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薄月

沈熙洛俯身放藥箱的時候,她袖中的匕首寒芒微露。

玉雪如白絮,靜靜地落在少年的發上。

他的目光流露轉瞬的戒備森寒。

見少年未動,沈熙洛遲疑,她說,“我不懂醫理,這裏面的藥是否有用我不清楚,雖說簡單的包紮可以,至于旁的,只能由你自行看看了。”

少年撩起睫毛,直勾勾地看着沈熙洛,眼瞳映着沈熙洛,一眨不眨。

沈熙洛鮮少接觸這樣的目光,她臉龐微紅,似春日緋花,低聲催促,“你快些包紮,要不然,身上的傷會加重。”

蘭硯沒有理會藥箱,他無聲無息踏過雪,冷冷地攥住沈熙洛的胳膊。

少年驟然逼近,沈熙洛嗅到他身上濃烈的血腥味,她神情微變,下意識後退,裙裾劃雪,幹淨的兔絨大氅晃動。

風簌簌吹動古樹。

猛然間,沈熙洛的腳似乎撞到了什麽,她以為是自己腳滑,口中低低發出驚呼,身子仰倒,鬓邊烏黑發絲揚起。

然而,在沈熙洛的腦袋重重砸在雪地上前,一只修長的手枕在她的發下。

沈熙洛的心髒怦然跳動,她怔然擡眸,少年俯身而望,他抵在她的身上,他身上冰冷的碎雪落下,血腥味夾雜着灼熱紊亂的氣息撲面而來。

蘭硯看了眼掉在地上的匕首,接着,他垂目,對懵懂的少女輕聲,“對不起。”

沈熙洛疑惑,“什麽?”

少年的睫毛濃密,他按着沈熙洛後頸的手微松,黑眸在雪地中發亮,幹淨無害,悶悶道,“我弄丢了你給我的東西。”

須臾,沈熙洛反應過來,“你是指手爐?”

“沒關系的呀。”

見少年沒有否認,沈熙洛眼眸輕輕彎起。

原來,他知道是她留給他手爐。

那他再次出現,是不是因為在乖乖等她回來救他。

沈熙洛打量少年,他雪白幹淨的半張臉,無辜俊俏。

少年的手安靜地撐在她的發後。

沈熙洛耳尖發紅,小聲,“可不可以先起來?”

少年身形有些不穩,扶着沈熙洛起身,沈熙洛聽到他唇齒中溢出的低低喘息。

沈熙洛的指尖動了動,忽然瞧見他腰腹部溢出新的鮮血。

沈熙洛眼圈一下子氤氲擔憂的薄紅,“少年郎,你快點包紮上藥吧。”

蘭硯凝望着沈熙洛,心弦幽幽轉動。

這般心軟,且對危險的襲擊沒有反應能力,武器脫手毫無察覺,她不是刺客。

血越來越多,少年的喘息越發急促。

他肉眼可見地脫失力氣。

“這樣不成,我去為你找醫者。”沈熙洛轉身要走,冰冷的手捏住她的後衣領,兔絨大氅松散,少女窄美的肩線弧度被裙衫勾勒出。

蘭硯本要掐住她的後頸,但不知怎的,變成了執着地捏着她的衣領。

他的指節落在她的後頸肌膚,沈熙洛頭皮發麻,詫異,“你怎麽……”

“不要找醫者。”少年聲音低啞,含混。

他丢下這句話,帶着冰冷的體溫和潮熱的氣息,倒在了沈熙洛的身上。

少年呼吸破碎,臉龐潮紅。

他的氣息裹挾在沈熙洛身上。

沈熙洛像被摸到尾巴的貓,整個人泛起怪異酥麻的感覺。

這陌生的感覺激起沈熙洛心中慌張,她要推開他,手忙腳亂中,他的臉在混亂中蹭過她的肌膚,鼻梁高挺,眼睫濃密,唇瓣冰涼。

沈熙洛感覺到臉上落下濕熱的東西,是他唇邊溢出的血。

沈熙洛眼睛浮現怔忪。

雪落在少年身上,與他的血融在一起,冰冷血腥。

沈熙洛咬咬牙,托着高挑少年往不遠處的柴房走。

從未背過重物,她走的跌跌撞撞。

兔絨大氅被她不小心踩了幾腳,險些摔倒,沈熙洛怕再帶着少年摔下去連累他的傷口,她咬唇穩住身體。

等把少年輕手輕腳地放在柴房的柴垛旁時,沈熙洛臉上熱得出了細密薄汗,雙螺髻散開,歪歪斜斜,黑色發絲幾绺幾绺貼在玉白的臉上。

風雪吹動柴門,沈熙洛匆忙小跑出去,須臾,拎着大紅酸枝藥箱回來。

她救的重傷少年蹙着眉頭,額頭泛青筋,那雙如點漆的眼眸痛苦緊閉,呼吸急促。

沈熙洛抖着指尖打開藥箱,裏面擺滿了瓶瓶罐罐,她臉色發白,無法分辨。

沈熙洛不敢亂來,她準備去找人幫忙,醫者不行,那其他人……若菱作為她的貼身侍女,為了照顧她,是懂一些醫理的。

沈熙洛正要離開,裙擺被少年骨節分明的手重重地拽了一下。

他勉強擡目,眼睛帶着濕霧。

聲音低啞,“不要找其他人。”

少年狀态不佳,幾近昏迷,卻能一眼看出沈熙洛的打算。

“可我不知道你要吃什麽藥。”沈熙洛說,她聽到裙擺傳來撕裂的聲音,她的腳下意識往裙子裏縮了下,不過情況緊急,顧不得想旁的。

“都給我。”蘭硯喘息說。

沈熙洛急忙照做,她将藥丸都倒出來,遞給蘭硯。

她擔憂地瞧着他,本以為他要自己進行一些藥物的分辨,但沒想到他全都攥在了手中。

沈熙洛微愣,她意識到少年與她日常相處之人的不同。

少年少女指尖相觸,風吹動柴房破舊的門扉,卷着顫抖的雪花鑽進來,蘭硯瞥了眼沈熙洛。

他忽然想到,也許有毒藥。

若要殺他,此時最好。

遲疑只在一瞬。

蘭硯垂眸。

接着,他抓起藥,吃了進去。

沈熙洛見少年閉上眼,再次陷入昏迷,她手指攥緊裙擺,接着,緩緩松開,小心翼翼地拿起藥箱中包紮外傷的工具。

少年筋疲力竭,沒力氣處理外傷了。

沈熙洛用剪刀輕輕剪開他的衣衫,過于猙獰難處理的地方她避開,粗略地為他包紮了一番。

折騰完,少年的狀态比之前好多了。

沈熙洛放下包紮傷口的工具,臉龐微紅。

她想了想,解開身上的兔絨大氅,披在少年身上。

許是藥效發揮作用,他的呼吸漸漸平穩,長而黑的睫毛垂着。

少年露出的半邊容顏俊秀,黑色的發散着,顯出無辜楚楚感。

沈熙洛猶豫一下,她重新從藥箱中拿起一張幹淨的白布帕子,指節隔着帕子,貼在少年的半張血污臉龐。

一點點,将他臉上的血擦掉。

少年的眉眼悉數露出,高挺的鼻,鋒利的眉,利落的下颌,緊閉的桃花眼,幹淨,美麗,毫無瑕疵。

他未免太過好看。

沈熙洛指尖顫了顫,她攥緊沾着血污的帕子,然後,放在了袖中。

時辰流轉,夕陽薄光漸漸鋪就。

風雪在窗外交彙赤色光輝。

少年雖然一直未醒,但他看上去不再那麽痛苦,休息一場應該會好很多,至少沒有性命危機了。

沈熙洛稍微安心,這樣,算是救了他了吧?

她瞥了眼窗外的天色,心驚已快到傍晚,沈熙洛匆忙起身。

她回頭看了眼昏睡的美麗少年,頓了頓,小聲,“我還會再回來的,如果你沒有走,那我想……請你留下來。”

沈熙洛折身,拽了下兔絨大氅,為少年蓋好。

然後,她在她的侍衛尋找她之前,匆忙趕回去。

少女踏雪的聲音消失在門外,蘭硯淡淡擡眼。

他鼻尖嗅了嗅,兔絨大氅上帶着輕軟的香氣。

蘭硯身體傷勢恢複極快,吃了藥,包紮了傷口,還有了保暖的大氅,這樣的情況下,他淺寐半晌後,身體已經好多了。

少年的手指慢慢摸了摸大氅的兔絨圍脖,他想,她是無辜的,不知道他的身份。

蘭硯随意抓了抓溫暖的兔絨,接着,他摸了下心口的位置,莫名跳的快,少年眸色劃過片刻古怪。

他皺眉,扔掉了大氅。

蘭硯走到柴房門扉,沈熙洛剛走,她的腳印殘留在雪上。

蘭硯看了會兒,雪平靜地落下,倒映在他的眸中,漸漸遮蓋腳印。

少年啪地關上柴房門扉,門緣抖落碎雪。

蘭硯拽起兔絨大氅,披在身上,重新躺下,長腿伸開。

他的桃花眸半低。

蘭硯想,為了更好的養傷,以及避開追殺者的耳目,留在這個無辜少女身旁,是理所應當的。

蘭硯翻了個身,想通了,薄唇輕勾,重新閉目淺寐。

*

沈熙洛跟侍衛打了個招呼,侍衛一般不會直視她,沒發現她裙角的血跡和破損。

沈熙洛避開若菱回到屋中,趕忙換了新的裙子,月白色繁花長裙,束纏枝荔枝紋銀紅衿帶,如素月中袅袅綻放的花瓣。

雙螺髻歪斜,她幹脆直接解開,大半披散在肩上,鴉發如雲,只用一根白芙蓉玉簪簡單點綴。

沈熙洛拎起換下的裙子,看到裙擺的破損,思索了下,将這條裙子壓箱底放。

還好她的衣服多,埋在最裏面,看不出什麽。

對于少年的身份,沈熙洛心中猜測良多。

少年長相俊秀美麗,沈熙洛下意識猜他是貴公子,只是名門望族怎會讓一個少年在外被人追殺?

少年帶着野性,與她見過的貴族少年郎不同。

如果是貴族,富商,在被救時,大多數會直接報出自己的身份,以表明自己的價值。

但少年沒有,他帶着戒備,也沒讓她尋找他認識的人。

他指節有薄繭,想來是習武造成的,但不是那種花拳繡腿,而是在真正的比武中練就的。

他吃藥面不改色,應該是習慣了傷痛,而且,她為他包紮的時候,發現他身上有很多疤痕。

他衣裳簡單,沒有玉飾配件,香囊荷包,更無證明身份的東西,行裝簡便。

他不要看醫者,是因為覺得看醫問診花費的診金貴嗎?

沈熙洛覺得,她救的少年很有可能是一個漂泊無定的江湖人士,如話本子中所寫的那般。

沈熙洛對着銅鏡整理了一會兒儀容,若菱端了晚膳過來,敲敲門。

沈熙洛淡定自若地讓若菱進來。

見沈熙洛換了件裙裳,若菱沒想旁的,只覺得姑娘人美穿什麽都好看。

若菱打開食盒,将晚膳放在桌上,三菜一湯。

若菱作為侍女,習慣性地要為沈熙洛整理衣裳,她看向房中的椸枷,略微疑惑,“姑娘,你的大氅呢?”

沈熙洛撩了下耳邊的碎發,壓下緊張,雙手搭在膝蓋上,垂目柔婉說:“我收箱子裏了。”

聞言,若菱下意識覺得姑娘只是忽然不喜那兔絨大氅了。

沈熙洛是嬌生慣養的小姐,被自家阿兄用金銀寵着衣食住行,挑剔些也難免。

若菱為沈熙洛拿了件新的大氅,白狐裏紅鶴氅,她抖了抖,放在屋中椸枷上,細致地打理着。

“姑娘,我瞧着那莊嬷嬷用心不誠。”若菱忍不住出聲。

她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

“姑娘下午不在的時候,那莊嬷嬷找到我和侍衛們,要教我們規矩。”

“她算什麽,一個老婆子,雖說來自宮裏,但哪有待在驿站教習規矩的,明擺地借着侯府的光欺負我們,何況,我們的侍衛到了侯府就會離開,哪需要她教什麽規矩。”

沈熙洛看向窗外的目光收回,半低眼睫,輕聲,“她仗勢欺人,必有侯府的人在支持她,想讓我們知難而退。”

“可我已到靈寶,回去的話,阿兄……”沈熙洛微頓。

除了婚事外,她上京投靠侯府,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兄長的仕途。

沈熙洛暗暗擔憂阿兄,幽州離邊塞近,戰事頻發,不是久留當官之地。

沈熙洛歉然看着若菱,對她輕輕搖頭,“我知道她給你們不快了,只是,現在我們沒辦法趕走莊嬷嬷,那樣她獨自回了侯府,不知道要怎樣添油加醋地說我們的壞話,對沈家的名聲不利。”

“你們下次若再受氣,與我說,我會彌補你們的。”

若菱整理好白狐裏紅鶴氅大氅,嘆口氣,心疼嘟囔,“姑娘,我不需要彌補,我擔心侯府不善讓姑娘委屈。”

“高門之地,總是複雜,沈家人丁簡單,我待慣了,若說委屈,我去了,定然委屈。”

沈熙洛微微笑了笑,故意打趣道,“只是……我的目的是去找好的親事,而不是留在侯府,若菱,你還沒有幫我一起相看婚事呢,怎麽就想走了呢。”

“好吧好吧,我不說這喪氣話了,姑娘早些歇息。”若菱依然嘟囔,她将屋內的東西打點好,燒了熱水後離開。

驿站地小,浴房在屋內,隔着一展簡單的山色屏風。

熱氣氤氲白霧,本該是用膳洗漱的休息時光,沈熙洛卻忐忑緊張。

不知道那少年醒了沒,走了沒。

她是閨閣女,夜晚獨自離開屋舍,并不妥帖。

至少……要等到旁人都休憩,不會被注意到的時候離開。

沈熙洛眸光輕動,她将桌案上的飯食放回食盒,防止太早涼去。

接着,沈熙洛數着更漏隔軒窗望天色,等待外面的人睡去。

門扉突然被敲響,敲擊聲一板一眼。

“沈娘子。”莊嬷嬷刻薄的聲音響起。

“嬷嬷安好。”沈熙洛開了門,輕聲細語。

莊嬷嬷打量沈熙洛。

夜色漸深,少女卻無要睡的模樣,打扮齊整,臉龐嬌媚。

莊嬷嬷皺眉。

她細窄的眼狐疑,“沈娘子丢的镯子找到了嗎?”

沈熙洛輕輕眨眸,她擡起手腕,露出纖細腕骨上的赤金纏絲镯子。

少女微笑,“多謝嬷嬷關心,已經找到了。”

她語氣乖順,笑容柔美,挑不出錯。

莊嬷嬷面色一窒。

“沈娘子,你白日走的急,老身未來得及為你布置課業,現在過來,是要告訴你課業。”莊嬷嬷将書本遞給沈熙洛,冷冷道,“将《女誡》抄五十遍。”

沈熙洛心思微動,眼底輕染亮色,聲音清脆應下,“好呀。”

莊嬷嬷沒想到沈熙洛竟然是這般歡快的态度,她瘦削蒼老的臉浮現怪異,更加刻薄。

“老身明日就要抽查,沈娘子莫要糊弄老身。”莊嬷嬷緊繃聲音道。

沈熙洛面容不解,“嬷嬷是侯府派來教我規矩的,我為何要糊弄嬷嬷?”

莊嬷嬷凝噎,臉色難看地離開。

沈熙洛将桌案上的燭火點燃,搖曳火光落在她的眸中,她嘴角揚起弧度。

她想到用什麽理由掩蓋自己的消失了。

《女誡》抄五十遍,那可是要抄一整晚。

所以,她房內的燭火點亮一整晚,看到的人只會以為她在抄書,不會知道她不在房中。

今年的雪勢大,遲遲未停,隐約有繼續下一整夜的架勢。

月明星稀,雪飄幽夜。

四周傳出熟睡人的鼾聲,此起彼伏,各在夢鄉。

沈熙洛右手拎了一展小巧的五色琉璃燈,左手拎着食盒,在黑暗中披着白狐裏紅鶴氅輕手輕腳地推開客房屋門,小心翼翼地踮足下了樓梯,從驿站後門走進後院。

清寒的風吹入袖中,沈熙洛的臉凍得通紅。

她捏着琉璃燈盞的指骨收緊,輕輕加快腳步。

柴房的門扉緊閉,沈熙洛遲疑了一下,沒有立刻推開,而是輕輕叩響,帶了點不好意思,“你還在麽?”

話音輕柔落下,雪降在沈熙洛的身上,她心髒緊張跳動。

等了片刻,裏面沒開門。

沈熙洛不由得想,也許他還在睡,她不應該打擾他,或者,他已經離開,那她沒有理由糾纏這個陌生的少年。

沈熙洛回首,看向身後,驿站傍晚無光,黑黝黝一片,參天古樹在雪中散發幽寒氣息,枝葉在斜月下晃動,仿佛有魑魅魍魉隐藏其中。

沈熙洛咬了咬唇角,有些害怕。

她暗暗調整呼吸頻率,心想,将食盒放下就回去。

她正要俯身,門扉悠悠打開,少年的手纏着紗布,指骨修長,透出靡麗的病弱。

他沒有走。

沈熙洛輕輕彎了彎眸子。

“我為你帶了飯。”她擡起手中食盒,輕聲細語,“你好多了嗎?”

蘭硯的目光落在沈熙洛身上。

少女穿着月白色的裙子,皎潔如月,外披紅色大氅,襯得她臉蛋愈發凝白剔透。

她微微仰眸,三千青發只以一根純潔的玉芙蓉簪子束起,在雪中笑着看他,手中琉璃燈盞散發着碎金一樣的璀璨光輝。

蘭硯側身,默不作聲地示意她可以進來。

作為帝王,他習慣了喜怒不形于色。

沈熙洛覺得她救的少年有些安靜。

她對他露出友好的笑容。

沈熙洛走進柴房,門扉半掩,未合攏。

沈熙洛看了下柴房裏的情景,與她離開時沒有兩樣,打開的藥箱安靜地躺在地面。

沈熙洛望向少年,他身上披着件白色的大氅,毛絨領子,是她的兔絨大氅。

他的發帶着淩亂,一張冷白的臉幽靜。

沈熙洛的睫毛動了動,她暗暗覺得少年可憐,他沒有避寒的衣物,所以不嫌棄女子的衣物。

實際上,蘭硯是不在意身穿什麽。

即便現在赤.身站在沈熙洛面前,他也不會有任何羞恥的心思,他的情感與常人不同。

沈熙洛覺察到少年在打量她,他有些戒備。

沈熙洛将食盒打開,拿出裏面的三菜一湯,猶豫了下,直接擺在地面上。

“你不要請醫者,我想不出別的東西可以幫你,所以,只是為你帶了飯菜。”沈熙洛對少年柔柔道。

“我不需要。”少年淡淡道。

他的警惕心尚未消散,多疑于飯食中有毒。

沈熙洛一愣,“你不餓嗎?”

少年抿起薄唇,下颌線瘦削。

沈熙洛覺得他應該吃些東西,這樣有助于身體恢複。

少女将八弓箸遞向蘭硯,歉然說,“飯菜涼了味道會不太好,你這次先将就着,下次我會想辦法在飯點給你帶吃的。”

少年桃花眸中的情緒微動,輕聲,“下次?”

他聲線幽靜,在夜色中悄然綻放。

沈熙洛理所當然地點頭。

她救了他,那她會負責到底。

他不吃飯,沈熙洛可以理解。

就像她救的那只貓,起初充滿不安全感,對她給予的一切都帶着警惕。

沈熙洛怕少年出于戒備的原因不吃飯,她盯着他,嘆口氣,有些委屈說,“這是我的飯,專門為你留的,我還餓着肚子呢,你不要嫌棄。”

少女執着地将八弓箸遞給蘭硯。

蘭硯慢慢接下,在沈熙洛監督一樣的目光中,他抿抿唇,動了幾口飯菜。

這時,沈熙洛微笑道,“其實我不餓。”

她狡黠彎眸,眼尾微翹,天生媚眼,春情爛漫。

少年捏着八弓箸的指骨一緊,他聽到沈熙洛站起身,去将窗戶、門扉關嚴實。

蘭硯留門,是為了防止暗殺。

沈熙洛關門,是覺得太冷了。

“此地并非久留之地,你先将就一晚,明日我想辦法把你挪到別的地方。”沈熙洛關了門,拍拍手,思索着說。

蘭硯放下八弓箸,他的桃花眸幽黑。

“夜間風涼,待在此處,容易感染風寒,你先回去。”少年溫溫道。

沈熙洛微頓,她問他,“你在關心我嗎?”

柴房漏風,蘭硯看沈熙洛,她身上的軟香在寒風中吹到他的鼻尖。

蘭硯眼底的光微微變化。

“不過,我還不知道你的身份。”沈熙洛站在原地,沒有離開,她其實想多待一會兒,“你叫什麽?家住哪裏?我也許能幫你。”

蘭硯看着沈熙洛,輕聲,“我不知道。”

“不知道?”沈熙洛驚訝。

少年乖順垂下睫毛,他的睫毛漂亮清秀,微微收攏,透出孤獨無依的可憐,“抱歉,我想不起來了。”

他聲音悶悶,帶着慵懶鼻音,“也許,我是一個可怕的人……”

“怎麽會。”沈熙洛見少年乖巧,下意識反駁。

蘭硯睫毛輕動。

“我來驿站的時候,差點遇到水賊。”沈熙洛想了想,與他說,“可能你昏倒在此,與那些水賊有關。”

沈熙洛走到蘭硯身旁,抱膝坐下,她紅色的鶴氅接觸到他肩膀随意披起的兔絨白氅。

“追殺你的人,也許就是那些水賊。”沈熙洛猜想,提議道,“要不這樣,明日我為你報官,這樣就能查清你的身份了。”

蘭硯不想打草驚蛇,他撩起眼皮,無害輕聲,“若我是水賊中的一員,那我就會被抓起來了。”

沈熙洛指尖顫了顫,她确實想過這個可能。

沈熙洛擔憂地看着少年。

難道,他在失憶前是一個兇神惡煞的賊寇?

可他這般年華,這般樣貌,應該有更好的去處。

“是我的猜測,不能當真。”少年望着沈熙洛,忽然笑了。

他多情的桃花眸彎起,黑色的眸勾人心魂。

他直勾勾地看着人,笑起來,實在是好看極了。

沈熙洛與蘭硯視線接觸,她怔忪,匆忙避開。

“你剛剛醒來,被傷勢影響,才記憶模糊,可能過一會兒,你就想起來了。”沈熙洛耳熱,低着面頰,安慰少年。

少女微頓,然後,像變戲法一樣,她從懷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女誡》,一沓宣州紙,一支紫檀雕雲竹紋狼毫筆。

沈熙洛将紙筆就地鋪開,準備抄《女誡》。

蘭硯好奇地看過去。

“我今晚正好不需要睡覺,你慢慢想想,不着急。”沈熙洛說。

她披散的黑發從肩頭滑落,月光稀薄,白雪折射光輝照進柴房,琉璃燈氤氲光輝在室。

沈熙洛不疾不徐地提起筆。

少女耐心的模樣,大有陪他想一夜的架勢。

蘭硯唇角微動,摩挲了下掌心紗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