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束發
昏黃銅鏡前, 形貌昳昳的少年衣衫不整,沈熙洛不敢多看。
沈熙洛帶着嗔怪的聲音落下後。
“洛洛,我還沒換好。”蘭硯解釋說, 他語氣澄澈,未見任何羞恥。
沈熙洛坐立難安,她指尖摳了摳梳妝臺的邊緣。
沈熙洛低首, 鬓發旁的珊瑚珠耳墜搖曳, 耳畔熱紅, 催促道, “那你、那你快點穿好呀。”
她的指尖卻被少年冰涼修長的手指抓住, 蘭硯玩鬧一般捏着沈熙洛的手指, 沈熙洛的指根酥麻,呼吸含顫,少年靠近她,同時, 他的身體也靠近了她,她的發絲蹭過他淩亂衣衫下的胸膛。
沈熙洛完全不敢亂動, 她肩膀顫栗,看到銅鏡中的鳳至和她, 少年靡麗,淩亂, 挨着她的背,他桃花眸輕低, 細而密的睫毛撩人心扉。
肌膚和衣裙相貼,發絲繞了幾縷。
沈熙洛的手指輕抖, 不自覺咬了咬唇瓣。
她撿來的這個少年,就像專門來蠱惑她的志怪妖精一樣, 純然,誘惑,不斷地貼近她,她心中卻無法感到排斥,仿佛是被妖怪施展法術勾去了心魂。
沈熙洛臉頰緋紅,語聲央求,“鳳至,你不要動我了,快點把衣服穿好。”
蘭硯松開,指尖擦過少女纖細的指骨,他微低眸,眼瞳輕暗,帶着灼熱。
沈熙洛的心尖輕顫。
“洛洛,你沒有多餘的話麽?”漂亮少年疑惑問。
……還要說什麽?
沈熙洛心神恍惚,想了想,染滿羞澀,輕聲說,“鳳至,你快些換,我陪着你。”
聞言,蘭硯漂亮烏黑的眼瞳劃過異樣,彎唇一笑。
“好啊。”少年語聲染了些許赧然,“只是,洛洛覺得我怎樣好看?”
沈熙洛臉紅,明媚的眼眸氤氲潋滟,低聲:“……什麽意思?”
“就是你喜不喜歡我現在的樣子啊?”他的桃花眸撩動,無辜黏人。
散開的衣襟下,膚如美玉,肌骨線條結實。
沈熙洛眼睛望到他的身體,眼中怔怔。
少年此刻的衣裳太過淩亂,仿佛……随便扯幾下就會掉下去了。
沈熙洛閉上眼睛,她眼睫輕顫,心中羞澀,催他,“鳳至,不要玩了,你先把衣裳穿好。”
沈熙洛注意到他換了新衣裳,這樣也好。
要不然他的侍衛衣衫上又是血又是霜雪,寒風吹來吹去,很容易生病,即便他身體強大,但總歸,清爽一點好。
蘭硯盯着沈熙洛,少女臉龐染着嬌豔的緋色,呼吸不穩,他不再逼問她,乖順地聽了沈熙洛的話。
蘭硯翻動身上的衣服,這衣服是從山寨中的庫房中取出來的,想來是來自之前賊寇們打劫過的財物,一件時興的貴族公子服飾。
蘭硯沒穿過這樣的衣裳,他所穿的要麽是輕便的武袍勁服一類,要麽是華貴的帝王服飾,所以不太熟練,在屏風後慵懶地研究怎麽穿,弄出一些動靜,但洛洛竟然一直沒有發現他,洛洛的警覺性也太差了,他心中不開心,于是在穿到一半的時候出現在沈熙洛面前。
他的手扯着衣衫,聲音摩挲。
銅鏡中勾勒出少年模糊的輪廓。
沈熙洛低垂卷翹睫毛。
沈熙洛的手背蹭了蹭臉頰,她臉上滾燙。
少女輕輕抿唇,轉過身,扭腰側對着穿衣裳的少年,不看他,也不看銅鏡。
可沒想到,少年啓唇喚道,“洛洛?”
“你為什不看我了啊?你不喜歡我的身體嗎?”他嘟囔,尾音含混微啞。
沈熙洛感覺臉更燙了。
少年帶着強烈的誘惑力。
她羞澀,難以言語,只是說,“鳳至,你不要說這樣的話,我怎麽能随随便便看你的身子。”
蘭硯不覺得沈熙洛看他的身體有什麽,他現在想親近洛洛,不由自主地想知道洛洛喜歡什麽。
“沒關系啊,洛洛,我不在意,我是你撿到的,就是你的人,你想看就看,為什麽要克制着自己不看呢?你明明很想看。”蘭硯揚眸,桃花眼似桃夭,眸光剔透無害。
沈熙洛的心顫抖,身體發軟,再與鳳至這番對話下去,她就越發難以反駁他的話了,即便他說的事情與常理不同。
“洛洛,你當真不看了麽?”少年低下嗓音,悶悶的。
卧房內挂着紅簾帳,擺放着紅燭,本是山寨寨主董淩為了得到沈熙洛而安排的。
紅燭的光華搖曳。
沈熙洛指尖攢了攢,她動作幅度極小,側眸看向少年。
鳳至的衣服,依然沒有穿好。
甚至更淩亂了,扯開的地方更多。
沈熙洛在恍惚間想到緣由,應當是他想直接脫下來再重新換個順序穿上。
少年的上半身赤着,下面,還沒脫,腿長有力。
沈熙洛的臉頰完全紅了。
他的肌膚冷白,火燭光華罩在他的身體上,仿佛烈火在燒灼。
肌肉結實,線條流暢淩厲,疤痕交錯并不醜陋反而與他美麗的肌膚融合在一起形成冰冷的野性,無端帶着蠱惑的侵略性。
剎那間,沈熙洛腦海中忽然浮現了些許曾看過的話本唱詞。
大多是寫男女風月時的詩詞歌賦。
描寫不直白,含蓄婉轉。
沈熙洛依然懵懂,不知道那些唱詞裏寫到的是具體在做什麽,但腦海中缭繞着它們。
“洛洛,你的臉好紅。”少年冰冷的指腹蹭過她發燙的面頰。
蘭硯問沈熙洛,“你喜歡嗎?”
“我不讨厭。”沈熙洛含混說,她閉上眼睛,心咚咚響。
她跟她撿來的少年,當真能夠保持距離嗎?她真的可以只将他當成侍衛而不做他想麽。
“洛洛,那你怎麽不看我?”蘭硯垂眼,悶聲,帶着潮濕。
沈熙洛咬唇,潰敗地小聲,“我不敢。”
接着,少女忐忑的聲音傳到蘭硯耳中。
“……鳳至,我可以閉眼,摸一下嗎?”
蘭硯望着閉眸緊張的少女,他心尖竄過異樣。
山中木寨,卧房內挂着紅帳紅燭,月明星辰鬥轉的雪夜,少年皇帝擡起少女的輕顫指尖。
“洛洛想做什麽都可以。”他沙啞說,帶着誘惑。
沈熙洛的視線黑暗,她的手指摸到他的肌膚,冷硬有力,疤痕帶來細微的粗糙。
少女呼吸微凝。
随着她輕輕的觸碰,蘭硯的下颌線繃緊,腮幫咬了咬,肌膚下,如火燒灼的燥熱撩動,翻湧。
他桃花眸深幽,晦暗地盯着少女。
不經意間,她觸碰到他的心口,蘭硯喉嚨間溢出悶哼,低啞暧昧。
沈熙洛指尖滾燙,她吓了一跳,詫異睜開眼睛。
少年黑色的發垂着,遮掩了他的面容,他攥住沈熙洛的纖細腕骨,緊緊用力。
沈熙洛感覺自己的手抽也抽不開,她垂眼,心尖不住地失控顫動,忽然,沈熙洛的視線觸及少年的腰腹,他的腰窄而有力,肌肉繃緊,但此刻,血痕滲透而出,濕漉漉。
沈熙洛怔愣,随即,她俏麗眸子浮現慌張。
沈熙洛擔憂地說,“鳳至,你的傷還沒好。”
她蹙眉,扭身去拿梳妝臺上的一個藥瓶,這是她順手帶在身上的。
鳳至一直沒說傷口的事,她以為他好些了。
但事實看來,他在逞能。
沈熙洛凝眉,關懷地看蘭硯,她端坐在梳妝臺前的小凳子上,語聲認真,“鳳至,你背過身,讓我看看你的箭傷。”
方才,他說他處理好了,她就信了。
但現在,她覺得要檢查一下他的傷口才行。
蘭硯眸中映着沈熙洛的模樣。
他順從轉身,單個膝蓋彎折,俯身下來,就像休養生息的野獸。
這樣,讓洛洛方便一點查看。
沈熙洛見到他這自然而然的動作,微愣。
她一下子想起鳳至曾在鬥獸場待過。
沈熙洛抿了抿唇,她輕柔地撩開遮擋少年脊背的烏黑發絲。
他的頭發光滑柔軟,像絲綢一樣。
紅燭火光下,少年的脊背裸.露。
沈熙洛心頭一震,手中的藥瓶差點沒有拿穩,她指骨用力捏緊。
她本以為只有一處箭傷,可少年脊背上的血痕很多,都是新傷。
“這麽疼,你怎麽不說……”沈熙洛語氣低落,酸澀道。
殺掉那些賊寇的時候,少年護着她,她毫發無傷,而他的背部,竟然多了這麽多傷口。
蘭硯不甚在意地說,“洛洛別擔心,不影響行動。”
他撩着睫羽,看着面前的卧房床榻。
聽了少年的話,沈熙洛蹙緊眉梢,她擔憂說,“若不上藥,傷口潰爛了怎麽辦。”
她想,鳳至在鬥獸場裏沒有人幫他處理傷口,他可能習慣了用自己的身體扛過去。
他身上那麽多疤痕,那些傷口都是靠着身體自愈的嗎?
沈熙洛抿唇。
“鳳至,我為你塗藥。”少女垂眼輕聲,帶了些關心和期許,“這藥膏有祛疤的效果,塗上去後,新傷應當不會留疤了,只是,塗上去的時候可能會有些疼,忍一下好不好。”
在鳳至離開的時候,她不僅溫習了四書五經,還從若菱那裏詢問了藥箱中的藥各有什麽功效。
當時,她以為少年不會回來了,但心中想着,萬一再次遇到他,她可以變得更好。
蘭硯背對着沈熙洛,感受到她的呼吸,落在他的肌膚上,溫軟撩動,他的肩胛骨緊繃。
少年啞聲,“好。”
其實,他才不在乎什麽留疤不留疤。
有時候,自愈的速度更快。
他使用的藥膏,可能會混入刺殺的毒藥。
但洛洛的藥膏,自然不是毒藥。
“……”
沈熙洛用帕子輕柔地擦了擦血,指腹蘸着冰涼的藥膏,為少年的傷口塗抹上。
脊背上,腰腹上,她一點點,細致地塗過。
沈熙洛緊張,生怕弄疼了鳳至,她臉上浮現薄汗,鬓發微濕。
觸碰少年的身體,她耳根發熱,但又想到,他身上帶着傷口,一直都疼,一直在隐忍,她怎麽能……對這樣的鳳至産生奇怪的心思。
沈熙洛自責。
半晌,蘭硯換好了衣裳。
沈熙洛臉紅,默默收回藥膏,這時,俊秀少年伸出修長如玉的手指,黏人地勾住她的發絲,她看他,少年撩動桃花眸,祈求問,“洛洛,下次還為我塗藥膏嗎?”
沈熙洛抿了抿唇。
她很小聲,“鳳至,若……你塗不到,我會幫你的。”
*
時辰流轉,沈家侍衛已經将行李悉數找回并重新整理好車馬。
若菱敲了敲門,沈熙洛走出卧房,她換了新的裙裳,對襟式襖子,折枝花紋桃紅裙,外罩蓮青掐金絲氅衣,另一邊,美麗神秘的少年從另一個房舍中走出,他也換了新的衣衫,圓領紅長袍,服佩複雜。
見到姑娘和這位鳳至大俠同時走出,若菱的表情古怪了瞬間。
可鳳至大俠是從另一個房間走出,在此期間,她盯着房門,兩人不會見面。
若菱打消心底的懷疑。
賊寇猖狂,附近不太平,沈熙洛想起山寨主與信使的交談,心中不安定。一行人乘夜下山,匆忙趕路。
行路上,官兵增多,戒備愈發森嚴,像是發生過什麽事情。
空氣蕭寒,路途城鎮中房門緊閉。沈熙洛蹙眉,京華附近竟然如此戒嚴,唯恐是什麽國政大事。晨色日影下,她撩開車簾,露出春日般的明媚眉眼,輕聲吩咐,讓侍衛打聽消息,避免之後犯錯。
有留下的侍衛詢問蘭硯,“鳳至大俠,你怎麽不去打探消息?”
侍衛對少年投向探尋的目光,有敬畏,試探,比較。
起初,侍衛想巴結這位強大的少年,但他目色冷茫,對侍衛們不理不睬,脾氣不好。
侍衛們覺得這個少年奇怪。
沈家侍衛們都是正兒八經的良民,而江湖人士,大多是漂泊不定身份存疑,人命官司無數。
鳳至坐在放置行李車馬的前轅子上,權當馬夫。
他單腿屈起,姿态肆意,慵懶野性,脊背線條流暢結實,宛如蓄勢待發的豹子,容色純美,氣息幽幽。
“我是洛洛的貼身侍衛,與你們不一樣。”少年微笑說,桃花眸漆黑揚動,帶着炫耀。
侍衛牙酸了一下,心想,此人莫不是故意讨好小姐?
這來路不明的鳳至雖然救了人,但他屠了整個山寨,那手段,讓人覺得膽寒,不像正道人士。
這樣的人會發善心救人麽?
侍衛狐疑地看鳳至。
少年托着腮幫,懶洋洋地盯着沈熙洛的車馬。
他的睫毛低落,唇角抿着不滿的弧度。
洛洛,不讓他過去。
“……”
車馬內。
沈熙洛和若菱面對面,若菱注意着沈熙洛周身的風吹草動。
沈熙洛餘光瞥向車簾。
她心思輾轉。
鳳至獨自一人,會不會感到不開心。
沈熙洛垂眼。
少年黏人,若菱見了,就會察覺到端倪。
不得不先委屈一下他。
“姑娘,我去取飯食。”若菱盯了一路,見那鳳至沒有出現在姑娘面前,稍微放心。
若菱剛離開,沈熙洛車馬的簾帳被撩起,少年悄無聲息地出現。
“洛洛。”他俯身,逼近沈熙洛。
少年摟住沈熙洛的腰,呼吸蹭在她的脖頸上,沈熙洛的鬓發亂了,她慌張,“鳳至,你現在先不要進來。”
“為什麽?”蘭硯的睫羽撩動,蹭到了沈熙洛的面頰上,“我想見洛洛。”
少年主動,無害誘引。
沈熙洛臉熱腿軟,她顫聲,“若菱馬上就回來了。”
“可她還沒回來啊。”蘭硯摸了摸沈熙洛的耳朵,忽然,沈熙洛感覺耳尖浮現溫熱,她渾身一顫,酥麻感流動,她用手捂住唇瓣。少年含了含她的耳朵,好奇輕咬。
沈熙洛感覺折磨,渾身羞紅。
若菱的腳步聲靠近,沈熙洛推蘭硯,她眼中慌亂,茫然。
車馬狹窄,馬上就要被發現了。
蘭硯望到沈熙洛的慌亂無助,他一怔。
少年的指尖按在沈熙洛的眼皮,“洛洛,我走了,等會兒再來。”
若菱忽然感覺腳腕刺痛,她下意識俯身緩解,片刻後,她撩開車簾,“姑娘,飯食拿來了。”
沈熙洛的發絲遮掩耳朵上的濕潤,她有些恍惚,接下飯食。
*
日色緩慢流淌,打聽消息的侍衛回來。
“小姐,聽說是一整個靈寶縣衙都被屠了。”侍衛提及此事,帶着後怕。
沈熙洛訝然,她攥緊指尖,擔憂地問,“是何人所做?”
能屠掉一整個官衙,聽上去是兇神惡煞且強大的存在,難道也與鳳至一樣是江湖人士?算來時間,鳳至正好在不久前重傷昏迷在靈寶,莫非那屠了靈寶官衙的人,是害了鳳至的兇手。
侍衛壓低聲音,“聽當地的人說,與皇上有關。”
“皇上?”沈熙洛愣了下。
“小姐,有人說……”侍衛帶着膽戰心驚,悄聲跟沈熙洛彙報,“是皇上屠了靈寶縣衙,傳言皇上徹底瘋了,殘殺官員。”
世人皆知,當今皇帝蘭硯瘋魔。
沈熙洛從未想過自己竟會與那位瘋子皇帝擦肩而過。
沈熙洛攥了攥掌心,沉聲吩咐,“我們加快行程,減少歇息,争取七日內到達長安。”
“對了,你喚鳳至過來。”沈熙洛又道。
她的睫羽輕顫。
皇上瘋魔,天下不太平,在這樣的世道下,怪不得鳳至身世飄零,還進過鬥獸場。沈熙洛抿了抿唇,忽然打斷侍衛,“罷了,你去休息就好,我喚鳳至。”
沈熙洛從車馬中探出身子。
晌午光線灑金,她看向少年,望見他,唇角輕翹。
少女伸出手,朝蘭硯揮了揮,彎起眉眼,“鳳至,你過來。”
“姑娘……”若菱在車馬中,小聲提醒,“我知道姑娘心善,只是,那鳳至是江湖人士,來路不明,等他到了長安,給他些銀錢就好了。”
“可我有話要與他說。”沈熙洛睫羽輕勾,她溫婉平靜說,“只是交談幾句,沒什麽呀。”
可那鳳至大俠用言語誘騙姑娘怎麽辦?
若菱擔心,坐在沈熙洛面前,警惕地看着鳳至的靠近,少年身高腿長,容顏俊美,腰佩匕首、劍刃,寒芒在日光下泛出凜然,猶如出鞘的寶刃,淩厲危險,将其他侍衛都比下去了,而貴家公子的衣衫在他身上,倒有些失色,他配得上更好的衣衫。
朱紅圓領袍本是張揚的顏色,卻被少年那過分美麗的面容遮掩下了。
“鳳至。”沈熙洛仰眸,溫聲。
日色落在她的眼睛中,柔華明麗。
蘭硯看她。
車馬的門簾撩開。
少女坐在軟榻上,腰後靠着軟枕,裏面有淡淡的軟香缭繞。
她的面容柔軟,肌膚白嫩,手指捏着懷中的精巧手爐,指尖慢吞吞地撩了幾下手爐的表面。
若菱在,沈熙洛為了不被看出什麽,只說,“鳳至,你身上的傷好些了嗎?”
蘭硯秀氣睫毛撩動,直勾勾盯着沈熙洛,“還沒好。”
“洛洛,有些傷口我碰不到。”少年對沈熙洛小聲,帶着可憐,像在邀請她。
沈熙洛臉頰微紅。
她想起昨夜卧房內少年的脊背,疤痕,不穩的呼吸聲。
少年少女對視,呼吸輕柔。
若菱暗覺不好,她想要攔下姑娘和這鳳至大俠的接觸,可她想要出聲阻攔的時候,總覺得有股陰森寒意襲向她,若菱後背哆嗦。
姑娘這是招惹了什麽大俠啊。
若菱害怕地想。
“鳳至,這藥膏,你先拿着。”沈熙洛掏出随身攜帶的小藥瓶,遞給蘭硯。
蘭硯捏住藥瓶,指骨攥了下沈熙洛的手。
沈熙洛匆忙躲閃。
“若有不适,與我說。”沈熙洛垂眼,輕聲。
“好。”俊俏少年溫潤應道,朱紅長袍張揚。
臨走時,蘭硯瞥了眼沈熙洛旁邊的侍女,眼中冰涼。
見鳳至終于離開,若菱趕忙出聲,害怕道,“姑娘,這鳳至大俠是個危險人物,還是早些打發掉為好。”
沈熙洛不解,遲疑說,“他救了我們,并不危險。”
少年無辜黏人,在她眼中,可憐脆弱。
“姑娘,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一個江湖人,并不認識我們,為什麽救了我們?”
因為少年失憶,是她撿了他。
沈熙洛語聲輕柔,“自是他俠肝義膽。”
若菱:“可是……姑娘,他一點也不無害呀!”
沈熙洛并不知曉蘭硯對外人和對洛洛的不同模樣。
沈熙洛不明白若菱為何要排斥這樣一個無辜的少年,她認真想了想,勸說道,“若菱,你也說了他是江湖人士與我們不同,他只是手段有些危險,并非惡人,我們不能忘恩負義。”
“他一人孤苦到長安,只是想謀生計罷了,我們總不能丢下他。”沈熙洛輕聲,順便為鳳至的身世做了一些補充,少年的出發點純良,才能慢慢地說服周圍人,讓他留在她身邊,她想帶他進入侯府。
“他救了姑娘,在姑娘心中,他哪都是好。”若菱嘆氣。
沈熙洛眼睫毛翕動,半晌,她輕輕坦誠道,“自是如此,在我心中,他是好的。所以……若菱,你不必防他跟防賊一樣。”
酉時二刻,夕陽鋪雪,車馬在路途中短暫休憩,讓馬匹恢複精力,少女靈動撩眸,忽然輕柔地說,“若菱,我去拿書籍。”
裝放行李箱籠的車馬正是鳳至看管的那輛車馬。
若菱立刻阻止道,“姑娘,我去拿就好。”
沈熙洛抿唇,她嬌麗的眸子傷心地看着若菱。
少女眉眼帶着撒嬌的嬌憨,她不好意思地說,“我想看話本。”
若菱的戒備稍散。
原來姑娘是想看話本了。
“姑娘将話本藏哪了?我去為姑娘拿。”
片刻後,若菱将話本拿了回來。
沈熙洛接下話本,睫毛低斂,她想,難道是她猜錯了?
鳳至并沒有在若菱離開的時候過來。
沈熙洛安靜地翻了會兒話本。
殘陽灑下血色餘晖。
若菱瞥了眼沈熙洛看的話本,她勸道,“姑娘,話本裏的東西終歸是文人騷客撰寫的,并不是真的,那鳳至大俠是江湖人士,三教九流,不知道有多危險,姑娘沒必要與他有過多的接觸。”
沈熙洛驚訝,鳳至很危險嗎?
“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興許,他到長安後就能正正經經地謀生了。”沈熙洛眼眸微彎,聲音輕輕。
“若菱,我想與鳳至說一些話,好好地謝謝他,問一問他到長安後的打算,可否請他到馬車上一敘?”
若菱詫異,“姑娘,這不合禮數。”
“此處人煙稀少,無人知曉。”沈熙洛平靜道。
“……”
若菱見姑娘執意如此,她拗不過沈熙洛,只好答應。
若菱下了馬車,對慵然坐在盛放行李箱籠車馬上的鳳至道,“鳳至大俠,我們姑娘請你過去一談。”
墨發紅袍的少年擡起雪白的面頰,眼瞳烏黑,聞言,眼中帶着亮色。
夕陽殘留的血色落在他的面容上,透出一絲妖異陰鸷。
鳳至去了沈熙洛的車馬,若菱想到少年帶着喜悅的神情,不由得憂心忡忡,這鳳至大俠顯然是對姑娘有着不同尋常的心思。
若菱檢查了一番行李車馬上的物件,确認沒有少什麽。這麽看來,那鳳至并非貪圖財寶,可若菱更擔心了,鳳至留下的原因,大有可能是為了姑娘。
是看中了姑娘的美貌?
這位鳳至大俠能除掉一整個山寨,若他強行搶走姑娘,那簡直無人能阻攔。
若菱愁眉苦臉,看着車簾合攏的車馬,只好安慰自己,路上不太平,姑娘确實需要強大的人保護,大家都在,不會弄出什麽大事,若這鳳至大俠真是孟浪之人,會與那些賊寇一樣吧。
至少,這位鳳至在姑娘面前,還是聽話的。
等到了長安,就想辦法讓姑娘與這位鳳至大俠分開。
*
“洛洛,你喊我過來啊。”少年伸出指尖,捉弄地纏了纏沈熙洛的發絲。
他彎腰,坐在沈熙洛旁邊,朱紅圓領長袍的褶皺在腿上劃過,少年容色無辜,垂眸看她。
沈熙洛感受到鳳至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唇上,直勾勾的,像不谙世事的野獸,用純潔的神情表達着直白的欲.望。
沈熙洛的柔軟唇瓣微抿,她倉皇側開臉。
嬌靥誘人。
馬車內沒有火燭,夕陽的光輝朦胧罩在車簾外,氤氲到內裏。
沈熙洛拿出一支青玉發簪,期許地看着蘭硯,對他說,“鳳至,你低下頭,我為你束發。”
蘭硯抿唇不語,桃花眸幽深。
沈熙洛頓了頓,有些緊張地喚,“鳳至?”
“好。”蘭硯低啞道。
少年垂首,睫羽垂落乖順溫潤的弧度,眼眸中的暗色翻湧。
沈熙洛嬌嫩的手指觸碰蘭硯的發絲,一縷一縷攏過來,黑發撩開,少年冷白修長的脖頸露出。
她不斷地觸碰着他的發絲、脖頸、肩膀。
少年衣衫下的肌肉微繃,洛洛為他束發,她的身體靠近着他,不斷地撫摸着他。
蘭硯的呼吸深,灼熱地落在沈熙洛的面頰。
他眼中的渴望和誘惑更強烈了。
少年的唇輕輕地蹭了蹭沈熙洛的耳朵,擾亂着沈熙洛,沈熙洛心尖酥癢。
“鳳至,別鬧。”她不得不瞪少年一眼,眼波流轉,妩媚勾魂。
蘭硯忍不住,咬了咬沈熙洛的耳朵,他的手扣緊沈熙洛的腰,鬓角帶着壓制燥熱的薄汗。
他的唇挨着她的耳朵,一下又一下,帶着探究和欲.望,又親又咬。
沈熙洛頭皮發麻,她指尖帶顫,加快了為少年梳發紮發的過程。
夕陽墜落,夜色鋪開。
暗夜籠罩。
沈熙洛撩開了車簾,雪地白光與月色交織,落在蘭硯的面容上,他的發絲束起,高高地紮了一個馬尾,乖張明媚。
眉目全然露出,下颌線淩厲,多了些侵略感。
沈熙洛看着他微亂的鬓角,總覺得沒弄好。
她猶豫地看蘭硯。
蘭硯指骨摸了摸馬尾,他彎唇,桃花眸氤氲着幹淨的光,“洛洛,我很喜歡。”
他話語澄澈,帶着少年心性。
明明幹淨純潔,但沈熙洛卻感覺到他的目光幽暗。
沈熙洛以為是錯覺。
“鳳至,下次我再為你紮更好的。”沈熙洛嗓音輕柔。
“姑娘?你與鳳至大俠談好了嗎?”若菱的聲音在車馬外響起,一盞火把的光亮起,驅散朦胧的黑暗,若菱舉着火,站在簾子旁,帶了催促意。
少年撩開車簾,漫不經心挑眉,若菱手中的火把照亮少年的模樣。
若菱發現鳳至大俠的頭發紮起來了。
明明進入車馬中時,少年的模樣還不是如此。
若菱着急地問,“姑娘,你們做了什麽?”
沈熙洛隐去了束發的事,溫聲,“鳳至總是散着頭發,他是我的侍衛,這般不好,我給了他一個簪子。”
“姑娘!”若菱加重了聲音,有些生氣,“這樣、這樣簡直是……私相授受。”
沈熙洛的睫羽平靜,她指骨搭在膝蓋上,端莊溫婉。
“你為什麽對洛洛要生氣?”蘭硯淡淡出聲。
他的視線幽冷,掃了眼若菱。
若菱心中駭然。
沈熙洛沒看到蘭硯的眼神,她從車馬中走出,站在高挑少年身旁,仰臉看他,溫婉說,“鳳至,沒關系的。”
蘭硯抿唇,他垂眼,蔫蔫的。
“鳳至,你又不開心了嗎?”沈熙洛小聲。
“洛洛也覺得給我簪子是不好的事情嗎?”少年的剔透面頰帶着失落,他勾着發尾的指骨攥緊,下颌線繃着。
“當然不是。”沈熙洛心砰砰跳,她彎了彎眉,在熾熱火把的光輝下對蘭硯安慰說,“若菱只是為了你我的名聲考慮。”
見到少年的反轉模樣,若菱瞠目結舌。
這鳳至大俠在姑娘面前,怎麽如此可憐,如此脆弱,如此無辜?
若菱回來,沈熙洛不好讓蘭硯多待,她擡手,撩了撩少年耳畔的碎發,讓他先回盛放行李的車馬了。
“鳳至,夜間風寒,你在馬車內就好,不必在外面盯梢。”少女囑托的聲音消散在空中。
沈熙洛回頭,見若菱神情複雜,若菱臉上有擔憂,無奈,生氣,古怪。
“姑娘,你剛才碰他了。”若菱提醒。
“只是随手。”沈熙洛側過面頰,努力平靜說。
若菱:“姑娘……與尋常人家相比,他終歸不是正常人。”
“我知道,他是江湖人士,與我們不同。”沈熙洛頓了頓,望着月色和簌簌落下的白雪,輕聲,“所以,若菱,有些事你不必在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無礙的。”
連綿不絕的雪終歸只停留在冬日,雪融春來,積雪也會消散。
若菱看着沈熙洛,忽然覺得雪中的少女帶着透徹。
家中人丁凋零,少女歷經季節輪轉,獨自尋求親事。
其實,姑娘是明白的。
到了長安就好了。
若菱暗嘆。
姑娘進入德安侯府,這江湖少年總不會跟進去。
“姑娘,注意分寸。”
“我知曉。”
雪中,車馬緩行趕路。
坐在馬車中,沈熙洛輕輕拍了拍裙擺上的雪,鞋履往後搭,摸着鬓發,勾了勾唇。
鳳至是不是江湖人士,她不在意,但鳳至失憶着。
她想,也許對于以後恢複記憶的鳳至而言,與她相遇,對他是一個錯誤。
但對她,是歡喜。
春宵苦短。
如夢佳期,人生無悔。
*
壽康宮門外,從佛寺請來的僧者念誦經文做法事。
沉香木染着飄渺典雅的氣息。
宮中主殿佛龛下,金氏太後跪在蒲團,閉目念誦經文。
靈寶縣衙被屠,附近山上的賊寇全軍覆沒,這些消息都傳到了金氏太後耳中,随之而來的,還有蘭硯派人送來的都統公孫察的人頭。
帶血的人頭滾到地上,宮人吓得吐的吐暈的暈。
“皇上殺孽過重,哀家怎能安心。”金氏太後落下淚,悲嘆道。
接着,金氏太後閉門不出,日夜禮佛。
皇上本應在宮中養病,前些日子金氏太後還總是催促太醫院為皇上開些溫補的藥方子,怎會出現在靈寶殺人?
朝臣們,長安中的貴人們都對此感到疑惑。
很快,不知是從何處傳起,說當今皇上的病不是旁的,正是瘋病,發作時,六親不認,嗜血殘忍。
這次正是犯了瘋病,才屠了整個靈寶縣衙。
僧人法事做完,領了封賞離開壽康宮。
夜晚,面生的小宮女伺候金氏太後,公孫察的人頭讓原來的幾個宮人吓的害病,金氏太後特意收了幾個新的宮人進入壽康宮。
後宮凋零,且蘭硯登基後,從不給宮中過多財政大權 ,先帝宮中留下的宮人走的走,死的死,宮中人事冷清。
金氏太後能夠收下這幾個小宮女,對于這些宮女而言,給了她們職位,是天大的好事。
金氏太後仁慈,名不虛傳。
“太後,飯菜要涼了。”新來的宮女桂音走過來,小心伺候,提醒金氏太後,她的聲音嬌柔好聽。
金氏太後擡眸。
“哀家食不下咽。”金氏太後嘆氣,“這些菜撤了吧。”
宮女桂音低眉順眼,本不敢說太多的話。
金氏太後卻慈悲道,“皇上乖戾暴躁,哀家日夜飽受噩夢折磨,總是思量到底如何才能勸得住皇上,桂音,你說哀家該怎麽辦?”
桂音誠惶誠恐,“奴婢不敢妄議。”
金氏太後半垂眼睛,在佛龛上插上供奉的香火,拜了拜,“但說無妨。”
桂音出身貧寒,并無太多見識,想法簡單,思來想去,只能想出,“也許,皇上身邊缺少一個體己人。”
金氏太後示意桂音繼續說下去,桂音大着膽子道,“奴婢家鄉裏有幾個漢子,本來游手好閑,可成了親後,都漸漸變好了。”
桂音說完,忽然意識到她竟然将皇跟那些鄉野漢子對比,桂音驚恐,後背出了冷汗,生怕被金氏太後責罵,但沒想到,金氏太後并沒有在意她的言語之錯。
太後實在是仁慈。
桂音心生忠誠。
“皇上登基兩載,遲遲未娶妻。來年春日,皇上該選秀了。”金氏太後似乎贊同桂音的話,她慈悲說,“若皇後賢良,能夠安撫皇上,想來皇上的病會變好。”
桂音瞪大眼睛,心道,原來皇上的瘋病是真的。
桂音惶恐低頭。
沒過多久,皇上蘭硯要在來年春日選秀的消息不胫而走,據說,皇上瘋病嚴重,需要女子鮮血平息。
長安貴族世家中,有适齡待嫁女兒家中,有為了政治利益開始着手謀劃的,也有擔憂的,還有作壁上觀的,人間百态,各種心情。
長安德安侯府周家作為三大士族之一,周家的女兒自然也是皇後的人選。
沈熙洛的母親周語林是周家庶女,周語林嫁與沈家時,沈熙洛的父親沈達還未成為蘇杭有名富商,只是祖祖輩輩都是做生意,小有銀兩,但與世家比,便顯得窮酸了。
周語林那一輩的女兒多,周語林在其中顯得微不足道,且體弱多病,在家中不受寵。
只是,周語林不願嫁給周家為她挑選的書生,一番輾轉後,不知怎的,竟嫁與了沈達,周家覺得丢人,不怎麽理睬姻親沈家,周語林被迫與周家斷絕了書信往來。
後來,沈達在生意場上越發風生水起,成了蘇杭有名的一代大賈,當沈達赀選為從八品下縣尉時,周家在官場上還有意無意地照拂了幾下。
可後來沈達去世,周語林也不在人世,沈子骞的官位在周家眼裏又不大不小沒什麽重要的,周家和沈家就徹底斷了來往。
沈家雖然無奈,但也無法對周家産生什麽怨言。
與周家比,沈家實在是除了銀兩外沒有任何長處。
長安周家乃士族,周家家主世代官拜宰相,沈熙洛的外祖母則是和懷公主義妹,鎮國侯府的嫡女。
周家的嫡子嫡女,姻親向來與勳貴結合,代代如此,牽扯的世家權貴紛繁。如今周家大房主母就出身清河崔氏,乃嫡長女,被封為郡主。
沈家與這樣的周家相比,自然是微不足道。
夜半時分。
從宰相夫君那裏得知了選秀的事,周家大房主母閉門議事。
與此同時,有另一封信從信使那裏傳到了周家。
大房主母正在屋中發愁瘋子皇帝選秀的事,沒有心思看這封信。
小厮只好拿着信退下,挑着燈籠在周家後院中穿梭。
周家管教森嚴,夜晚靜谧。
鵝卵石路上,一個風流倜傥的男子從斜側裏出來,衣上綴着琳琅玉佩,金線革帶,他看到小厮手中的信,問道,“這是什麽東西?”
小厮提起手中燈籠,見到來人面孔,如臨大敵,“三公子,這不是給你的信。”
大房小兒子周嘉石劍眉星目,喜好玩樂,打馬游街,從小就是長安女眷中有名的風流公子,他剛在酒樓吃了酒偷偷翻牆歸家,醉醺迷糊。
他身上染着脂粉味,一把拿走了信,語聲懶洋自傲,“母親不看,對母親而言不重要,我瞧瞧,又怎麽了。”
周嘉石展開信,看到裏面美麗隽秀的小字,頓了頓,再看來信之人,疑惑揚眉,醉意消散幾分。
“沈家表妹?這是何人?”周嘉石笑道,帶着打發時間的興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