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的東宮,靜谧如水,太子難得地沒有叫侍妾,自己一個人在房裏看書。
太子妃回宮後,叫一旁嬷嬷過來:“去叫李太醫來,給本宮切個喜脈。”
點名要切喜脈,嬷嬷心底有了琢磨:“殿下打算用她的孩子?”
“母後需要這個孩子,李家也需要,偏偏太子厭惡我至極,這麽些年想生個孩子,難如登天。若是能有一個孩子,或許他能轉變性情好好待我,即便不能,我李家的根基也穩住了。”
宮女趁夜去太醫院請李太醫,李太醫匆匆前來,如償所願地切出了喜脈。
宮女領着李太醫去給太子報喜,進門便齊刷刷跪下,喜氣洋洋:“恭喜殿下,太子妃殿下有孕了。”
“什麽?!”太子站起的太猛,桌上的一摞書被帶到地上。
李太醫以為太子是太過激動所致,又重複了一遍:“太子妃殿下懷孕了。”
太子失态了一瞬,迅速收回了情緒,這東宮有許多母後的眼線,他不能失态,随即皮笑肉不笑地道:“多謝李太醫了,賞。”
李太醫領了賞,磕頭了道謝,便告退了。
太子從書房出來,直奔太子妃住處而去。宮女守在宮門外,遠遠看到太子過來,忙跑進去報:“太子殿下來了!”
太子妃欣喜,慌亂中不知是該躺床上好,還是該坐在榻上好,及至太子進門時,她尚站在榻旁,回身看見太子,行禮道:“殿下萬福。”
太子在她小腹上掃了一眼,冷笑道:“都出去吧。”
宮女嬷嬷應聲而退,帶上了門,把屋子留給了太子和太子妃。
左右退下之後,太子陡然變了臉,向前幾步掐住了太子妃的脖子:“說!哪來的野種?”
太子妃站立不穩,向後仰躺在榻上,喉嚨被掐地幾欲斷氣,說不出話來。
太子欺身上前:“膽子可不小,竟敢與人厮混?”
太子妃冷哼了一聲,放棄掙紮,眼角不生不息地落出來一滴淚。
太子松了手,太子妃就這麽躺在榻上,雙眼無神地看着天花板,說出的話不帶一絲溫度:“你願意認智王妃肚子裏的雜種,都不願意認我肚子裏的孩子。”
太子不為所動,自去桌邊倒了杯茶:“消息挺通透,看來在孤身邊安插了不少人。”
“你以為,秋狝那一夜,陪着你的是智王妃?”太子妃從榻上坐起,看着太子的眼神中帶着嘲諷。
太子握茶杯的手指收緊,斜眼看了過去:“你跟蹤孤?”
“哪夜你急不可耐,還嫌我衣服穿得繁複,我喊疼,你叫我忍一忍,興起時你說要跟我生個孩子,偷偷養在智王府,等到你登基,就給我們娘倆名分……”
太子妃一條一條細細地講着,每講一句,就把自己的尊嚴碾碎一分,直到碎的拼不起來,如同她來東宮這些年,虛幻的願望一樣。
“住口!”太子青筋暴露。
“你咬着我的耳垂說,恨不得死在我身上……”
“孤叫你住口!”太子震怒,摔碎了茶杯,一掌甩在了太子妃的臉上。
太子妃歪倒在榻上,半邊臉火辣辣地疼,唇角溢出了血。
太子對她只有戒備和敵意,沒有半點溫存,她的心早已涼透,早該涼透,只是她不死心,如今這一切她該受着。
從今以後,再不會去幻想什麽夫唱婦随,舉案齊眉,她只要一個孩子,她只要一個孩子幫李家穩住地位,她便能成為第二個母後,到那時,她必不會如母後這般仁慈,留着皇上的性命……
太子哪裏知道,眼前這個陰險柔弱的女人,在籌謀着什麽,他只覺得羞憤,羞憤至極,恨不得殺了她而後快。
但他不能,他不能随心所欲的事情太多,他只是個傀儡太子,在朝堂上要向着外祖父一家,大事要事等下了朝還要去後宮與母後商議。
這些年,他什麽都做不了主,他只是想要一個與李家不沾邊的兒子,僅此而已。
可這一切,都被眼前這個女人給毀了,他期盼的孩子不存在,他甚至還如李家所願地讓太子妃懷孕了。
太子眼底猩紅,擡手掐向太子妃的脖子。
“太子,把手放下去吧,你不敢殺我。”
太子妃冷靜地嘲笑,讓他憤怒,他手指一點點握成拳,砸到一旁牆壁上,手背破了皮,流着血,他也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太子揪起太子妃的衣領,憤恨看着她:“孤是不敢殺你,但你好好看着,孤敢不敢殺你李家的孩子。”
太子重重地将她扔回到榻上,摔門而出。
太子出了門,循着廊下的亮光,往書房走去。
屋頂的陰影裏,一個帶着面具的黑衣人擡起頭來,映在月光下。
他終于知道,上次究竟是誰,在暗地裏算計他的王妃了。
他查遍了所有利害相關的人,都沒能想到一個女人頭上。
屋裏太子妃靜靜地躺着,直到嬷嬷進屋,連喚了她幾聲,她才回過神來。
“以後本宮的吃食你親自負責。”太子妃理了理兩鬓亂掉的發,“做戲也該做全套。”
嬷嬷看着她紅腫的臉頰,心疼不已:“他打你了?”
太子妃不以為意,扯起唇角:“倒是把本宮打醒了。”
被打了反倒笑,在嬷嬷看來,太子妃是被打魔怔了。
太子妃整完鬓發,拍了拍壓皺的衣擺:“小院那邊你也費心盯着,莫要出什麽差錯。”
此時小院,最靠裏的那間小屋裏,沈飛柳把桌上的冷菜涼飯吃了個精光,只要孩子還未出生,她就是安全的。
冬夜,小屋裏冷透衣衫,沈飛柳又吃了一肚子冷飯,從裏到外透心涼,她縮到靠牆的小床上,将床上那條發硬的破舊被子裹在自己身上,昏昏沉沉地勉強睡了一夜。
早上,太陽順着窗縫照到床上,沈飛柳挪到那僅有的一線太陽地,妄圖攫取一絲暖意。
門鎖開了,一個老妪進來送飯,沈飛柳與她攀談:“您高壽?”
老妪不語。
“外面雪化了嗎?”
老妪仍舊不理,擺好飯菜,轉身時看到床上那人望着她,她指指耳朵,擺了擺手。
聾的。
一整天,除了這個聽不見聲音的老妪來送飯,沈飛柳再沒見過旁人。
她不信這裏只有她們兩個,外面必定還有人把守。
她走之前給王爺留了線索,王爺必定會循着線索找到東宮去,只要讓這裏的人頻繁聯系東宮,王爺肯定會從中發現端倪,尋到這裏來。
到了夜裏,沈飛柳突然大叫,外面的人聽到聲響,趕緊打開門鎖,沖進來查看。
進門便見屋裏這個孕婦捂着肚子滿地打滾,喊着疼。
這孕婦一整天都很老實,吃完就睡,不哭不鬧,不像是會作妖的人。那漂亮的小臉蛋,都疼得扭曲了,兩個守門的互相看了一眼,去門外商議。
一個決定找郎中,另一個卻說不妥,這地方不能被旁人發現,還是先報給太子妃。
兩下一合計,都覺得報給太子妃更穩妥些。
趁夜,守衛一身黑衣匆匆出了小院。
夜裏想往東宮傳消息着實不易,消息層層傳進去,答複再層層傳出來,守衛的在宮外不起眼的角落裏等了整整一個時辰。
太子妃的答複是:“不見紅就讓她受着,見了紅再來報。”
守衛的白跑這一趟,只得回了。
回到小院,向另一個守衛抱怨道:“嗐,白跑一趟,殿下說了只要不見紅就讓她受着。”
另一位答道:“不算白跑,這要是出了什麽事,孩子沒保住,咱們可沒責任。
小心——”
一道白光閃過,對面的人頸間噴血,瞬間倒下。
被噴了一臉血的守衛還未反應過來,那把帶血的匕首就抵住了他的喉,身後冷冰冰的聲音響起:“開門!”
守衛哆哆嗦嗦取出腰間的鑰匙,血糊住了眼睛看不清楚,插了幾下才把鎖打開。
身後的人一腳踹開門,昏暗的屋裏,沈飛柳在床上縮成一團。
她起先喊叫只是想引起外面的人注意,沒想到後來小腹真的疼了起來,紮針似的疼,疼得她咬着牙,一聲也喊不出來。
“柳兒,柳兒!”
景晞踹開守衛,撲到床邊,将人撈在懷裏,懷裏的人出了一頭的冷汗,幾縷頭發被潤濕了,貼着臉頰。
沈飛柳死死地拽住他的袖子,渾身發抖,使盡了最後一絲力氣:“保住……孩子……”
景晞将人抱起,那守衛正爬出門外,聽到腳步聲,忙跪倒門邊求饒。
景晞掃了他一眼,不打算動手:“回去告訴你主子,此仇必報,叫她好自為之。”
景晞沒有回王府,而是直接帶王妃去了玉羅觀,把人安頓在西北角的小樓裏,那是他在玉羅觀時,常駐的地方。
張機切了脈,寫了藥方,吩咐小道士去抓藥煎藥:“胎氣有些不穩,需要卧床,不易勞心過度。”
景晞聽到孩子能保住,懸着的心落了地,紅了眼眶,他強行将就要溢出的淚咽了回去,帶張機去了外間:“計劃全部提前,叫嚴承風連夜把王府的人疏散,按計劃把消息散出去。”
張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按照先前的計劃,疏散王府是他們起事的第一步,張機問:“有把握嗎?”
景晞回身往裏間看了一眼:“不能再等了,這麽多年了,該有個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