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半年,一年,過去了整整一年,雪榕還是沒能醒過來,喬舟山每天都要過來和雪榕說很多話,甚至不用丫鬟,衣不解帶的親自照料他,“榕兒,來,乖,爹爹喂你喝水。”喬舟山如今喂藥送水的活做的很娴熟,再也不會嗆到雪榕了,可是這些雪榕都看不到。
“榕兒,你醒過來,看一眼爹爹,好不好?”喬舟山泣不成聲,老淚滾落,打在雪榕俊美的臉上。
雪榕睡着,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裏他和娘親在一起,娘親每日陪着他,給他做可口的飯菜,和他說好多的話,突然,娘親不見了,然後芙兒出現了,陪在他身邊,和他一起笑,一起哭,之後芙兒突然眨眨眼睛,沖他揮了揮手,人也不見了,任雪榕如何呼喊,她們都不見了。雪榕從夢裏驚醒過來,撐開沉重的眼皮,視線裏一個身影明明滅滅,“爹爹”,雪榕張了張嘴,極微弱的聲音。
“榕兒”,喬舟山似是不信,又叫了一聲。
“嗯”,雪榕夢呓般應了聲。
喬舟山這次是聽清楚了,激動的不能自已,碰翻了茶壺,水灑了一身,也顧不上,一把抱住了雪榕,“榕兒,太好了,你終于醒了。”
雪榕只是費力的睜着眼睛看着喬舟山,目光裏沒有喜悅,看了半天,又無力的垂下眼皮。
“榕兒,是爹爹啊!”喬舟山以為是弄疼了雪榕,忙放開,又小心翼翼的湊到近前輕聲道。
雪榕沒有說話,只是覺得疲憊異常,眼光四下搜尋,沒有芙兒的影子,“芙兒呢?”
恐怕是許久沒有說過話,雪榕的聲音顯得幹澀無力。
喬舟山皺了皺眉,“她服毒自盡了。”
“為什麽?”沒有傷心欲絕,沒有悲憤,只是平靜的問了一句,似乎一切早在預料之中。
喬舟山懷疑的看着雪榕,以為他還并沒有完全清醒過來,也實在不想他一醒來就要面對這些亂七八糟的煩心事,便搪塞道,“榕兒,你睡了這麽久,剛起來,別太累了,等以後爹爹慢慢講給你聽。”
“你為什麽要她死?”雪榕睜着無神的眼睛,看喬舟山,目光裏帶着怆然的逼問。
“她覺得對不起你,自殺的,我沒逼她!”喬舟山明顯是被這樣的眼神看到很不自在,扭過頭去。
“她為什麽對不起我?”雪榕還在追問。
“這…她…這個以後爹爹再告訴你好不好,聽話,先把藥喝了。”喬舟山不想雪榕過于傷神,所以并不打算立刻告訴他事情的真相。
可是雪榕不喝藥,只是盯着喬舟山看,大有得不到答案絕不善罷甘休的架勢。
喬舟山沒有辦法,只好把事情的大概講了一遍給雪榕聽。
雪榕眼神裏很迷茫,似乎并不知道喬舟山在說些什麽。
“榕兒”,喬舟山擔心的叫了一聲。
“你先出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雪榕聽到父親講到芙兒幫着夫人陷害自己,害死弟弟,趕走猩猩,只覺得天旋地轉,仿佛是在聽故事。心裏回憶着從前的一幕幕,只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其實不是不知道芙兒的怪異,只是不願意去多想,因為他愛她,他相信她。
喬舟山放下手中的藥碗,點了點頭,出了屋,只是心裏有些不舒服,兒子現在連聲爹都不願意叫了。
喬舟山一早上親自去廚房熬了粥,端來給兒子,希望兒子能有個笑臉,喚着榕兒的名字走進房間,卻沒有雪榕的影子,把粥放在桌子上,叫着榕兒,四下找着,突然心裏升起了一絲不好的預感,床鋪疊的很整齊,屋子收拾的也很幹淨,房間裏的東西一樣都沒少,只是這裏空落落的,仿佛不曾有人住過。喬舟山急了,一把抓住進來收拾的丫鬟小翠,小翠被吓得說不出話來,半天才說出來不知道,喬舟山有些癫狂的跑出去,碰到人就問見過雪榕沒有,仆人們都被老爺這幅模樣吓傻了,紛紛搖頭,個個惶惶不安。孫管家勸了半天,才把喬舟山勸回屋子。
“大哥,您別急,我已經貼出重金懸賞的告示,也讓人去找了,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有榕兒的下落了。”喬舟海過來看大哥,順便安慰了喬舟山幾句。
喬舟山搖頭,“榕兒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喬舟海默然無語。
雪榕看着父親出了房門,就起身,将被褥疊好,房間收拾好,然後毫不猶豫的離開家門,沒有拿走一樣東西,穿的也是當初被擡回來時穿的那套衣服,寒冷的冬日,那一身薄衣,剛出門就被風雪打透,雪榕也毫不在意,只是走着,走着。
從醒來,他的心裏便蔓延着絕望,知道芙兒死了,他的心也跟着死了。父親對病中的他的照料,他不是沒有看到,只是心已經冷了,如何還暖的起來。
這些曾經很奢望的溫暖,如今,早已不想要了,要不起了。這裏曾經承載着他全部的希望,帶給他無數溫暖的回憶,這裏也給了他致命的打擊,讓他今生都不願再去面對,所以他選擇了逃離,遠遠的,離開,也許這段記憶就會随着時間的逝去而抹消掉。
雪榕大病初愈,身上還很虛弱,出了府門,走的并不快,不知不覺間又回到了從前的那間破廟,倚着濕漉漉的牆坐下,過往如潮水般湧進腦海,有冰冷的水花落在臉上,雪榕仰起頭去看,從破廟的屋頂正飄下晶瑩的雪花,雪榕站起身,伸出雙手去接,雪落在掌心,很快就化掉。除了手心裏的寒意,什麽都留不住。
也許自己和寺廟有緣吧,雪榕這樣想着,突然生出了出家的念頭,這個念頭越來越強烈,他來到了菩提寺,請求那兒的住持收下他,可是那老和尚說什麽也不肯,只是不斷的勸着雪榕,雪榕見那老和尚無意給自己剃度,便不顧他的挽留,執意要走。
一個人在雪地裏跌跌撞撞的走着,突然一個炸雷在耳邊響起,“榕兒!”
雪榕沒有理會那聲音,只是繼續走着,仿佛沒有聽見。
喬舟海這些日子眼見大哥一天天憔悴衰老下去,他一邊幫忙料理着生意,一邊四下尋找雪榕,今日終于讓他尋到了。
“啪”,喬舟海揚手給了雪榕一個清脆的耳光,“我叫你,沒聽到嗎?”
雪榕微微一笑,“對不起,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榕兒。”
“榕兒,你知不知道,你爹為了找你,都快急病了。”
雪榕繞開喬舟海,想要繼續走。
喬舟海攔住他的路,有些憤怒的喊道,“你是想要你爹的命啊!”
“從前的人,從前的事,我已經不記得了。”雪榕語氣很平淡,似乎是事不關己。
“你可以忘記,可你爹忘不了,他日夜都沉浸在對你的愧疚之中,無法解脫,難道你就真的想報複你爹,讓他生不如死?”
“我沒有,只是真的回不到過去了。”
“帶二少爺回去。”喬舟海不想再聽雪榕胡言亂語,讓人架起雪榕就走。
喬舟海并沒有直接把雪榕帶回家,而是把他先帶到了自己的府上,命人給他洗澡換衣服,想着再勸勸他。
“你以為出家當和尚,就一了百了了嗎?”喬舟海居高臨下,目光裏滿是責備,厲聲斥道。
雪榕不語,心如止水。
喬舟海罵了幾句,看雪榕靜靜地坐在那兒,面如死水,半點波瀾都不起,頗有些挫敗。
看天色也不早了,吩咐人好好照料着雪榕,嘆口氣無奈的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