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德出了承乾宮方才“呼”地一聲舒了一口氣,連着慈寧宮,承禧殿,承乾宮哪一出都要自己打起精神一刻也不敢小觑,處處小心地去打點,到現在方松了松心。将近兩個月被禁足永和宮,禿禿錯過了多好的風光景色,寧德有了些悠閑,也不忙着回永和宮,便在左近的花園裏先逛了一番。天氣漸漸回暖,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柳條兒靜靜蕩漾在水光明滅的湖面上,一陣微風吹來,和着泥土的清鮮與芬芳,吹皺了一池湖水。天上天下,暖暖的陽光,林中的鳥兒吱吱地叫喚,不知唱着什麽歌兒。到了此刻,她方有了些真實的感覺,恍然間也便再世為人了。
随性不知走了多久,終于慢騰騰地挪到了永和宮,卻見永和宮外烏壓壓地跪了一地的人,寧德的心跳了跳,還是邁開步子放佛什麽都沒察覺一般自然地走了進去。
翡翠迎了上來,眉眼間具是喜色:“主子,皇上在後殿等你。”
寧德輕輕咬了咬下嘴唇,最終沒說什麽,只是點了點頭,走了進去。才一進入後苑就覺得與往日大不相同,與兒時的記憶卻有了幾分重疊。桂花樹下,一把不太精巧名貴的藤椅,甚至已有了些殘破,滿透着家的溫暖,樣式如同以前自己家中阿瑪常坐的搖椅,此刻甚至連擺放的位置方式都不禁相同。擡頭見原先的同和齋的大匾突然變成“聽雨齋”三個蒼虬大字,樸實無華而兼納乾坤,寧德熟悉一看便知是康熙親筆所提。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低沉的聲音:“喜歡麽?”
寧德簌地轉頭,正好對上了玄烨一雙魅惑黝黑的雙眼,“喜歡麽?朕記得你說過,你別號聽雨齋主人,這號就是因着你舊家中的一處書房,朕知道你念家了,按着規矩不能回家省親,朕就派人到你家去搬了幾樣家夥過來,聽人回奏,你額娘說這些都是你最喜歡的東西,朕命人都擺到聽雨齋裏頭了,都是按你在家時候的樣子布置的。”
寧德掩嘴笑道:“你把我阿瑪最愛的搖椅搬來了,你叫我阿瑪坐什麽?額娘也真是的陪着皇上吓鬧騰。”
玄烨也呆了笑,複又說道:“那成,朕回去就讓人買了新的家具給你阿瑪送去。”
寧德歪了嘴,嗤笑道:“我要最好的!”
玄烨一把抱起寧德,笑容璀璨:“成,朕叫內務府就給德兒買最好的!”
靠在玄烨的背上寧德笑着笑着,笑容漸漸有些寡淡下來,歡鬧過後兩人一時又都沉默下來,氣氛有了些微冷。兩人原都想裝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但有些事蒙上了陰影便像白紙粘上些灰塵,彈掉了仍會有些許痕跡。
玄烨敏感地察覺到了寧德神态上的變化,臉上頓時陰沉了許多,呆呆地看着她,許久才澀聲說道:“德兒,你……還在怪朕麽,是麽?”
寧德也頓了一下,不由笑道:“臣妾為什麽要怪皇上?”
他心中翻騰了一番,終于還是嗫嗫說道:“德兒,朕……那天是氣糊塗了,啊,并不是真的生你的氣,就算全天下人都背叛了朕,朕相信你也會站在朕的身邊。只是……”
看着他吞吞吐吐,不知道該怎麽說好的為難樣子,寧德禁不住輕輕微笑,伸手輕輕拂過他的臉,輕輕淺淺地說:“皇上,奴婢明白的,皇上不要自責了。”
她是明白的,真的明白——康熙那不過是遷怒而已。雖然小時候很長一段時間受鳌拜壓制,但他少年帝王,十四歲親政,十六歲便憑借自己的智勇謀略鏟除了把握朝廷的權臣将天下置于掌中,幾年裏勤理政、興王道,讓凋敝的天下很大程度上得到恢複。他要的東西,沒有什麽要不到的,想做的事情,也沒什麽做不到的,因此他很自負,真的很自負,充滿了少年得志的意氣風發。然而那樣的自負與自傲卻被吳三桂的反叛擊得粉碎,當初是他自己力主撤藩,結果令得吳三桂造反更是令他顏面無存,所以他生氣,他震怒。但是怒火卻沒有地方發洩,他迫切需要什麽東西來疏解他心中的痛苦,而我,只不過恰巧在他身邊,我的事情只不過恰巧撞倒了這個風口浪尖上。他才借題發揮。是真的不惱我,恰恰相反,恐怕正是因為與我心意相通,因為認定了我懂他,了解他真正的心情,才會放心大膽借我來發洩他的怒火吧?這一點恐怕連他自己也沒察覺到吧。
玄烨輕輕抓住寧德的手貼在臉頰上,依戀而又愧疚地說:“第二天朕就後悔了,但朕……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只能逃避你,不敢去看你,怕在你眼中看到對朕的憤恨…………”
寧德看着他的自責的表情,微微嘆息着,柔柔地說道:“皇上,臣妾不怪你,真的,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