下聲音讓他好好說話了,可現在他聽完之後卻只是突然間愣住,看過來的眼神也多了一絲說不清道明的情緒。
幾秒之後,他問:“小濃給你發消息了?”
“啊,就剛剛發的。”見他哥相信了,霍少謙接着濤濤不絕地瞎編,“我覺得他就是在國外呆膩了,想找人陪他說話吧又找不着別人,所以才來問我這那兒的,待在國內多好啊,真不知道這些出國的人怎麽想的……”
霍少謙絮絮叨叨了一大通,完全沒發現對面男人垂下了眼睛,像是壓抑的平靜,又像是隐隐的失落在胸腔裏醞釀。
霍聞遠的心情當然是不平靜的,因為從少年離開到現在,他至今都沒有收到他的任何消息。
明明他就在那兒,有時候跟袁枚通電話的時候還能聽到他在那邊叫“媽媽”的聲音,而就在剛剛,他還在發消息跟少謙聊天。
可他偏偏沒有跟自己聯系過一次。
他确實想要隔斷孽緣,可面對這麽冷漠的關系,他一時居然難以适應。
霍聞遠極力壓制着因為分離和疏遠帶來的生理上的疼痛。
也許只是因為時間太短,他還沒有完全适應。
再等一等,等他想起少年的時候不覺得心痛,等他能沒有任何雜念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也許一切都能回到正軌。
對于國內的兄弟兩個,這個夏天無疑是難熬的,而地球另一邊的白錦濃卻沒怎麽感受到天氣的炎熱,八月中旬,平均溫度不過二十三四,不知怎麽的,今年的天氣特別溫和,就是偶爾雨下得太大,他來不及去救他的那些花兒,在雨裏哭了半天,結果第二天還發燒了。
袁枚回來的時候直接吓了一跳,趕緊帶着小孩兒去了醫院,躺在病床上呢還在惦記着他的那些花兒,迷迷糊糊地喊着:“花兒,花兒被打落了……”
袁枚被他這次的行為氣個半死,三十九度高燒!不知道給她打電話,真不把她當媽了!
這事沒多久就傳到了霍聞遠那裏,他在電話裏聽着還有些心驚:“他現在怎麽樣了?”
那邊傳來袁枚咯噔咯噔踩高跟鞋的聲音:“好着呢,還有力氣跟我狡辯呢。”說着拔高音量故意說給床上的人聽,“等我回去,立馬就把花園裏的花全給拔了!讓他成天當個寶貝似的!”
這話說完,那邊立馬傳來沙啞的争辯聲:“你不講道理!明明是你讓我去照顧的!是你說的是你說的!”
那麽慘烈的嘶啞聲,隔着老遠傳到電話這邊,只覺得心都跟着揪了起來。
男人有些焦急地在書房裏踱着步子,忍不住叫了聲:“小濃……”
“哪,你霍叔叔給你的電話!”袁枚直接把手機塞到床頭上,一肚子氣的樣子。
而白錦濃在手機放過來的時候立馬僵了一下,剛剛還因為發燒混沌而想發脾氣,現在立馬安靜地像個鹌鹑。
從踏上機場的那一刻,他都沒敢跟男人聯系,就怕男人誤會自己想插足他的感情。
這麽些天,他都快忘了他了。
為了放下心裏的這份執念,他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地去遺忘,然後去愛別的東西。
努力跟他的媽媽和解,努力跟他養得花花草草培養感情,努力讓自己的每一天都過得充實。
他這麽努力,可偏偏就下雨了,他的花沒了,還發了燒,悲慘地躺在這裏挨罵。
委屈,不甘,傷心的情緒立馬化作眼淚湧上了他的眼眶,仰頭大哭:“我的花沒了……我、我好不容易養的,一、一個多月,都白費了……”
他哭得傷心,像是丢了什麽珍貴的寶物,傷心至極,又像是受了長久的委屈終于堅持不住,崩潰痛哭。
這樣撕心裂肺的哭聲,這樣的委屈和傷心,直接讓男人呼吸都堵住了,那聲音化作無數利刃扯着他的心一抽一抽,他嘴唇顫抖,微微張開,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直到男孩兒哭聲漸止,他才猛地挂斷電話。
擡手,捂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胸口,自虐般地狠狠錘了兩下,仿佛這樣才能找回快要停止的呼吸。
而袁枚同樣被這撕心裂肺的哭聲吓了一跳,來不及思考就趕緊俯下身子去哄:“不就是幾株花嗎,等天晴了再重新栽不就行了?一點小事就哭成這樣,你還以為自己是小孩子?”
被念叨的白錦濃也覺得丢臉,他把臉蒙在被子裏,悶聲說:“剛剛你幹嘛給霍叔叔打電話?”
這語氣聽着有點埋怨,袁枚稀奇了:“怎麽就不能打了?你不是很聽你霍叔叔的話嗎?”
“可他聽見我哭了!”
“哭也你自己要丢人!誰讓你對着電話哭的,知道丢人就趕緊把眼淚擦了,好好睡一覺把身體照顧好,我明天在這兒陪你。”
這回換成白錦濃稀奇了:“你不是要工作的嗎?”他眼睛濕潤,睫毛上還挂着淚珠。
“工作就不能請假了?”袁枚捏了捏他可愛的臉,還是生氣,“記住下次生病要給我打電話,不要讓大人擔心。”
捏人的手轉而移到發頂,難得溫情地摸了摸他的頭。
饒是白錦濃再不懂事,也沒有選擇在這時候跟袁枚頂嘴,他輕輕點了點頭,接着像是沒有力氣折騰一樣閉上了眼睛。
原本袁枚還擔心小孩兒身體素質不好,得過兩天才能退燒,結果第二天白錦濃就開始活蹦亂跳了,見他燒退下來了,袁枚說:“那我去工作了,你一個人在家別亂跑,過兩天開學,你想想帶點什麽東西回去。”
白錦濃随口回道:“還用帶什麽東西,不就那些嗎?”
袁枚罵他不開竅:“不得給你霍叔叔跟少謙帶點禮物回去?你閑着沒事到周圍轉轉。”
白錦濃嘟着嘴想,霍叔叔才不會要他的禮物,至于霍少謙,他才不要給他呢。
不過這麽想着,吃完飯白錦濃還是說上了街,他來到曼哈頓的最着名的第五大道,藝術館博物館之類的轉了轉,看見還有街頭賣藝的藝人,順手扔了幾個刀的紙幣,逛完了之後并沒有特別喜歡的東西,直接兩手空空地回來了。
袁枚下班問他出去了嗎,他說出去了,但沒買東西。
袁枚就瞪了他一眼說:“我就知道,你不愛幹這些事,你霍叔叔真是白照顧了你一年,小白眼狼兒。”
白錦濃聽完哼哼兩聲,也不反駁,轉過頭就進屋去了。
袁枚在後面幹瞪眼,不過說了兩句,這還來脾氣了?
兩個月不到,母子兩人之間的溫馨退去,已經演變成每日的唠叨跟不耐煩了。
對此,袁枚已經覺得自己夠忍耐的了,人家的爸媽,孩子一放假也就頭三天拿着當個寶兒,之後照樣狗嫌貓不理,她家這個好歹是在她跟前寶貝了一個多月,再待下去,差不多也要臭了。
“你們學校什麽時候開學?”飯桌上袁枚問。
白錦濃說:“九月1號去報道,怎麽了?”
“九月1號,還差不多七八天了。”袁枚數算着,接着說,“這樣,你明天收拾收拾,我給你買回國的機票。”
這實在有些突然,白錦濃停下埋頭吃飯的動作,抿着嘴說:“這麽快就回去嗎?”
這樣的語氣就跟戀戀不舍似的,袁枚笑了:“快開學了你還要賴在這兒?再說等年底的時候公司差不多就要移到國內去了,到時候媽媽再去找你。”
“不能晚點回去嗎?”
“聽話,小濃,你要準備的事情還很多。”
這話雖然不假,可白錦濃總是對回國這件事有些擔憂似的,打從吃完飯開始就有些心不在焉。就這麽在屋裏轉來轉去,沒頭沒腦地拿起一樣東西,發現不對又放下。
袁枚覺得這可能是回國焦慮症,畢竟要突然換一個環境,沒多久還要認識新學校新同學,這麽大了,還跟小時候一樣兒。
但不管再怎麽焦慮,回國這件事都是遲早的,第二天袁枚幫着白錦濃收拾東西,又帶着他去了外面玩了一天,到了第三天她去機場送機。
臨走的時候袁枚眼眶有些紅:“好好照顧自己,等這邊事情結束了,我會去找你的。”
大概歲月是能夠讓一個人發生改變的,以往的尖銳暴躁已經很少出現在袁枚身上了,與家族脫離關系,遠離國門,最後與相伴二十幾年的丈夫離婚,這都是她自己做的決定。
失去了這麽多,她曾經孤傲地覺得永遠不會後悔,可每當午夜夢回,想着袁老爺子還在時的歡聲笑語,想着她一去不回的青春,想着破裂的家庭關系,也不禁掩面而泣。
好在,還有小濃在她身邊。
他已經越來越懂事了。
讓人心疼。
母子兩個在機場相擁,之後袁枚松開他,揮了揮手:“有什麽不開心的就給媽媽打電話,還有你霍叔叔,他總會幫你的。”
白錦濃點點頭,有些不舍地轉過了身。
離開一個多月,他就要回去啦。
另一邊,霍聞遠接到電話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半個小時之前,一個部門經理的産品介紹PPT直接亂碼崩潰,導致會議被直接耽誤了,那個骨瘦如柴的中年男人還在瑟瑟發抖地道歉,辦公室裏的氣氛也肉眼可見地壓抑沉悶,男人的表情已經可以用潑墨來形容了。
而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候,忽然辦公桌上的手機響了。
“喂?”男人接起來,面色似有緩和。
那邊袁枚剛從機場出來,邊開車邊打電話:“小濃剛剛坐上回國的飛機,你要有空就去接他吧。”
“是今天嗎?”霍聞遠猛地坐直了腰,也不管下面衆人驚愕的反應,連連點頭說,“我知道了,我會準時去接他的。”
這話說完,男人就挂了電話。
而秘書李芸驚奇地發現,原本臉色陰沉的男人在接完電話之後表情立馬變得有些激動,沒錯,是激動。
這簡直就是件稀罕事。
是什麽人能讓這個八風不動的男人激動成這樣呢?
李芸沒來得及思考這些,接着就聽見自家老板說“散會”的聲音。
不止她,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這、這什麽都不追究就散會了?
他們哪知道男人此時心裏的忐忑和緊張,拿着手機在辦公室裏轉了兩圈,接着打開跟少年的通話界面,猶豫了會兒給人發了句:
-到地方了給我打電話。
-我在出機口接你。
發完之後,霍聞遠發現自己居然手心冒汗,他吐了口氣,接着給家裏的劉媽打電話,跟她說小孩兒明天早上要來,囑咐她去外面買些菜,明天一塊兒吃飯。
劉媽一聽很高興,當即就點頭說好。
畢竟是在家裏喂了一年的孩子,劉媽對白錦濃還是有感情的,現在小少爺又回來了,還要在這裏上大學,估摸着以後還能經常吃她做的飯。
年紀大了,就喜歡做飯給這些小輩兒吃,要是讓她閑着,她估計還難受呢。
另一邊,白錦濃還不知道有人在準備迎接他,十幾個小時的航程,他直接在飛機上睡着了,飛機上手機要關機,他沒能看到男人給他發的消息。
直到飛機落地,他迷迷糊糊地從站口出來,淩晨四五點鐘的光景,天還沒徹底亮開,頭頂的大燈照得他臉色發白,大概是沒怎麽清醒,白錦濃拖着行李箱出來的時候沒看清路,後面急匆匆的腳步聲也沒聽見,直接被人撞了個趔趄。
行李箱首先被人撞脫了手,身體正要往前撲的時候,被迎面走過來的人及時扶了一把。
“啊,不好意思。”觸摸到別人的皮膚,白錦濃這才反應過來,率先說了抱歉。
但說完之後,就低頭看到了牢牢托住他的那只手。
那是一雙修長有力的大手,骨節分明,帶着燙人的體溫,拇指邊緣還有一道類似燙傷一樣的久遠的疤痕,大概是很早之前留下的。
幾乎一瞬間,白錦濃就愣在了那兒,他認出了那只手的主人。
擡頭,筆挺的襯衣外套上面是一道凜冽的下颌弧線,端正的唇形,冷酷挺拔的鼻梁,還有深淵不見底似的眼睛。
“霍叔叔?”驚訝完之後,白錦濃立馬叫人,同時往後退了一步,像是刻意保持距離。
男人把手收回來,接着把倒在地上的行李箱扶了起來,這才開口:“就這些東西嗎?”
白錦濃點頭,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局促地說:“嗯,其他東西我媽給我寄過來,對了,霍叔叔你怎麽來了?”
“我之前給你發過消息。”男人平靜的表情,“是你媽給我打的電話,讓我過來接你。”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眼神克制地落在少年身上,一個多月不見,對方的頭發似乎有些長了,額頭的劉海已經能夠到眼睛,大概是在親人身邊,精神狀态瞧着也比一個月前要好很多。
霍聞遠心頭松了一些,說:“我們先回去吧,今晚就先在我那兒睡,房間已經給你收拾好了。”
他說完白錦濃卻有些猶豫:“我、我還是不住在你那兒了吧。”
“怎麽了?”男人反問。
白錦濃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是不想麻煩霍叔叔,還有不到幾天就開學了,我想直接在酒店住。”
他說得認真誠懇,是真的不想麻煩別人的語氣,透着帶糾結的煩惱。
這讓本來平靜的男人有一瞬間的怔愣,仿佛眼前出現一道無形的屏障将他們阻隔開來,他伸伸手想靠近,也只是摸到冷冰冰的牆壁。
先前的親密無間已經不複存在,只剩下局促和無措,而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男人垂下眼來,眼裏閃過一絲痛苦糾纏,拳頭攥緊又松開,幾秒鐘後就強行讓自己恢複平靜,仿佛已經接受了現在的相處模式,輕輕開口:“那就去酒店吧。”
之後直接開着車拉着人到了酒店,等人開完房送人進去之後,叮囑說:“你不回去看看嗎,劉媽她……有些惦記你。”
酒店走廊的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