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變卦
蘭硯垂眸,眼底幽暗。
他有些不解,片刻後想,他只是在欺騙她而已。
窗牖開着,寒風刮入。
沈熙洛鼻尖發紅,突然忍不住地又打了個噴嚏。
她臉頰緋紅,擡袖擋住面容。
“洛洛,你冷?”少年撩起睫羽,眼底暗色消失,溫和道,“這是你打的第二個噴嚏了。”
他竟數着她的噴嚏?
沈熙洛臉通紅,她匆忙關上窗子,說,“在屋裏就不冷了,不要緊。”
沈熙洛擔憂,“你的傷口還在疼嗎?”
蘭硯滿不在乎:“沒事。”
沈熙洛微微蹙眉。
他好像不怎麽在意自己的傷。
蘭硯湊近她,睫羽翕動。
沈熙洛身體頓時輕顫,少年的額頭抵上她的額頭,肌膚貼在一起,沈熙洛的面頰碰到他的臉,她身體發軟,站不穩,蘭硯摟住她的腰。
“你……松手。”沈熙洛抖着嗓音說。
蘭硯乖順松開,他彎了彎桃花眸,“還好,沒生病。”
沈熙洛怔愣,她呆呆地看着少年。
少年漂亮的眼瞳一亮,睫羽揚動,如春波勾人,秀至美麗,他似乎懂了什麽,好奇問她,“洛洛,你突然不沐浴,是不是因為冷?”
沈熙洛:“……嗯。”
“水涼了。”她扭身,将更換的衣裙挂在屏風上,準備今日忍一忍,先睡了。
沈熙洛的手腕被蘭硯抓住。
沈熙洛睜大眸子,眼中晃過屋內燭火的光輝。
蘭硯抓着她,濃密睫羽下,眼底微暗,對她笑着說,“洛洛,你等等我。”
沈熙洛疑惑,少年的指尖從她的腕上滑落,帶着冰涼的酥麻。
他離開沈熙洛的客房。
沈熙洛詫異,她追到廊道,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驿站暗色中。
沈熙洛咬了咬唇。
她不知道他會去哪裏,沈熙洛想提燈去尋他,但念着他讓她等,她将門虛掩着,擔心等待。
沈熙洛等了好一會兒,她的眉蹙起。
忽然,少年再次出現,雪面反射幽光,從廊道的窗牖照進。
少年肩上挑了一個長杆,挂着數個木桶,桶中水面盈滿,氤氲熱水的氣息。
他下盤穩而有力,步伐矯健,侍衛衣袍下的身形纖細高挑,腰線緊窄,蓄滿野性。
沈熙洛怔然,蘭硯利落地将屋舍中涼透的水換掉,倒進盥洗桶。
熱氣與水霧中,少年剔透的面上氤氲薄汗,鬓角發濕。
他眼眸彎了彎,弧度帶着蠱惑,眸色清亮,“洛洛,可以洗了。”
沈熙洛凝立在原地,驚訝地望着少年。
她撿的失憶少年真的好乖巧。
蘭硯見沈熙洛不動,他說,“洛洛,你要讓我伺候你沐浴嗎?”
少年走過來,燭火下,他帶着潮濕的臉上滑落一滴水珠滾入冷白鎖骨,他容色淡然,是真的要伺候她,沈熙洛心口顫了顫,猛然啓唇,嬌俏的聲音慌張,“不用!”
“我、我自己來就可以。”
“……”
稍頃,蘭硯在屏風另一側詢問,嗓音發悶,“洛洛,你怎麽還不沐浴?”
沈熙洛臉頰發紅,她本想着,有屏風相隔,那就無礙,可她現在看着盥洗桶,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現少年衣袍弧線勾勒出的有力身體輪廓,以及那潮濕的俊美臉龐。
沈熙洛心神恍惚,覺得自己着魔一樣。
她完全做不到褪衣沐浴。
“鳳至,要不今日你洗,我不洗了。”沈熙洛從屏風後繞出,腰肢細柔。
蘭硯不懂她為何變卦。
他刷拉扯開床帳,指骨冷白,動作恣意。
少年盤腿坐在床榻上,肩寬腰窄,手指骨節分明,黑色的發垂在身體兩側,脊背線條流暢,野性不羁。
蘭硯不通感情,被金氏太後抛棄,他不傷心,從宮外鬥獸場到登上帝位,經歷衆多事,他也從未覺得自己可憐或痛苦,天生随心所欲,被朝臣當成瘋子。
他處理事情的标準是利益。
誰傷了他,他就傷誰。
而聽從他的屬下,往往有利可圖,蘭硯從不會用感情報答。
此刻,蘭硯不能理解沈熙洛的彎彎繞繞,嘟囔,“你想洗就洗啊。”
蘭硯想了一個借口,“我……我的傷口不能碰熱水,我洗不了。”
沈熙洛眼睛盛着潋滟春色,猶豫地瞥蘭硯一眼。
夜色下,水霧中,嬌柔少女勾人。
蘭硯脊椎微麻,他垂眼,睫毛如鴉影。
沈熙洛心中想,應該教他,閨閣女子不會在與外男同一屋舍的情況下沐浴。
還不待沈熙洛出口,少年撩眸看了沈熙洛,忽然道,“洛洛,我去外面。”
窗牖推開轉瞬,寒風很快被合攏的窗子遮擋,少年離開室內。
沈熙洛的心口砰砰跳動,她指尖酥麻,這次,未敢阻止少年的離開。
他方才望她的眼神,帶着幽幽暗色,旖旎暧昧。
沈熙洛心裏發慌,若執意留下她,也許會出現難以控制的事。
鳳至是無知無辜的失憶少年,她應該控制好界限,不能趁虛而入。
沈熙洛掐了掐手心,她給不了他名分,不能耽誤他。
沈熙洛指尖試了下水溫,她唇角微抿起弧度,眼眸彎了彎。
少女動作輕柔地褪下衣衫,凝白的手将羅裙、襟帶、小衣搭放在屏風上,她身體浸入水中,溫度适宜的熱水拂過肌膚,緩去路途奔波積累的酸脹,沈熙洛舒服地喟嘆。
她想,她會快些洗的。
蘭硯躺在驿站屋頂上。
他沒有掀開瓦片,但他耳力極好,他能聽到沈熙洛耳朵上少了一個耳墜後,琉璃耳墜晃動的聲音發生細微變化,所以,隔着屋瓦,沈熙洛褪下衣衫,輕輕走動,在盥洗桶中用指尖舀起水花的聲音,他都能聽到。
蘭硯有在黑暗中殺人的能力,遮蔽視線不影響他視物,他熟悉人的身體和動作。
他躺在屋頂,甚至能感知到沈熙洛是用什麽動作在沐浴。
蘭硯抿了抿唇,眼睫毛恹恹垂下,忽然覺得,在屋頂陪着沈熙洛洗澡,是一件很折磨的事情。
他覺得哪哪都不舒服,躺的地方瓦片太硌人。
月色太亮,雪太多,風太煩。
蘭硯常在死人堆中躺,即便成為皇帝後,很多事情處理起來,都會變成他與死人共處,在死人堆中,他未曾感過折磨。
蘭硯坐起身,指骨捏了捏喉結,有點後悔。
他心中煩悶不安,吃了幾口冷雪。
過了會兒,蘭硯凝眉,指尖在屋頂積聚的雪面上飛快寫着字,以此轉移注意力。
雪面上的行草潇灑不羁,寫着不同世家的勾結龃龉,他們在乎的利益,拿捏他們的把柄指向誰,也寫了誰充當了宮內的密探,誰與金氏太後勾結,誰等着坐享其成,以及朝中不同官員的戰隊……倘若有外人看到,将會大汗淋漓,驚恐萬分,靈寶驿站的屋頂上,這些寫出來的東西全都是能夠幹預燕朝政權動蕩的秘事。
蘭硯身為皇帝,有自己的情報機構,各種人的利益勾結,他清楚萬分。
他們以為自己是獵人,殊不知,早就是少年皇帝眼皮底下的獵物。
“唔……這幾個,都殺了吧。”蘭硯指腹劃過幾個名字。
他算計了一番,再次躺下,沈熙洛還在洗,蘭硯第一次覺得心機算得太快不是什麽好事,他不知道用什麽轉移注意力了。
雪漸漸落下,夾雜着風吹,屋頂上書寫出來的利益脈絡被遮掩,消散在天地間。
蘭硯臉上落了朦胧的雪,他胳膊枕着墨發,臉龐無辜俊美。
不遠處,一白發無須的太監跌跌撞撞,一瘸一拐,慌裏慌張地跑向靈寶驿站。
冬日雪夜,朱翰采渾身是汗,他臉上帶着叛徒的血,心底盛滿驚恐,他手底下竟然有人洩密!
朱翰采生怕蘭硯在驿站被殺死了。
靠近驿站,朱翰采看到屋頂上的美麗少年,霎時愣住。
雖然有萬千憂患,但在這一瞬間,朱翰采為蘭硯不似凡人的容顏止步。
這樣的少年,是燕朝的皇帝。
“主子!主子!”朱翰采趴在驿站矮牆,尖銳的聲音悄悄呼喊,但不敢暴露蘭硯的身份。
蘭硯的手指扣在腰側劍柄和匕首,看向朱翰采。
沈熙洛沒來得及注意,少年将匕首和她給的薄劍挂在一起了。
薄月白雪。
蘭硯睫羽輕動,再次擡眸,眼中無辜清澈盡散,餘下陰冷幽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