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王妃遇險的事,查了許久都毫無頭緒,好像不論從那條線查,查到半道線索就斷了,總也找不到源頭在哪裏。
嚴承風也是頭一次遇到這種事情,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嘆氣:“倒是奇了!這些年咱們在京城布下的網,雖不說完善,但上到宮廷大內,下到碼頭市場,觸及到方方面面,各方消息暢通,向來是不會受阻的,這次怎麽會什麽消息沒有?”
景晞揉着眉心,低聲問道:“東宮那邊有消息嗎?”
景晞原本沒有懷疑到太子頭上,他沒有道理這麽做,從上次中秋宮宴,到秋狝沈飛柳中毒,他看得一清二楚,太子的所作所為,想要的是沈飛柳這個人,沒必要叫一批地痞流氓來害她。
可眼下各處線人都查不到線索,只有東宮不明朗。
嚴承風無奈嘆道:“太子多疑,上次從秋狝帶回來的人全部都監視起來了,咱們在東宮的線人,全在裏面,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放出來。”
“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景晞擺了擺手,嘆道,“罷了,小心防範吧。”
“那幕後之人若敢第二次出手,必然叫他有去無回。”嚴承風憤憤地道,他還從來沒有辦過這麽丢人的差事,這麽小的事情都沒查出來。
“近京衛那邊有什麽消息?”景晞問道。
嚴承風煩躁的臉總算舒展開來:“一切順利,何大的總督是當不成了,先生趁機舉薦了我們的人上位,皇後也允了。”
“甚好。”
轉眼入了冬,這日清晨一起,地上下了厚厚一層白雪,沈飛柳從床上爬起,下地去開窗,外面白茫茫。
“快來看,下雪了!”
景晞拿了件棉衣給她披上,把她的手握在手心裏哈氣:“不嫌冷?”
沈飛柳撲到他懷裏,抱着他暖暖的身子:“這就不冷了。”
景晞笑着揉了揉她的發。
沈飛柳仰起臉來:“明日是我母親忌日,你要同我一起去嗎?”
“自然是要一起去。”
景晞将她抱起放回到床上,塞進被窩裏:“不用急着出來,一會兒早膳好了在床上吃。”
沈飛柳搖了搖頭:“不好,顯得我這王妃沒規矩。”
景晞笑着捏了捏她的臉:“要什麽規矩,在王府裏,你就是規矩。”
沈飛柳嘴上說着不妥,身體還是誠實地在床上吃了早飯。
吃罷飯,又躺了一會兒,稍暖和了,沈飛柳才起。淺白在書桌前鋪上了紙,沈飛柳穿好了去寫字,寫的是她母親自創的柳葉體,每年母親忌日,她都要寫上許多字,帶去給母親看。
寫了大半天,又張羅着明天祭奠用的東西。
睡前還讓淺白去叮囑車夫,明日路不好要早些走,路上不要急,緩緩行。
景晞抱着她,低頭吻了她的發:“趕緊睡吧,甭操心了,明天萬事有我。”
到了夜半,深夜寂寂無聲,忽地有一石子撞到了窗戶上,景晞驟然睜眼,抓住了床頭的匕首。
窗外傳來一聲鳥叫,景晞側身看了看熟睡着在身側的沈飛柳,悄聲下床,幫她掖好被角。
出了後院,嚴承風就從暗角冒了出來,近身低聲道:“先生要暴露了。”
景晞知道他夜半來叫他,必定是事态緊急,但沒想到會是這麽關鍵的事情,先生這一步棋,是他所有計劃的最後一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他若出事,整盤計劃,這麽多年的籌謀運作,全部都将功虧一篑。
“誰查的?”
“紫骁衛。”嚴承風繼續說道,“紫骁衛一直賊心不死,這些日子悄無聲息,竟然悄悄控制了與先生單線聯絡的線人。如今傳出了假消息,讓先生去西巷一處廢舊的院落取東西,以前常通過這處院落傳消息,先生不會懷疑。”
景晞又問:“先生那邊聯絡徹底斷了?”
明知是假消息,嚴承風必定會派人給先生傳信,但他如今夜半站在這裏,說明消息沒有傳出去。
嚴承風回道:“紫骁衛将咱們幾個聯絡點全部盯死了,一個人都出不去,我趕到先生府上時,他已經出門了,先生像以前一樣謹慎,四輛馬車同時出門,分從不同的方向走,我不确定他在那輛馬車上,追錯一個就來不及了。”
景晞略一思索,便有了對策:“現在只有從紫骁衛下手了。”
“紫骁衛?”嚴承風沒聽明白。
“我先去那院子裏把紫骁衛勾出來,先生到時,看到此處混亂,必不會現身。”
時間緊迫,景晞說着,便要去換衣出門。
嚴承風拉住他:“他們必定有了萬全的埋伏,你去太冒險了,我來!”
“你去風險更大,他們不會因為你現身的,裏面形勢不明,萬一你中了埋伏,只有死路一條。而我的價值,于紫骁衛來說,比先生更重要,他們為了抓我,必定會甘願舍棄先生,暴露全部實力。”
嚴承風無從反駁,去給王爺牽了匹馬來。
景晞換了衣服,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西巷的破落院子許久無人住了,大門早已腐朽,搖搖欲墜,門框上布滿了蜘蛛網,灰蒙蒙地垂下來輕輕晃動着。
一身黑衣,帶着面具的男人,悄然落在門前,擡手欲推門時,頓住,瞬時換了策略,一腳踹了上去,半朽的門嗚咽着拍在地上,動靜比用手推門大得多。
肅黎立在門口,院內一片寂靜,暗影中有人看清楚了門口立着的人,心中難掩興奮,但卻強忍着一動不動,只待獵物上鈎。
夜色籠罩之下,鬧出這點小動靜,遠遠不夠,路上空寂,只要先生的馬車出現在街口,暴露在紫骁衛的視線中,便會被盯上,順藤摸瓜查下去,不難發現先生身份。
肅黎冷笑一聲,大步走了進去:“幾日不見,郝都督真是讓本座刮目相看,往常一見到本座就火急火燎地追上來,今日竟然能沉得住氣。”
院子裏無人回應。
肅黎常年在的夜裏行動,夜間視力較旁人要好的多,他往前走了幾步,餘光便已将暗角裏藏着的幾顆人頭數了一遍。
“郝都督這次帶的人,可不算少啊。”肅黎沙啞的聲音未落,迅速閃身到了門後暗角,手起刀落,三人倒地,刀刃抵着餘下一人的脖子,退到院子裏。
那被挾持的人吓得渾身顫顫:“都督,快救我——”
郝吉勝不得已,露出聲音來:“肅黎果然還是好身手,這麽快的速度就能傷三人,擒一人。我若繼續藏着,豈不是對不起你這身功夫?”
若是繼續藏着不現身,難保院子裏的人,不會被他一一擊破,對付肅黎,他們向來是群攻而上,單幹絕對活不下來。
可是若全部現身,他們今晚要抓的大魚,必定要溜了。
但是哪條大魚,能大得過秘府首領肅黎呢?
郝吉勝心裏一盤算,從破屋後面站了出來,一擺手,院子裏各處呼啦啦跑出來三十餘人,将肅黎圍了兩層。
肅黎手裏雖然有一名人質,但以郝吉勝的性子,關鍵時候,人質也是可以犧牲的。
他手裏這個算不得籌碼。
他趁着夜色,将院子裏的情形掃了一遍,紫骁衛的人數,院子的地形,院牆的高矮起伏,後門的方位,一一記在心中。
郝吉勝見他不露懼色,久久不語,笑道:“肅首領不必去研究逃跑的路線了,你今日到此地來,無非是為了救你那位在朝堂上的卧底。你估算的沒錯,對我來說,你确實要比那卧底重要得多,只是有一件事你估算錯了——”
郝吉勝舉起手,擊掌兩下,院牆上霎時冒出來了一排弓箭手,為了方便弓箭手看清院子裏的形勢,院裏點起了火把,把正中心的位置照得透亮。
肅黎擡眼看到牆頭上的弓箭手,瞳孔陡然一縮。
郝吉勝笑出聲來:“我摸不準你那卧底的底細,怕他像你一樣滑不溜秋抓不到,臨時決定帶了兩隊的弓箭手過來。你說這不是巧了嗎?
“堂堂秘府首領,功夫了得,近身者皆喪命,可是誰會知道,他最怕的,會是弓箭手呢?秋狝那時,你敢去大鬧擂臺,不就是算準了弓箭手全都部署在外圍,一時半會兒調不過來嗎?”
肅黎手裏的小兵,看到弓箭手更是腿軟,這要是一放箭,他同肅黎一起成了靶子,瑟瑟地求着:“都督救我,都督……”
郝吉勝安撫道:“莫怕,為抓肅黎犧牲,你死的不冤,我會給你老母發厚厚一筆撫恤金的。”
小兵自知絕望,吓得哭出聲來。
肅黎一轉念,攻心為上,冷聲道:“你們這般賣命又有何用,人活着尚不救,死了發不發撫恤金,發多少,又有誰知道?”
有人聽進去了,微微垂下頭來,牆頭上有幾個弓箭都瞄得低了些。
郝吉勝急了:“都給我振作起來,肅黎這些年殺了我們多少人,你們不想為你們曾經的兄弟報仇嗎!”
“對,本座是殺了不少人!”肅黎立馬接上,不給他們思考的時間,“但郝都督你還不是活得好好的?把手下人推出去送命,你好去皇後那裏邀功不是?”
這些年,郝吉勝确實這麽做了,但被人明明白白說出來,還是第一次。
肅黎一番話,将殺人的罪責又轉回到了郝吉勝身上。
人群中已經有人憤憤地眼神看向了郝吉勝,但敢怒不敢言,仍是無人反抗。
空寂的夜間街頭,一輛馬車緩緩而過,車內的人撩起簾子,遠遠地就看見西巷的院子燈火通明,他趕緊叫停車夫,悄默調頭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