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可以

崔承宣的話語落下。

沈熙洛追問的話語跟着落下。

可是……臨青院哪來的皇上?

瘋子皇帝被世人畏懼, 平時,無人提及這位可怕的瘋子皇帝。

在沈熙洛身旁的若菱吓一跳,回過神, 臉色不虞,凝聲道,“崔公子, 你可莫要吓唬我家姑娘。”

崔承宣的視線與沈熙洛的視線交彙。

沈熙洛眼中探究, 疑惑, 猶豫。

崔承宣面孔浮現僵色。

莫非……沈家表妹并不知曉皇上的身份。

淺淡日影在地面灑落金光。

落在少女身上, 她臉頰柔和。

“崔公子, 你為何要到此處尋找皇上?”沈熙洛啓唇, 睫羽捧着剪金碎影,探尋道。

崔承宣臉上滑過薄薄的汗水,轉瞬思索。

皇上未告知沈家小姐身份,定有緣由。

若是壞了皇上的計劃, 那皇上必不輕饒他,而皇上蘭硯的手段, 向來陰狠無情。

可崔承宣難以回答沈熙洛的問題。

崔承宣支支吾吾。

沈熙洛蹙眉,凝望崔承宣片刻, 這時,崔承宣表情突然一變。

接着, 他猛的闖進臨青院。

“皇上?”

“皇上?”

崔承宣大聲高喊,遇到攔截的丫鬟, 就拂開她們。

“我要見皇上,皇上在哪裏?”

崔承宣焦躁道, 踉踉跄跄,猶如醉酒。

臨青院中的丫鬟和若菱震驚。

崔承宣突然做出如此誇張行徑, 沈熙洛也吓了一跳。

衆人受驚,崔承宣視若無睹,依然在尋找皇上。

若菱慌忙,不安道,“這崔公子,是怎麽了?莫不是發癔症了?”

沈熙洛緩了緩,見崔承宣在臨青院中橫沖直撞,她神情複雜,對臨青院的其餘下人吩咐道,“你們,送崔公子回侯府的客房。”

崔承宣被神情驚疑不定的下人們送走後,沈熙洛回到屋舍,若菱拍了拍胸口,“這崔公子好生怪異。”

“姑娘,有沒有受驚?”

沈熙洛坐在桌案旁,抿了口冰涼的茶水。

茶盞中水波輕輕晃動。

“若菱,我沒事。”片刻,沈熙洛平靜道。

“幸好,他不是來娶姑娘的,也不知道他為何要提及姑娘的婚事……”若菱嘀咕。

她還不知曉振威大将軍馬上就要續弦娶妻的事宜。

沈熙洛指尖微微攥緊杯盞,她擡起睫羽,眸光靜谧,輕聲岔開話題,“若菱,鳳至有沒有與你說他今日何時歸來?”

若菱回神,努努嘴,“姑娘,我起來時,那鳳至大俠就不見了。”

沈熙洛的思緒下意識轉動。

若菱起得早。

昨夜,她與鳳至歇息時,已經快要卯時了,所以,鳳至沒有睡多久就離開了。

而她因發生了那樣的事,心緒難眠,最後竟然睡着了,是……鳳至點了她的睡穴麽。

他似乎不願讓她發現他的離開。

沈熙洛沉默,想了想。

不過,助她睡眠是好,只是,他的指尖又要拂過肌膚。

思及此,沈熙洛耳根微紅,攏了攏衣襟,細微摩挲音響起。

“姑娘今日很冷麽?”若菱看了眼沈熙洛。

少女今日的穿着可謂厚實,衣裙将肌膚裹得嚴嚴實實。

沈熙洛含混點頭。

她白皙臉頰泛起微微緋色,如雪霁天晴下的柔軟花瓣。

少女腦海中,自覺羞恥地浮現在簾帳中的情景。

鳳至發絲淩亂,肌膚滾燙,而她的裙裾往上推,疊在腰處,金風玉露,過于荒唐。

“我去為姑娘添炭火。”若菱轉身,掀開了屋內的炭火盆。

“好。”沈熙洛指尖輕顫,不敢回想過多,她側過首。

炭火添置後,屋內更暖熱了些,若菱輕松的聲音響起,“姑娘,侯府送來的炭火雖然不比鳳至大俠為姑娘帶來的炭火好,但侯府總算是肯關心姑娘了。”

若菱高興,以為侯府送來禮,是因為蘇家的婚事成了。

姑娘參加蘇家詩會後,遇到了四小姐被擄走的事,若菱原本還擔心着,不知要怎樣才能讓姑娘早些離開這害人的侯府,但沒想到,那長平侯蘇家公子竟派人送來了慰問品。

想來,蘇家公子在詩會上與姑娘相看好了。

姑娘嫁過去,就是未來的侯夫人。

若菱看着沈熙洛,眼中帶着激動。

沈熙洛避開若菱的視線,她低下睫毛,緩慢問道,“若菱,除了炭火,侯府還送來了什麽東西?”

“還有一些绫羅綢緞,金玉物件,皆是好東西呢。”若菱高興道,仿佛能看到日後姑娘嫁入蘇家的好日子了。

侯府這是要用金銀收買她麽。

沈熙洛微微蹙眉。

昨日,她沒親眼看到振威大将軍師鵬正的模樣,但聽聞他年過古稀,有過七個妻子,皆亡故,死因不明。除了第一任發妻,他的妻子都是貌美如花的年輕女子,嫁過去沒幾年,就都走了。

亡故的原因,讓人不得不多想。

思及此,沈熙洛臉色微白。

她垂着濃密卷翹的睫羽,容顏靜谧,對若菱輕聲說,“若菱,侯府送來的東西,都放在一處罷,日後就不要動用了。”

半晌,沈熙洛起身,放下幹涸的茶盞,忽然道,“對了,若菱,我出去走走。”

若菱驚訝,“姑娘要去何處?”

“我去街市上逛一逛。”沈熙洛整理裙裳,彎了彎眉眼。

聞言,若菱更是驚訝。

侯府規矩森嚴,姑娘怎可能随意離開。

若菱語聲關心:“姑娘,又要和鳳至大俠偷偷離府麽?鳳至大俠呢?我怎麽沒瞧見,是藏在姑娘屋中了?”

若菱在沈熙洛的屋舍中四處打量。

沈熙洛耳緣泛紅,覺得像是被若菱捉奸一樣,沈熙洛趕忙解釋,“鳳至還沒有回來,只是我自己要出去逛一逛。”

稍頃,沈熙洛在若菱不解的目光中,喚了一位侯府的小厮吩咐了幾句,過了一會兒,侯府竟真的派來了侍衛,讓他們跟随沈熙洛離府游逛長安街市。

若菱膛目,“姑娘,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沈熙洛微頓,她柔軟的櫻唇輕輕道,“若菱,我的婚事可能定下了,對方是侯府滿意的人,所以侯府對我,多有優待。”

若菱驚喜,“姑娘,是蘇家麽?”

“并非。”沈熙洛搖頭,鬓邊發絲輕落,溫聲,“若菱,還未确切定下。”

她心中想到,三日為期,還未結束。

雖然僅有三日,送到幽州的信不可能得到回複,但她不想破壞這三日。

沈熙洛想了想,輕輕說:“若菱,你有想要的東西麽?我出府的時候可以為你買一些回來。”

若菱喜笑顏開:“我哪敢勞煩姑娘,姑娘好生逛一逛就好。”

她想着,姑娘的婚事總算有着落了。

雖然其中曲折不斷,但不虛此行。

沈熙洛輕輕挽起唇角,眼眸明媚,似春光,“好,那我就出府逛一逛了。”

*

長安街市喧嚣。

紅塵滾滾,衆生繁華。

晴日金影落在坊市中河道,璀璨光影如鱗。

德安侯府的侍衛跟在沈熙洛身後,沈熙洛如尋常貴家小姐一樣,在街市上逛來逛去,周身人聲鼎沸。

她站在一個販賣面具的攤販前,纖細凝白的手指擡起,指了一個面具,溫聲詢問,“老人家,這個面具多少銀兩?”

攤販的賣面具老叟受寵若驚,“只需要一百文。”

沈熙洛從荷包中掏出銅錢,遞給攤販老叟,接着,她将面具拿下來。

這是一個傩面具,顏色通紅,模樣怪異。

倒是與皇上僞裝的顏尚将軍這一身份所戴面具相像。

沈熙洛垂眼,指尖摩挲着手中的冰涼面具,她擡起手,面具置于陽光下,忽然她的手腕被少年骨節分明的手抓住,面具隔空,正好擋住了少年的容顏。

沈熙洛怔愣。

俊美的少年身形挺拔,他的聲音響起,“洛洛。”

沈熙洛捏緊手中的面具,在心底,默默地對比着。

說話時,姿态更像了。

但原本,鳳至會為皇上辦事,就是因為他與皇上相像。

不過,那崔家公子竟來到臨青院尋找皇上。是因為崔家公子不知道鳳至是與皇上容貌相似的存在麽。

沈熙洛心緒微動,她放下面具,少年俊俏的面龐在她的眼中徹底出現,他的桃花眸含笑,如月色星光,美麗蠱惑,漆黑睫羽撩動,帶着誘人。

他突然出現,不知是從何處而來。

沈熙洛頓了頓,心底柔軟,彎眸問他,“鳳至,你覺得這面具好看麽?”

順着沈熙洛的話,蘭硯看向她手中的紅色面具。

紅色的傩面具樣式怪異,有些恐怖。

雖然蘭硯看不出來好看不好看,但覺得,這個面具不太像洛洛的喜好。

蘭硯遲疑。

沈熙洛睫羽翕動,望着蘭硯,輕聲,“若你不喜,那我換一個。”

蘭硯抓住沈熙洛手中的面具,少年彎着桃花眼,眸光潋滟,攝人心魂,“洛洛為我買的?”

沈熙洛:“嗯。”

她凝望着少年喜悅的、俊俏的面龐。

“鳳至,白日戴着不便,我先為你收起來。”沈熙洛柔聲。

她将紅色的傩面具挂在了腰畔,同荷包一起。

離開了原地,沈熙洛與蘭硯剛走了幾步,身後就響起侍衛的聲音,“表小姐,他是……”

沈熙洛頓住,她下意識瞥了眼蘭硯。

少年微微抿唇,蹙着眉,不太開心的樣子。

沈熙洛小聲解釋:“鳳至,他們是侯府為我安排的侍衛。”

蘭硯悶悶道,“洛洛等我回來,我也可以帶洛洛出來玩。”

沈熙洛撲哧笑了笑,“鳳至,那不一樣。”

不過,她轉過身,面對德安侯府的侍衛們。

“今日你們辛苦了,接下來,你們可以先回侯府。”沈熙洛對侍衛們說。

侍衛們猶豫,“表小姐,這……”

“我的侍衛過來了,他會保護我,你們不必擔心。”沈熙洛道。

侍衛們不禁看向表小姐身旁出現的,俊美的神秘少年。

他們親眼看到少年的出現,于是,能夠發現少年在出聲與表小姐對話前,身上帶着淡漠陰鸷。

蘭硯撩眸,冰涼地瞥德安侯府的侍衛們一眼。

德安侯府的侍衛們神色變了變,接着,對沈熙洛行禮,匆忙離開。

沈熙洛望着侍衛們不自在的古怪背影,她輕聲喚道,“鳳至。”

蘭硯俯眼,慵然野性。

沈熙洛臉紅,語聲悄悄,“剛才,你是不是做了什麽?”

少女擡起纖細凝白的手,捂了下心口,“我總覺得,他們好像見到了什麽可怕的存在。”

蘭硯唇角牽動,他垂落的睫羽遮掩眼底的陰鸷,溫潤道,“洛洛,他們不聽洛洛的話,所以我趕走了他們。”

沈熙洛看他一眼,眸光訝異。

她沒想到,鳳至如此坦然地承認了自己做過什麽,就像在邀功一樣,可愛,乖巧。

少年遲疑,“洛洛,我這樣做,是不對的麽?”

沈熙洛望着他乖順的桃花眸,心口砰砰跳,她搖搖頭,接着,對蘭硯道,“鳳至,我今日帶足了銀兩,我們去衣坊逛逛,可好?”

蘭硯道:“好。”

少年彎眸,烏黑漂亮的眼睛帶着細碎的光華,心情不錯。

長安街市上衣坊衆多。

沈熙洛随意挑選了一個,帶着蘭硯進入。

蘭硯本以為,洛洛到衣坊是為了買一些女子裙裳,但她到了衣坊後,開始興致勃勃地挑選男子的衣袍,譬如長袍、武袍、幞頭蹀躞。

沈熙洛拿着手中布料精貴的衣物,一件一件地在少年身上比劃着。

不管哪一件,在少年身上似乎都很好看。

他太過好看。

沈熙洛出手大方,基本上挑中的衣物都會買下,衣坊的老板娘笑的合不攏嘴,連連誇着少年少女郎才女貌,天生一對,新婚快樂。

蘭硯思及上次與洛洛一同逛夜市的情形,他垂首,漆黑的發絲滑落,再次望向衣坊老板娘時,眼底帶了寒意,溫和道,“洛洛,若你不喜歡被誤會,我會制止她。”

沈熙洛搖搖頭,輕聲細語,“沒關系的。”

接着,沈熙洛讓蘭硯去換一套新衣裳。

“這身衣裳應當很适合你。”少女将一套玄色長袍遞給蘭硯,她仰臉,眉眼彎彎,眼底期待,“鳳至,你快去換上讓我看看。”

須臾,少年換上了玄色長袍。

漆黑的衣衫,猶如夜行衣。

不過,布料精致,綢緞泛着光華,銀線勾勒暗紋,少年穿着,更顯得貴胄雍容。

沈熙洛看了一會兒,她垂下眼,看向她買下的衣物們,語聲有些苦惱,“鳳至,這般多的男子衣裳,我不好明目張膽地帶回侯府,你可有法子?”

她微咬柔軟的唇瓣,面頰如春日嬌麗的花。

少年輕輕“唔”了下,濃長的睫毛灑落陰影,他很快說:“洛洛,我讓行宮裏的宮人來拿。”

沈熙洛遲疑,小聲問,“你并非他們的主子,他們會不會不太願意。”

蘭硯語聲溫潤,“洛洛不必擔心。”

他乖順,無辜,沈熙洛的要求,他都會做到。

“好。”沈熙洛眨眼,輕輕道。

頓了頓,沈熙洛露出笑容,“這般多的衣物,能穿很久了。”

“以後,你多住在行宮,倒也好。”她話語中,竟有離別意。

蘭硯心一跳。

少年烏黑漂亮的眼瞳直勾勾盯着沈熙洛,他黏人地攥緊沈熙洛的手。

“洛洛不要我了麽?”少年眼底劃過幽若,低聲道。

沈熙洛搖搖頭,“我不能一直住在侯府。”

“鳳至,你還是有個去處為好。”

蘭硯的指骨用力,緊緊地攥着沈熙洛的手。

他睫毛濕漉漉,近乎央求,啞聲道,“我是洛洛撿到的,洛洛要對我負責。”

沈熙洛臉頰熱意氤氲。

她小聲,“鳳至,我沒有要對你始亂終棄呀。”

接着,沈熙洛側首,匆忙道,“鳳至,天色還早,你要繼續去做你的活計麽?”

蘭硯遲疑:“或許吧。”

他想與洛洛多待一會兒。

一刻也不想離開。

沈熙洛微頓,她擡起睫羽,眸中倒映着少年的身影。

“鳳至,可不可以帶我去看看?”沈熙洛好奇地說。

蘭硯平日所做之事,大多被罵為瘋魔可怖,但他從不在意。只是,想到洛洛會看到他做下的狠毒之事,蘭硯抿了下薄唇,嘟囔道,“洛洛,那些事沒有意思。”

沈熙洛低斂卷翹的睫毛,似花瓣。

沈熙洛道:“鳳至,你此前說過,要帶我去你營生的武館。”

少女仰起眼眸,認真鄭重,“雖然你并非真的在武館做活計,但我想知道,你每日都在做什麽。”

蘭硯作為皇上的事,太過危險。

蘭硯垂首,凝望沈熙洛,眸色微深。

沈熙洛輕聲,對他保證道,“我不會添亂的。”

終歸,他沒有拒絕少女。

蘭硯的指尖揉了揉沈熙洛的耳朵,少年氣息逼近,唇瓣幾乎碰上,他充滿蠱惑的桃花眸漆黑,似有祈求意。

沈熙洛心尖跳動,慌張推開他,耳緣紅透,叮囑道,“鳳至,還有外人在,你莫要亂來。”

少年在欲.望上總是直白,但總不能在旁人的衣坊中,讓他做什麽。

*

蘭硯今晚的“活計”在杜康樓。

他帶着沈熙洛,先進入杜康樓旁側的歌樓雅間中,便于觀察杜康樓的情況。

路上,歌樓中,沈熙洛見到男女依偎,調笑吃酒,捧着軟玉啧啧作響,口中話語,無比大膽。

沈熙洛睜大了眼睛,她雖然從話本子、還有旁人的口中知曉這些煙花之地,但從未在現實中目睹過。

這些人,竟然這般、這般麽。

做那些事時,還說出那些話。

對比起來,鳳至對她所做,似乎也算合乎規矩。

沈熙洛的眼睛忽然被少年冰涼的手擋住。

他平靜淡聲,多了些寒意,“洛洛,不必看。”

似乎,那些人的不堪不應該落入她的眼中。

沈熙洛輕抿唇角,眼睫毛在蘭硯的掌心顫了顫,如羽毛一般撩動。

他的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腰,護着她,向前走。

到了歌樓雅間,沈熙洛的睫毛輕輕顫動,想了想,問蘭硯,“鳳至,你經常到這種地方麽?”

他好像很熟悉的樣子。

“洛洛,我只是打探消息,什麽都沒有碰。”蘭硯的指尖在沈熙洛的面頰上松開,他乖順,卻帶着一絲焦急,不想被洛洛誤會。

沈熙洛睫羽一動。

少年美麗誘人的面龐對着她,漆黑的眼瞳直勾勾,像帶着撩人魂魄的小鈎子,直白道,“我只會碰洛洛。”

沈熙洛呼吸有些不暢。

歌樓中旖旎、暧昧、醉人的氣息讓人暈乎。

她覺得,她有點難以抵抗。

沈熙洛在雅間中尋了一個凳子坐下,雙手落在衣裙膝蓋上。

氅衣解開,搭在屏風上。

冰雪消融後,春日将至,有些熱了。

片刻,少女側首,新奇地打量四周。

脖頸上,細微的痕跡半露。

如雪地中綻放的胭脂。

洛洛的肌膚嬌嫩,只是親一親,輕微吮過,就殘留着烙印一樣的靡麗。

蘭硯凝望着沈熙洛。

他的目色隐約幽熱,終歸,克制住。

時辰緩慢流淌。

等待中,蘭硯将今晚要做的事告訴沈熙洛,那就是殺死所有在杜康樓潛伏的刺客。

振威大将軍依然選擇讓人在杜康樓刺殺諸鴻。

沈熙洛不解,“既然顏尚将軍出現,救走了周淩晴,那就有被外人所知的風險,他為何還要下手。”

蘭硯睥睨杜康樓的情形,冷漠沉聲,“師鵬正跟随先帝立下汗馬功勞,如今狂妄自大,不将顏尚将軍放在眼裏,且對師鵬正一黨而言,除去諸鴻,翦除皇上的助力是最為緊要的事情。”

“師鵬正的不臣之心早已暴露,之後,就看是皇上先除掉他,還是他的勢力牽制住皇上。”

聞言,沈熙洛了然點頭。

沈熙洛一下子意識到,這是一場心知肚明的博弈。

皇上将誘餌諸鴻放出,引出振威大将軍師鵬正的黨羽。諸鴻可能有性命危機,但師鵬正一黨,也有被抓住把柄的危險。

師鵬正一黨特殊,與先帝有關,需要先指出其罪名,才能徹底地鏟除他們。

此次,正是機會。

沈熙洛垂眼,餘光中,瞥見少年發上的青玉簪,她眼眸中的光華漾動,思緒收回,忽然問道,“鳳至,今日皇上不來麽?”

她試探地說,“我聽說,皇上總是親自出面,鏟除一些異黨反臣。”

也許,皇上瘋魔的名聲正來自于此。

并非他當真瘋魔。

“若皇上來了,他在何處?”沈熙洛詢問蘭硯,“鳳至,你不去見他麽?”

她一聲聲地問着皇上的事。

蘭硯垂下睫羽,神情恹恹。

“洛洛。”少年啞聲。

他灼熱的氣息忽然湊近,修長的手托了下沈熙洛的身體。

沈熙洛瞪大眼睛,眼中波光輕顫,同時,蘭硯在她的唇瓣上咬了一下。

少年呢喃,“洛洛,為何要在意旁人的蹤跡。”

“他不過是給我命令的人。”

“因他在,我總是要離開洛洛,不能見到洛洛。”

蘭硯性情與常人不同,他竟真誠地與洛洛抱怨于皇上。

他如今,短時間內見不到洛洛,就覺得如折磨一樣。

沈熙洛的唇被少年咬着,他溫柔地,調皮地,探弄,一撩一撩,想要纏綿,卻知曉,此刻不是時機,無法沉淪。

沈熙洛的睫毛顫栗。

她紊亂的呼吸與少年的呼吸交纏。

蘭硯喃喃說,“洛洛,不要再說皇上的事了。”

他看上去,似乎在吃醋。

竟然吃皇上的醋麽。

沈熙洛的唇微微動了動,少年立刻熱情地勾纏,風吹過鸾鈴,清澈晃動,一下一下,震入心扉。

分開時,銀光細碎,落在地面。

“鳳至,好了,你快看看杜康樓的情況怎樣了。”沈熙洛臉頰緋紅,如釋重負,催促道。

“……”

諸鴻的車馬停在杜康樓外,他進去之後,有官員陸陸續續進入杜康樓,蘭硯站在憑闌旁,空中的風拂過少年漆黑的發絲,他幽幽望着下方的情形,一雙多情桃花眼眸隐約帶着陰鸷凜寒,語聲低啞,“待會兒,洛洛若是害怕,可閉上眼睛,不看那邊。”

沈熙洛心底變得緊張,她颔首,“嗯。”

杜康樓中有一處開闊的庭院,諸鴻和同期門生在庭院中設了酒宴,肉眼可見,他們杯酒入喉,漸漸變得醉醺醺。

庭院內的侍從不知何時消失了。

“洛洛,刺客要出現了。”蘭硯指骨敲了敲憑欄,幽聲道。

沈熙洛起身,裙裾在夜風中飄動,她的墨色發絲飛舞,仰眸凝望着少年,輕聲叮囑,“鳳至,一切小心。”

下一刻,少年的身影落入幽夜中。

他輕功矯健,踏過飛檐,出其不意地襲向杜康樓的庭院。

刺客們将杜康樓占領,未曾想,會有一個少年在嚴密的看守中憑空闖入杜康樓。

少年容顏俊美,穿着玄色長袍,尊貴,雍容,仿佛誤闖進來一樣。

然刺客知曉,能夠進來,絕非誤闖。

“他不過一人,莫要理會,先殺了諸鴻!”有刺客沉聲催促。

刺客們襲向諸鴻,一時間,寒芒翻湧。

銀光中,少年身影迅捷,如鬼魅,看不清,他手中的匕首狠辣。

刺客的襲擊竟未能傷害到諸鴻等人,反而,刺客中,有數人人頭落地。

刺客們大駭,只得圍攏起來,先除掉闖入的危險少年。

然少年強大,刺客們難以傷害他。

這時,有刺客抓到了一個官員,打算威脅少年。

但沒想到,少年毫不猶豫,直接襲向那刺客,手中薄劍穿透刺客的身體,刺客挾持的官員哆嗦跪在地上,滿臉驚恐,那沾染腥熱鮮血的劍,與他的身體不過一寸之差。

“皇上……”官員見到月夜下少年的面容,恐懼道。

蘭硯未予理會。

“是皇上蘭硯!快!先殺了他!”餘下的刺客們大喊。

如今他們除了殺死蘭硯,已別無退路。

蘭硯皺眉,不耐地瞥諸鴻一眼。

諸鴻心領神會,趕忙帶着其餘官員,也就是誘餌們,離開杜康樓。

諸鴻用力地拽着六神無主的恐慌官員,聽到身後的厮殺聲,他竟感到激動。

有如此強大、果斷、狠辣的皇帝,燕朝勢必能夠鏟除多年沉疴。

滿地刺客的屍體。

少年衣衫染血,他漆黑靜谧的眼眸,帶着涼薄的陰鸷。

一步一步,踏向剩餘的兩名刺客。

屍體橫布。

少年肌膚如雪,容色幽靜,并無尋常嗜血人的狂熱,反而詭異可怖。

“皇上饒命!”一名刺客跪下來。

另一名刺客眼神微變,也跪下來,“我會将振威大将軍的計謀全都告訴皇上,還請皇上恕罪!”

蘭硯挑眉,接着,少年眼眸陰沉,他手中的薄劍,毫無猶疑地襲向他們。

但遲了一步。

兩名刺客趁着短暫的時機偷偷放出通訊煙花,緊接着,杜康樓中有火光燃起。

滾燙的烈火燒灼樓宇建築,潛藏在杜康樓中的黑火.藥被點燃。

所有在杜康樓裏的人,都将死無全屍,包括刺客。

轟隆隆巨響在長安炸開,地面劇烈震動,宛如天災,長安街市上的貴族、百姓恐慌地看向火光漫天的一處。

幽夜被黑火.藥的光點燃。

杜康樓在爆炸中一寸寸坍塌,宛如無力的沙堆,集齊一陣濃烈刺鼻的塵埃。

尖叫聲連連。

沈熙洛在的歌樓,雖然未被殃及,但歌樓裏的男女被黑火.藥的轟炸和漫天火光吓得魂飛魄散,忘記了溫柔鄉的沉淪,狼狽逃走。

沈熙洛心跳飛快,鬓發染上濕汗。

她望向諸鴻的方向,不見熟悉的少年。

鳳至還在杜康樓裏。

意識到此,沈熙洛的心髒猛的被攥住,掠過劇烈的疼痛,她慌張地提着裙擺跑出歌樓。

黑火.藥的轟炸不斷,殘留着餘熱,火光漫天。

“走水了!”

“走水了!”

長安官署手忙腳亂地派人過來。

卻無人敢靠近杜康樓。

諸鴻臉色發白,他攥緊拳頭,心頭焦急,但與其他官員站在一處,沒有進入杜康樓,并非他貪生怕死,只是如此大的火光,還有黑火.藥在轟鳴,他踏進去,無濟于事。

皇上武功強大,輕功迅捷,數次死裏逃生,比這還危險的情形也經歷過,只要等待,皇上一定能平安出現。

諸鴻暗暗想。

這時,他看到一個身影單薄的少女出現。

她穿着羅裙,墨發如雲,肌膚嬌柔白皙,戴着美麗、脆弱的飾品。

竟然在向杜康樓的方向跑。

諸鴻猛然想起皇上對他的叮囑,蘭硯事無巨細,不忘記考慮特殊情況。

“沈家小姐!”諸鴻攔住沈熙洛。

見沈熙洛沒有否認,諸鴻确認,這就是皇上口中的那位沈家小姐。

少女臉色蒼白,死死咬唇,一張芙蓉面嬌柔,一對俏麗的眸子勾着媚。

身段風流,袅娜聘婷。

諸鴻失神了瞬間。

原來,這就是皇上在意的女子。

不知道,可堪成為皇後。

“你是何人?莫要攔我!”沈熙洛語聲急促,幾道殘餘的轟鳴在坍塌的杜康樓中響起,沈熙洛肩膀顫了顫,用力甩開諸鴻的手。

諸鴻趕緊道,“沈家小姐,在下是諸鴻,鳳至武功高強,不會有事的,只需等待就好。”

鳳至。

而非皇上。

沈熙洛有一瞬的怔愣,但沒時間深究了。

“再強大,他也是凡身肉胎。”沈熙洛艱澀道,徹底甩開諸鴻。

諸鴻愣了下,再擡頭,只看見少女決然的背影。

跟随皇上蘭硯的人,從未在意過,少年是否會受傷。

因他習以為常,他的屬下也習以為常,未想過,他是否當真有性命危機。

沈熙洛知曉不能白白踏入危險,所以她在杜康樓已經沒有轟炸餘燼的地方走,只是,煙霧嗆鼻,沈熙洛擡袖,擋住口鼻,忍不住嗆了嗆。

“鳳至!”她呼喚,臉蛋蒼白,眼眸帶着緋色,心中揪痛,害怕,焦急,擔心。

唯恐少年因此喪命。

少女沙啞呼喚,“鳳至!”

忽然,一雙染着滾燙鮮血的手,壓在沈熙洛的腰上。

“洛洛,別怕。”蘭硯啞聲,從沈熙洛身後安撫。

他需要刺客身上的證據,所以無奈耽擱了時間,黑火.藥的威力确實強大,非凡人能敵,他受了些傷,意識有些朦胧了,但聽到少女的聲音,險些以為是做夢,睜開眼,發現她當真在。

“洛洛,我帶你出去。”蘭硯抱起沈熙洛,垂落的睫羽,落下虔誠的弧度。

*

當杜康樓的轟鳴聲徹底消湮。

人們這才敢靠近杜康樓。

長安的官署匆忙帶着小吏們滅火。

蘭硯抱着沈熙洛,他遠離了諸鴻等官員。

沈熙洛分不清他身上的血哪些是他的,哪些是旁人的,她語聲顫抖,着急道,“鳳至,我們快些去醫館!”

“洛洛,我不要去醫館。”少年悶聲,語氣執拗。

他溫熱的手壓着沈熙洛的腰,帶着意識朦胧的依賴。

沈熙洛神思慌亂,轉念想了想,催促道,“那、那快些回行宮,我為你上藥。”

蘭硯聲音低啞,乖順。

“好。”

他懷抱着洛洛,指骨緊緊用力。

行宮幽靜。

宮人們一如既往,還不知曉皇上在杜康樓的坍塌中受了傷。

珠簾輕打,脆響如雙鯉游動,飛濺水花。

沈熙洛偷偷藏于蘭硯的行宮中。

少年坐在床榻上,身上有燒灼的傷口,他緊蹙眉宇,與尋常受傷相比,他神智有些不清醒。

燒傷引起金鹧鸪的藥性,蠱毒兇猛。

沈熙洛顫抖着手指,幫蘭硯褪了長袍、袴褲,衣衫不整,她肩膀一顫,視線慌張避開,拿起一條條幹淨的布巾,沾染滿鮮血,動作極輕地擦拭而過,接着,才上藥,纏紗布。

沈熙洛緊咬唇瓣,小心翼翼。

當紗布一圈圈纏繞在少年的腰腹上,他忽然擡手,扯住沈熙洛的胳膊,将她拽到懷中。

他的肌膚滾燙。

“鳳至、不要亂動,你的傷口會碰到……”沈熙洛語聲帶顫,努力輕聲道。

“洛洛,只是一些傷口。”蘭硯喃喃沙啞道。

他的身體,越發灼燙。

肌肉線條繃緊,汗珠滑落,不知是疼痛,還是克制,口中低低發出喘息。

沈熙洛一哆嗦。

她想着,鳳至現在看上去很痛苦,要幫他轉移注意力。

幸好,他身上的傷已經處理好。

沈熙洛的手指搭在少年的肩膀上,本意是想推着他,讓他早些躺下歇息,他卻摟緊她。

沈熙洛坐在他的懷中,耳根滾燙,她的手指,無處可放,顫栗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沈熙洛心下忐忑,慌張道,“鳳至,你最近有沒有想起過去的事?”

幽夜下。

蘭硯半擡睫羽,眼底失神,暗意湧動。

失血後,身體幾處燒灼,金鹧鸪殘餘的藥性如烈火在體內蔓延。

他似乎保持着清醒,卻喑啞道,“恢複了一些記憶。”

沈熙洛的心砰砰跳動,她搭在少年肩膀上的手指微微攥緊,竟有些不敢開口詢問下去。

呼吸交融。

半晌,沈熙洛小聲,“那你以前,是江湖人士麽?”

在遇到她以前,他只是一個因為江湖争鬥而重傷的少年麽。

沈熙洛仰眸,望着蘭硯的眼睛。

少年目色有陰鸷翻湧。

懷中的少女,柔軟,溫暖。

“洛洛,覺得我是麽?”他問。

沈熙洛的睫羽顫了顫,良久,帶着期許般輕聲,“我總是在想,你在江湖上做着什麽營生,又有沒有加入過什麽江湖人士的門派,或者,你是否始終是獨自一人。”

是否是,肆意野性,不受天地束縛的江湖少年。

少年垂眼,啞聲:“洛洛若喜歡,我就是。”

“好。”沈熙洛彎起眸子。

她撿到的鳳至,是一個只有她知道的江湖少俠。

“鳳至,若日後發生了一些事,我不能讓你繼續留在我身邊,那時,你盡可離開。”沈熙洛輕輕說。

蘭硯手背青筋泛起。

“洛洛,你厭惡我了麽?”他失控地說,随即,有力的大手扣緊沈熙洛的後頸。

少年的唇滾燙地撕咬在沈熙洛的唇上,緊緊纏綿,掠奪呼吸。

慢慢的,他的吻變的溫和。

即便他身上緊繃,灼燙,難耐折磨,藥性摧解神智。

少年靡麗的臉龐上,下颌線緊繃,他的鼻梁蹭過沈熙洛的肌膚,柔軟,勾弄,吻過她的額頭、眼睛、臉頰、耳朵,再往下,柔柔地舔舐脖頸,再往下。

玉雪顫栗。

沈熙洛嚴嚴實實的裙衫,散開了一些。

沈熙洛咬緊唇瓣,細眉輕蹙,帶着磨人的難受,柔軟的失神。

少年胸膛上,薄汗滑落。

他如之前一般,控制着散藥。

沈熙洛如一尾失水的魚,嗓音低棉,猶帶慌亂、迷茫,卻道,“鳳至,你很難受,對麽。”

簾帳內,少女渾身滾燙,哆嗦着說,“既然如此……鳳至,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