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侍衛
六方宮燈的彩穗晃動, 穩穩垂落。
明亮的光輝灑在沈熙洛的身上,蘭硯見沈熙洛凍得哆嗦,他慌張地将沈熙洛擁入懷中, 少年濃長睫羽顫抖,手扶住她的腰,身體貼着身體, 為她輸送內力。
沈熙洛沒有練武, 內力對她只是保暖, 蘭硯毫不吝啬, 不斷地為少女傳入內力。
少女身上的溫度變得溫熱, 她鬓邊出了汗水, 潮濕溫熱。
貼着少年的後背變得有些黏膩。
沈熙洛望着在夜色中出現的少年,彎起眉梢眼角,聲音明媚,“鳳至, 好了,松開吧, 我沒事。”
蘭硯沒有松開沈熙洛,他俯身, 一把摟起沈熙洛的膝蓋。
“洛洛,我帶你出去。”蘭硯語聲有點陰沉。
沈熙洛抿了抿唇, 她看着少年瘦削鋒利的下颌,輕聲, “鳳至,你剛做完活計回來麽?”
少年悶悶沙啞的聲音在夜風中響起, “嗯。”
他似乎想到了什麽,抱着沈熙洛, 在假山假石中一處角落停下來,放下沈熙洛,四周漆黑,假山假石的輪廓崎岖不平,構成困籠,唯有少年手中的宮燈光亮與他的身體是溫暖的。
蘭硯穿着沈熙洛給他的深色大氅,裏面是什麽樣的衣衫,光影朦胧中,沈熙洛看不真切。
少年修長的指骨在她眼前滑過,光華璀璨迷晃眼。
“洛洛,這是給你的。”蘭硯将六角宮燈遞給沈熙洛。
沈熙洛一怔,下意識接住。
她纖細的手指捏住宮燈的長柄,上面,還殘留着少年的體溫,細微溫暖。
光線氤氲在四周。
“這也是。”少年變戲法般,又從懷中掏出一塊金子和一支并蒂蓮花瑪瑙玉簪。
沈熙洛的手中被塞了金子,另一只手拿着宮燈。
蘭硯苦惱地看她,然後,他揚起桃花眸,眼中帶着幹淨的春霧,将并蒂蓮花瑪瑙玉簪插入少女的發髻上,沈熙洛今日一身素裝,發上只有簡單的木簪,少年将木簪拿走,自然狡黠地藏入他自己的懷中。
“鳳至。”沈熙洛看到他的小心思,臉上嬌嗔。
“洛洛,很好看。”蘭硯眼睫翕動,無辜盯着沈熙洛說。
沈熙洛臉紅。
她乜少年一眼,嬌俏妩媚。
蘭硯勾唇,他直勾勾地看着沈熙洛,不掩藏灼熱。
“洛洛,這個燈能玩。”少年的指尖撥了撥沈熙洛手中的燈。
華燈中細微的機巧轉動,琉璃花瓣綻放,露出絢麗的光芒。
少年的面容浸浴在夢幻的光輝中,他撩眸看沈熙洛,帶着濃濃的笑意,“洛洛,給你玩。”
沈熙洛的心砰砰跳動,她本想追問他,哪裏來的金子和飾品,以及這樣制不同尋常的提燈是怎麽得來的,但這一瞬,她不想破壞少年的美好。
片刻後,少女依偎在蘭硯的懷中。
她獨自在黑暗中等待,風雪冰涼,少年來了,她被他抱着,沒有太大的反抗,在蘭硯眼中,透出異樣的乖巧。
蘭硯的目色在黑暗中幽深,他的視線掠過沈熙洛的唇瓣,接着,抱緊沈熙洛的身體,帶她離開了連籠湖的假山假石林。
“鳳至,是若菱告訴你我在連籠湖麽?”沈熙洛問。
蘭硯颔首。
沈熙洛擔憂,“若菱在臨青院麽?”
蘭硯對那與沈熙洛常常在一起的侍女感到厭煩,他悶聲,“洛洛管她做甚。”
沈熙洛無奈,她擡手,小心地摸了下少年的臉頰,在少年清亮熾熱的目光中,紅了臉,想了想,小聲說,“我們先回臨青院。”
因鳳至出現,她不想把事情鬧大。
沈熙洛卻察覺少年的身體僵硬了一瞬,他低眸看她,帶着無害純潔,央求說,“洛洛,跟我出去吧。”
“出去?”沈熙洛怔然了剎那,語聲疑惑,“離開德安侯府麽?”
蘭硯輕眨睫毛,無聲點頭,幹淨誘惑。
沈熙洛緩緩蹙起眉,她感覺鳳至神神秘秘的,與他找的新活計有關麽?
“鳳至,我不能擅自離開侯府的,我們先回臨青院。”沈熙洛輕聲。
蘭硯垂眼,帶了點忐忑,“洛洛,真的不能跟我走麽?”
沈熙洛察覺到怪異,她問,“鳳至,你是要帶我去哪裏?”
少年白皙的臉上劃過心虛,睫毛撲簌,一雙桃花眸大而黝黑。
沈熙洛心中納悶,見他如此,柔聲說,“鳳至,我不能跟你走,你都不告訴我你要去何處,我怎能輕而易舉地跟你離開呢?”
“何況夜已深了,不歇息麽?那是什麽活計,為什麽在這時你還要出去?”
蘭硯抿唇,少年漆黑發絲從肩旁垂落,他有很多種辦法帶洛洛離開,比如打暈洛洛,說謊哄騙洛洛,可他偏偏鬼使神差地選擇了最差的一種辦法。
她不願跟他走。
她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可是,若她知道了他是那瘋子皇帝,會不會更不願意了。
瘋子皇帝被世人畏懼。
蘭硯心底罕見地浮現一種自卑感。
沈熙洛觀察着少年的表情,心裏越發覺得失憶的少年不谙世事可能被“武館”的人利用了,她蹙眉,問道,“鳳至,你告訴我,那是什麽活計?今天他們讓你做了什麽?”
蘭硯惘然,心中湧動着他不理解的情緒,少年桃花眸中的光華暗淡,他混亂地想,洛洛這般信任他,他不能讓她知道他一直在騙她。
蘭硯不想讓洛洛傷心,他不得不躲閃。
他也不理解心中對少女生出的複雜感情,只是,不想讓她對他失望。
沈熙洛問:“為什麽你這麽快得到了金子,還有飾品,以及這……宮燈。”
她家中財富多,對于物件的辨別比尋常人敏感。
“這些,到底是什麽活計才能拿到?”沈熙洛凝聲,神色擔心,“鳳至,是不是他們欺騙你,讓你去做一些壞事。”
少年武功強大,失憶不通人情,會不會被壞人利用,讓他去偷東西?
想到這裏,沈熙洛認真說,“鳳至,你今晚留下來,我看着你。”
“你的《禮記》……還沒有讀完呢。”
蘭硯敏銳,知道沈熙洛的猜測,他喃喃說,“洛洛,我給你的都是正當的物件。”
“洛洛,你再等等我,我會告訴你的。”少年目色央求,潋滟如碎玉。
沈熙洛怔然。
她望着他,也許是出于對撿來少年的信任,她相信他的話。
只是……他到底在做什麽。
是不是,很危險的事情?
少年無法解釋,他想,若讓洛洛相信他,他就要再将他編造的武館活計身份僞裝得完美,那他要出去處理,以及宮中的事朝政的事都要處理。
即便心中不想與洛洛分開,但他不能強迫洛洛跟他走。
蘭硯将身上的大氅解開,披在沈熙洛身上,兩層氅衣,厚重溫暖。
沈熙洛睜大眼眸,眼見少年轉身,他裏面的衣裳,換了,布料昂貴,武袍勁服,腰身束革帶,勾勒出少年結實有力的身軀。
蘭硯不常穿皇上的華服,所以沈熙洛看不出他的身份,只是更加迷茫不解,到底是什麽活計,他神神秘秘的,到底在幹什麽?
“鳳至,你要走?”沈熙洛下意識伸出手,去抓蘭硯,她幾乎是撲到他身上,柔軟入懷,少年的胸膛僵硬,沈熙洛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臂,少年喉頭滾動,忽然粗喘一聲,悶聲壓抑,沈熙洛怔然,眼睫毛顫了顫,她的指尖猛的摸到溫熱濕漉,她詫異,“鳳至,你又受傷了?”
“鳳至,你不要走。”沈熙洛顫顫地松開手,她不知道他身上哪裏還有傷,只好拽住他的革帶。
蘭硯垂眼,目色頗深。
沈熙洛的心浮現顫栗,她咬了咬柔軟的唇瓣,狠心道,“鳳至,你不告訴我你去做什麽,我就不要你送的東西。”
蘭硯茫然了一下,“你不喜歡麽?”
接着,他恹恹,帶了陰郁,“若洛洛不喜歡,我都毀了就是。”
他會帶很多東西給洛洛,世上的物件,總有洛洛喜歡的。
少年懵懂,沈熙洛怔然。
她意識到這樣無法阻止他。
沈熙洛小聲說,“鳳至,你一定要走麽?”
“我還會回來,洛洛,你等我就好了。”蘭硯低聲,在風雪中消散。
說完,蘭硯松開沈熙洛,他肌膚滾燙,帶着壓抑,在夜色中消失。
沈熙洛拎着宮燈,愣愣地看着黑暗的夜空,薄雪飄落,拂過她的面頰。
少女心中浮現說不清道不明的澀意。
鳳至是江湖人士,他本來就來無影去無蹤。
把他留在身邊,讓他無名無分地跟着她一個閨閣女子,是她有了私心。
沈熙洛抿緊唇瓣,眼角暈染紅意,她轉身,指腹擦了擦眼角,捏緊宮燈的提柄,心想,他說是正當的物件,那她就信他。
沈熙洛在諾大德安侯府的小路上,還沒走幾步,少年熟悉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洛洛。”
少年聲音沙啞。
沈熙洛以為是錯覺。
他不是走了麽?
沈熙洛被蘭硯摟入懷中,擁抱灼熱含糊,他俯眼,薄唇翕動,說,“洛洛,我……我還想親你。”
少年無辜,黏人。
沈熙洛睜大眼眸,她心顫抖酥麻,臉上浮現羞惱。
“我不要。”沈熙洛推開蘭硯。
蘭硯握住她的纖細腕骨,她腕上端莊的翡翠镯子撞到少年的手上。
沈熙洛怔然站在原地,唇瓣微動,以為他要親上來,下一刻,少年的唇輕柔地碰過她的眼角,吻去她的淚水。
“洛洛,你哭了。”少年眼眸漆黑,迷茫,心疼。
沈熙洛望着他的神情,心尖紊亂跳動。
是因為鳳至失憶麽?
所以他這般的無辜,剔透,帶着他不知道的蠱惑。
“鳳至,你怎麽又回來了?”沈熙洛抿抿唇,嘟囔着。
蘭硯眨眼,“洛洛,我送你回臨青院。”
他剛走出去,忽然想起洛洛是嬌弱的少女,她一個人在黑夜中,會害怕。
方才,他進入連籠湖中看到洛洛,少女凍得瑟瑟發抖,面容帶着害怕,他意識到她很柔弱,蘭硯感覺心中一陣疼痛。
“又不是什麽危險的地方,我自己可以回去。”沈熙洛別過臉,拒絕道。
聽鳳至的語氣,他還是要去做他那神秘的活計。
靈動嬌媚的少女晃了晃手中的提燈,宮燈搖曳在光影的花瓣。
沈熙洛帶了點嬌貴少女的脾氣,罕見地用嬌憨的語氣嗔道,“你不是還有活計麽?你不過去麽?你要是不好好做活計,就沒有金子可以賺了呢。”
蘭硯站在光輝中,他愣了下,有點失落。
他想了想,在洛洛這裏待一個時辰,是夠用的,只要他等會兒處理那些朝政再努力點,心機盤算的再快一些,不需要休息。
“那我走了……洛洛,明天我會回來的。”少年垂着濃密睫毛,悶聲。
沈熙洛的心猛的跳動,她扭腰,裙裾曳地,氅衣滑肩。
少女眼中倒映着宮燈的光輝,抓住蘭硯冰涼的手指,阻止他的離開,“站住!”
玄色的氅衣掉在地面。
少年少女指尖相觸,酥麻顫栗,雙目怔然。
*
不遠處,周嘉石和崔承宣正在月下雪中并行,相談甚歡。
清河崔氏五公子崔承宣近些日子來到了長安,他以往游歷在外,不常出現在長安,崔家崔靜和見到崔承宣來拜訪,喜笑顏開,以姑母的身份邀請崔承宣留住在德安侯府,崔承宣應了,目前德安侯府中有三位公子,大公子周嘉木政務繁忙,無暇與崔承宣應酬,二公子周嘉澤神出鬼沒,而三公子周嘉石潇灑肆意,喜好結交好友,順理成章地成了陪着崔承宣的人。
月夜時分,崔承宣未眠,邀請周嘉石閑逛,周嘉石與崔承宣走向連籠湖。
連籠湖中的事情,二人不知曉。
崔承宣好奇連籠湖的陣法,周嘉石便帶友人前來。
快要到連籠湖的時候,忽然聽到少女清脆明媚的聲音響起,“站住!”
幽夜雪落,崔承宣和周嘉石互相看一眼,皆是詫異。
兩人往聲音的方向走。
隐隐約約,聽到少年少女的談話聲,似乎是要回去和離去的争執。
走進了看,見到一容色嬌麗的小少女和一個背影挺拔的少年在談話。
只看背影,也能看出那少年容顏俊秀。
客人崔承宣稱贊道,“貴府的少年少女,氣度不凡。”
周嘉石懵然,那出現在侯府中的兩人,無論是少年還是少女,他這個侯府三公子,都不認識。
崔承宣見周嘉石神情不對勁,他以為周嘉石是發現家中兄妹的逾矩,委婉提醒周嘉石,“只是,這少女和少年的距離,似乎有些不太妥當。”
周嘉石表情沉下,走出去,“你們是何人?!”
崔承宣跟過去。
此次,崔承宣混入各世家府邸寒暄熱絡,是在幫蘭硯探尋世家的秘密。有些事,世家只願意透露給同為世家的人。
見到少年的模樣。
他忽然僵住,臉上浮現震驚。
這俊美的少年……竟是皇帝蘭硯!
周嘉石并未做官,向來不接觸朝政,他不認識皇上蘭硯。
他疑惑地掃過少年,少年俊俏美麗,氣質卻不容小觑,周嘉石無端地不敢過多打量,心中覺得怪異,再看那少女,容顏嬌媚漂亮,看上去也是富貴之人。
周嘉石疑惑萬分,差點就要懷疑自己走錯了,這是他家德安侯府吧。
“三表哥。”沈熙洛回神,鎮靜地向周嘉石行禮。
她進入侯府後,為了避免是非,已經打聽完了侯府中人的模樣。
至于周嘉石身旁的人,可能是侯府中的貴客。
沈熙洛猜到。
聽到沈熙洛的打招呼,周嘉石怔了下,恍然大悟,“你是沈家表妹。”
崔承宣依然震驚于蘭硯的出現,難道……皇上要親自在德安侯府中打聽消息,可是要打聽的消息對于皇上而言雖然有用但并非大事,皇上不是在處理不繳納國庫金銀欠款的朝臣們嗎?
崔承宣聲音緊繃,詢問周嘉石,“飛章,沈家表妹,是何人?”
皇上與這位少女在一起,方才似乎還在争執,莫非這少女有不同尋常的身份?
周嘉石聽出崔承宣語氣怪異,周嘉石古怪地看崔承宣一眼,道,“是我表妹,還能是何人。”
周嘉石心中浮現警惕,他的這位崔五兄打聽未婚少女做甚,不會看上他家表妹了吧?
崔承宣見無法從周嘉石那裏打聽出消息,周嘉石看他的眼神還莫名其妙地多了戒備,崔承宣無言。
那少年……
天底下,莫非有跟皇上面容一模一樣的人存在?
崔承宣恍惚。
不經意間,少年安靜的視線涼飕飕瞥崔承宣一眼。
崔承宣脊背覆蓋冷汗。
當真是皇上!
為何皇上會在此,與一個小少女争執?
“表妹,這位是?”周嘉石探究的目光落到沈熙洛旁邊的俊美少年身上。
雖然周嘉石對表妹頗有好感,但是如此深夜,表妹與一個美麗的少年私會……周嘉石心裏不是滋味。
蘭硯瞧向沈熙洛,微微偏首,少年漂亮烏黑的桃花眸無辜,無暇美玉般剔透幹淨。
站在周嘉石身後的崔承宣面容古怪。
他陷入懷疑,真的是皇上?這是皇上?
沈熙洛的心砰砰跳,感到心虛,睫羽輕顫,淡定介紹道,“他叫鳳至,是我的侍衛。”
蘭硯并未否定,他站在沈熙洛身旁,對沈熙洛乖順。
周嘉石松口氣。
他心裏嘀咕,想來是沈家的侍衛吧,表妹還不熟悉侯府,可能不太懂規矩才帶着一個侍衛亂晃。
不過這侍衛的長相未免太好看了吧。
“什麽?侍衛?!”崔承宣脫口驚聲。
“崔五兄,怎麽了?”周嘉石疑惑地看向崔承宣。
崔承宣神色古怪,猛的閉嘴不談。
周嘉石反而升起疑心,母親總是在他耳邊念叨讓他不要接近沈家表妹,說這位沈家表妹長相不正經,作風過于妖媚,周嘉石心裏不由得沉下,他問沈熙洛,“這麽晚,表妹為何與侍衛在此?”
沈熙洛察覺到周嘉石的懷疑,她心思輕轉,露出低落的模樣,解釋說,“三表哥,我……被困在連籠湖中,不知道怎麽出來,是我的侍衛過來救了我。”
聞言,周嘉石頓時打消了懷疑,并對沈熙洛感到愧疚,“表妹,這是侯府的過錯,竟然沒下人跟着表妹。”
“表妹,你受驚了,我這就送你回去。”周嘉石露出溫柔脈脈的一面,他英俊潇灑,眼眸深邃。
蘭硯蹙眉,身高挺拔的少年涼薄出聲,“不必,我護送小姐回去。”
沈熙洛的指尖輕顫。
鳳至……這般稱呼她,倒有種真的變成她的侍衛的錯覺。
崔承宣目色更加震驚,周嘉石沒有看到身後崔承宣的怪異眼神,他只覺表妹的這侍衛行事無禮。
雪漸漸地在鵝卵石路上堆積起柔軟。
冰涼的夜風拂過衆人身體。
倏然,周迎秋的聲音慌張響起,“表妹!”
沈熙洛擡眸,見周迎秋帶着丫鬟匆忙過來。
她得知周嘉石和崔承宣的蹤跡,想到周嘉石和清河崔氏五公子很有可能撞見被困在連籠湖中的沈熙洛,若沈熙洛說是她所害,那她的名聲……周迎秋暗道不好,趕忙過來掩飾。
“表妹,你怎麽還在此?”周迎秋眼中含了淚,柔弱地握住沈熙洛的手,然而剛抓住,忽然腕骨劇痛,她疼的下意識松手,眼中的淚頓時變成真的。
因為手腕上過分的疼痛,周迎秋露出一瞬的呲牙咧嘴,表情扭曲,狼狽不堪。
“三妹妹,你怎麽了?”周嘉石奇怪地問。
周迎秋尴尬,她懷疑地看向沈熙洛。
沈熙洛容色平靜,似乎什麽也沒有做。
撞鬼了?周迎秋無暇細想手腕的疼痛,她滿心都是要遮掩把沈熙洛困在連籠湖中這件事。
周迎秋悄悄打量着沈熙洛,沈熙洛目色淡淡,并沒有想象中被欺負後畏懼權勢的軟弱或驚恐。
而且不知為何,沈家表妹的模樣看上去更加嬌媚,發上的簪子似乎變得華麗了,手中提着不知哪裏來的漂亮燈盞,少女明眸皓齒,看上去如九天仙娥一般。
想到自家兄長周嘉石和崔氏的五公子都看到了沈家表妹的嬌媚模樣,周迎秋惱恨,她自尊心強,喜歡搶風頭,被崔靜和誇贊着長大,不願被世家瞧不起的破落戶沈家表妹一類人占了風光。
周迎秋心情複雜,看到沈熙洛旁邊的俊美少年,愣了下,狐疑地想,哪裏來的少年,模樣這般好看……不會是沈家表妹私藏的姘頭吧。
不知不覺,幾人周圍燈火通明。
侯府的下人圍過來。
“三小姐!”
“表小姐!”
“三公子!崔公子!”
來自不同院落的下人喊道。
人影繁雜,都提着燈籠,四周越來越亮。
沈熙洛悄悄挪開了與蘭硯的距離,她平靜地看着前方,留給少年的側顏冷靜疏離。
蘭硯覺得不開心。
“小姐,若是他們讓小姐不得不隐忍,我會幫小姐殺了他們。”少年低幽的嗓音在風雪中輕輕響起。
沈熙洛一怔。
她詫異于少年帶着狠戾的話語,但她擡眸看蘭硯,少年的眉目在雪中白皙,無害至極。
方才,他還在央求着她,脆弱純潔。
于是,沈熙洛以為,鳳至只是不耐煩了。
她想,少年是江湖人士,定然讨厭這種規矩複雜的地方。
沈熙洛眸光流轉,悄悄借着氅衣的庇佑,輕輕捏了捏蘭硯的指骨,安撫他。
“鳳至,這裏是侯府,你聽我的話,莫要随意行動。”少女心底帶着擔憂,輕聲道。
蘭硯垂眼,安靜看沈熙洛一眼,眼底暗色撩動。
蘭硯的手忽然反扣沈熙洛的纖細指骨,沈熙洛肩膀僵硬,卻不敢過多動彈怕被旁人發現端倪。
少年的指骨滑動,肌膚緊貼,十指交叉,沈熙洛耳根酥麻,渾身發軟,他牢牢地握了一會兒。
當蘭硯終于松開時,沈熙洛的指骨隐隐作疼,細微輕柔的感覺,仿佛他的指骨還插.着。
少女耳根通紅似鴿子血欲滴,她将手藏在袖中。
“……”
連籠湖這邊的怪異引起了英壽院老太太的注意,老太太還未歇息,聽到丫鬟的彙報,總覺得古怪,夜晚時刻怎麽都出現在了連籠湖附近?老太太想了想,讓周迎秋、沈熙洛等人到了英壽院,詢問一番。
周嘉石、崔承宣只是夜游府邸,兩個兒郎,老太太聽了就不做計較。
但周迎秋和沈家娘子的事不同尋常,老太太聽罷,沉着臉,叫來各院下人們,多問了幾句。
“迎秋,下人說你與沈丫頭在羅華院中讀詩,為何又帶着人去連籠湖接沈丫頭了?”德安侯府老太太面容威嚴,隐約帶着斥責,“如此說來,沈丫頭在連籠湖待了兩個時辰。”
“老太太息怒,讓迎秋先把事情說清楚再做定奪。”崔靜和趕來,坐在堂上勸說道。
周迎秋擡手擦淚,紅着眼睛,泫然欲泣,柔柔弱弱地說,“祖母,我确實在讀詩,只是下人們看錯了,我是在與二姐姐一起讀詩,二姐姐可以作證,二姐姐來羅華院找我,她是我姐姐,我總不能忤逆她。”
周寒凝被叫過來,她瞪大眼睛,意識到周迎秋又要往她身上潑髒水,她正要反駁,卻被丫鬟香冬按住,香冬對周寒凝皺眉搖頭,若周寒凝多說幾句,周迎秋指不定在周寒凝身上多加罪名。
香冬低眉順眼地道,“老太太,我們小姐只是去羅華院讀詩,并不知曉旁的。”
雖然撇清了幹系,但周寒凝郁悶,她瞪向周迎秋。
周迎秋自責柔弱地說,“祖母,連籠湖我帶着沈表妹走了一趟,然後我有事離開了,沒想到她沒記住路線,竟困在裏面,祖母,都是我的錯,我沒有想到表妹之前不住在侯府,未曾接觸過這些東西。”
堂上,老太太臉色難看,她能看出周迎秋的小心計,大事化了小事化無,實則包藏禍心。
老太太心裏疼痛,周迎秋所做的事,過于惡毒,反而難以直接指責,堂堂侯府子女,竟然對一個來投奔侯府的表妹下手,傳出去,德安侯府該被外人如何說?
可沈家丫頭受了委屈,不能不管。
“老太太,迎秋一向好脾氣,這次是意外,她也不是故意的。”崔靜和勸說道。
周迎秋嗓音帶着哭泣,愧疚道,“是我的錯,我沒有照顧好表妹,祖母,我自請罰跪祠堂。”
老太太半閉眼睛,她掃了眼沈熙洛。
沈熙洛站在周迎秋身後,面容安靜,無言無語。
少女嬌柔,自帶憐人。
到底是孤苦伶仃的姑娘。
崔靜和勸說着老太太。
就在周迎秋以為有崔氏在,她不必受罰時,老太太沉聲,“迎秋丫頭,沈家丫頭受了委屈,你身為表姐照看不周,應當受罰,既然你自願,倒也免了争執,從明日起,罰跪祠堂七日。”
七日?
周迎秋一愣。
豈不是要錯過長平侯蘇家的詩會了?
“祖母……”周迎秋心裏慌張,趕忙出聲。
“老太太,七日,未免太久了。”崔靜和出聲,“說到底,是小輩的事,老太太不如問一問沈丫頭的意見。”
崔靜和看向沈熙洛,對沈熙洛使眼色。
一個表小姐,投奔在侯府,若不想得罪人,肯定要低頭。
崔靜和想起嬷嬷陶榮跟她的彙報,說這位沈家表小姐性情溫順,不怎麽反抗,肯定是要借侯府的勢,在讨好侯府。
“沈丫頭,你可有意見?”老太太看向沈熙洛。
沈熙洛撩起眼睫,眼眸幹淨,她眸光如盛着柔軟的春水,溫婉輕聲,“都聽祖母的。”
少女下巴尖尖,腰身盈盈一握,看上去消瘦。
從幽州到長安,想來受了一路的苦。
老太太更是心疼。
崔靜和不可置信地看向沈熙洛,沒想到她身為一個打秋風的表小姐竟不肯饒過侯府女周迎秋。
周迎秋暗咬銀牙,正要哭哭啼啼與老太太訴說委屈,老太太擺擺手,稱夜深天寒,頭疼發作,既已明了,都歇息吧。
英壽院的嬷嬷打發衆人離開。
周寒凝難得見周迎秋受挫,出了口暢快氣,她眉眼興奮地找到沈熙洛,口中感謝沈熙洛昨日的贈禮,“表妹送我的東西,我都用着呢。”
“日後,周迎秋若是再對你做什麽,表妹盡管與我說,我正愁沒人與我一起滅她的威風呢!”
另一邊。
“只是在祠堂待幾日,不礙事,我會讓小厮給你送飯食的。”周嘉石安慰周迎秋,他看着周迎秋長大,在他心中,周迎秋是一個良善的妹妹,此次連籠湖事件只是場烏龍。
“可是,三哥哥,蘇家的詩會就在三日後。”周迎秋委屈柔弱,那可是她的婚事,豈不是要被沈家表妹搶走?
周嘉石不理解周迎秋的着急,只是一個詩會而已,周迎秋作為侯府子女,參加過不少詩會,哪裏稀罕這一場。
至于蘇家的公子,雖然無妻無妾家中獨子……但周嘉石不以為然,同是男子,他比女眷們清楚蘇家公子的作風,一起去過花樓,縱情享樂,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對于婚娶之事并不用心,不是什麽值得勾搭的夫婿。
“別惹祖母傷心。”周嘉石只叮囑周迎秋說,“表妹是個可憐人,你多多照拂,下次小心點別再忽視了表妹。”
在沈家表妹來之前,周嘉石一定會幫她。
周迎秋暗暗不平,沈熙洛只來了一日!周嘉石就不幫她了,周嘉石還能娶沈熙洛呢!
周迎秋側頭瞥沈熙洛,見到沈熙洛身旁還跟着俊美的少年,那少年一直沒有離開,視線跟随着沈熙洛。
周迎秋眯了眯眼,溫溫柔柔問周嘉石,“對了,三哥哥,那個少年是誰呀?”
周嘉石對周迎秋道,“那是表妹的侍衛,就是他從連籠湖中救的表妹。”
周迎秋表情動了動,她狐疑,“侍衛?表妹不是只帶了一個侍女麽?怎麽憑空多出一個侍衛?”
周嘉石并不了解具體的情況,周迎秋沒有問出什麽,但她總覺得沈熙洛和那侍衛不正常,悄悄打量了會兒沈熙洛和她的侍衛。
那侍衛看沈熙洛的眼神,并非正常侍衛與主子。
一個閨閣少女帶着這般寸步不離的俊俏侍衛,周迎秋心中有了猜測。
周迎秋離開後,崔承宣詢問周嘉石,“飛章,你家表妹的侍衛是何時到侯府的?”
本來,德安侯府的家事崔承宣身為一個外人不該聆聽,但是皇上蘭硯詭異地在此,所以崔承宣厚着臉皮跟到了英壽院。
崔承宣心中滿是惶恐不安,那位少年皇帝假裝不認識他,竟然如普通侍衛般跟着自己的小姐,聽從小姐的話。
這個行事瘋魔的少年皇帝到底在密謀着什麽?
“表妹的侍衛自然是跟表妹一起到侯府的。”周嘉石怪異地看崔承宣。
周嘉石內心嘀咕。
怎麽一個兩個,都打聽那侍衛的事情?
只因表妹帶來的侍衛模樣太過好看麽?
*
離開英壽院,沈熙洛若有所思。
讓周迎秋罰跪七日,祖母的意思是搶在周迎秋之前,撮合她與蘇家的婚事。
沈熙洛抿唇,睫羽低落,帶着蘭硯回臨青院,因避人耳目,沒有與少年說話。
洛洛不讓他輕舉妄動,蘭硯感覺無聊,揪着沈熙洛的發尾玩,修長指骨一圈圈纏繞。
身後腳步聲響起,周迎秋追上來,沒有帶丫鬟,獨自一人,擋在沈熙洛面前。
察覺到周迎秋的視線落在鳳至身上,沈熙洛蹙眉,下意識擋在少年身前。
沈熙洛心中,鳳至是她撿到的失憶少年,她總不能讓他在侯府中被旁人苛責。
周迎秋望着沈熙洛和那侍衛的狀态,眯了眯眼,心中更是篤定這侍衛是沈熙洛姘頭的猜測。
“表妹,我倒是小看你了。”周迎秋一身清雅美麗的裙裳,眯起柔麗的眼眸,悠悠啓唇,吐露冷淡的字眼。
沈熙洛撩起嬌媚的眼眸,如春日枝頭緋花,潋滟明媚,她平靜道,“三表姐所說為何?”
周迎秋柔弱的臉上浮現一絲笑容,慢悠悠道,“表妹,你同意我在祠堂待七日,是為了搶我的婚事,對麽。”
“老太太的吩咐,我怎能幹擾。”沈熙洛不解地說,少女眼眸清透,明媚俏麗。
周迎秋胸口一窒。
沈熙洛不欲在這樣的事情上與周迎秋做過多争執,正要繞過周迎秋離開,周迎秋喊住沈熙洛,“表妹,你無權無勢,在德安侯府,你不該得罪我。”
沈熙洛未理會。
“表妹,我已經拿到了你的把柄,與你的侍衛有關。”周迎秋冷笑道。
沈熙洛的睫羽顫了一下,頓住,回首。
周迎秋笑的更深,視線掃過沈熙洛和她身旁的俊俏少年,溫柔清雅的臉龐露出勝券在握的笑容,不緊不慢道,“若你搶我的婚事,我就告訴老太太,說你與你的侍衛私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