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光明

葉鳶趁着月光還沒走到家門口,便看到王嬸子搬了個小板凳在家門口處理剛殺好的老母雞。“王嬸子,今兒什麽日子啊,家裏還殺了只雞。”

王嬸子的臉笑成了一朵花:“小紅給我生了個大胖孫子!我殺只雞給她補補。”

“呦,嬸子,大喜事啊!恭喜恭喜。”葉鳶笑着恭喜,“等嫂子身體方便了我就去看看她和孩子。”

王嬸子連連點頭:“好好好。”同時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瓜子往葉鳶手心裏塞,“嬸子今天高興,快拿着。”

葉鳶哭笑不得的接過王嬸子的瓜子,剛準備進自己家院子,又被王嬸子喊住。王嬸子壓低聲音,“妮子,你家裏那個小要飯的打算留到什麽時候?”

葉鳶皺了皺眉,這話說的不好聽了些,阿歲雖然是自己在乞丐堆裏刨出來的,可是自己都養了半個多月了,再這樣說顯得有些不合适了。“王嬸子別這麽說,我拿他當弟弟看待的,哪能說趕走就趕走了?”

“你要一直留着他?!”王嬸子聲音突然拔高,又像是覺得在寂靜的街道上顯得突兀于是又降低了下來,“養一個瞎子,還給他看病也就算了。男女七歲不同席。嬸子沒記錯的話你快要及笄了吧?難不成等你成婚了也帶着這麽個累贅?無親無緣的,夫家可怎麽看你?”

葉鳶也知曉王嬸子是好心,可這些話總歸讓人心裏不舒服,只想敷衍過去:“嬸子你看我這情況,孤身一人的,高堂也不在身側,還不打算考慮成婚的事情呢。至于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王嬸子急的跺腳:“唉你這孩子,這可是大事……”突然屋裏面傳來嬰兒的哭聲,葉鳶迅速打斷王嬸子的話:“嬸子快回去看看吧,是不是娃娃哭了啊。”

王嬸子放下手裏的活,雙手往圍裙上随意的抹了抹,“那我先進去看孫子。”說着便向屋裏走去,邊走還一邊回頭對葉鳶道:“嬸子和你說的話你可上點心!”

葉鳶邊點頭邊擺手,“好。嬸子快回去吧。”說着便推門往家裏走。

院子裏灑滿月光,屋子裏沒有點蠟燭。再過兩日,阿歲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樣,可以看清世界,也會需要在晚上點起一支蠟燭來照明。

葉鳶把帶回來的食盒放在桌案上,去偏房拍了拍阿歲,“葉姐姐回來了。”

“我帶了飯菜回來。”黑暗中葉鳶看不清阿歲,只能隐隐約約的去抓他的手。不知道是不是王嬸子說的話在作祟,在黑暗中抓到阿歲的手時,葉鳶莫名奇妙的心虛。好像在黑暗裏,連平常常做的手心寫字,都顯得不那麽光明磊落了起來。

葉鳶心裏思忖,阿歲既然不是出身普通人家,又是被下了毒,還曾經吃過居安樓的飯菜。榆城居安樓的徐大廚是雲格瓊從京城帶回來的,阿歲多半是京城顯貴的公子。等明日要讓雲格瓊查查,京城裏哪家權貴的公子不見了。

“容姐姐,我來了。”葉鳶到了藥鋪還有些打怵。雖說一早就準備好了要和容绮萦講明白道個歉,終歸還是有些心虛。

“今天怎麽來的這麽早?”藥鋪今日還沒有開張,容绮萦整理着問診的桌案,“來的剛好,幫我看看櫃子裏有沒有什麽藥材需要補貨。”

葉鳶迷茫的走向櫥櫃,開始清點藥材。過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道:“容姐姐,張大哥昨天沒跟你說什麽嗎?”

容绮萦頭都沒擡:“說了,說你可威風了,在演武場打贏好幾個,還和謝軍師打了個平手。”

“張大哥沒說什麽別的嗎?”

容绮萦終于回過頭看了一眼葉鳶,問道:“怎麽了?張威昨天說你了?”

“倒也不是說我,是我……”

“你不用往心裏去,”容绮萦打斷葉鳶,“剛認識你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個小姑娘不簡單,我要是真的怕你是什麽我惹不起的人我就躲着你了。張威是個謹慎的人,他在你這裏看到了一個全新的,從未接觸過的世界,難免會緊張。”

“啊……”葉鳶有一點茫然。這個場面和她設想的不太一樣。

容绮萦撇撇嘴:“我那天擔心你闖禍,那是怕你不知道分寸,哪能想到你還有這麽大本事的。”

“可是,張大哥說的……”

容绮萦擺擺手:“你放心吧,要是真出了什麽事,我肯定第一時間保全自己。我和你張大哥兩個,雖然只想平平淡淡的過日子,但是不代表我不能和一個生活複雜的人做朋友。或者說,你想過簡簡單單的生活,但是你不能阻止你的朋友去追求自己的志向。”

葉鳶心緒複雜,最後點了點頭,“明白了。”

容绮萦笑了笑:“想那麽多幹嘛,都怪張威,明明簡簡單單一件事讓他弄得好像多了不得似的。”

葉鳶搖搖頭:“張大哥說的也沒錯,是我最開始就考慮得不妥當。”

容绮萦收拾好桌案,也來和葉鳶一起清點藥材:“沒那麽複雜,是你張大哥太謹慎了。”

容绮萦突然神秘起來:“所以你最後請軍師吃飯了?”

葉鳶點點頭:“請了的。”容绮萦突然興奮:“軍師真的很英俊嗎?”

葉鳶失語。她以為容绮萦突然壓低聲音神神秘秘的是想問自己和軍師之間所商量的事,結果……就這。葉鳶思考了一下:“還行?挺好看的,有點不像是軍營裏摸爬滾打的人。”

“還行?!”容绮萦挑了挑眉,“我不該問你的,你還小,你不懂。”

“……”

“我可能過幾日就要有差事去做了。”葉鳶在阿歲手上寫着。“等你能看見了,就可以正常生活了,我也放心些。”

阿歲點點頭。葉鳶能感覺到,相比于最開始阿歲剛來到家裏的時候,阿歲現在很明顯的話變少了許多。或許是現在的生活穩定下來,生活趨于安定,他也開始适應這種無聲且黑暗的生活了。

“今晚就可以把眼睛上的發帶摘下來了。”葉鳶寫道。

阿歲“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阿歲有些緊張。原本自己更多的是在擔心,是不是過了今夜眼睛就真的能好起來。可是不知為什麽,真真正正快要到了這一刻,自己擔心的反而是快要見到葉姐姐的忐忑。甚至在這一刻心裏已經在想象,等到能看見的時候該用什麽樣的神情面對葉鳶,怎樣才能控制住自己的神情顯得穩重些。

待到天黑下來,葉鳶熄了燭火。

月光傾灑在小小的院落裏,像是閃着珠光的銀紗輕輕遮在了銀杏樹上。葉鳶看了看天,月色柔和,便進屋拍了拍阿歲,“天已經黑了,我們去院子裏借着月光摘發帶。”

葉鳶牽着阿歲的手腕,将他引到了院中。在葉鳶看不到的地方,阿歲的另一只手輕輕的揉了揉衣角。葉鳶在阿歲的手中寫道,“我要摘了。”阿歲局促的舔了舔牙根,有些許不自在,點了點頭。

葉鳶繞到阿歲的身後,纖長的手指輕輕地勾起發帶在阿歲腦後綁好的結。長期習武練劍,葉鳶的手稱不上是細嫩,指腹有些發幹,虎口覆着一層繭。但是葉鳶的手型卻是纖細好看,清冷的月光下更是映襯的瑩白可愛,若是有第三個人在小院裏看着這一切,一定會覺得,這一幕好看得像是不入凡塵的仙女在拆開那條發帶。

發帶的結被解開。

葉鳶輕輕的用手繞開發帶。

發帶從阿歲的面前滑落。

仙女即将為一個不為人知的黑暗角落,帶來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