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弟的默契
“幹什麽!佛門清淨之地,不要拉拉扯扯的!讓人看見了,還以為我跟你怎麽着了呢!”
侯鎮這個人一向聽話,趙回聲話一說完,他就直接松開了他,害得本來就在他身上借力的趙回聲瞬間失了勢,整個人都差點直接栽倒下去!
“哎!”
“我聽你的嘛,滾開咯。”
趙回聲也不說話,就喪着張臉看着他,嘴也跟着快嘟到天上去了。
“好好好,我錯了,不過雖然沒有金山,咱們也是能找到些別的東西的。元回,你帶上他,等我進去吸引注意之後,你倆再偷偷摸進來。”
趙回聲很是不屑,不停地翻着他的白眼,對于他的話,也遲遲不應承。
“好了,放心吧,有我呢,大為不會出事的。”
“你歇夠了吧?那我可真走了啊,你倆可一定小心!”
“哎呀,你什麽都不懂!我剛剛累,那是——算了算了,快走吧!”
轟走了他,趙回聲也不禁開始細想起來,侯鎮來此,究竟是因何緣由,他說的那個金山,到底是什麽意思。
“等等!”
突然一下,趙回聲直接開口,把本就心神不寧的溫括給吓了一跳。
“怎麽了?”
“我好像知道——侯鎮是來幹什麽的了。”
順着他的視線,溫括也跟着望去,前頭侯鎮的身影已經快要看不見了,不過兩人卻顯得更加從容了些。
他倆都知道了侯鎮的目的,他們想到一處去了。
回過頭來,看了對方一眼,溫括和趙回聲就都知道了,也知道了對方也已經發覺出了,剛剛侯鎮話裏的意思。
“司馬,煩請帶路。”
“你也請。”
兩人相視一笑,倒是默契十足。
“哎,你說他是覺得咱倆能猜出來,還是只是想找個理由打發咱們吶?”
“反正我猜他肯定是想,一個人去找住持,不想讓咱倆跟着。”
溫括來了黔州之後,也跟着他倆學壞了不少,以前在長安的時候,溫括可是少與人嬉笑的。
“那咱們現在去哪兒?”
“後院!”
溫括輕功不錯,即便是帶着身量輕盈的趙回聲一起,也不算太難。
“看來司馬也知道這後院有問題了呀。”
“如今我大唐威震四海,南诏這樣的邊蠻小國,,自然是不會起那個以卵擊石的心思的。但不論如何,他們的內鬥到目前為止,都是無休無止的,除了你死我活,不會有別的辦法分出勝負的。而轉機,就在大唐!”
“這個南诏王不知道是找了什麽借口,竟然讓祭司帶着他離開了南诏,還讓他見到了自己流落在外的妹妹。或許,這件事,就是南诏局勢變化的一個轉折點吧。南诏王室,被打壓了這麽多年了,也是該找個機會反擊了。”
“他們謀局,咱們就可以坐收漁利了,大為,你說侯鎮現在,是不是要高興壞了?百年難得一遇的機會,讓他趕上了,要是真得了陛下欽點,回了長安,你可不能當縮頭烏龜啊!”
溫括倒是興致勃勃,看着倒真像是跟侯鎮心有靈犀似的。
“我?我就不跟他一起了吧,我回家去,我爹娘還等着我呢。”
“回家?你爹娘不就在長安嗎?大為,你是不是不想看見我,所以才不想搭理他的呀?”
溫括知道,自己對于趙回聲來說,就像個突然闖入的第三者一樣,招人嫌,讓人恨。可他沒有怨恨自己,也沒有擠兌自己,只是覺得,他和侯鎮沒什麽緣分罷了。
“誰說的!他這種貨色,長安城裏一抓一大把!我還用得着惦記他?我就是想回家去做我的闊少爺了,誰還跟他整天風吹日曬的呀,我賤得慌啊!”
趙回聲說謊的時候,總是肢體語言風雨,譬如現在,揮舞着手,就停不下來,生怕熟悉他的人,不知道他心虛似的。
“好吧,那我們要是得了機會,可以面見天子,到時候陛下一問,侯鎮吶,是誰幫你在黔州驗的屍啊?侯鎮一聽,直接就說,是個商人,是個富家公子哥兒!現在已經回家去了!這下好了,陛下本來準備獎賞于你的,可你不去,不就白白錯過了一個顯貴的機會了?說不定啊,陛下一高興,還能讓你參加科考呢!”
“科考不科考的,我倒是不在乎,不過這個——面見天子,我還是很樂意去的!哎,司馬,真能見到天子啊?”
趙回聲一臉的驚奇,那股子興奮勁兒,就跟真進了長安皇宮似的。
“對呀,侯鎮身份不一樣,他爹原先是先帝的重臣,後來犯了錯才被砍頭的。照常理,他和他哥,他弟妹,全家數十口人,都應該被連坐處死的,是先帝開恩,将他們一家流放到了黔州來,所以他也算是死裏逃生過一回的了。”
“所以——侯鎮特別想回長安去,他想回家?”
趙回聲慢慢地由興奮轉為了沉思,他不懂這種高昂的情緒,侯鎮是如何将它壓抑在內心十來年的。這十年,他又是怎樣一步步抓住希望,然後又眼看着希望破滅,然後再去找尋另一個新的希望,并為之繼續拼搏的。
或許長安對他來說,早已經不只是一座城而已了,那是一個鼎盛王朝的象征,更是他的父輩,拼搏戰鬥過的地方。他要回去,風風光光地回去,他要所有人都知道,他侯家,還有熱血男兒!
趙回聲不知怎麽的,竟然開始跟着淚眼婆娑起來,那些自己曾無數次與他并肩奮進過的日夜裏,侯鎮心懷的,竟然是這樣一個夢!
“司馬,我也想跟他一起回去看看了,我要是就這麽灰頭土臉地回了家,家裏那些親戚指不定會怎麽罵我爹娘呢,我要是能跟他一起回去,那我們家也就揚名了啊!我爹,我娘,都有機會站上長安的城樓,眺望整個朱雀大街!司馬,咱們現在就去找線索,我就不信了,這些南诏人,還能飛天遁地不成!”
終于想起了正事,趙回聲心裏也不再別扭了,男人還有無數個,但這樣的幾乎,可就只有這麽一回了啊!自己可得拎清了,到時候掉了隊,全家跟着沾光的幾乎也沒了。
“你先等等!”看他陰一陣晴一陣的,瘋瘋癫癫的樣子,溫括甚至都不太敢把什麽細活交給他了,“你可仵作,別在這兒留下痕跡了,細心點。”
“放心吧,我還能不如這幫老和尚?瞧好吧你就!”
寺院後院,倒是平坦,跟前面供奉香火的大殿相連,四四方方的,倒是規整。不過這裏邊他們誰也沒來過,根本不知道守備情況,還有路在何方,所以只能跟抓瞎似的,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地來回找。
找了半天,除了平常寺院裏該有的東西之外,他倆都再沒找見任何不尋常之物。
愣在院子的角落裏,兩人四目相對,卻說不出話來。剛剛還信心滿滿,現在卻現實打擊得擡不起頭來。
“不會是放在正殿了吧?”
趙回聲甚至想直接沖到正殿去看看,不過卻被溫括給攔了回來。
“哎!先等等!侯鎮還在裏頭呢。”
“不應該呀,照理說,這廟,奇奇怪怪的,平時也沒什麽香客,竟然還修得如此宏偉?這裏頭肯定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就算是當年蕭衍做了個夢,尋到了這洞天福地,那也不至于幾百年過去了,還完好如新吧?你說,這廟裏這些個和尚,會不會也是南诏人?”
趙回聲的懷疑也不算是空穴來風,這地方确實是裏裏外外都透着股子陰森,就連外頭的山門,也不像平常寺院那樣。
“山下有金礦,要是寺裏的和尚真的是南诏人的話,又為什麽要給長安傳信,叫人來發現這座金礦呢?”
“反其道而行之!”趙回聲還像模像樣地給溫括解釋了起來,“他們或許是聽說了國師的大名,知道他的推演之術相當了得,所以幹脆做個順水人情,把自己從嫌疑人,變成守護着!再說了,你不是也說了嗎,南诏是個小國,不敢跟咱們抗争,與其把這金礦握在自己手裏,不如拿出來,扔出這塊燙手山芋。”
“你的話——也有些道理,可咱們還是不知道,這些被倒賣的軍械,到底在什麽地方啊?找不到證據,咱們就幫不到陛下,幫不到陛下,咱們回長安的事,可就真成了夢影了。”
“那可不行!”趙回聲現在表現得,比侯鎮還要積極些呢,“我們不是說好了嘛!我昨天聽侯鎮說了幾句嘴,他說黔州軍的督軍薄青雲,告訴了他一些消息,他手底下的那個叫——吳璜的副将,跟一個商人走得近,那個人或許就是販賣軍械的商客。三頭算是聚齊了,賣貨的,買貨的,送貨的,咱們可得找到他們勾結的證據啊!”
趙回聲說到了興頭上,還想接着說,可溫括卻在此時揚起了手,叫停了他。
“買貨的?”
“對呀,南诏啊,不是嗎?”
“可咱們不知道,到底是祭司,還是南诏王買的貨啊。”
“這有什麽不一樣的嗎?”
趙回聲不懂,可溫括卻似乎已經有了些眉目了,他開始低頭沉思起來,回想起了他知道的一切痕跡,從中抽絲剝繭看,找尋着自己需要的線索。
“當然不一樣了!這取決于,長安,選擇了支持誰。要是咱們無意間,把陛下聯合南诏的計劃給打亂了,那咱們就不是風光回京了,而是西市街口砍頭了!”
“啊?這麽狠?那咱們怎麽能知道陛下是怎麽想的啊?那豈不是——咱們就只能幹看着這個機會溜走,卻什麽也做不了?”
“不會,”溫括轉身看向了身後的大殿,眼眸凝重還敢,聲音低沉道,“侯鎮會搞清楚的,這是他保命的機會,他不會胡來的。咱們別給他添亂就好,出去吧,去看看他怎麽樣了。”
“哦,就走了啊?”
趙回聲雖然還不是很明白,溫括在深沉些什麽,不過想來,他應該是比自己要聰明些的吧,聽他的應該沒錯。
回望了一眼這個院子,溫括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自己害怕起來了,他總感覺這個院子——裏面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盯着他似的,越看越深,越看越遠,越看越看不到頭。
等他們轉頭準備進去大殿時,沒想到侯鎮已經出來在等着他們了。
“哎,你怎麽——”
“走,回去了。”
趙回聲話還沒問完,侯鎮便領頭往山下走去,一點沒有要多解釋兩句的意思。
“怎麽樣了,住持如何?”
“無事,只不過咱們接下來要換個方向了。”
“為何?”
溫括跑到他跟前去,攔住了他的去路。
“咱們——要跟南诏人合作了。”
“住持是南诏王的人?”
溫括立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臉驚喜地再靠攏了過去,連帶着趙回聲也跟着一起過來湊起了熱鬧。
侯鎮頓了頓腳,卻沒說關于住持的任何事,反而聊起了那個吳璜來。
“黔州軍的吳璜,這個人是個雙面鬼,一面在黔州軍營裏,勾結着一夥人,監守自盜,轉賣軍械,另一面,還跟南诏祭司合作,與那個商人樓春生一起,将本該運給南诏王室的軍械,送給了南诏祭司。”
“這個人沒死?南诏人也能忍得下去?他們可是連你都不放過的呀!”
溫括有些憤慨,想不通,更不想去想。
“重點是——南诏王室在這個即将于祭司開戰的重要時節,還沒發現他們偷偷購進的中原武器,早已經出了問題,被人給掉包了。”
“王室也有內鬼?你知道是誰?是那個住持跟你說的嗎?”
溫括保持了一個正常人的好奇心,問完這話之後,他本以為侯鎮會覺得他越界了,什麽都不會再往下說下去了,沒想到侯鎮不僅沒有絲毫生氣的意思,還有些欣慰。
“你笑什麽?”
趙回聲站在這一側,先看到了他的笑臉。
“謝謝你們倆,願意跟我一起來。”
“不是被你給騙來的嗎?”
趙回聲使勁翻了他幾個白眼,溫括倒是顯得平靜沒什麽特別的反應。
“我跟住持有個約定,要幫他保密,所以整件事,就當做是咱們自己查到的吧。”
趙回聲和溫括當然是跟他一頭的了,他說不能洩密,他倆就不會洩密出去。
“住持說,南诏局勢複雜,他一兩句話也說不清,其中更是有很多首鼠兩端的心性不定之輩。現在的南诏王,是個聰明剛直之人,他有能力,也有辦法,解決南诏積弊這麽多年的問題。只不過——”
“只不過阻力重重,是吧?”
侯鎮看了看溫括,無奈地笑了笑,點了點頭。
“所以他想到了一個絕妙的辦法,利用人性,也利用了自己目前處在劣勢的局面,做了一場大局。”
“這個局的起點,難道是撥曲娅的失蹤?”
溫括想倒是想得夠遠的,不過事實卻不是這樣。
“撥曲娅的失蹤,只是點燃南诏內部矛盾的一個導火索而已,至于這個新上任的南诏王,是何時開始謀局的,他也不清楚。”
“他這個局,究竟是什麽?不會真的是像大為說的樣子,反其道而行之吧?”
兩人回望回去,齊齊看向了趙回聲。
“看我作甚?我就是有感而發而已嘛,誰會搏出自己的命去,打一場毫無勝算的仗呢?”
“有,不過不是為了命,是為了信念,也是為了以後的人,不再為此丢命。”
侯鎮說着,便眼神放空起來,似乎他的眼中,已經出現了南诏那少主英明睿智的模樣,出現了那個無數次設想,終于艱難地邁出了第一步的絕境之人的怒吼!他掙紮着向前,努力了多年,終于——看到了生的希望!
“難道購買軍械,只是為了給祭司一個可以鑽的空子,這是他設下的圈套?”
溫括恍然大悟,他的說法也得到了侯鎮的點頭認可。
“那——現在那些軍械何在?剛剛在山上,我和大為什麽都沒找到。”
“先回城,路上慢慢說。”
回去的路上,趙回聲整個人都精神了好多,抱怨也沒有了,整個人都精神抖擻的,生怕晃眼一過,他倆又說了些什麽要緊事。
“班趨知道自己處于劣勢,所以故意用了這種看似蠢笨的法子,來誘惑段安平上鈎,那他購進軍械的錢財,又是從何處來的?我聽說,南诏祭司把持朝政,已經二十來年了,怎麽可能還會給班趨留下這麽多的錢財?”
“撥曲娅和班離發現的礦脈延伸處,應該也有些不少金沙,提煉之後,還是可以買到不少東西的。這個班趨倒是聰明,沒有直接在南诏內部拉攏人來,而是想自己想辦法,先設局。”
“那你說,段安平到底有沒有發現,自己壞了他的事,其實正好中了他的下懷?”
“這個——應該死人,恐怕回答不了咱們了。”
“你還是覺得段安平已死?”
溫括的話問完,趙回聲也趕緊插嘴表态“我也這麽覺得!她肯定已經死了!”
“照班離的手段,無用之人,不可留!祭司活着,已經沒什麽大用了,班離不僅不再需要她這個人,甚至連她的這個身份,應該都不想再冒用了。至于她現在什麽地方——咱們還是先挑揀重要的東西找吧,至于這個人身在何處,以後再問班離吧。她想要的,不是跟咱們對抗,而是一個安寧的南诏。咱們現在要做的事,也算是在幫她一把了。”
“那我們現在去何處?”
望向身旁的侯鎮,溫括的眼中充滿了期待。
“去——找段沖。”
“啊?”
溫括和趙回聲同時驚呼起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倆見了鬼了呢。
“怎麽,不想見他?”
“他不是用那種法子,逼得你不敢再靠近他了嗎?怎麽,現在又想去見他了?”
溫括那話裏,還有股子醋味,酸得很。
“他可是黔州商會裏響當當的人物,不找他,咱們自己去尋那個叫什麽樓春生的,要尋到什麽時候去啊!”
“是啊。”
溫括不陰不陽地又來了這麽一句,弄得趙回聲都不敢插嘴了,趕緊勒直了缰繩,策馬往前,趕緊就跑了。
“你生氣了?”
“沒有啊,就是沒想到,那麽多人惦記你,你竟然會選了我。”
溫括看都不看他一眼,分明就是生氣了。
“我···是個禍害,還得多謝你不嫌棄,肯跟在我身邊。”
侯鎮的回答出乎了他的意料,溫括頗感心疼地望向了自己身邊這個小大人,忍不住地上手安撫起來。
“紀紳,我錯了,我不該這樣問你的,是我小心眼了。”
“只有你,願意要我的,我沒那麽招人喜歡。”
“誰說的!你明明就很好!”
侯鎮咧着嘴笑笑着回應他,可溫括卻覺得,那個笑,苦得不像話。
自己絕對是哪根筋搭錯了,這個時候跟他說這些做什麽!想道歉挽回吧,溫括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平時他也不會安慰人,除了跟人講大道理,別的話,他也沒什麽可說的了。
“別擔心,我很好。”
侯鎮知道他還在偷偷看着自己,其實剛剛的話,他說出口之後,也覺得有些太重了。只是話到了嘴邊,不知道怎麽的就說了出去,想往回收也收不回來了。
“那就——好。”
溫括也覺得場面尴尬,兩個人相互偷瞄着對方,卻就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那個——”
一路的寂靜被兩人同時打破,溫括先讓了一步,知道他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想說。
“我是說——要是待會獨孤少卿和段沖說了什麽奇奇怪怪的話,你可千萬別忘心裏去啊。我···我怕待會我就說不清了。”
“你是不相信自己,還是不相信我?放心吧,我知道,整個黔州,跟你關系最近的,就是趙大為了。我連他都不在意,為什麽還要在意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呢?”
“那就好,其實——其實我——我還想說,我心裏真的就只有你一個人的,以前是,現在更是!”
溫括笑得合不攏嘴,更是騰不出手來回答他了,只是覺得好笑,但自己又好像不應該在這個時候笑。
“謝謝,你是這麽多年以來,唯一一個記我這麽深的人了。”
溫括其實也不算幸運,要是他雙親皆在的話,他應該也不至于自己一個人跑這麽老遠,來争一份功名了。
不過幸好,他還在這裏遇到了那個仍銘記着自己的小孩兒。這世上,也沒人比他更記得自己幸福時的樣子了。瞧見了他,溫括也像是找到了回憶一樣。
“段沖的為人,你信得過嗎?”
看他羞得擡不起頭的樣子,溫括還是先一步轉移起了話題,小孩子面皮薄,不好意思開口,也是正常的。
“段沖這個人,确實是鬼心眼過得很,見過的世面也光,不是一般的走貨商。他一個人單槍匹馬,在南邊把家族生意經營成了這樣,足以見得此人的智慧。不過要說他勾結南诏,意圖不軌?我倒是認為,可能性不大,他家族沒落至今,只能世代為商,朝廷——就是他能找到的最大依仗了,他不至于為了兩個錢,就編出謊話勞蒙騙咱們的。至于他對南诏諸事知情與否,這個——也不算太重要。”
“你信得過他就好,我就是怕,咱們此去,要是正撞上了個內鬼,那豈不是白白送上門去讓人笑話嘛。”
“到地方之後,看我的,我會從他嘴裏,套出咱們想要的東西的。不管他是跟這個樓春生有生意往來,還是靠着南诏人做生意起的家,他都得給我吐幹淨咯!”
侯鎮信心十足的樣子,倒是顯得格外迷人,一股子成熟男人的味道,撲面而來,讓人無比地放心。
跟在他身後,溫括甚至覺得自己——有些春心萌動了。
抿着嘴笑了笑,溫括還是把這樣露骨的想法給收了起來,要是被他給知道了,還不知道要把孩子吓成什麽樣呢。
獨孤千葉倒是好雅興,看個案卷,一看就是大半個月,連窩都不帶挪一下的。
侯鎮他們幾人上門拜訪的時候,人家還在那群書卷裏頭悶聲畫畫呢。
“見過獨孤少卿!”
“哦!溫司馬!你怎麽有空來我這裏了?”
獨孤千葉這個人吧,跟他弟弟一樣,精得很,說話做事不漏一點破綻,就算是細細觀察,也幾乎看不出什麽端倪來。
就像現在,侯鎮一進門便看到了他在翻看前些年的卷宗,還是意外身亡的案卷,可當他們進門之後,獨孤千葉卻能像個沒事人一樣,極其淡定自然地就将東西挪進了自己懷裏的方向。
要不是侯鎮眼尖,還早有留意,也根本就看不出來。
“聽說最近獨孤少卿長留于黔州,看起了陳年案卷來,不怕您笑話,我也是個外行,之前在禮部供職,對斷案探查之事,也不是很了解。今日貿然登門,就是想向少卿請教一二,這案卷,該如何分析,斷案之時,又該如何利用舊案推斷。就是不知道會不會攪擾了少卿清靜,溫某在此,先行道歉了。”
“溫司馬實在是客氣了,說起外行,你之前好賴還在禮部供職過,我呢,直接就上任了,整個大理寺,沒一個不是在背後笑話我的。這次來黔州,有幸得了安刺史的支持,留在這裏,學學如何斷案,也只是臨時抱佛腳罷了,哪裏真能學到些什麽。不過——司馬身旁的這位侯公子,倒是個不錯的人選吶,這些案子,大多都是他和趙仵作探查的,司馬何不問他?”
溫括知道,他這是想把自己往外趕,哪兒有那麽容易!
“少卿,”溫括邊說邊往他身邊靠攏了過去,“我一個司馬,直接找他請教的話——這以後黔州,還有誰聽我的啊?”
“哦!是是是,溫兄說的是,是我考慮欠妥了,既然如此,那我就跟溫司馬,簡單聊兩句?”
“下官多謝少卿!”
溫括行禮,也就給了侯鎮他們一個信號,退出門去,轉臉侯鎮就進了段沖的房間。
沒想到沒敲門進去,一進屋便看到了這個不學無術的家夥,竟然在看書!
“誰!”
段沖的手腳,就沒有獨孤千葉那樣靈巧了,侯鎮一下子便看見了那本書的封皮,正是之前趙回聲給過自己的一本書的外觀,而且是極其相似!
好小子,大白天的,躲在屋裏,竟然是在搗鼓這種東西!
“我呀,少川,幾天不見,不會已經忘了我了吧?”
侯鎮那故作扭捏的樣子,讓本就看書看得入了迷的段沖,一下子就來了興趣,收拾好衣衫,直接就奔向了侯鎮而來。
上次他被自己吓怕,段沖還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想再見自己了呢,沒想到這麽快,他就自己來了!
衣裳剛穿好,人才到桌前,連話都還沒來得及跟侯鎮說上一句呢,趙回聲就冒頭跟進來了。
“喲!少川,怎麽了這是,大白天的讓人揍了?”
他那腰帶,還拖在地上呢,泛紅的小臉上,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滾滾滾!你來幹什麽?”
“看你呀!怎麽,最近不跟商隊一起走貨了?當甩手掌櫃了?這大白天的,一個人在屋裏做什麽呢?”
趙回聲還想探着腦袋去他身後看,一把就被段沖給薅了回來。
本來大好的心情,心想着自己今天還能撿個漏呢,好好潇灑一把!沒想到全被這小子給攪黃了!
“紀紳,你來找我,是做什麽啊?你自己一個人來不就行了嘛,還帶着他做什麽。”
段沖那小勁兒一使,小嘴一噘,趙回聲當場就沒憋住,直接笑話起了他來。
“哈哈哈哈哈哈!段少川,你小子這是在夾着嗓子說話嗎?這也太難聽了吧!”
“你還能不能好好聊天了,不想說就滾!”
見侯鎮不斷地在給他使眼色,趙回聲也就趕緊閉嘴不敢再多說一句了。
“我是陪溫司馬來找獨孤少卿的,他們在說着呢,我們不便打攪,所以就過來看看你。”
“又是溫司馬呀!你倆才認識幾天吶,有咱倆長嗎?好得跟什麽似的。”
他的話說到這裏,侯鎮才确信了,那天商會外頭,他對自己的無禮之舉,沒有別的用心,單純就是心癢癢而已!
咧着嘴扯出笑臉來,侯鎮又開始展示自己的絕活了——變臉!
“你知道什麽,人家可是——”
趙回聲剛坐下消停一會,就又打算站出來出頭了,要不是侯鎮使勁兒瞪了他幾眼,趙回聲還能把整個侯鎮跟溫括相識的年少時期,全都給他講個遍!
“他可是州裏的司馬,我現在也算是在人家手底下幹活了,要是哪天沒給他伺候好,他不要我幹活了,那我豈不是連個活計都沒有了?”
“那正好啊!跟着我走南闖北,一起走貨啊!你那麽好的身手,就算是去長隆镖局做個一等镖師,也是不在話下的呀,一個月,起碼得——一萬錢吧!”
“這麽多!”
趙回聲又搶着搭話道。
侯鎮一個白眼過去,他又默默地縮回了腦袋。
“多謝少川的美意了,我要是一個人的話,肯定就跟你一起去了,只是家裏還有牽挂,走不開。我這點三腳貓的功夫,也不敢接你們商隊那麽大的單子啊,到時候別鬧得連朋友都沒得做了,我可是會後悔死的。”
趙回聲看他那小臉一變,熱情招呼的樣子,真是渾身難受!
“不過既然不願意跟我一起,那你們今日來——又是為何呢?”
侯鎮和趙回聲偷瞄着相看了一眼,有些心虛,更直白點說,是有些不太敢真的相信他,怕他真的跟南诏人有什麽關聯。
“少川啊,我們這次來,是想跟你打聽一個人,你常年在黔州和南诏之間走貨,說不定見過這個人。”
侯鎮邊說邊打量着他的神色,倒是未見什麽波瀾。
“好啊,我要是能幫得上忙的話,那就最好了,紀紳,你可一定要承我這份兒情啊。”
“當然了,少川這話就見外了不是?”
那邊的趙回聲也在學着侯鎮憋着嗓子說話的樣子。時不時地還撚起蘭花指,翹到他眼跟前來,故意惡心他。
“邊兒待着!我跟少川說的可都是正事!”
“是,人家多嘴了,官人莫生氣!奴家這就閉嘴~~”
還真別說,趙回聲那死樣,扭扭捏捏,裝模作樣的時候,還真有點那什麽的意思。
“少川吶,我知道,你們客商,規矩多,門道也多,待會要是有什麽不方便說的,你就直接告訴我,不必為難!”
“怎麽會,”段沖那小子,又趁機搭上了侯鎮,邊摸邊說,“紀紳啊,咱們認識這麽多年了,你就如此不信任我啊?”
“我知道在商言商的道理,少川你一個人打拼至今,要是因為我的三言兩語,害得你陷入了為難的境地的話,我會一輩子過意不去的。至于消息嘛,我也可以日後再慢慢探查,不急于這一時的。”
“那怎麽行!”邊說他還邊挪動身子,不僅靠侯鎮更近了些,還直接将手搭上了他的肩,“我知道的,一定全都告訴你!畢竟——也沒有別人像你一樣,如此理解我的心了。”
趙回聲眼看着侯鎮面露難色,卻又無法自救,現在要是得罪了段沖,那以後的消息,可就再難打聽到了。
趙回聲也不敢出手救他,也只能在他對面,望向他,深表同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