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诩還沒咀嚼出她話中意思,就見她淡然的轉頭望着他道:“顏诩,那個小姑娘真的不是我們的孩子。”

顏诩已經許多年沒見過她如此和顏悅色的與自己說話了,臉上有一瞬間的恍惚,恍惚之後,心頭突然湧起一絲不祥的感覺,仿佛多年矛盾不斷的對峙局面,終于兵戎相見。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顏诩壓住心中慌亂的感覺,皺眉望着她道:“你想說什麽?”

赫連歆看着他眉眼中的不耐煩,心中發澀,漠然別開眼道:“我們沒有女兒,只有一個兒子”

顏诩有一瞬間的詫異,詫異之後,他突然想到,若他以後把孩子困在自己身邊,那她是不是也會……他心中驀然升起一絲期盼,擡頭凝望了她一眼,才面無表情道:“不管是女兒還是兒子,我顏家骨血絕不容許流落在外,若你肯主動帶回孩子,以前的事就當一筆勾銷,你還是我顏诩的夫人!”

“一筆勾銷?”赫連歆仰頭大笑,直笑的前仰後合,眼淚都流了下來,才漸漸停下來道:“可惜,可惜你在血洗赫連家之前沒有這麽想,所以我們的孩子也絕回不來了。”

顏诩不知其間緣由,只當是她不肯,臉色立時沉了下來:“我不是跟你商量,你以為以你現在能帶他逃到哪裏?別說步道常倒了,就算她還在,我要的人誰也阻攔不了!”

“是啊,你最會抓人了,我逃了這麽多年,不都讓你抓住了嗎?”赫連歆微微頓了頓,突然眼睛通紅的望着他,歪頭一笑道:“可惜,他已經死了,你要怎麽抓呢?”

“你說什麽!”顏诩面色猙獰,疾步就欲向她沖過去。

“別過來!”赫連歆揮起手中的劍,在空中胡劈亂砍一通,腳步踉跄的往後退去。

她身後不到兩米處就是萬丈懸崖,顏诩看的心驚肉跳:“好,我不過去。”他立刻停下了腳步,壓住情緒道:“我們的孩子……他,是怎麽……怎……”

“怎麽死的嗎?”赫連歆情緒已經恢複過來,漠然的搶白道:“是我親手掐死的!”

顏诩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赫連歆視若不見,自顧自的笑道:“本來不會死的,可是我也沒辦法啊!呵呵,當時你的人追的那麽緊,天又那麽冷,我都受不了,阿灤才兩歲啊,又怎麽受的了呢?”

男女之間,愛恨情仇,到頭來都是相愛相殺,拼的一生孤寡。卿若花聽的心頭滞悶,忍不住低頭蹭進沈陌懷裏,輕聲問:“是真的嗎?”

沈陌何等聰明,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輕輕摸了摸她的長發,搖頭道:“此事當年曉風殘月閣曾有探查,那孩子并不是被人掐死,而是死于風寒,赫連歆就是之前急于找大夫,才洩露了行蹤。”

卿若花發現即使答案不是之前那樣,可是她的心情還是愉快不起來,最後她發洩似的擰了沈陌一下道:“沈陌,你以後要對我好好的,不然我永遠也不理你了。”

沈陌将她摟入懷裏,失笑道:“好”

卿若花剛才雖然主動蹭進他懷裏,但其實也不過是低着頭,額頭剛好頂在他胸口而已,兩個人的身體其實還有一段距離。這樣被他一摟,整個人頓時都貼在他身上,聯想起他們分別前的那個晚上,卿若花臉上霎時紅的像顆水靈靈的柿子。急忙轉移注意力,探頭看向下面的冷美人和顏诩。

顏诩面色發白,不敢置信的盯着赫連歆,看着她毫無眷戀的冰絕冷豔的臉,心中那一點不敢置信,終于變成了黯然絕望的灰敗:“是什麽……什麽時候?”

“重要嗎?”赫連歆嘻笑一聲,笑意不達眼角,就化成眼淚紛紛湧了下來:“重要的不是他已經死了,你又一次為樓心月報了仇嗎?”

“我……”顏诩嘴唇微微動了動,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因為不管有意無意,今天這一切的确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多年的灰心絕望,已讓赫連歆不再希冀,她恍若不聞的緩緩走到懸崖邊上,望着萬裏層雲,蒼茫雲海,淡淡道:“顏诩,我後悔了。”

顏诩還在之前的打擊中,心緒澎湃如翻江倒海,也沒注意到她的動作,聞言只是怔然不解的擡頭看着她:“什麽?”

赫連歆目光泫然的轉頭望着他,一字一句,聲聲凄絕:“若當初我沒有偷偷溜去盂蘭盆會該有多好!這樣,我這輩子都不會遇見你,也不會…恨的這麽痛徹心扉。”

顏诩啞然失聲了一會兒,目光又漸漸堅定下來:“可你終究來了,我們也注定了要相遇。”顏诩頓了一頓,仿佛誘哄似的輕聲道:“那個孩子命薄早夭,只要你跟我回去,我們還會有其他孩子。”

赫連歆似聽了什麽好笑的笑話似的,仰頭哈哈大笑起來,直笑的岔了氣,眼淚再次落下來,才揩幹淚水道:“可是我已經不想要了,這樣的日子我過夠了。”

她說着又往懸崖邊邁了一步,腳尖踩落的碎石頭,簌簌的往懸崖下滾去。顏诩猛然明白她的意圖,急得怒目圓睜,厲聲叱道:“你想做什麽,別忘了你弟弟還活着!”

“是啊,幸好他還活着。”赫連歆眼神有一瞬間的柔軟,随即又湧上濃濃的悲涼:“可是只要你不放過我,他就不可能好好活着,我小心的把他藏了這麽久,怎麽能讓他犯傻呢?”

顏诩看她身體前傾,半個身子已經懸空在懸崖之上,心弦震裂,急忙妥協道:“不,不要跳,我答應你,以後消失的遠遠的,再也不出現在你面前,你別跳!”

“是嗎?”赫連歆看着面前這個她愛了整整八年的冷俊男子,這個……曾讓她愛的不顧一切,又恨到刻骨銘心的男人,溫柔的彎了彎嘴角:“可是我不相信呢。”

輕輕的呢喃,飛揚的發絲,纏着被山風吹的獵獵作響的玄黑色衣裳,張揚的飛身躍下萬丈懸崖。

凜冽的山風中,她恍惚看到了顏诩臉上驚恐的懼意,和撕心裂肺的咆哮。

又仿佛看到漫山的杜鵑花,花紅如海,綿延不絕。恍如八年前盂蘭盆會上,接水連天的流水浮燈,燈火闌珊中她年紀尚小,遙遙望着三千河燈輕聲喟嘆:“風前燈易滅。”

“川上月難留”

清朗好聽的聲音,似細細的珠子,落在心頭。漫天星光之下,男子神采俊然,眸光清豔。

盈盈一顧間,誤了終身。

風前燈易滅,川上月難留。一語成谶,原來在相遇的最初,她與他,就注定了只求得剎那芳華。

“啊!”卿若花與顏诩同時反應過來,身子一撲,急欲抓住赫連歆。

一旁的沈陌急忙伸手去抓,卻抓了空,連忙跟着跳了下去。

但卿若花顯然忘記了自己的位置,她這一撲,不但沒抓住赫連歆,反而劈頭砸在同樣前撲的顏诩身上。

顏诩眼睜睜看着赫連歆跳下山崖,心中氣血翻湧,雙目赤紅的一掌打飛卿若花,縱身就欲跟着跳下去。他身後的寂方及時清醒過來,狠狠地劈手一掌斬在他的脖頸上。

顏诩眼前一黑,暈了過去,絕望的瞳孔中唯映一襲黑衣漸去漸遠。

這一切不過片刻功夫,卻苦了被一掌打飛的卿若花,五髒六腑痛的幾乎沒有知覺,整個人像破絮一樣,棉棉軟軟直飛下懸崖。

身體急劇下墜着,摧裂心肝的疼痛中,卿若花只覺得腰間一緊,忽然被抱進了一個溫柔的懷抱裏。

“若若!若若,你怎麽了?”

入眼是沈陌染滿焦急的俊顏,卿若花整個人痛的暈暈沉沉的,用力張開嘴:“好痛”

虛弱的聲音低不可聞,音落的一瞬間,人已暈了過去。

萬丈懸崖,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沈陌雖急得心頭直冒火,卻也不得不暫且将心頭的焦急壓下,專心應對眼前險境。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