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仿佛降下了無窮無盡的大雪,吉嫔仰首,大大小小的雪花砸在她的臉上,一瞬間化成了水,旁邊站着的宮人全都在雪地中瑟瑟發抖,她卻渾然不覺,因為這雪終會停止,無窮無盡的……是寂寞。

這個孩子,很多人祈禱盼望的孩子,她卻從骨子裏有種深深的惡心與厭惡。骨血相交的感覺很微妙,她每次看着逐漸隆起來的腹部就恨不得像是剜掉一塊流着濃血的暗瘡。

那是傷痕,裏面孕育着她不愛之人的孩子。

鞋面都濕透了,腳趾也已經凍的冰冷的麻木了。

下人們以擔心她的身體為由,不斷的向吉嫔哀求着,風雪大的令他們睜不開眼睛,但這聲音依舊不絕于耳。

是真心擔心她的身子,還是怕她出事了受到責罰?吉嫔冷笑,畢竟不能剖開他們的腦子,看看他們真正想的是什麽。

她只知道,她終于肯邁開步子回去的時候,他們幾乎要激動的喜極而泣了。

屋子裏是溫暖的,與外面隔絕的是兩個世界,燒着的碳火無一絲嗆着的味道,吉嫔知道,也是因為這個孩子的緣故,绮巧殿被內務府分配下來的是宮裏最好的銀碳。

“小主,快脫了鞋襪換一雙幹淨的吧”

吉嫔的眼中倒映出春荷的影子,若說真心,绮巧殿裏她唯一能保證的就是與她一起長大的春荷。依言照做,目光再次涉及小腹——她從未碰過這個屬于她的血肉,就連每個夜晚不能側身睡着,她都免不了心浮氣躁的埋怨他。

這個孩子,來的真不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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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免吉嫔再次發生上回那樣的意外,皇後又免了她三日的昏定晨醒,但這次,惡毒的言語卻像憑空消失了一般,至少——她沒在聽到過。

但規矩是不能廢的,待身子慢慢調理過來,昏定晨省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在推脫了。

只是沒曾想,禍不單行,又出現了變故。

那一日正是栖鳳宮的路上,本來一切都好端端的,一名轎夫突然喊了“停”然後把步攆緩緩落地。吉嫔驚訝,雖沒有亂加指責,表情到是十分不悅。其餘三名轎夫不明所以,一時面面相觑。

喊停的那名轎夫走近吉嫔的身邊,面色如土:“啓禀小主,這步攆被人動了手腳,若不是奴才及時發現,後果定不堪設想。”

春荷一驚,立刻大聲呵斥道:“大膽奴才,小主面前也敢胡言亂語!”

他也是沮喪着臉,苦惱道:“奴才哪有膽子敢欺騙小主,不信姑娘來看看,這撐杆前頭有用刀割過的痕跡,雖未一刀見底,但如果長時間承重,撐杆斷裂,四角若有一邊不穩,小主必然滑落下去。

在場之人聽到這番話俱是冷汗淋漓,若是吉嫔受了什麽傷害……他們不敢在想下去了,只是跪着一言不發,本就寒冷的天氣,經過此番變故,身體更是控制不住瑟瑟發抖。

春荷咬了咬嘴唇,走進細細查看,不禁“阿”了一聲,只見那本來黑褐色的撐杆的後面已經斷了半截,露出裏面原木的顏色。

吉嫔的手緊緊握着扶手,骨節用力,春荷的臉色也很不好看:“小主,果然是有人眼紅,想要害你腹中胎兒。”

“此事先不可聲張”吉嫔凝神思慮片刻,又道:“有沒有可能是這頂步攆時間長了,自己斷裂的?”

轎夫立刻搖了搖頭:“小主,這是不可能的事,當初就是怕會有這類事情發生,所以內務府特意用了木質最堅硬的金絲楠木,奴才敢斷言,就是用刀不斷割據,也至少需要一炷香的時間。”

春荷心有餘悸:“小主,這件事禀報皇後娘娘,讓她做主也好。”

吉嫔微微揚起下巴,大有鄙夷之色:“我沒傷着,又沒有任何證據,這與大海撈針又什麽區別?就算是知道了幕後之人,最終的結果也不過是抓來個下人頂罪罷了。”

吉嫔慢慢起身,看着一臉誠惶誠恐的轎夫,微微一笑:“把這頂轎攆重新擡回去叫你們內務府的人好好看看,平日裏這樣防守的不嚴密,竟讓小人鑽了空子,事情出了看你們有幾個腦袋擔着!”

衆人唯唯諾諾的答應,心想這果然是風水輪流轉,連素日裏給人一向不争恩寵的吉嫔都像轉了性子,果然是母憑子貴。

此時,迎面的轉角處卻有另一頂步攆也緩緩而來,看這方向,正是栖鳳宮。

吉嫔微微眯起眼睛,待見清來人,立刻又換了一張明媚和煦的笑臉,只見上頭坐着的正是大敵除去春風得意的徐婕妤,她福了福身子:“見過徐婕妤。”

“妹妹快請起,跟我還需要這樣見外麽?”吉嫔婉約一笑,只見徐婕妤今日身穿着白色雪狐貂裘,裏衣是梅花祥雲的長裙,淡雅素淨到極致。此刻她雙頰染上薄薄的桃粉色,更添別樣風情的她顯得美豔豐腴,較攆在吉嫔身前停下,她略有疑色,關懷道:“妹妹這是怎麽了?”目光向她身後望去,已然明白原委,立時就指着轎夫怒道:“糊塗東西,都怎麽當差的,也不知仔細些!”

吉嫔連忙勸道:“姐姐,我不妨事的,也幸虧這轎夫機靈,不然險些釀成大禍,我倒是不要緊……”

徐婕妤這才稍稍平複些,嘆道:“可不就是這理兒,妹妹現下也是個當娘的了,小心些自然是沒錯的。“

吉嫔此時卻開始苦惱了;“在不快點,可就誤了晨昏定省的時辰呢。“

春荷看了看徐婕妤,眼睛一亮:”不如小主乘婕妤的步攆吧,正好兩人一道,而且婕妤不也是去給皇後娘娘請安?“

徐婕妤呼吸一滞,笑容立刻僵在了臉上,這個丫頭到底打的什麽主意?這吉嫔萬一出了事,她有幾個腦袋能擔待得起?她翻轉了幾個思緒,打定主意,無論怎樣是說什麽都不能冒這個險!轉瞬,她的臉上又堆滿了笑:“妹妹,這兩個人的重量如何能支撐的住呢?有了這前車之鑒,我是沒什麽,但妹妹現在這樣金貴的身體,姐姐可是害怕。”

徐婕妤看了吉嫔一眼,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吉嫔縱是在厚顏無恥應該也不會在提些別的要求了。

吉嫔也不在意:“原是丫頭不懂事,滿口胡謅的,姐姐何必放在心上?”她稍稍欠了欠身:“恭送姐姐。”

徐婕妤點了點頭,暗自得意,這個燙手的山芋誰碰上誰倒黴!她剛要離去,顧惠懿的步攆卻已經越來越近:”這是出什麽事了?“

徐婕妤心裏咒罵一句,卻是無法脫身,只笑的滿面春風:”娘娘金安。“

顧惠懿在步攆上俯視着滿面愁容的吉嫔,又看了看惶惶不安的轎夫,立時明白:“這步攆出了問題?”她低聲笑笑,有些訝異:“吉嫔下次出門前可要翻翻黃歷了,這步攆就是為了防止意外,特地選擇堅硬非常的木料。”

徐婕妤在旁眸中隐藏不住快意:”妹妹日後可得仔細些,幸好今日只是虛驚一場。“

吉嫔眉間輕蹙:”今日就怕誤了時辰,特意比往常起的早了些,但還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吉嫔,本宮見你的臉色也不大好,今日就算了吧,其中緣由本宮會跟皇後一五一十禀明的。“顧惠懿的目光落在幾個轎夫上,若有所思:”也許,這未必是一起意外的事故呢……“

”如此,臣妾謝謝娘娘了。”她垂下眼睫:“恭送娘娘。”

寒風簌簌凜冽吹着人皮骨有種噬人疼痛,等倆人的身影逐漸消失,吉嫔伸手攏了攏長綢衫,剛要邁開腿,突然覺得重心不穩,搖搖晃晃的身子幾欲栽倒。

春荷扶住吉嫔,然而觸碰到她手的那一刻突然‘呀’的叫了起來:“小主,你的手怎麽這麽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