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鬼面
古寺幽若, 香火連綿。
陣陣誦經聲從僧人侍奉的佛堂中傳出。
金尊佛像後的密室中,一窄拳頭大小的小窗倒映着佛像金身。
室內躍動的燭火影子猶如水中游魚,暧幽綽約。
燭火搖曳, 火星子滾燙。
沈熙洛眼上覆蓋遮蔽視線的布帶,手指按了一方雪灰色游魚戲水雙鯉紋帕子。
她耳根通紅,手指被少年滾燙的手包裹, 顫栗着。
天色晴好, 日色發燙, 落在古樹虬勁如龍的枝幹上, 融化了薄冰霜雪, 滴滴答答傾覆。
水漾珠點, 良久,平息。
少年悶哼聲落入沈熙洛耳中,失控紊亂,似乎難以自抑, 沈熙洛肩膀一顫,她被他握住的手, 在他修長指骨的力道下,帶了細微的指痕。
“鳳至, 你、好些了麽?”沈熙洛仰面,心底翻湧着難以言喻的害羞, 眼眸覆蓋着布條,喃喃道。
他松開手, 沈熙洛下意識捏緊帕子邊緣,少年喉結滾動, 灼燙的吻覆蓋在她的唇上。
天光漸變。
跟随表小姐出行的德安侯府下人見沈熙洛遲遲未歸,開始尋找, 問及與沈熙洛交談過的僧人,僧人答,“娘子應當是在寺中閑逛,疏解心中煩擾了。”
僧人腦海中浮現過少女嬌媚絕色的容顏,下意識未過多暴露沈熙洛的情況,少女匆忙離去,帶着慌張躲閃,想來是不想讓人發現。
出家人不打诳語,罪過罪過。
眉清目秀的僧人雙手合十,閉目念經。
“既然表小姐不過自行閑逛,佛門重地,應當無礙。”德安侯府的下人中,有人道。
另外有人勸說道,“還是找一番為好。”
周淩晴吃完了糖水,玩了一圈,過來與沈熙洛彙合,聽到跟着沈熙洛的下人們說在找沈熙洛,周淩晴杏眸覆蓋好奇,興奮道,“我也要找表姐。”
似乎将在寺中尋人當成好玩的事了。
德安侯府的下人面面相觑,為了周淩晴的安危,有人勸道,“四小姐,等一等表小姐就回來了,無須勞煩四小姐。”
周淩晴心想,家中規矩良多,她還沒在寺中尋過人,如此新奇有趣的體驗,她定要嘗試,于是不顧下人們的勸阻,在寺中找尋沈熙洛。
她年紀小,剛及笄,向來活潑,下人們一時沒注意,周淩晴消失在視野中。
“這可怎麽辦?”下人焦急,“快找四小姐!”
周淩晴想着沈家表姐可能藏在偏僻的地方,她走到一處僻靜的小佛堂,正要推門進入,忽然隔着門扉聽到裏面有人在交談,并非僧人,周淩晴一頓,下意識好奇聽去。
佛堂內。
金剛佛像下,一錦繡衣袍的男子正與一位面容陰沉帶着煞意的老者交談。
“大将軍,諸鴻動了我家主子,還請大将軍為我家主子做主啊!”男子恭敬道。
男子是老者侄兒的幕僚,老者是師鵬正,跟随先帝立下汗馬功勞的振威大将軍。
師鵬正蒼老的手撫過金剛佛像,他不屑罵道,“蠢物,被欺到頭上。”
男子匆忙為自家主子說情,師鵬正拂袖,冷冷說,“既如此,你們殺了諸鴻就是。”
男子臉色大變,露出害怕,“大将軍,那諸鴻是皇上大力扶持的,若我們殺了他……恐怕不好……”
師鵬正陰沉道,“正因為他是動彈不得的人,你們才更要早些将他殺死,否則,若皇上徹底壓下世家的權勢,就會扶諸鴻做宰相,屆時,即便是本将軍,也會受到掣肘。”
“這……”幕僚猶豫,與師家兵權出身不同,他也是世家子弟,不由得說,“世家應當沒那麽容易被除掉,而且諸鴻不過一個寒臣,我朝從未有寒臣做宰相的先例,皇上現在應當只是利用他罷。”
師鵬正冷笑,“當今皇上如此瘋魔,這在我朝也是聞所未聞。”
幕僚背後發冷汗,趕忙道,“大将軍所言極是。”
若未來有一日,他們世家被一個寒門子弟踩在腳下,那當真是丢了祖宗的臉面。
“回去告訴你們家主子,莫要小看皇上。”師鵬正沉聲,“皇上大刀闊斧,是在革新。”
幕僚一愣。他與大多數人一樣,以為皇上瘋魔般處理世家,只是在報複世家。因世家知曉,當今的這位皇上曾被放出宮,本該是他信賴的貴族們抛棄了他,他死而複生,一朝登基為帝,就用狠毒的手段處理世家貴族們。
若皇上并非是單純的報複,而是為了政治,那他們此前,都小瞧了這位瘋子皇帝。
幕僚戰戰兢兢,“多謝大将軍提點。”
師鵬正幽聲,“諸鴻會在明晚出現在杜康樓,與他的同期門生敘舊,到時會生亂,你們自行暗殺他。”
幕僚與師鵬正繼續交談了些朝政之事。
門扉外,聽了一耳朵的周淩晴臉色蒼白,她害怕得不敢動彈,很快,聽到裏面的人在互相告別,她哆嗦着轉身,卻不小心踩到佛堂前臺階上的碎霜,腳滑摔倒。
聽到聲響,幕僚擡眼,警惕大喝,“什麽人!?”
*
密室內。
沈熙洛松開手中沾染了旖旎的帕子,蘭硯接下,将帕子放在燭火上燒毀,靡香泛濫。
沈熙洛白嫩的面頰坨紅,咬緊唇瓣。
方才那麽久,她心中帶着酥麻顫栗,聽到少年深深的呼吸聲,莫名的,心底有點對未知的害怕,她未看清,但能感受到。
指尖掠過滾燙。
竟然那般……那般……不容小觑。
少女眼睛蒙着布條,她站在原地,安靜如人偶。
蘭硯眼眸柔和,他擡手,扯下沈熙洛眼上的布條。
“洛洛,方才……害怕嗎?”少年聲音沙啞,他濃長的睫羽漆黑濕潤。
沈熙洛攏了攏衣襟,在少年的幫助下,她披上了滑落的氅衣,遮擋裙裳一角的裂痕。
鬼使神差,她搖搖頭,垂面輕聲,“鳳至,你感覺如何了?”
蘭硯低低道,“所中藥性強烈,不過在洛洛的幫助下,疏散了出去。”
其實解了部分,但還有殘留的未解開,只是被他用內力壓下了,可以保持清醒神智。
這藥與尋常的藥不同,混雜着南疆的蠱毒。
幽暗燭火陰影下,蘭硯的潋滟桃花眸掠過一瞬的幽沉。
竟有會使用如此強大蠱毒的南疆人出現在長安了麽?若那南疆人制作旁的藥用在他身上,即便是他,也許會受到莫大的傷害。
洛洛險些中了的這藥來自詩會,所以,那南疆人混入了貴族中。
背後定有權勢撐腰。
是誰在與南疆人勾結?蘭硯腦海中浮過一一猜測,眼底戾氣陰鸷。
“鳳至?”沈熙洛關心的聲音響起,她擔心地看着蘭硯,耳根通紅,小聲,“你還難受麽?”
少年垂着濕漉漉的睫毛,他的臉龐帶着薄汗,脖頸也是濕漉漉的,水光潋滟。
他看向沈熙洛,睫羽撩動,聲音溫潤,乖順,“有洛洛在,我不難受。”
“真的無恙了?”沈熙洛帶着細微的顫栗輕聲。
他、他那裏還……
少女眸光閃動,掠過一瞬。
蘭硯何其敏銳。
他抿直薄唇,低啞直白道,“我喜歡洛洛,所以洛洛幫了我後,我還想要洛洛的幫忙。”
少年凝望沈熙洛,露出溫潤羞赧的眼神,他無辜,剔透似雪。
沈熙洛耳根羞紅。
“但我已經沒事了,洛洛,不要自責。”蘭硯指尖輕柔地覆在沈熙洛的灼燙耳上,揉了揉。
“洛洛,是我主動喝了那杯酒,并非洛洛強迫。”蘭硯幽聲,“洛洛沒有連累我。”
沈熙洛一怔。
他在意識混亂中,還記得她的話。
蘭硯牽着沈熙洛的手,離開密室。
密道狹窄,輕柔呼吸交錯響起。
沈熙洛抿了抿唇角,忽然仰眸,彎了彎眼,道,“對了,鳳至,今日你去做的活計是什麽?”
她輕聲,“還有,你怎知這裏有一處密室?”
蘭硯握緊沈熙洛的手,腳步聲慢慢悠悠。
他下意識回想了下昨晚與今日的“活計”。
諸鴻追繳欠款時,順藤摸瓜地翻出了更多收受賄賂的人,他們收取的賄賂與這兩年中發生的一些人命官司有關,權勢們互相維護,用裙帶關系遮掩。
按照尋常的律法程序,他們互相包庇着,難以立刻處置,蘭硯不耐,直接将那些人一一殺了,以儆效尤。
世家不服蘭硯,有一個小軍營造反,蘭硯親自前去剿滅,做下殺戮無數。
蘭硯的腳步停住,沈熙洛跟着他停下,險些撞到他身上。
他做了那麽多事。
唔……但好像哪一個都會吓到洛洛。
然什麽都不告訴洛洛,會讓洛洛覺得他不誠心。
蘭硯糾結。
沈熙洛望着少年的背影,他的青玉簪高束,沈熙洛心底忐忑,輕聲猜測,“鳳至,你是不是,去殺人了?”
蘭硯頓住。
沈熙洛咬緊微疼的唇,心想,那皇上蘭硯在傳聞中瘋魔,手段狠厲,那跟着他的人,而且是武功強大的人,為皇上做的事定然不是很幹淨。
半晌,蘭硯才悶聲答複,“嗯。”
他語聲晦暗,“洛洛,覺得我可怕麽?”
少年失落,可憐,“我剛殺過人,就來找洛洛。”
沈熙洛望着他。
她想了想,慢慢說,“鳳至,你是迫不得已,我不怪罪你。”
鳳至在為皇上辦事,皇上尊貴,讓他做什麽,他怎能反駁。
蘭硯的唇抿直,他深深看向沈熙洛,啞聲,“洛洛,可我殺人的手段狠辣,并非被迫狠毒,而是我本就如此。”
沈熙洛微怔。
靜谧中,沈熙洛松開了與蘭硯牽着的手。
少年低落的睫羽在桃花眸中落下暗色。
在洛洛心中,他是那個完美的,無害的鳳至。
他其實很可怕……并不是那個,行俠仗義,游歷江湖的無辜少年。
片刻,蘭硯聽到沈熙洛的輕輕腳步聲,以及,她的呼吸聲,她的情緒還未平息,帶着輕顫,少女耳朵上的點翠東珠耳墜輕晃,響聲細微。
她走到了他的面前。
沈熙洛看向蘭硯。
蘭硯俯眼。
沈熙洛眨了眨眼,她忽然道,“鳳至,你要娶我麽?”
蘭硯怔愣。
他下意識道,“洛洛,不覺得我殺人不眨眼,很可怕?”
沈熙洛的卷翹睫羽輕顫,她聲音清脆明媚,“鳳至,你從未在我面前露出可怕的樣子,所以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現在想說的,是另一件事。”少女彎眸。
“你說喜歡我,可我總是找不到時機問你,你是否要娶我,今日這樣的地方,也許不太好,何況我問你這樣的問題本就是任性,我的婚事不能自己做主,一直以來,都不能給你确切的答複,但我不能讓你當無名無分的姘頭。”
蘭硯漆黑的眼瞳濃黑,他攥住沈熙洛的腕骨。
沈熙洛唇瓣微抿,輕聲道,“可現在,你既不是我的姘頭也不是與我有婚約的人,我卻對你做了那樣的事……”
沈熙洛臉頰通紅。
“鳳至,我要為你負責。”
“只是,我依然沒法給你确切的答複。”
沈熙洛聲音溫軟,“待我給阿兄修書一封,得到阿兄的回複,那時,我再問你一次,好麽?”
幽暗狹道。
少年望着她,呼吸輕顫。
“……”
雲影淌動。
夕陽拂過,夜色鋪就。
沈熙洛與蘭硯離開佛堂,剛與德安侯府的下人彙合,卻聽他們焦急慌張道,“表小姐!不好了!四小姐被擄走了!”
*
德安侯府。
周迎秋施施然地來到了英壽院。
英壽院的嬷嬷見到周迎秋,皺眉道,“三小姐?您現在不是在祠堂裏麽?”
周迎秋仰首,她纖瘦風雅,溫溫柔柔道,“我有要事。”
“與我們侯府女眷的名聲有關,讓我見老太太。”周迎秋裝作傷心模樣。
夜色到來,侯府燈燭點燃。
英壽院堂中,崔靜和趕來,周嘉石也被周迎秋叫來了。
周迎秋抹着淚花,嬌弱說,“自我撞破後,表妹就威脅我,讓我為她守秘,我膽戰心驚,今日表妹出去,這般久了還未歸來,明明二姐姐都回來了,詩會早已結束了……可表妹還不見蹤跡,我聽聞她這次依然與侍衛一起,恐怕、恐怕在那龍興寺……”
老太太臉色凝重,女眷私通,可是大事。
“當真有此事?”老太太按了按額角,心底哀嘆。
老太太的嬷嬷道,“回禀老太太,表小姐身邊确實跟着一個侍衛,不過……”
崔靜和打斷,她狠狠地拍了拍桌案,面上憤怒,“豈有此理!我堂堂侯府,清白之地,她竟然在這裏使狐媚子手段!”
“天色這般晚,想來在外早已成事,老太太,我這就派人去龍興寺捉奸。”
周嘉石臉色複雜,一時間,想到許多,表妹看上去,還挺乖巧的。
他勸道,“母親莫急,四妹妹也未回來,也許表妹和四妹妹只是在外貪玩,母親何不等表妹與那侍衛回來再詢問。”
“三哥哥說的輕巧。”周迎秋臉上滑落淚水,“若表妹肯承認,她何必威脅我,恐吓我。”
崔靜和道:“迎秋說的不錯,自古以來捉奸見雙,應當立刻将他們捉來,總不能被外人撞破了,那我們侯府的臉往哪擱。”
“老太太,這?”英壽院的嬷嬷忐忑問老太太。
老太太頭疼,半晌,無力揮手道,“讓他們去尋,都回來了,再問。”
周迎秋柔弱自責:“是我的錯,沒能教導好表妹。”
“我也去龍興寺尋表妹。”
周嘉石覺得不妥,“妹妹,你已受了驚,還是待在府中為好。”
周迎秋搖頭,帶着害怕說,“三哥哥,你也随我一起,有三哥哥在,我才放心。”
周嘉石心底奇怪,臉上劃過遲疑。
可他來不及反應過來,侯府很快派了下人要去龍興寺捉奸。
發現德安侯府要捉奸皇上,崔承宣着急,暗道不好。
“飛章兄!”崔承宣追上周嘉石,“你們要去龍興寺?正好,我也想去龍興寺。”
想到此行的目的,周嘉石額角突突跳,他婉拒,“崔五兄,此行與家事有關。”
“是要尋沈表妹?”崔承宣着急,想着要趕緊通風報信,“那我也去!”
周嘉石怪異地看崔承宣。
崔五兄當真對表妹情根深種。
雖然周嘉石不同意,但崔承宣又不是侯府的女眷,只是侯府的客人,可以随意出行,所以崔承宣跟着德安侯府的人到龍興寺,周嘉石只得裝作看不見。
然而一行人氣勢洶洶到了龍興寺,在龍興寺的德安侯府下人看到他們,臉上驚慌,險些以為他們是來責問,膽戰心驚地求饒,周嘉石等人懵然,詢問後,才知道出了大事。
“四小姐被擄走了,三公子,快去救人。”下人恐慌。
“什麽?!”周迎秋趕忙追問,“那沈熙洛呢!?”
“表小姐、表小姐和侍衛一起……”
周迎秋眼前發亮,激動地說,“在哪裏?”
下人微妙地感覺周迎秋的态度詭異,且與尋常溫柔的樣子不同,頓了頓,才瑟瑟發抖說,“他們去救四小姐了。”
周迎秋臉色頓時難看,脫口而出:“不可能!”
“三妹妹!休要胡言亂語!”周嘉石沉聲,他追問下人,“你們細細說來。”
周迎秋被周嘉石大聲喝了一下,她攥緊手指,心中惱怒。
沈熙洛怎麽可能去救人?那個青槐與她說過,金鹧鸪的藥性強烈,短時間內不能中止,且會持續一段時間,要經常進行男女之事才能徹底解除。
“周淩晴當真是被擄走了?”周迎秋懷疑地問下人,“你們是不是在說謊?為了替沈熙洛遮掩……”
“三妹妹!閉嘴!”周嘉石陰沉着臉制止,不敢相信周迎秋會說出這樣的話,周迎秋不是向來溫柔麽?明明兩個妹妹的安危都受到了威脅,她卻還想着捉奸,那私通,想來也是無中生有。
這時,一個貴族郎君帶着仆人們趕過來,是蘇子晉,他問:“周三郎,貴府出了何事?可是與兩位妹妹有關?”
蘇子晉在龍興寺中找周淩晴和沈熙洛不得,正在苦惱。
周迎秋見到蘇子晉,趕忙整理容色,柔弱行禮道,“蘇公子。”
蘇子晉卻未看她,只與周嘉石詢問周淩晴和沈熙洛的情況。
周迎秋面容僵硬,以往像蘇子晉這樣的長安郎君,見了她都會與她欣賞地寒暄幾句。
周嘉石着急,見蘇子晉出現在龍興寺似乎是與兩位妹妹有關聯,趕忙詢問他有沒有見到兩位妹妹。
蘇子晉卻說沒有,聽說周淩晴被擄走,蘇子晉臉色變,他冷靜下來,“莫慌,問問寺中僧人。”
守在德安侯府的下人戰戰兢兢,“公子,小的們已經問過了。”
周嘉石察覺到不對勁,“佛門之地,難不成僧人能眼睜睜看着貴女被擄走?”
周嘉石抓了一個見到周淩晴被帶走的僧人過來質問。
僧人支支吾吾,“這……施主……那人并不好得罪,何況,施主們都是貴族,我們哪敢摻合啊。”
“你這禿驢!”周嘉石憤怒,“說!那人是誰!?”
僧人哆嗦,“是、是振威大将軍師鵬正。”
周嘉石對朝政之事不了解,怒道,“他何故擄走我家妹妹?”
蘇子晉臉色沉下,“聽聞振威大将軍有不良嗜好,喜愛……喜愛年輕貌美的女子。”
“豈有此理!侯府的人他居然說搶就搶,還有沒有王法了!”周嘉石當即要帶着下人去振威大将軍的府邸。
蘇子晉匆忙道,“我去回禀母親,也帶人去請将軍府放走兩位妹妹。”
周迎秋混亂,不知怎麽就牽扯上振威大将軍了。她看到蘇子晉和周嘉石都要帶人過去,心下忽然想到,若他們就此事徹查,柴文思不過是一個随意就能煽動的蠢人,若柴文思知道了涉及了這般重大的事,可能會在害怕中暴露金鹧鸪的事。
“不行!”周迎秋攔住周嘉石,一臉梨花帶雨,“三哥哥,那振威大将軍不是我們能得罪的,三哥哥莫急,既然是振威大将軍,而不是歹人,也許兩位妹妹并不會有事。”
蘇子晉艱難說,“振威大将軍一把年紀,但向來嚣張,欺男霸女,是尋常事。”
“讓開!”周嘉石怒道,拂開周迎秋。
“三哥哥!”周迎秋跪坐在地,怔然看着衆人離開,忽然身體發涼。
崔承宣見周嘉石和蘇子晉要尋人,他也跟着過去,要出一分力。
雖然他覺得應該不會有事,因為沈家表妹的侍衛,也就是皇上也過去了。
但是他既然在場,就要向皇上表态,要不然,若皇上事後知道了他對那沈家表妹見死不救,那他罪過就大了。
夜色幽若,月色凄清。
振威大将軍府邸。
周淩晴被綁着雙手雙腳,杏眸通紅流淚,哽咽着靠在一間雜物房的架子上。
遽然,門上的鎖被斬斷,月光拂進,穿着繡玉蘭飛蝶羅紅氅衣的嬌麗少女匆忙走進來。
少女朱顏皓齒,雪膚紅唇,宛如夢中仙娥,月光柔和地罩在她的衣上,玉蘭綻放,蝶翼舞動。
“表姐!”周淩晴瞪大眼睛,驚喜道。
“噓。”沈熙洛示意周淩晴噤聲,她用匕首截斷捆綁周淩晴手腳的麻繩,帶周淩晴離開雜物房。
救周淩晴,一是因為周淩晴是因她才到龍興寺,繼而被擄走的,對此,沈熙洛心中愧疚。
二是因為周淩晴在,可以為鳳至中.藥的事情掩護,她不想讓鳳至暴露。
“鳳至。”沈熙洛小聲喚道。
穿着侍衛衣衫的俊美少年出現,身高腿長,矯健有力,他美麗的桃花眸漆黑陰鸷,手中薄劍染血,帶着殺意。
周淩晴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接着,周淩晴看到雜物房的看守都倒在地上,周淩晴杏眸露出驚訝,羨慕道,“表姐,你的侍衛好厲害,把他們都打暈了。”
沈熙洛睫羽輕顫,其實,這些人,被鳳至都殺死了。
片刻,沈熙洛微微彎了眸子,輕聲,“我們快些離開這裏。”
周淩晴害怕,依賴着沈熙洛,沈熙洛不得不牽着周淩晴的手走。
蘭硯的視線幽幽掠過沈熙洛和周淩晴牽在一起的手。
就在蘭硯心中戾氣翻湧時,沈熙洛忽然看向他,少女柔聲,“鳳至,你把手給我。”
少年低眸,乖順地伸出修長白皙的手。
沈熙洛的小指頭勾住他的小指頭,晃了晃。
“鳳至,等會兒,你早些回來。”少女眸光嬌麗,她與他認真說。
蘭硯啞聲,“好。”
沈熙洛帶着周淩晴匆忙逃走。
振威大将軍的府邸守衛衆多,鳳至與她來救人,定會驚動振威大将軍,而振威大将軍不會善罷甘休,會派人追上她與周淩晴,所以鳳至提議,她與周淩晴先逃走,從府邸的一處角落離開,到後面的一座山上躲藏,他斷後處理,待處理完善,再來接她。
幽夜下。
嬌麗少女藏于山林暗洞中,枯葉橫生,她在寒冷中裹緊氅衣,雖然,鳳至留下了火折子,但她并不想點燃明火,唯恐暴露蹤跡,徒增牽累。
“表姐……”周淩晴害怕,抱緊沈熙洛的腿。
沈熙洛垂眼,她俯低身,與周淩晴坐在一起,依偎着,冷靜想了想,問她,“表妹,那振威大将軍為何要抓你?”
“……”
月影在枯枝下晃動。
振威大将軍府邸。
闖入府邸救人的人武功高強,殺死衆多将軍府守衛,師鵬正暗覺來人不簡單,将軍府的守衛都是上過戰場的軍士,毫不誇張地說,他一整個将軍府的守衛聚集起來,比皇城的禁衛軍都要厲害,可竟然被來人屠殺。
師鵬正穿盔戴甲,手執銀槍,靜候來人。
守衛們在他的命令下排兵布陣,在府邸中,用擊殺戰場敵将的方法圍剿那危險神秘的闖入者。
月光冰涼,傾灑在院中。
忽然,師鵬正一雙蒼老的眼擡起,帶着鷹隼般的鋒利,手中長槍擡起,殺意十足。
少年的劍刃與長槍劃過,發出刺耳的聲音,師鵬正心中大駭,來人內力雄厚,師鵬正猛地側身,躲開襲向脖頸的匕首。
“無恥小兒,竟用陰毒手段。”師鵬正沉聲。
暗雲滑動,月光徹底罩落,庭中影子如清水,一片光明。
血色在地面流淌。
師鵬正看到少年的身影,一身漆黑的夜行衣,長腿矯健有力,烏發披散,陰鸷幽煞,師鵬正心中一怔,感覺側影熟悉。
是皇上?
師鵬正臉色變了變,但皇上怎會無緣無故地出現在他這裏,即便皇上要除掉他,也不會打草驚蛇。
下一刻,少年看向師鵬正。
師鵬正駭然。
冰涼月色下,猩紅血光中,少年戴着一張如修羅的鬼面具。
師鵬正腦海中浮現一個人的名字。
“你是……顏尚将軍。”師鵬正凝聲。
蘭硯不置可否。
然,師鵬正心中仍有懷疑。
“将軍不是在幽州嗎?怎會出現在長安?”師鵬正問。
蘭硯啓唇,嗓音溫潤,“在下回京述職,未曾想,在龍興寺上香時遇到了振威大将軍強搶民女。”
如此柔和溫雅,與皇上大不相同,師鵬正打消心底疑慮。
“原來是行俠仗義。”師鵬正撫掌大笑,蒼老眼中流露一瞬懷念,想當年,他也與這顏尚将軍一般,少年意氣。
“可惜,你并不位居高位,平民出身的你,并不知曉事态複雜,此事非簡單的強搶民女。”師鵬正沉聲。
少年似乎不贊同他的話,話不多說,徑直襲向師鵬正,帶着狠厲毒辣。
師鵬正抵擋,嚣張地對府中餘下的守衛大聲高呼,“拿下他!誰拿下顏尚将軍,重賞三千兩!日後得從龍之功!封官加爵!”
守衛們亢奮。
顏尚将軍憑借一己之力,迅速在幽州取得了軍權,雖然還未壯大,但未來不可輕視。若非時局不允,他大有可能成為下一任大将軍。
師鵬正暗想,顏尚良将大才,若能利用,抓下他,得知他腦海中的兵術計謀,那就有助于自己攬下收攏邊疆的功勞,屆時,振威大将軍将功高蓋世,奪那龍位!
守衛們扯起起厚重的鎖鏈,嘩啦作響,剿向戴鬼面具的少年。
少年身影迅捷,踩着鎖鏈躲開鋒利槍劍的襲擊。
守衛們匆忙放下鎖鏈,襲向少年,少年反手刺殺,腕骨鋒利,烏黑鋪散的發絲染上鮮血。
他毫不仁慈,只要是阻撓他路線的人,都會被他殺死,寒芒凜然,陰森冰冷,嗜血而過。
“不愧是顏尚将軍。”師鵬正贊嘆,眼底狂熱。
少年還未完全成長,已經是如此的強大,可怖。
振威大将軍府內的守衛倒下,襲向少年的人越來越稀少。
暗處,師鵬正挽起雕弓。
一支帶着巨大力道的鋒利箭矢襲向少年。
蘭硯蹙眉,他迅捷躲閃,胳膊與箭矢擦臂而過,留下深深擦痕,血肉翻動,緊接着,一個守衛從屍體堆中爬出,拿着劍刺入他的身體,臉上激動,“我、抓到了!”
然而,少年猛的拔出劍,雙手劃破染血。
那刺中少年的守衛臉上露出驚恐。
冷幽劍芒滑落,守衛倒下屍體。
“……”
月影凄清。
将軍府內明面上的守衛已被蘭硯屠盡。
師鵬正放下雕弓,陰沉地看着戴鬼面具的少年。
他意識到,少年并非好擒拿的存在,至少今日,他未準備充足,不可随意捉拿少年。
“不打不相識,顏尚将軍,幸會。”師鵬正惺惺作态道。
一支箭矢帶着厚重陰狠的內力被戴鬼面具的少年反手擲向師鵬正,師鵬正匆忙用銀槍砍截箭矢,震的虎口發麻。
稀薄月光拂過檐角。
再看過去,戴鬼面具的少年消失在原地。
*
四野寂靜。
冰涼的微風吹動枯敗枝幹。
今日晴陽,幽夜中,雪已化。
沈熙洛靠在山洞中,她身側的周淩晴疲累,已然睡着。
忽然,沈熙洛聽到腳步聲,略微踉跄。
她心裏擔憂,趕忙從山洞中走出,望見少年的身影,啓唇顫聲,“鳳至!”
山林幽夜,沈熙洛未看清,當少年走到她面前,沈熙洛微怔。
在她面前的人,穿着漆黑的夜行衣,發絲盡散,臉上戴着可怖的鬼面具,氣場陰鸷危險。
沈熙洛下意識望了眼少年的發絲,沒有青玉簪,沈熙洛微微怔忪。
可除非是鳳至,怎會有人在這時過來。他的身形,也與鳳至一樣,沈熙洛熟悉,他的窄腰、長腿。
“鳳至,你、你換衣服了嗎?”沈熙洛悄聲。
少年垂首,聲音嘶啞難辨,“将軍府的威脅已經了結,你們可以離開這裏,從旁邊的窄路走,很快就能到長安街市上了。”
沈熙洛睜大眼眸,輕輕問:“你呢?”
少年沉默不語,轉身要走。
沈熙洛的心猛地跳動,“鳳至?你去哪裏?!”
沈熙洛抓住少年夜行衣的袖角,猩紅的血染在她的手上。
戴鬼面具的少年回首。
沈熙洛的衣衫沾着枯葉髒泥,眼睛潋滟,倒映着月色。
他微頓。
“小姐認錯了。”戴鬼面具的少年低啞暗沉道,“你的鳳至很快回來,朕出現在這裏,請小姐不要告訴任何人。”
聽到他話語中的自稱,沈熙洛指尖被燙到一般,倉皇松開手。
皇上蘭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