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誘餌
月光清淺,夜色寂寥。
沈熙洛的手心帶着薄薄的汗水,潮濕心躁。
她越是緊閉雙眸,努力入睡,越是無法枕榻而安。
她撿來的俊美少年,此刻就躺在她的榻旁。
沈熙洛側了個身,嬌柔的烏發披散如雲,微散在雪白面頰,她悄悄望向床帳外的少年。
隔着朦胧紗帳,沈熙洛只能窺見被子的弧度。
她不由自主地盯過去,忽然,少年低低的聲音響起,“洛洛,你還沒睡?”
他嗓音帶了啞意,晦澀低沉。
許是困意。
沈熙洛沒想太多,她心口發燙,不敢告訴少年她為何未睡,只是小聲問他,“你怎麽……也還沒睡呀。”
少年理所應當,喑啞的聲音在昏暗的屋舍內道,“我是洛洛的侍衛,洛洛睡了我再睡。”
沈熙洛的指尖胡亂地揪了揪衾被上用細密的線織就的紋繡,睫毛顫了顫。
原來是這樣。
沈熙洛翻了個身,平躺在榻上,雙手交疊在身前,姿态端莊,安靜閉上眼睛,均勻調整呼吸。
鳳至的傷還未好,他多多休息有利于傷口恢複,他在守着她入睡,那她早點睡着對他好。
只是,沈熙洛越想早點入睡,越是難以就寝。
沈熙洛的眼皮顫了顫,聽到自己的心跳砰砰響動。
可能,看些話本就能入睡了。
沈熙洛糾結。
但那樣需要點燈,拿出話本。
鳳至會看到。
她日後還要教導他,在他面前應該正經一點,少看閑書。
沈熙洛指尖緊緊攥着衣角,她緊閉雙眸,讓自己的身體不動彈。
她假裝睡着,瞞過鳳至,那他就會睡了吧。
沈熙洛就這麽維持了一會兒。
突然,一只冰涼的手觸及她的面頰,沈熙洛的心顫了顫,少年溫和無辜道,“洛洛,睡不着?”
他是怎麽毫無聲息越過床帳,碰到她的臉?
沈熙洛根本沒有覺察,她暗暗思忖,這就是江湖人士麽。
沈熙洛不知道,即便是武功玄妙的江湖人士,也不及蘭硯。蘭硯的身體如怪物一樣,內力雄厚。
她竭力控制着眼皮的顫抖,心想,如果這時候她不回應他,假裝已經睡着了,那守護她的少年應該能放心地去睡了。
可少年的指尖捏了捏她的臉,他疑惑,“洛洛,你怎麽不跟我說話?”
骨節分明的手指暧昧,觸碰她臉上的柔軟。
又酥又麻。
他動作直白,帶着純然,可是無比挑逗。
沈熙洛耳根發紅,在被中的指尖顫抖,強忍着。
“洛洛,你不要跟我裝睡了。”蘭硯悶悶不樂,“你不想理我嗎?”
沈熙洛愣了下。
……他知道她在裝睡呀。
“我沒有不想理你。”沈熙洛臉頰氤氲羞赧緋色,她側了個身,避開少年的手指。
床帳籠出幽暗的空間,俊美少年低垂濃密睫羽,桃花眸在暗色中幽深,他俯身湊近沈熙洛。
他在她發絲間露出的通紅耳畔無害說,“洛洛,你睡不着,我幫你。”
少年的呼吸落在她的發絲,而她躺在榻上。
沈熙洛心神慌亂,下意識輕聲道:“幫我?”
“嗯。”蘭硯輕快道。
他的指尖擡起沈熙洛的下颌,沈熙洛通紅的臉被迫迎向蘭硯,沈熙洛的臉更紅,如春日枝頭煥發的嬌麗桃夭,在昏暗中灼灼奪目。
蘭硯的睫羽一勾,指尖微麻。
少年再次啓唇,音色沙啞,“洛洛,你早些睡。”
他想着,等洛洛睡着了他再離開。
那樣,洛洛就不知道他走了。
“好。”沈熙洛胡亂應着。
“對了,你要怎麽幫我?”沈熙洛的聲音發顫,很是不好意思。
他知不知道,他這般在床帳內,俯身靠近她,露出那張靡麗白皙的臉,指骨落在她的身上,簡直就像是刻意來誘惑她一樣。
“洛洛,不疼,你放心。”蘭硯彎了彎眼眸,語聲柔和。
疼?
為何要提及這樣的字詞?
沈熙洛疑惑。
忽然,少年的指骨飛快點在沈熙洛頸下的穴位,指腹擦過她衣襟內的柔軟。
沈熙洛的肩膀一顫,詫異,“你……”
轉瞬間,卻有困意襲湧。
“洛洛,我點了你的穴位。”蘭硯垂眼,解釋道。
他松開手,沈熙洛的發絲鋪散在榻上,她強撐着精神,朦胧中看到少年轉身離開,心底莫名空蕩,她下意識伸出手,抓住了蘭硯的指骨。
沈熙洛意識到自己抓到了什麽,頓時松開,她窩在被子中,困倦滿滿,少女溫聲叮囑,“鳳至,你也快些睡了,你的傷還沒好,多多休息。”
她聲音發啞,氣音綿綿,已是困到極點,這是她最後的清醒。
沈熙洛的氣息變得綿長,她昏睡在榻上。
蘭硯頓住,他回首,看向沈熙洛。
少年瘦削的下颌線鋒利,在暗色中靡豔。
他盯着沈熙洛的睡顏,桃花眸幽暗。
墨色的發絲從蘭硯的肩膀滑落,他伸出手,撩了撩沈熙洛的睫毛。
蘭硯的指骨摩挲過沈熙洛的面頰,掌中柔軟。
他向來無情,裝作失憶留在沈熙洛身邊這兩日,只是捉弄她。
蘭硯本來沒想過與沈熙洛正式道別,打算悄無聲息地離開。
半晌,蘭硯推開窗牖。
寒風灌入。
少女在榻上無意識蜷縮。
蘭硯看向她,朦胧的床帳內,少女蓋着衾被的身軀輪廓模糊。
即便沒有清楚地觀察着,他腦海也迅速地勾勒着沈熙洛的臉龐,嬌柔的身體。
只要稍微想一下沈熙洛這個名字,眼前就會浮現她的模樣。
他的心尖泛起怪異的感覺。
蘭硯臉上浮現疑惘。
不過他跟随心意行動。
蘭硯随意地抓起沈熙洛擺在案上的墨筆,在《論語》的首頁潇灑留下字:洛洛,我出去尋仇,等我。
她經常讀書,翻一下就能看到了。
蘭硯滿意。
至于不識字這個謊言,哪有留下字條重要。
接着,他在屋內打量一番,望到椸枷,漂亮烏黑的桃花眸浮現漣漪。
窗牖被輕手輕腳地阖上,寒風消散。
炭盆發出細微噼啪的聲響。
沈熙洛蓋着柔軟衾被,在床帳內安睡。
床簾紗帳旁,驿舍棉被一團亂,空無一人。
“……”
一裏外。
風雪交加。
老太監朱翰采站在荒蕪的野道上,身旁有富貴大車和高匹駿馬,頭頂樹木伸出的枝葉凝着寒霜。
朱翰采将寶劍匣子抱在懷中,雖然皇上說不用,但身為奴才,總是要準備齊全。
朱翰采以為會等很久,但比他預想的要快,蘭硯在夜色中而來,少年的身影高挑,在荒蕪人煙的路上,極其顯眼。
朱翰采眼底古怪瞬間。
這麽快嗎?
朱翰采思忖着跟宮內的太監叮囑一番,注意皇上的身體。
也是,皇上從未接觸過女色,可能生疏。
“皇上這是……”朱翰采小心翼翼。
朱翰采心驚,皇上身上所穿,是女子的大氅。
蘭硯神情幽涼。
蘭硯竟披了兔絨大氅,雪白的毛領繞在少年瘦削冷白的下颌,他容色精致。
這番穿着,帶着雌雄莫辨的美,但他眼瞳涼薄,漆黑靜谧,在薄雪下,陰森冰冷。
泛着寒芒的劍刃在他的衣下微微閃動,透出嗜血。
朱翰采恭敬道,“皇上若是冷,奴才這就為皇上取出大氅。”
蘭硯蹙眉,瞥朱翰采一眼。
接觸到蘭硯陰森的目光,朱翰采後背浮現冷汗,意識到這是他無法觸及的話題,他趕忙躬身,談及正事,“皇上,接下來是否要喊來軍士,協助皇上。”
蘭硯一路心不在焉,這時,才認真起來。
他撩起漂亮的眸,幹淨的臉龐上,眼底有惡劣的殺意。
蘭硯悠悠地将口谕告訴老太監,然後道,“你去領兵。”
“我為誘餌,先進去。”蘭硯微笑。
朱翰采心想,怎能讓皇上用龍體當誘餌,可這位皇帝,行事瘋魔。
不知道,今明兩日,蘭硯手中又會染上多少鮮血。
朱翰采詢問,“皇上,那些軍士何時進入?”
“火燒起來的時候。”蘭硯唇角勾起美麗弧度,眼底幽冷意濃厚,如烈火。
少年身上,帶着純粹的惡意。
朱翰采打了個哆嗦。
蘭硯翻身上馬,身姿矯健利落,他牽起缰繩,瘦而長的指骨繃起有力弧度。
朱翰采望見少年皇帝的身影消失在茫茫荒蕪中,雪白色的大氅揚動,馬蹄踏雪無痕。
*
翌日。
薄日浮動碎金色,驿站晨膳的炊煙自煙囪袅袅浮動。
“姑娘,起了嗎?”若菱輕輕叩響客舍門扉。
沈熙洛猛的驚醒,尤帶困意,她下意識望向身側,嘟囔道,“鳳至,你先躲起來。”
目光觸及空無一人的床被,沈熙洛怔了下。
門扉被若菱推開,沈熙洛回神,飛快将地上的床被拽到榻上,遮掩異常。
若菱繞過屏風,看到沈熙洛在床帳內俯身整理床被,她趕忙道,“這樣的事怎能勞煩姑娘,還是我來吧。”
“姑娘夜間冷了?”片刻後,目光觸及到帳內的兩床被子,若菱關心問沈熙洛。
沈熙洛淡定颔首,一縷碎發自耳側滑落,容色嬌美。
若菱将床被整理好,驿站的床被重新放回櫃子。
看到櫃子裏只有高處的隔層是空着的,若菱疑惑了片刻。
可能,姑娘是站在凳子上取的被子。
接着,若菱将沈熙洛自帶的床具也收起來了。
看到若菱開始收拾客舍內的物件,沈熙洛的心忐忑地跳了跳,她詢問,“若菱,發生了何事?”
若菱一下子笑彎眉眼,喜慶道,“姑娘,那莊嬷嬷今早醒來,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吵着嚷着要走,我問她姑娘的課業怎麽辦,她說不必了,我又問她侯府那邊怎麽辦,她惱羞成怒地說姑娘可以離開靈寶了。”
“這麽快呀。”沈熙洛垂眼,輕聲。
若菱高興,“是啊,還好沒在此處多待,這兩日可委屈姑娘了。”
沈熙洛的指尖攥了攥袖角,她悄悄往房梁上看。
她沒看到躲藏起來的俊美少年。
沈熙洛抿了抿唇,她蹙起細柔的眉,心想,也許他在驿站的某個角落。
她等會兒找一找,就找到了。
少年總是帶着天真的好奇,可能她的人要離開驿站,收拾的陣仗會引起他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