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鬼火精的肩頭,夢野久作忽然發現,就連他看到的世界都似乎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目光平視之處,不再是大人們的褲腳裙擺,舉目所視,也不再是被遮蔽過的天空。
不需要自己走路,更不需要擔心自己的異能力,只需要好好地、全身心地投入到外出的喜悅中就好,如此輕松,如此暢快。
天空如此得湛藍,他明明還在地面上,卻覺得這般澄澈的天空要比他在首領辦公室所看到的更容易觸摸到。
“接下來到底去哪裏好呢?”
名字特別長的勇者一只手扶着男孩,以防他從肩上滑下來,一手拿着剛從書報亭那裏買來的地圖,絞勁腦汁的樣子就好像在思考着什麽比斬殺巨龍還要困難的問題。
“我有點餓了。”因為亢奮而一直忘記吃東西的夢野久作,直到從千門寺出來的這會兒,才感到肚子在咕咕直叫。
“嘿嘿!那麽接下來就專心填飽肚子吧。”想到那一兜帽幾乎是被自己一個人吃掉的糖霜小餅幹,勇者心虛地幹笑了兩聲,趕緊照着地圖尋找吃飯的地方。
就在這時,夢野久作忽然發現勇者的兜帽裏有什麽小東西在蠕動。他好奇地腳後跟去觸碰,那個小東西卻躲得飛快,反倒把鬼火精踢了一個踉跄。
一只蟾蜍從青年的帽子裏鑽了出來,它渾身是一種類似羊脂的白色,有着一對金色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麽,夢野久作竟從它的小眼睛裏看出了幾分蔑視。
只見白色蟾蜍大嘴下的空腔膨脹了一下,發出的卻不是難聽的蛙鳴,而是一種類似風鈴的脆響。
久作驚訝地睜大眼睛,眼前一花,緊接着就頭頂一重,那只總有一種不可一世的氣質的蟾蜍毫不客氣地在他的頭頂找了一個舒服地地方蹲下,俨然是把男孩的頭發當作了自己的家。
“老天啊,烏普夫,你怎麽跑到公主頭上去了。”
在一家叫作“漩渦”的咖啡店坐下來的時候,勇者才發現了那只趾高氣揚地蹲在夢野久作頭發上的白色蟾蜍,連忙上去把那個小東西趕下來,但好像起了反效果。
名叫烏普夫的原始鈴蟾內放置在一邊,立刻像鬧鐘一樣叮鈴鈴地叫個不停,好在這時候的咖啡廳沒有什麽人,否則場面絕對會非常尴尬。
但吵鬧的鈴蟾還是引來了侍應生小姐的注意力。
臉上挂着溫和笑意的招待小姐溫柔地勸說道:“先生,請記得把鬧鐘關閉哦。”
迫于她微笑背後的威壓,名字特別長的勇者嘴上小聲嘟哝着“才不是鬧鐘那種普通的東西,這可是我的夥伴沸海之礁,原始鈴蟾烏普夫”,還是乖乖地把白色蟾蜍塞回兜裏。
回到了陰暗溫暖的條件下,一直叫個不停的鈴蟾才停止了自己聒噪的行為。
孩童瞳色奇異的雙眼緊盯着眼前的鬧劇,這一切對于他而言都是未曾接觸過的事物。
“那個是什麽?”
聽到夢野久作的提問,本來還因為打擾到了別人而蔫蔫的勇者先生立刻又再次充滿了活力。
“好問題。”黑皮鬼火精鬼鬼祟祟地向四周張望了一下,确定侍應生小姐沒有在看這邊,才神神秘秘地又把那個叫烏普夫的蟾蜍從兜裏掏出來。
烏普夫倒是比他的主人要懂事多了,對于再次被展出十分淡定,老老實實地沒有再一展歌喉,但夢野久作總覺得自己能從那張尖尖的蟾蜍臉上看出一絲嫌棄。
“這是烏普夫,是生活在我的老家沸海中的原始鈴蟾,叫聲像風鈴一樣還有很多功能,超級酷!”
“給你展示一下好了,”肚子圓鼓鼓的白色蟾蜍被他的主人用雙手托舉到男孩面前,鬼火精高聲喊道,“怒吼吧,我的顫栗之王鈴蟾烏普夫!”
“呱——”白蟾蜍不僅沒有如勇者所願地像鈴铛一樣鳴叫,反而像普通的蟾蜍一樣叫了一聲又挑釁般地用靈活的舌頭卷走了鬼火精面前的蛋糕。
“喂,這是我的!”
和勇者的抗議一同響起的是從後面的那一桌傳來的大笑。
夢野久作越過鬼火精的肩頭朝笑聲傳來的地方望去,正對上一張笑眯眯的臉龐。
那是一個看起來像是小孩子的人,穿着一套偵探服,但并不會讓人覺得他是個在玩偵探游戲的孩子,他身上有一種智慧又天真的氣質,正對着鬼火精狼狽的樣子肆無忌憚地嘲笑着。
江戶川亂步從這奇妙的一大一小組合進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他們了。作為偵探,他一向對于這類特殊的人物要比常人敏感,而身側的銀狼先生下意識地握住佩刀的動作,更證明了鬼火精和夢野久作這一對不倫不類的搭檔的不同尋常。
本來偵探只是想要好好觀察一番,結果卻目睹了鬼火精被自己的寵物戲弄的畫面,自然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
“根本就是中二笨蛋嘛。”江戶川亂步孩子氣地壓了壓帽檐,毫不留情地評價着。
“難道我哪裏有說錯什麽嘛?”忽然就感受到了抱着人偶的男孩對自己毫不掩飾地敵意,亂步很委屈地抱怨着,卻被身旁的福澤谕吉不重不輕地敲了腦袋。
“道歉,亂步。”
再道上享有“銀狼”稱號的福澤谕吉教訓着總是愛戳人痛處的江戶川亂步,勤勤懇懇地帶孩子的同時,周身的氣息卻不敢放松。
誠然,如亂步所言,看起來最具有威脅力的鬼火精反倒是這裏最安全的那個,反倒是那個看起來毫無威脅力的孩子。
男人飛快地掃了一眼夢野久作的方向,那種氣味他不會認錯的,這孩子十有八九經歷過這座城市的黑暗,甚至是其中的一員。
“中二笨蛋?大哥哥是在自我介紹嗎?”夢野久作抱着外形可怕的人偶,露出了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背後似乎有某種白色的花卉朵朵盛開。雖然不知道中二病具體是個什麽東西,但是不妨礙他反擊,陰陽怪氣什麽的,他可是早就從太宰治那裏出師了。
“才不是!”果不其然,孩子氣的偵探先生立刻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咪一樣跳腳了。
“亂步大人怎麽可能和那種思想不成熟的毛頭小子混為一談,這個才不是小孩子的cosplay呢!我可是貨真價實的偵探!”
江戶川亂步氣呼呼地大聲反駁着,連之前一直眯起的眼睛都睜開了,圓溜溜的碧色貓瞳瞪視着夢野久作,要不是福澤谕吉在這裏,他大概都要沖上去和男孩理論一番了。
“我才不相信呢,略略略,”夢野久作拽着鬼火精鬥篷的一角,躲在魔法師身後難得俏皮地沖小偵探做着鬼臉,“除非大哥哥能證明自己的身份才行。”
福澤谕吉則默不作聲地坐在一旁,他本來是不想和可能與黑/道有關的人多接觸的,但既然夢野久作二人沒有惡意,江戶川亂步也理虧在先,索性袖手旁觀,在一旁喝茶。
亂步的段數哪裏比得過夢野久作,偵探先生被氣得不行,但聽到男孩的這句話,立刻就變得自信神氣起來。
“既然如此,那就讓亂步大人看一看吧。”
透明鏡片被青年架上鼻梁:“異能力——超推理。”
不知從何處而起的風托起了偵探的鬥篷。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只見矮個兒的黑發青年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好像一切都胸有成竹的樣子,饒是夢野久作也信了幾分。
他不會真的知道了什麽吧,男孩突然有點擔心,不過真的有看一眼就能知道一切的人嗎?
他忽然想起太宰治,那個給他童年蒙上陰翳的男人幾乎是他見過的,最聰明的人了,他難以想象比那個男人更超脫的智慧将會是什麽樣子,因此心裏對此也是将信将疑。
“你是港口Mafia的成員吧,還是危險的精神類異能力者,難怪很少被放出來呢。”
往日裏的江戶川亂步多多少少也學會了一些他并不太理解的基本人情世故,不至于把用推理獲得的其他人的信息亂說,但是這次他可是真的被挑起了好勝之心,理所當然地顧不上這些了。
見夢野久作沒什麽反應,偵探不滿地“切”了一聲,福澤谕吉預感到不好,卻來不及阻止亂步已經繼續往下說了。
“你用異能力幹了很多不得了的事啊,死了這麽多人,難怪港口Mafia的首領會這麽忌憚你。”偵探摘下眼鏡塞回兜裏,得意地看向對面,卻發現他炫耀的對象從剛才起就低垂着頭。
江戶川亂步自覺在這場口水戰中已經占了上風,剛想要乘勝追擊就被人打斷。
“閉嘴!你在胡說八道什麽啊!”夢野久作不敢去看鬼火精那邊的情況只是有些竭斯底裏地對着素不相識的偵探發洩着情緒。
明明都在努力去忘記了,為什麽還要讓我想起來!
知道了這些,大哥哥還會認為我是公主嗎?夢野久作不敢賭,他只有用蒼白的話語極力否認着偵探的推理。
“那個。”像是才剛剛回神,名字特別長的魔法師的聲音在咖啡廳裏突兀地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