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進,花滿樓腳步一頓,不由得驚喜地道:“五哥?你回來了?”

“難得我們七童有心事,竟然此時才發現是我這個五哥。”花滿笙将手中的綠豆糕往桌上一放,打趣地看着自家這個七弟。

花滿樓雖眼盲,可是嗅覺與聽覺極為靈敏,像今日這樣很晚才認出自己的情況實屬少見。花滿笙心中不由起了好奇,便拉着他說什麽也要探究個清楚。

好在花滿樓也瞧不見,即使知道他的心思,也當不知。一臉坦然地坐下,面色如常地反問他:“五哥這次回來,不知要住多久。爹和娘可是想齊兒得很,你們說什麽都要多住兩日才是。”

花滿笙早已完婚,齊兒乃是他的兒子,如今已有四歲,正是機靈可愛是時候,很得花家人喜愛。

聽弟弟提起自己兒子,花滿笙也是一臉慈愛的笑意,可眼神卻不忘玩味地瞥了花滿樓一眼,神秘地道:“你就不好奇這次我為何回來?”

既然他這般說,顯然此次他們回來是同自己有關。花滿樓雖心中好奇,卻不願讓自己這個促狹鬼五哥得逞,便輕輕一笑,道:“這本也是五哥家,你回自己家又有什麽可好奇的。”

見自家這個七弟越來越不好哄騙,花滿笙不由長嘆一聲,裝模作樣地道:“可惜可惜,我本還想給你透露下消息的,現在看來,倒是不必了呀……”

他一邊這樣說,一邊卻在觀察花滿樓的表情。見對方仍是一派端方君子的閑淡模樣,花滿笙不由得有些挫敗地道:“七童,你就不能好好配合我一下嗎。要知道我從娘那裏得了消息,就立馬往你這來了,連齊兒都沒帶呢!”

花滿樓本想端起茶杯喝口茶,此時聽了他這話,終是忍不住笑出聲來。有些無奈地道:“那五哥你是得了什麽消息,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地同我分享,不如說來聽聽。”

這一次,花滿笙倒是沒再賣關子,言簡意赅地道:“我這次回來,是陪你去相親的。”

花滿樓手上一滑,精美的宋代官窯茶碗就這樣落在石桌上,摔出一道裂痕。他已來不及管那茶碗如何,只頭疼地摸了摸太陽穴,道:“五哥可知,相的是哪戶人家?”

庭院中發生的事,阿眉一概不知。她正在屋裏将書桌上的所有擺設全部擦拭一遍,她擦得極為認真,仿佛在做天底下最精細的活。

一個虎頭虎腦的胖娃娃正趴在桌子的另一頭看她,竟也不吵不鬧。只是小孩子哪裏閑得住,看了好一會兒,終于忍不住開口道:“阿眉姐姐,七叔要什麽時候才回來呀?”

阿眉放下手中剛擦拭趕緊的鎮紙,溫和地道:“少爺這時大約在庭院裏照看那些花草,齊兒少爺若是在這等得無聊了,讓他們帶你過去便是。”

齊兒有些心動,可看了看阿眉,居然又趴了回去,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奶聲奶氣地道:“不,我在這陪阿眉姐姐。”

他年紀雖小,卻已知美醜。一回到花家,他最喜歡黏着的不是父親花滿笙,而是自己那生得俊秀儒雅的七叔,以及負責他七叔院中所有事物的漂亮丫鬟阿眉。

花滿樓自幼便不喜身邊跟着仆婢,做什麽事都親力親為。可花老夫人到底擔心兒子,還是安排了幾位妥帖細心的仆婢前來打理些雜事。

可最後留下來的,只有阿眉一個。相較于那些小心翼翼照顧自己心情的人,略顯清冷淡漠的阿眉,反而更讓花滿樓自在。

“七叔!”花滿樓剛進屋,就被齊兒瞧見了。小家夥猛地從桌邊跑了過來,一頭紮進花滿樓懷裏,好不歡喜的模樣。

花滿笙卻不由板起臉呵斥道:“胡鬧,怎的這般莽撞,若是傷了你七叔,看我不收拾你!”聞言,齊兒不情不願從花滿樓懷裏掏出個頭,沖父親做了個鬼臉。

轉頭卻老老實實仰着臉沖花滿樓乖巧一笑,道:“對不起,七叔,齊兒下次再也不會了。”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那七叔能不能讓阿眉姐姐跟我一起回家呀,我可喜歡阿眉姐姐了,長大以後要娶她做媳婦。”

花滿笙見自家七弟難得出現錯愕的神情,不禁心頭暗笑,臉上卻一本正經地道:“等你長大了再自己來問阿眉姐姐願不願意,現在,你該跟我回去了。”

說完,将小家夥從花滿樓的腿邊提溜起來,一把抱在懷裏大步往外走去。走到一半,還不忘回過身來朝花滿樓道:“七童,明日見!”

從頭到尾,阿眉一言不發,只淡淡瞧着。見最後五公子走時笑得不懷好意,再看自家少爺也一臉沉思的模樣。她想,大約明日是要有趣事發生了……

清晨,一對長長的車馬隊伍往雲澗寺去了。車行時,仿佛有泉水叮咚作響,正是花家的泉鳴馬車。

花老夫人瞧着自己溫潤如玉,風度翩翩的七兒子,只覺得這世間再好的女子他都配得。可目光落在那雙沒有神采的眼睛時,神情不由微微一暗。

可嘆她的七童這般好,老天怎要他受這樣的罪,讓她這個當母親的心裏瞧着不是滋味。這樣一思量,她便越希望此次同方家的相親能成,好叫他能有個貼心人在身邊,後半生幸福美滿。

果然,一上雲澗寺,花家就非常巧合的同方家‘偶遇’了。阿眉瞧了眼帶着位妙齡少女熱情同花老夫人打招呼的婦人,心中恍然明白昨日花滿笙為何是那般表情。

原來,今日是一場特意為花滿樓和方家小姐安排的相看。大約是太久沒經歷這樣的場面,阿眉竟然隐隐覺得有些懷念。

花家老五帶着夫人孩子同花滿樓和方家小姐坐到不遠處的亭子中,花家和方家的兩位老夫人則是相攜去拜佛,将時間就給這群年輕人。

這位方家小姐當真是位姿容上佳的美人,往那亭中一坐,垂首低語,說不出的惹人憐愛。可惜的是,她對面坐的是位目不能視的公子,無法體會她此刻的美麗。

花滿笙的妻子乃西北貨商劉家的女兒,生性豪爽。見方小姐面上羞澀,便笑着招呼道:“方小姐,我這人呀最是閑不住,你若是不介意,不如陪我下上兩盤棋如何。”

方小姐正不知該說什麽好,聞言不由得松了口氣,點頭同意了。劉氏棋藝實在不算高明,才下了兩局,就輸得片甲不留,遂指着花滿樓對方小姐笑道:“我棋藝實在不行,可我這七弟文武雙全,不如讓他來同你下一盤如何?”

方小姐本就知道今日安排所謂何事,不禁紅了紅臉,卻仍是同意了。花滿樓沒想到五嫂如此安排,微微一愣,只得笑着坐到了方小姐對面。

阿眉清楚的瞧見,那位方小姐在看到花滿樓的眼睛時微微一愣,臉上的紅意也淡了些許。其實旁人若不說,很少有人能看出花滿樓的眼睛不能視物,他的聽覺和嗅覺已足以彌補那些缺憾。

可你若知道實情,還是會發現其中不同。比如落子時,他會不由自主地微微将頭向發出聲音的方向傾斜。‘看’你時,那雙眼睛也無半點神采。

漸漸的,方小姐落子越來越沒有章法,她臉上雖還在笑,眼中卻已透露出淡淡的失落來。花滿笙早已收了笑意,因為他已經猜到,這位方小姐到底是無法接受七童眼盲之事。

在這亭中最泰然的人,大概要數花滿樓了。他并非沒察覺到對面人的變化,可是卻也沒有半分責怪她的意思。

棋下方下完,方家小姐就客客氣氣地對幾人道要去母親身邊陪伴了。花滿樓仍是一臉溫和地同她道別,花滿笙和劉氏的神情就顯得有些淡淡的,只是仍守禮克制。

待人走後,花滿笙同夫人使了個眼色,顯然是讓她将今日發生的事去同花老夫人說一聲。花滿樓雖瞧不見,卻也知道這夫妻兩的眉眼官司,有些好笑地将折扇輕展,道:“五哥五嫂,今日難得上雲澗寺,我去後山走走,你們倆自便。”

他武藝高強,花滿笙兩人倒也不擔心他遇見歹人。只是方才那方家丫頭太過無禮,他怕自己這個七弟心裏不舒坦,便給阿眉使了個眼色,讓她多勸勸。

阿眉心中有些無奈,卻也沒反駁,只點點頭跟着花滿樓往林中小徑走去。花滿樓的步子并不快,似乎是在照顧阿眉的速度。

這位實在是她所遇見的主人中,最體貼守禮的。有時候,阿眉甚至分不清是自己在照顧他,還是他在照顧自己。

正神游天外中,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來,阿眉的腳步也跟着停了,回過神不解地望着前方的背影。只見,原本正信步閑庭的如玉公子此時正嗅着一朵從地上撿起的落花,喃喃道:“你說我搬出去住,他們會同意嗎?”

大概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想法,阿眉下意識地便回答道:“大概……是不會同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