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流民1
二表哥悠然起身,一臉的波瀾不驚。
我看着店家問道:“只你一人,竟敢幹這謀財害命的營生?”
店家垂着頭道:“小人在齊州邊境內,曾見有流民三五成群,強劫過往行人。有一次他們為阻止被搶之人呼救,竟活活将人給掐死了。”他說着擡起頭來,看我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夫人可能不信,但小人真的是只為有口飯吃能活命罷了。我不想與他們為伍,想着一個人若能想法子弄點東西換口飯吃,先活下去,再從長計議。”
董誠冷笑幾聲,道:“你這倒是盤算得好。我倒想問你,你蒙倒客人搶了財物,難道不怕客人清醒之後報官?或是日後一個不小心撞見你?”
店家呆了一呆,顯出幾分茫然。
董誠又問:“或者,直接遇上我們這種客人?”
店家磕個頭,羞慚地道:“小人只想着這郊外人煙稀少,得手了便趕緊抽身離去,誰知道不知怎麽竟被貴客們識破。”
詠梅芸兒撇嘴嗤笑。章鳳憨厚地笑笑。
佑安道:“你以為別人都像你這般蠢啊?哼哼,我們公子與夫人這等天人之姿,那定是聰慧清明,猶如神助。你這等小伎倆竟還想瞞過他們?”
董誠章鳳不禁齊齊咋舌。
天人之姿與聰慧清明之間有什麽必然的聯系嗎?若說與猶如神助有些關聯,倒也還勉強說得過去。
二表哥咳了兩聲,似乎有些聽不下去了。
我被他小嘴一誇,明知是言過其實,但心裏就是無比受用。唉,大約這就是一個馬屁精的力量所在吧。
我忽然想起樁事來:“你說你是湖州人氏,那你的家人現在——”
湖州前年大旱我自然是知道的。我與母親賴以為生的幾畝田因幹旱顆粒不收,這才迫不得已前往京城投靠姨媽。若非家境所逼,母親又怎忍心在別家悔婚時,答應我匆忙代嫁入章家?
扭頭看着二表哥,心想,不知這算不算因禍得福呢?那固安郡主若此時此刻見着二表哥,一定悔得很吧。
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及,我難免有些憐憫起跪在腳下的男人來。
男人垂頭抹着眼睛,啞着嗓子道:“他們恐怕早都不在人世。”
二表哥頭也不回,“噢?”了一聲。
男人道:“本來家貧,因小人又整日只知埋頭讀書,一心求取功名,家中生計全仗着妻子維持。誰知前年大旱,顆粒無收,家中米無一粒,面無一瓢。妻子饑寒之下身染重病,一病不起。未到年關,便抛下小人與兩個幼子去了。”
店家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
詠梅芸兒都是因家貧才自幼賣身為奴,聽了他這番話,不由得擡手抹淚。佑安卻是因父母雙亡,被嬸子賣入章府為奴。此時也一臉悵然,再無往日的輕松活潑。章鳳雖是家生子,自小衣食無憂,見一個男人如此痛哭流涕,也不由得動容。
我忽然想起那個偷吃祭品的秀才來,問:“孩子呢?”
“孩子,”店家又抹抹眼淚,“五歲的小兒餓得全身浮腫……另一個大的,趁着還有口氣,小人将他賣給沿街賣藝的,只求餓不死。”
我垂下眼睑。饑餓的感覺,我并不曾親身經歷過,然而,耳聞目睹的卻一點不少。我幽幽嘆口氣,看向二表哥。哪知迎面對上他看過來的目光。他平日的冷傲少了幾分,目光中既有意外又有同情。
“官人。”
“夫人。”
我倆同時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