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1)

不光呂圓,??辦公室裏其他老師也都覺得稀奇,畢竟白錦濃剛剛轉學過來那一個月,不是惹事就是打架,??學習态度更是頑固不化,??天天一副“你講你的我玩我的”不良學生的做派,像他這樣的問題學生,誰教都頭疼。

只是最近白錦濃的表現實在太令人意外,上課認認真真聽講不說,??下課還老往辦公室問問題,雖然問的問題有時候太低級,但哪個老師不喜歡愛問問題的學生呢?

幾天下來,??白錦濃光榮地擔任了英語跟歷史兩門課的歷史課代表。

周末的時候他把這事拿回家炫耀,??霍少謙聽完還十分不屑:“你當課代表?你要真當上課代表了我立馬出去裸奔!”

豪言放下了,??結果第二天來教室一問,??小弟們都說:“是是是,??那個姓白的是當上課代表了,??剛剛猴子被叫辦公室的時候看到他跟在老師後頭抱作業了……”

話沒說話,??霍少謙就直接怒了:“操,??你怎麽不早說?”

平白被打了一下的小弟:“……我想早說,你也沒問啊。”

因為這事,??霍少謙一連幾天都不怎麽開心,怎麽說呢,??他現在把白錦濃當眼中釘肉中刺,??一看見他就覺得不舒服,??尤其是聽說這小子居然還當上了課代表。

什麽是課代表啊?那是好學生,??老師跟前的紅人,??其他人仰望的對象,??他一個考班裏二十三名的轉學生,有什麽本事當課代表啊?

霍少謙覺得是他們班老師眼神不好使,用人不當,要麽就是被他那副模樣給騙了。

這小子慣會騙人,又不是一次兩次了。

霍少謙在心裏極力貶低着對方,努力地忽略心裏的那點不平衡。

而白錦濃對于對方時不時投來的帶有敵意的目光壓根就不怎麽搭理,他才不跟一個傻缺過不去呢。

而霍聞遠在聽完他的話之後,自始至終只說了這麽一句話:“量力而為,如果覺得累,就不要幹了。”這話裏透着對他的關心,光是平日裏跟上學習進度就已經夠累了,還要兼着課代表,只會更忙。

白錦濃卻說:“霍叔叔不用擔心,我們班一個課有好幾個課代表,我只負責傳個作業什麽,其他麻煩的事我才不幹呢。”

男人聽完笑笑,似乎對他這種懶懶散散的性格已經習慣了。

不止是習慣,還有些縱容。

沒過兩個星期,第二次月考就開始了,臨考試之前霍聞遠特地讓劉媽給他做了愛吃的小籠包,白錦濃一口下去,大半個沒了,鼓着腮幫子說:“我這回一定能考好。”

一張嘴,嘴裏的飯渣兒都掉出來了,劉媽笑呵呵說:“知道了知道了,你肯定能考好。”

這話聽着像奉承話,不是真的相信,白錦濃哼了一聲,轉頭去跟男人說:“我這回要是考好了,我能問你要禮物嗎?”

男人看着跑到他跟前的男孩兒一愣,說:“可以,你想要什麽?”

“還沒想好,考完再說!”得到許諾,撒丫子就往外跑。

霍聞遠失笑,眼神掃過沙發的時候忙喊:“書包——”

他連忙追出去,心想,這丢三落四的毛病跟誰學的呢?

差點把考試用具忘了的白錦濃總算是有驚無險地進了學校,第一場八點開始,先考語文,白錦濃為了找找狀态,臨考試之前先找了張草紙練了幾行字,他怕第一行字寫下去太醜,影響之後答題的情緒。

考場是按照期中考試的成績排的,一考場四十個人,他在第十三考場。前幾分鐘進去,打眼這麽一瞅,就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霍少謙靠在左邊那一排靠窗的地方,看見他的時候明顯也是一愣。

一個考場,媽的,晦氣。

一眼過後立馬扭頭,趕緊閉上眼背幾句文言文洗洗腦。

白錦濃則神情淡定地把筆袋裏的東西一一擺出來,答題卡簽字筆橡皮。等監考老師進來的時候開始回想自己之前做的閱讀筆記,他自己認真用心寫過的東西,想忘也難。

沒多久,監考老師進來發試卷,一邊發一邊說:“所有同學注意清空你的桌面,除了必要的答題工具之外一律不準帶進來,如有作弊行為全部判零分。”

此話一出,不少人都啧了一聲,一副抄襲無望的表情。

大概是考試考多了,從監考老師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你就知道這場考試監考嚴不嚴,不但要揣摩老師說話的語氣,還要揣摩她說話的重音在哪個字兒上。

這麽幹脆果決自帶一股殺氣入場的,肯定是沒戲了。

在心裏抱怨完了,考試還是要考的。

第一場語文沒什麽落差,就算不會把字寫上也覺得自己做對了,也沒幾個人會去對答案。

第二場數學就不一樣了,兩個小時快到點的時候,已經有不少人開始抓耳撓腮了,最後打鈴收卷,一個個唉聲嘆氣。

“操,最後一個選擇選B啊還是D啊?”

“BBB!我做過一個類似的!”

“我呸!就你那水平還刷題呢!”

“操,你啥水平,跟我一個考場?”

一人損一句,最後話題扯到待會兒吃什麽上。

白錦濃聽着這一群傻逼叨叨半天,忽然覺得自己跟這些人一個考場太他媽丢人了。

扭頭接着回去準備下午的考試。

考試時間很擠,一整天考四大門,文綜加起來兩個半小時,一直考到下午六點半,放學時間都延長了。

等文綜全部考完,天都黑了。

文綜因為寫字多,又要要求字跡工整,白錦濃一直堅持寫到了最後一秒還是沒能寫完。

收完試卷,拖着疲憊的身體出來,使勁眨眨眼往學校門口看。

不遠處,男人站在那兒,看到他出來往這走了兩步,問:“考得怎麽樣?”

“當然是很好了。”白錦濃對自己有信心,只是沒一秒又說,“文綜沒寫完,字兒太多了,可能考得不好。”

“不好沒關系,有進步就行。”

白錦濃聽完,明顯對男人的話不滿意,仰頭說:“NoNoNo,霍叔叔你這樣想法不對,我們不僅要進步,還要有很大的進步。”

一板一眼地說着,成績還沒出來呢,尾巴要翹上天去了。

真是個孩子。

男人看着他,目光溫柔,哄人的語氣:“行,你想怎麽進步就怎麽進步,現在先回去吃飯吧。”

他克制地摸了摸他的頭,任誰看都以為是關系很好的前後輩。

這樣就夠了。

幾天之後成績出來,不出所料白錦濃進步了,開班會的時候呂圓高興地當衆表揚了他一番,其他人則大跌眼鏡,一邊唏噓着一邊偷偷往這瞧。

最後呂圓問:“白錦濃有沒有想對其他同學說的?關于這次的成績你有什麽感想?”

白錦濃站起來,沒什麽情緒說:“沒有,不理想。”

呂圓一愣,幾秒鐘後反應過來他這意思是沒有想對其他同學說的,關于這次的成績他覺得很不理想。

呂圓:“……”她覺得她是真有點不太了解這小孩兒的腦回路了。

事實上,白錦濃是真的沒有話說,也是真的覺得不理想。

至于不理想在哪兒,他卻不想說了。

回到家悶悶不樂地坐那兒,鞋子一蹬,直接坐在沙發上發呆。

霍聞遠下班回來看到的就是對方抱着膝蓋呆頭呆腦坐那兒薅沙發墊兒上的毛的畫面。幾分鐘前他接到學校發來的成績通知,上面顯示的成績他明顯是進步了的。

轉頭看廚房裏的劉媽,劉媽搖搖頭,表示自己什麽都不知道,這一回來就這樣,誰知道發生什麽事了。

八成是這小祖宗又看誰不順眼了吧。

這麽眼觀鼻鼻觀心地對視完,還是一頭霧水,霍聞遠直接走過去問:“怎麽坐這兒發呆?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嗎?”

這話問完,原本垂着腦袋的人就擡起了頭:“考試考完了,沒考好。”

男人疑惑:“不是進步了嗎?”

誰知問完眼前人就吼了一句:“進步五名不叫進步!我都努力了那麽長時間,才五名!”他說得又氣又急,手一抓,沙發墊兒上的毛又掉了一大把。

看着氣急敗壞的少年,男人表情一下子愣住,幾秒之後肩膀一動,接着就是耳邊響起的悶笑。

這簡直就是火上澆油,白錦濃蹭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小臉發紅:“你笑什麽笑!”說話的時候攥着拳頭,那架勢,下一秒就要薅男人頭發了。

霍聞遠一邊控制着面部表情,一邊伸手擋在沙發跟前防止人跌下去。

等到那陣笑意過去了,他才仰頭哄人:“抱歉,我沒有笑你的意思。只是五個名次也是名次,進步就是進步,千裏之行始于足下,時間還長,咱們慢慢來……”

長篇大論還沒說完,白錦濃就不耐煩了,好看的眉頭皺着,伸手去按男人的臉:“你別說了!我不想聽!”

霍聞遠把他的手抓下來,問:“有想要的禮物嗎?或者去哪玩兒?”

話一問出來,白錦濃自動開始思考,腦子裏把想要禮物篩選了一圈之後,最後說了句:“想去海邊玩兒。”

這個季節去海邊?

男人無奈笑了聲:“好,就去海邊玩。”

兩人約定去海邊的時間在周四的下午,霍聞遠周末要出一趟差,沒時間陪他,只能用閑散的時間。

白錦濃對這個倒沒要求,他只是單純想出去吹吹海風,盡管現在這個季節有點冷。

但青春期的男孩兒想一出是一出,才不管外面天氣怎麽樣呢。

臨到約定的前一天,白錦濃還隐隐有點期待,早上哼着歌去上學,穿着幹淨的校服,背着個書包走到路上,短發下面的眉眼驕縱地不得了,學校門口家長一看都喜歡得不行,小聲讨論着這誰家的孩子養得這麽好,跟個小少爺似的。

可不就是個小少爺嗎?從小就養尊處優,現在到了霍家,更是吃穿不愁,還有個疼他縱容他的霍叔叔。

白錦濃覺得現在的生活好像也挺好,他甚至都有些感激把他送過來的袁枚了。至于白耀群,他幾乎都懶得去想這個人。

只是白錦濃怎麽也沒想到,中午吃完飯出校門買資料書的時候,碰巧撞上了人。

“錦濃?”說話的人站在書店門口,一身文人氣質的打扮,看起來比剛離婚的時候還要憔悴幾分。只是此刻陡然撞見自己許久未見的親兒子,一時還有些驚訝。

他這邊驚訝,白錦濃卻是突然一僵,他慢慢扭頭在看到白耀群那張臉的時候眼神微微顫了顫,只是面對着自己的親爹,他像是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只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盯着對方。

父子兩個久別重逢,一個驚訝尴尬,一個倒像是看陌生人一樣,怔怔然互相對望着,別說是高興擁抱男風了,連一點熱絡的氛圍都沒有。

簡直就是大型的尴尬現場。

同行的人看着他倆,有點不明所以。

好在白耀群還記得自己是個當爹的,尴尬幾秒鐘後很快投入角色,咳了一聲問:“你……這些日子過得怎麽樣?學習跟得上嗎?”

這話一出,旁邊人立馬打量過來,盯着白錦濃的臉上下看了看說:“這就你那兒子啊,長得跟你挺像的啊,離婚之後怎麽沒跟你?”

“就是……別提了,已經過去了。”白耀群避重就輕揭過去,不太想在外人面前提起的樣子,而白錦濃自始至終就沒說話,抿着嘴站那兒,眼神也發倔,好像下一秒就要擡腳走人似的。

只是這麽不顧情面走,外人面前就太難看了。

等白耀群再次開口詢問他近況的時候,他憋着氣張嘴說:“都挺好的,你不用擔心。”

語氣硬邦邦,但總算話是挑不出錯來,白耀群聽完都覺得有些驚訝。

他跟袁枚早年生下了這個孩子,因為工作忙倆人都沒時間照顧,袁家老太爺年紀大了溺愛孩子,在他跟前養了那麽幾年,養了個小霸王出來,對着外人不懂禮貌不說,對自己親媽親爹都能甩臉子。

白耀群一個當爹的,自然受不了被自己兒子無視,受不了就只能假裝在外面忙,見面的次數少了,父子間的感情自然好不到哪去。

只是,白耀群沒想到是,才短短兩個月,他那個目中無人的兒子居然也會顧着說話的分寸和他這個當爹的面子了。

這簡直就是從未有過的事,是什麽讓他轉變得這麽快呢?

忽然,他想到之前袁枚在電話裏說的。

“我把兒子送到霍家去了,你要是有空就去看看他,好歹讓他知道他爹還沒死呢。”

當時他氣袁枚說話不中聽,挂了電話發了好大火。

都沒注意到她說了什麽,現在想想,霍家,霍聞遠……那個曾經在袁家借助過一段時間的陰郁小子,現在的A市首富,住在這樣的人家裏,什麽樣的脾氣都該磨出來了。

白耀群幾乎篤定白錦濃在霍家受了委屈,只是嘴裏那句“到我這兒來住吧”咀嚼了半天都沒有說出來,畢竟他那裏現在有了人,不方便把兒子帶過去。

這時候同行的男人催他:“不是要考察評估嗎,早點弄完早點回去,你不也得跟你兒子敘舊嗎?”

這話提醒了白耀群,還是工作重要,他趕緊說:“爸爸去忙了,等今天……今天下午的時候我去接你,你是在一中吧?”

白錦濃點點頭,被發絲遮住的眼情緒莫名。

等白耀群匆匆說完匆匆過去之後,他才攥緊手裏的資料往學校那邊走。

一下午,白錦濃心情都不怎麽好,在他這裏白耀群從來都沒履行過作為父親的責任,離婚當天更是只給了他一個潇灑離開的背影。

如果可能是話,他寧願沒有這樣的爹。

只是心裏這麽想,當天放學的時候還是等在了校門口,張洛來的時候他還跟張洛說:“我今天想自己走回去,你不用送我了。”

張洛第一反應就是:“不行!我的職責就是把你送回去,要不然霍總會把我開了的!”

他這話不是吓唬人,上一次這位祖宗自己走了,霍總隔天就發了好大一頓火,說什麽我雇你開車接人不是讓你事事都聽他的!要是再發生上次……上次後面的話沒說完,男人就止了聲,但那語氣裏的後怕跟愧疚已經快要把他淹沒了。

張洛當然知道那次小祖宗夜不歸宿離家出走的事有多讓人發愁,領了這麽一通教訓之後就再也沒有疏忽過。

他這麽擋在這兒,白錦濃大概也覺得是為難他了,只好打電話給男人。

霍聞遠接起來的時候,就聽那邊甜甜叫了句霍叔叔。

“怎麽了?”放學的點,怎麽給他打電話。

小孩兒在那邊解釋說:“我待會兒跟我爸出去一趟,我讓張洛走他不聽。”

霍聞遠聽完皺眉:“你碰到你爸了?”

男人的語氣不怎麽好,明顯是對白耀群這個當爹的有意見,只是當着白錦濃的面沒有過多的表現出來,聽完小孩兒講完今天的事之後也只能說:“那你回來的時候記得給我打電話。”

“知道了霍叔叔。”說完補了句,“我會回去的。”

跟老板交代完,張洛這才放心地走了。

白錦濃一個人背着書包站在校門口,這會兒白耀群沒來,他無聊地站在一旁踢石頭玩兒,想着他是不是記混了他們學校的放學時間了。

只是等了二十多分鐘,校門口的人都陸陸續續走了,都沒見有人過來。門衛大爺瞅着他站那兒時間不短了,就呦呵他:“你哪個班的學生?家長沒來接?”

白錦濃擡起頭:“我爸忙,我等等。”

白耀群一向以工作為先,他是習慣了等他的,以前他過生日的時候,這人從來就沒準時到場過,每次他媽為了這事埋怨他,而白耀群同樣指責袁枚的不盡職,抱怨沒兩句倆人就又吵了起來。

夫妻倆人脾氣都火爆,想想怎麽能處到一塊兒去呢?

想着這些以前的事兒,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白錦濃看了眼時間,終于放棄了等待,他攥着書包帶兒,悶聲大步往回走,也沒有叫車,就這麽一路走回了家。

霍家別墅裏,劉媽正在收拾桌子,一邊收拾一邊可惜念叨“這做了一桌子好菜小濃也沒回來剩下了明天就沒那味了”。

她在這邊說,另一頭男人也只是聽着,眉頭微皺不知道在擔心什麽。

誰也沒想到下一秒門就被人推開了,白錦濃背着個書包進屋,低頭換鞋,劉媽一看,趕緊叫道:“小濃啊,你怎麽這麽早回來了?你沒跟你爸一塊吃飯?”

白錦濃淡淡說了句:“沒有。”

聽完這話的男人皺眉:“他送你回來的?”

白錦濃一猶豫,接着點了個頭:“嗯。”

說完,接着悶不吭聲地上了樓,男人跟在身後想要上去,劉媽說:“這孩子估摸着是見完了親爹心裏不舒坦了,想想也是,再怎麽樣那也是他爸,這父母離婚受傷的還是孩子,現在的年輕人就不知道多為孩子想想,唉……”

聽完這話,霍聞遠就止住了腳,想着他該有自己的空間,就沒有上去打擾,只是在接近十點的時候貼到卧室門口說了句:“明天還要上學,記得別睡太晚。”

這話沒得到回應,裏面一點動靜都沒有。

霍聞遠嘆了口氣,掉腳去了書房。

事實上白錦濃也并不是有多麽傷心,他只是失望,失望他的父親居然是一個言而無信的人,明明說好要來接他,可他最後也沒來。

這樣不守信用的一個人居然是他親爹。

越想越失望,幹脆直接卷着被子在被窩裏罵人,連男人的說話聲都沒聽到。

第二天起床,沒見男人的身影,劉媽見他四處張望,說:“霍先生公司有事早走了,他讓你早上好好吃飯,下午的時候接你一塊兒去海邊玩。”

白錦濃哼哼了一聲,當是聽到了,盡管被昨天的事情影響了心情,但對于去海邊這件事他還是挺期待的。

只是當他下午放學看到車裏的人是司機小張時,臉迅速拉了下來。

張洛很有眼色地上前接過了書包,給人客客氣氣打開車門,笑着說:“白少爺,我們霍總他下午有事實在走不開,特意讓我來接你的。”

他一邊說一邊看這位少爺的臉色,對方的表情明顯是不高興,拉着張陰沉的臉,手緊緊攥成了拳頭,一雙眼睛刀子似的又冷又紮人,更讓人摸不透的是他居然憋着沒有沖他發火。

張洛試探着解釋:“公司裏最近很忙,确實是很緊急的會議,霍總不是故意放您的鴿子。對了,你看今天這天氣也不好啊,海邊風那麽大,您這小身板吹個沒幾分鐘估計就得感冒了,還不如回家……”

話沒說完,坐在後座的人終于看了過來,冷冷地問道:“那他有說什麽嗎?”

“這個……”小張心裏犯了難,霍聞遠平日裏就不怎麽愛說話,之前給他打電話只簡單說了一句“學校那邊我去不成了,你去把人接回來”,除此之外,哪還有什麽多餘的話?

可他不從嘴裏巴拉出幾句,只怕後面這小祖宗渾身散發的冷氣能把自己給凍死。

畢竟也是社會人,哄自家小孩哄出經驗了,張洛張嘴就來:“那個霍總他交代了,他說這次去不成,下次再帶您去,您想去幾次去幾次……”

可惜瞎話說到一半,直接就被打斷了。

白錦濃繃着個臉,連珠炮似的:“既然他知道我生氣,為什麽還要放我鴿子!會議有這麽重要,不會往後推?還有,他既然覺得抱歉,為什麽不親口打電話跟我解釋,派你這個傳話筒來給我解釋有什麽用!”

兩句話轟炸下來,司機小張瞬間就啞口無言了,他悻悻地坐在那裏,表情特苦,心想着總裁怎麽把這位少爺請到家裏來了,這嘴巴可真不是一般的厲害。

而事實上,緊急會議是因為之前的方案在實際操作中出了漏洞,如果不及時處理讓別人聽到風聲随便這麽一舉報,到時候再想補救就晚了。

霍聞遠做事向來雷厲風行,他先是把負責這個項目的幾個重要負責人給狠狠批了一頓,然後再一塊讨論出了問題所在,并在半個小時之內讨論出了問題的最佳解決方案。

這種關鍵時刻掉鏈子的事最犯他忌諱,幾個主管大氣不敢出,看着男人冰冷的臉縮着走。

李秘書在心裏偷笑,因為她知道自家總裁向來是個臨危不亂、八風不動的人物,就這麽點小事不足以讓他生氣,只不過發生這種事他必須要拿出威嚴的樣子來。

罵人還是好的,這個男人最可怕的不是兇狠地罵人的時候,而是一點表情沒有盯着人看的時候,毛骨悚然。

解決完這事,李芸順口問了句:“霍總,這是孫主管拿過來的人事名單,這三個是新招進來的,您看……”

霍聞遠掃了兩眼,并沒有接:“你自己看着挑一個,其他的先安排到下面。”

“好。”李芸早料到會這樣,前幾天下面的幾個小秘書因為私人糾紛,在公司裏大打出手,還差點驚動了警察。

這種事情在新榮是絕對不能容忍的,按照公司規定,直接開除滾蛋。

李秘書想,這次她就挑一個成熟穩重的,大概能待得久一點。

霍聞遠從公司出來的時候,已經快八點了,他邁開雙腿來到車上的時候,想起來被自己放了鴿子的少年。

應該……肯定會生氣的吧。

等他從外面開車匆匆趕回來的時候,進屋就看到客廳裏一片狼藉,杯子被人摔了,電視機兩邊擺的兩盆萬年青也被人給從土裏薅了出來,最慘重是沙發,幾個腳印子黑乎乎粘在上面,昂貴的沙發套直接被撕了個七零八落,不知道的還以為家裏養了狗。

看着這慘烈的模樣,霍聞遠當即問:“怎麽回事?”

正苦着臉收拾屋子的劉媽:“是小濃……他一回來就開始發脾氣,摔東西,不知道是誰惹他生這麽大的氣。”

誰惹的,還能是誰?

霍聞遠壓了壓太陽穴,默不作聲地上了樓,他照例敲了兩下門,接着開門進去。

還沒邁腳呢,一個枕頭直接扔了過來:“我沒讓你進來!”

少年盤腿坐在床上,床單被罩被他纏得跟個毛毛蟲似的,他則氣咻咻喘着氣,胸口一起一伏的,好看的眉頭豎了起來,眼神憤恨地盯着男人,整個就是一炸毛的小獅子。

霍聞遠輕松躲過他的襲擊,往前走了兩步,面上看不出喜怒:“如果你是因為我沒能趕過去接你而生氣,那麽我道歉,但是小濃,我工作很忙,不可能每次及時地去接你,但我可以保證下次一定帶你去。”

白錦濃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是你答應我的,我要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你居然敢反悔!”

說着,又一個枕頭扔了過來。

霍聞遠輕松接住,定住腳靜靜看着他,深深覺得眼前這個孩子是被寵壞了,他不得不跟他解釋:“對,我答應過你,但前提是不能犯罪。我的公司每天都會面臨各種各樣的危機,如果不及時解決,就會出很大的問題,不僅是各種賠款,還有我的員工,他們很有可能會面臨失業,如果我為了不得罪你,就置整個公司還有我的員工于不顧,那就是在犯罪。”

他說這話是希望少年能夠理解他,可這時候對面的男孩兒完全已經聽得呆了。他怔怔然看着他,先是驚訝不敢置信,接着就氣得胸口起伏,牙齒打顫,兩片粉潤的嘴唇都要被他咬出血了。

白錦濃一直知道這個男人是多麽的能說會道,可是卻沒想到他居然會說出這麽冠冕堂皇的話來。

看着眼前無比冷靜的男人,白錦濃突然湧上一股從沒有過的委屈,就在前天早上,他看到男人乖乖叫自己起床,送自己去學校的時候,他還自以為是地覺得他把男人捏在了手心裏,可現在他卻覺得自己傻透了。

自己才是那個被他捏在手心裏戲耍的人!

他一副急火攻心的表情,下一秒直接從床上跳起來指着男人的鼻子喊:“沒錯!你說的都沒錯!你說的那麽有道理,還來跟我說什麽!”

“我不是這個意思。”少年突然失控的模樣讓霍聞遠心口微微一滞,知道他是理解錯了,緩和了語氣解釋,“我不是要惹你生氣,我只是想讓你理解我。”

“我理解!”白錦濃的眼睛發紅,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樣失控,他覺得自己的心髒不受控制,說的話也不受控制。

他聲音哆嗦着:“你那麽忙,公司那麽重要,哪還顧得上我!你不想對他們犯罪,那我呢……我怎麽辦,你天天待在公司裏不回家,看都不看我,還把我送給別人,你憑什麽!”

少年歇斯底裏地咆哮,眼裏閃着憤怒和委屈,這極端的控訴,震得人耳朵發麻,霍聞遠聽到他前半句的時候就覺得心裏一個勁兒地猛顫,再聽到他後面說的幾句才覺得是哪裏不對勁。

那話不像是在說自己,而是在說另一個人——他的生父白耀群。

想到昨天這小孩兒情緒低落地回來,霍聞遠直覺是昨天晚上出了什麽事刺激到了他。

想想也是,白耀群一直就是個沒有責任心的父親,昨天那次見面,大概也不是什麽久別重逢父子團圓的畫面。

他要有惦記兒子的那份心,早就過來看看了。

來這兒兩個月了,登門都不敢,還指望他能跟錦濃說什麽好話?怕是敷衍一通就讓人回來了。

霍聞遠越想越像這麽回事,心裏把白耀群那老東西踩在地上罵,只是現在糾結這個沒用。

擡頭,白錦濃喊完那幾句之後,抱着膝蓋坐在了床上,他額頭上的血管就鼓了起來,眼睛也發紅,想哭卻硬生生憋着淚,只是喉嚨裏貓兒似的響了幾聲,含含糊糊的,聽着讓人心疼,霍聞遠看着他這樣子,早已後悔自己一開始的冷淡了。

他只是個孩子,自己何必說得這麽過分冷硬。

霍聞遠走上前,剛到跟前對面人就擡頭惡狠狠瞪他:“我不要看見你!你出去!”

那聲嘶力竭的動靜,霍聞遠聽得心都跟着絞緊了,他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腦袋:“抱歉,我不該那麽說,我認真跟你道歉。”

男人的聲音出奇的溫柔,白錦濃本來鐵了心不搭理他,只是扭頭冷哼的時候,一不小心鼻涕泡都出來了,這副樣子實在是有點滑稽,尤其是還在氣頭上的時候。

白錦濃耳根子迅速不争氣地變熱,被摸過的腦門也有些發麻。

他回頭賭氣說:“我呼……我不接受。”

一句話還喘兩次氣,真氣着了。

霍聞遠知道他是生氣又傷心,但他沒有哄人的經驗,只能在心裏嘆着氣嘴上重複:“那就到你消氣為止,我跟你說對不起,你能原諒我嗎?”

白錦濃看着男人真誠的眼神,一瞬間有些動搖,但嘴上還是說:“不原諒。”

霍聞遠還是看着他:“我為之前所有做過的錯事跟你道歉,我錯了并且真心懇求你的諒解。”

白錦濃眼神一陣亂顫,明顯是有些猶豫了。

事實上他那一頓火發完之後理智就漸漸開始回來了,男人用這種平靜而溫和的聲音說話已是讓他震驚,現在他居然還一個勁跟他道歉,跟他那位言而無信還一句解釋都沒有的親爹一比,簡直就是二十一世紀好叔叔。

其實想想,這只是一件小事而已,完全沒必要發那麽大的火,昨天被放鴿子的時候他都能忍着保持鎮定,現在卻對着跟自己沒有血緣關系的叔叔發脾氣,這完全說不過去。

白錦濃心裏開始反思自己了,面上卻還下不來臺。

用矯情兩個字形容他剛剛的情緒一點都不為過。

霍聞遠見他呆呆地不說話,以為他現在是真的不想看見他,事情已經變得糟糕了,再待下去只怕會惹人嫌。

霍聞遠又拍了拍他的腦袋:“你先休息,晚飯我讓劉媽待會兒端上來給你。”

他說完這話就要離開,可剛才還悶聲發脾氣的人卻突然伸手抓住了他袖子。

“霍叔叔。”他在後面緊張地喊他,霍聞遠被這一生霍叔叔叫得定住腳,回頭俯身,只聽那小孩兒紅着眼睛說,“我不是故意摔東西發脾氣的,我、我是不喜歡被人放鴿子,你會生我的氣嗎?”

他小心翼翼說着,睫毛上的淚珠晶瑩剔透,暈得淚溝下的那顆小痣都比平時可愛了幾分。這跟幾分鐘之前歇斯底裏的人完全不是同一個,緊張又滿含期待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無比依賴的親人一樣。

被這樣的眼神盯着,霍聞遠的心裏升起一股久違的暖意,他掌心落在他頭頂,像個可靠的長輩一樣給予他安撫:“我不會生你的氣,我只希望你能開心。”

當天晚上,白錦濃聽完男人的話之後,總算是消了心裏的那股氣,只是想起自己把下面弄得一片狼藉的樣子,心裏難免愧疚。

下去吃飯的時候他別別扭扭跟在男人身後,問他有沒有需要幫忙的。男人眼神落在他明顯有些忐忑的臉上,幾秒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