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來訪

“聽說——我兄長要來了?”

她先聲奪人,試探着先開了口。

“啊?哦!對對對,是,南诏王過兩天便要路過黔州進京,你也收到消息了?”

侯鎮一臉熱情地靠過去,沒想到卻是熱臉貼了冷屁股,人家根本就不願意多看他一眼。

“我呢,我該怎麽辦,跟他一起去長安,還是你們當中的誰,帶着我去?”

“去···去長安啊?”

侯鎮顯得難為情極了,這樣的表現也讓班離極其地不滿意,而且已經開始不耐煩起來。

“怎麽?想反悔了?耍我啊?”

“不不不···不是不是!公主先請息怒啊。”

見她即将暴跳如雷,侯鎮趕緊賣着老臉,安撫起來。

“那你們什麽意思,想把我撂在黔州?還是說——你們收了我兄長的好處了,要把我給···”

班離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撐起身子來,慢慢地離侯鎮越來越遠了。

“不不不!您又誤會了!我們沒有跟您的兄長聯系,這不是想把您送到長安之後,給他一個驚喜嘛!”

“是嗎?”

她開始繞着侯鎮的四周,環顧打探起來,看着侯鎮那眼神,也像是看個小流氓一樣,很是鄙夷和不信任。

“不是,那個——公主啊,這件事吧,我做不了主,要不我帶你去找安刺史,或者是去找王爺,他們都有辦法送你去長安,保你平安的,這個你大可放心!”

侯鎮張揚着手,盡力解釋着,自己無害她之心,更沒有與人合謀要在她身上圖某些什麽的意思。

“我不信他們,我只相信你。”

“公主,你這樣子,可不像是相信我啊。”

侯鎮撞見了她看向自己時的那股不屑,不由得将心裏的牢騷給說了出來。

“我不管,現在他們要來了,帶我去長安!”

“公主啊,我也想去長安啊,但我這···戴罪之身,我不能離開黔州的。要不您進京之後,幫我跟陛下求求情,放了我回長安去吧,如何?”

“你耍我!”

誰知道她竟然還帶了柄短劍來,直愣愣地就伸到了侯鎮的脖頸處來,不僅給他,也給躲在暗處偷看的溫、趙兩人吓了一大跳。

“哎哎哎!公主,公主別激動啊!”

“你們倆在啊,剛剛為什麽不現身,玩躲貓貓啊,還是準備看我笑話啊?”

“不是的,這不是看公主勞累,不想出來攪擾了你和侯公子談正事嘛。”

趙回聲反正是不敢上前去的,只留下了溫括在一旁跟她周旋。

“你們三個,真是蛇鼠一窩!沒一個好東西!”

“公主,你剛剛還說只相信我一個,現在又說我不是好東西,這···”

話還沒說完,班離的短刀便又架在了他的脖頸之上。

“這——簡直是随機應變吶!公主好風采!”

侯鎮也連忙改口迎合,生怕這大小姐又哪根筋搭錯了,要取自己的性命解悶!

“我不管那麽多,我只想知道,我什麽時候出發去長安。”

“那要不,我去幫你問問安大人?他這個人啊,最是熱心腸了,更何況還是這種利己利人的事,他肯定會馬上辦好,到時候公主就等着風風光光地入京吧!”

“不需要風風光光,我只要活到長安,我要去見見你說的,新的天可汗,我要問問他,能不能幫我,幫南诏的子民,重獲新生。”

“陛下仁德,想必會給公主一個交代的。不過黔州到長安,路途遙遠,公主要是不想接受安大人的庇護的話,恐怕···不太好辦吶。”

侯鎮那話的意思,就是想跟她說,別來找我了,找我我能幫你做什麽呢,去找安戟啊,那老小子整天閑着沒事幹,你去找他了,他還能找到借口來忙你的事,他肯定會樂意幹的呀!

可這個班離是個倔脾氣,說什麽都不願意走,就賴在趙回聲家不挪窩了。

“公主,這可不行啊,您是公主,要是住老趙家,讓人知道了,以後你兄長還不得扒了他的皮啊!”

“好啊,扒了你的皮,給我做身衣裳,免得我到長安的路上太過危險,正好遮掩遮掩。”

本來就不想惹她的趙回聲,這時候更是被直接吓得躲回了後院去,連頭的不敢冒了。

“公主,要是早些時候的話,您想去長安了,安大人給您安排兩個官差,随行護送也就是了。不過現在···黔州情況複雜,人也多,恐怕三兩個人也保護不了你了。要是您願意等的話···可以跟着令兄,一起去長安吶?”

侯鎮邊說邊試探着她,他心裏明白,眼前這個班離,不管是身份,還是舉動,皆讓人懷疑。現在她強烈要求要趕在南诏王和南诏大祭司之前去往長安,說不定是心懷詭計,要借陛下的手,來把自己幹過的事,還有自己的身份,給洗幹淨。

要是上了她的當,讓陛下臉上蒙羞的話,自己這輩子都不用再回長安了!

“侯鎮,你是不是忘了,忘了撥曲娅是怎麽死的了?你竟然跟我說這樣的話,你是想讓我去送死嗎?”

“公主見諒,我只是覺得,公主和南诏王多年未見,說不定會有很多話想說呢。我知道公主的顧慮,也明白如今南诏的形勢,實在也是逼得公主沒辦法了,只能先投奔長安。”

“既然知道,那還不趕緊去!”

“是,我馬上就去找刺史商議。司馬,不知可否同行?”

侯鎮回過頭去,給溫括遞出來一個暗示的眼神。

“哦,好,要是刺史大人有顧慮的話,我也好從旁勸慰幾句。”

兩人懷着心思離開,便把她丢給了趙回聲。

“你是在搪塞她?你沒跟安刺史說,要送她去長安的事嗎?”

“我是心有疑慮,不敢放她走,我總覺得,她也不是真心想離開這裏,只是為了···”

“為了什麽?”

“像是障眼法一樣,她屢次提出要我們今早送她離開黔州,就像她真的察覺到了自己即将面臨危險一樣,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受害者的形象。”

“你的意思是——她是施害者?”

侯鎮的問題成功引出了溫括的話,他現在也不禁開始跟他一樣,懷疑起了這個班離的真實目的,還有她背後隐藏的真實勢力了。

“可她——到底是想害誰呢?”

侯鎮說不清,總覺得太簡單的猜測,跟她心思甚重的模樣就是不太相符的,所以他自己也沒有一個明确的答案可以說出來。

“她的仇恨,無外乎來自于兩個地方,一是南诏,二是黔州內鬼。”

溫括的話倒是很适時地提醒了他,也讓侯鎮在見到安戟之前,心裏的答案微微明朗了些。

“待會我一個人進去說吧,安戟不會覺得這是件好事,你畢竟是他的下屬,要是他···”

“無礙,看在太原溫氏的臉面上,他不會對我怎麽樣的,倒是你,一個人去,讓我不放心。”

侯鎮聽着他的話,竟有些害羞地垂下了頭去,腦袋也半埋進了胸膛裏。

“多···多謝。”

“謝什麽,我也什麽的幹不了,就跟着你一起進去而已,待會話還是要你自己說的,走吧。”

溫括的手不大,但攔在自己背上的時候,為什麽就是那麽暖人呢。

侯鎮笑着陪他進去,以至于安戟在屋裏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還以為出了什麽好事呢。

“哎呀,這麽快就有消息了?那個段沖找到人了?什麽來路?抓回來了沒有?”

“啊?”

侯鎮頓然清醒過來,看了溫括一眼,連忙解釋道:“不是不是!刺史誤會了,不是商會的事,是班離,她來找我了。”

“哦,她呀,她能有什麽大事,現在你就應該在商會那邊等着段沖的消息才是啊!”

安戟既着急,又心亂,所以說話的時候,上氣不接下氣的,愣是半天沒緩過勁兒來。

“刺史別急,先坐下歇歇。”

“我還歇什麽歇啊,再這麽鬧騰下去,小公爺和獨孤少卿都回了長安,到時候參我一本,我···我到時候該怎麽跟京城的上官,跟陛下,解釋這件事啊!”

“哪件事啊?”

侯鎮這時候還不忘了添油加醋道。

“你!行行行,別說這個了,你來是幹什麽來了,那個公主,又鬧什麽幺蛾子了?”

聽出了安戟話裏的不耐煩,侯鎮趕忙上前提醒他:“刺史,現在可不能對她發火啊,現在她是咱們手裏,最好掌控的一股勢力了呀!”

“哦?”

安戟仰着頭,有些疑惑地看向侯鎮。

“您忘了,南诏王和大祭司即将前往長安吶!”

“哎呀!我···那你說,怎麽辦?她到底想要什麽?還非得你專門來一趟?”

“她要的很簡單,但我卻覺得,裏頭暗藏玄機。”

侯鎮蹲下身來,湊近到他面前說道。

“怎麽個暗藏玄機法?”

安戟也半蹲着身子,更靠近了些過去。

“她想現在就出發,趕在她兄長和南诏祭司之前,去往長安,面見陛下。”

“這有何不可?不就是咱們先前答應她的嘛?”

“刺史,”見他沒發覺其中的問題,侯鎮趕緊跟上他補充道,“她要是早想走,那也沒什麽問題,咱們派兩個人護送便是。但現在情形不一樣了呀,您看看,丢的軍械還沒找到,她就想走,這時機——是不是未免太巧合了吧?”

“你的意思是,還懷疑她參與了劫道案?”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您想想,現在放她走,對咱們可是一點好處都沒有啊!”

“此話何意?”

“她現在走,咱們得加派人手護送吧?這人手一多,是不是就容易惹人注目了?這樣一來,她遭遇危險的概率不也上去了嘛,咱們不就成了費力不讨好了?到時候長安那邊一得到消息,不僅不會給咱們應有的嘉賞了,說不定還會迫于南诏王那邊的壓力,給咱們定罪呢!”

侯鎮的話一出,可給安戟實實在在地吓住了,不禁連連驚呼道:“此言有理,此此言有理呀!”

“她留在這兒,不就是再多等她兄長兩天嘛,又不是什麽外人。再說了,要是真有南诏人對她下手,咱們也可以适時地進行搭救,這樣一來,在南诏王面前,咱們也得臉了不是?”

安戟一聽這話,覺得甚是有理,連連誇贊起了侯鎮來。但轉念再一想,又發現了不對勁。

“哎,要是她死活不願意繼續留下,非得走,咱們把關系搞僵了,怎麽辦吶?”

“那就···”

侯鎮還沒想出辦法來呢,外頭就來人通報了。

“啓禀刺史,外面來了一個女人,自稱是南诏大祭司,要見您。”

“什麽祭司,長得什麽樣?”

“穿得破破爛爛的,看起來不像是祭司這種重要的人物。”

小厮倒是挺會看人下菜碟的。

安戟也有些不願意浪費時間,但回話前,還是看了一眼侯鎮,問了問他的意見。

“刺史不妨見見,南诏祭司,可沒什麽人敢冒充的。她來,說不定就是來幫您解決難題的。”

安戟欣然同意,轉臉就在大廳接見了這位祭司。

果不其然,如小厮所說,她去确實是穿得破破爛爛的,看着就不像是南诏的重要人物。

“在下南诏祭司段安平,見過刺史。”

“段···段什麽?”

安戟不知道是耳背,還是就是想羞辱她一番,連人家叫什麽都沒聽清,問話的時候,也是語氣輕蔑的樣子。

“段安平,我是南诏新的大祭司。”

“哦!南诏祭司啊,接觸過,你說你是大祭司,可有和憑證啊?”

話音未落,只見她已經開始從吊着的瓶子裏掏東西出來了。

那東西一被放出來,便把他們三人吓得連退了好幾步,那玩意兒,竟然是一只活着的辟火螣!

“你你你···你想幹什麽!”

“證明身份吶,刺史剛剛不是還在懷疑我嗎?相信南诏祭司的故事,你們應該有所耳聞吧?與其拿出什麽無證來,不如就拿這個,更好證明。”

現在又換作她語氣高傲起來了,安戟被吓得有些心慌,連忙叫人拿來了茶水,恭請她上座喝茶。

不過侯鎮道挺意外的,他怎麽會見過辟火螣這種東西呢?剛剛看他反應,明明就是對這個小東西很是熟悉的樣子,不像是只聽過,沒見過的。

壓着心裏的疑惑,侯鎮也看向了這個突然前來造訪的祭司。

年紀不大,只是因為穿得有些破舊,所以看上去就老了不少。再加上她臉上畫的圖騰,就更讓人看不清她的臉了。

不過她說她姓段,看來班離的話是真的了,南诏的祭司之職,已經落入段家手中了。

“祭司誤會了,不是我有意刁難,只是現在正逢南诏使團要前往長安觐見,時機太特殊了,你意思是突然現身,先前也沒人前來通禀一聲,我這不是謹慎為上嘛。”

“刺史說得對,現在時機很特殊了,謹慎一些也是應該的。”

那人倒是淡定,似乎沒有被安戟給唬住。

“不知道祭司突然前來,可是南诏王對我們黔州的接待工作,有什麽要求啊?你們盡管提出來,長安的信我們已經收到了,一定會盡全力照顧好幾位的。”

安戟還以為她會順着自己的話茬說呢,所以相當自信地就端起了茶水,開始品味起來,等着聽她接下來要說什麽了。

“刺史,我們想見見公主殿下。”

安戟一口茶水噴湧而出,差點沒直接嗆死。

“什···什麽?”

“公主失蹤多年,承蒙諸位搭救,我們王上已經得知了消息,正在趕來黔州的路上,還說——要帶着公主,一起去長安呢。”

“是嗎,那好啊,那敢情好啊。”

安戟連忙挽尊,生怕人家以為自己是被她給吓住了。

“可是刺史好像還忘了一個人吶?”

“嗯?是嗎?沒有吧?不知道祭司所指,是誰呢?”

安戟強裝鎮定,但其實心裏已經相當忐忑了,他生怕面前這個人不講情面,直接說了些讓自己下不來臺的話,那場面,可就不好收拾了。

“是撥曲娅呀,刺史不認識她嗎?”

那人的語氣裏,不僅有質問,更多的,還有挑釁。

她知道安戟不敢跟自己對峙,明面上,他就是理虧的那一個。

侯鎮也不由得看呆了,這個貌似年紀不大的祭司,竟然有如此魄力?而且她還敢自己開口提起撥曲娅,她就一點不忌諱嗎?

是裝出來的,還是說,她壓根就不知道撥曲娅被抓,或許跟她的家族,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

“撥曲娅已死,祭司不會不知道吧?你的繼任儀式上,沒出現自己上一任的少祭司,你自己就沒懷疑嗎?”

安戟這時候倒是硬氣起來了,卻沒想到那人竟然以此,要挾起他來了。

“刺史,我們要進京了,要是見到你們的皇帝陛下的話,我很難保證自己不亂說些什麽。到時候,要是黔州多年前的案子被翻出來的話,您這個刺史的能力,恐怕也會為人诟病啊。”

安戟猛地站起身來,怒視着面前這個還在跟自己嬉笑的女人,手裏的拳頭也不自覺地握緊了些。

但片刻的沖動之後,安戟還是很快就冷靜了下來,面對着她的逼問,安戟鎮定自若地答道:“要是真讓長安知道了撥曲娅的事,那恐怕——你們會讓人笑話死吧?哈哈哈哈哈!為了争權奪利,殺了自己的少祭司,還拉上旁人一起,糟踐她們。這事要是傳揚出去,你覺得是我丢人,還是你們丢人呢?”

安戟絲毫不怕,連聲回怼道。

“這麽說,刺史是不願意跟我們合作了?”

“你有什麽,非得讓我跟你合作不可的理由嗎?”

安戟倒是挺想知道知道,這個女人,到底是帶着怎樣的自信心,敢來找自己對峙威脅的。

“前段時間,你們這兒走失了一個老巫婆,刺史有印象嗎?”

“不知道你說的是誰。”

安戟依舊神情自若。

“她姓古,家中行二,刺史真的沒印象了?”

可安卻依舊淡定,沒有被她的話給唬住了。

“我這人記性不好,也沒什麽耐心,如果你來找我,就是為了這些無足輕重之事的話,我勸你還是快些回去複命吧。鄙人身為大唐官員,豈會被你們這些宵小之輩、邊夷蠻族給唬住了?來人!”

說罷,院裏便沖進來一群手持槍械的武士,聯排站立,看着氣勢很是威武。

“将這個騙吃騙喝的江湖騙子,給我打入大牢,聽候發落!”

見此情景,不僅是那個段安平自己被吓住了,就連站在一旁,一直未敢搭腔的侯鎮和溫括,也都趕忙站了出來,想要勸阻安戟兩句。

可他似乎已經是打定了主意,絲毫不改,任憑侯鎮如何說,他就是不回頭。

“刺史!剛剛為何如此沖動啊?”

侯鎮的話,倒是叫他回過了身來,他看着眼前這個着急得有些過了頭的侯鎮,慢慢上前,笑着安撫道:“她要是不下獄,她的同夥又怎麽會有機會救她呢?”

侯鎮看着他的笑臉,不由得心頭一震。

他知道,自己已經在得意忘形中,逐漸失去分寸了,剛剛自己的問話,對安戟來說,無異于是一次挑釁,他現在,是在警告自己。

“小人失言了,還請刺史責罰!”

侯鎮重重請罪,安戟卻再次挂上笑臉,将他扶了起來。

那股子陰鸷之氣,瞬間就罩上了他,也籠上了侯鎮的心頭。

在自己耍弄別人的時候,那些人是不是也在耍弄自己呢?那些自己自以為高明的手段,在他們這些老狐貍手裏,真的如此缜密,找不到一點破綻嗎?

侯鎮開始回憶,細細想來,自己到底是錯漏了些什麽,但任憑他如何想,就是想不出自己的破綻。

“好了,你們倆去把今天的事,跟那個公主好好說說,讓她自己掂量着辦吧,自己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要是她再敢在咱們大唐的地盤上耀武揚威,那就休要怪我不留情面了!”

安戟背過身去,聲音也顯得低沉了不少。

溫括不敢搭話,但侯鎮卻像是還有很多話要說一樣,當即就準備上前就叫住安戟了。

幸好溫括手快,将他拉了回來,帶着他出了府衙大門。

“哎呀,剛剛他是不是比那個祭司還吓人來着?”

“是啊,是我大意了,他可是···”

侯鎮垮着的臉上,也是寫滿了憂慮,心裏的忐忑,也讓他沒有辦法真的融入跟溫括的對話裏去。

“剛剛那個祭司說,古二娘在他們那裏,你覺得這話,幾分真假?”

見他郁悶,溫括便想着轉移起了話題來。

“古二娘?她···要是真在南诏,那不就更說明,撥曲娅的事,南诏段氏是知情的了嗎?”

侯鎮倒是想得快,确實是這麽個道理。她古二娘是什麽人,段安平要是不知道的話,他們應該也不會收留她了。可既然已經收留了她,那就間接地說明了,段家心裏有鬼。

“那你覺得,她還活着嗎?”

“剛剛段安平以古二娘為要挾,打算敲詐安戟一筆,沒想到被他反将一軍。我倒是認為,他既然敢說這個話,那就至少證明了,古二娘還活着。不過至于為什麽還留着這個心腹大患,随時會站出來指正自己的人,我一時間也不清楚,不知道是不是南诏自己內部,又出現了什麽裂縫。”

“所以呀,剛剛安戟很自信,他知道,祭司不敢真的放古二娘出來,說不定她就會反咬自己一口呢。”

“除非···”

“除非什麽?”

侯鎮盯着前方,溫括也不禁跟着看了過去,他兩眼失神,不知道是被什麽東西給勾了魂了。

“除非古二娘就是他們自己人,所以在事發之後,她很放心地就回了南诏,也不擔心有人會殺她滅口。”

“自己人?她是南诏人嗎?你聽安戟說過沒有?”

侯鎮搖了搖頭,這些也都只是他的猜測而已,并無實據。

“不過我倒是聽說南诏祭司還有一門手藝,那就是善于畫皮。于人臉之上,做各種各樣的僞裝,來改變人的外貌和年歲,不知道這個古二娘,會不會是易容之後,又被他們給隐藏到了黔州來了。”

“你見過此等技藝?如何,能分辨出來嗎?”

“沒見過,就跟我之前沒見過辟火螣一樣。不過也不要緊了,安戟既然心裏有底,咱們還是多關心關心商會那邊的事吧,不知道有沒有進展了。”

臨走前,侯鎮再次回望了一眼府衙,想着剛剛安戟見到辟火螣時的樣子,可是比自己的驚訝還要來得快些。他知道那是什麽東西,他定然也知道,拿東西有何威力。可他到底是聽人講起過,還是真的親眼見過,侯鎮也不得而知。

只是現在,他對安戟的底細,顯得愈發懷疑了起來,他也越來越覺得,自己認識的那個安戟,僅僅只是他的僞裝而已,沒人見過真正的他,是什麽樣子。

轉身跟上溫括,兩人準備攜手回家,就在此時,侯鎮的腦子裏突然冒出了一個名字來——安七七!

他會不會是那個知道安戟底細的人呢?上次鬼火案的時候,他曾經交給過趙回聲一樣東西,那個燒餅鋪子裏面找出來的一張賣身契。那時候他和趙回聲就曾經懷疑過他,只不過找不到眉目而已,現在想來,或許是他想暗示什麽,而自己卻沒能察覺到呢?

“紀紳?怎麽了?”

“沒事,就是想到了一個——老朋友,不知道他怎麽樣了。”

“以後慢慢見吧,先去看看獨孤少卿,他肯定知道段少川的情況。”

拉上他,溫括便準備帶着他前往驿館了,但侯鎮卻明顯有些拒絕,根本不肯挪腳,嘴裏也含含糊糊的,不知道在墨跡些什麽。

“怎麽了,是不是不敢去?獨孤千葉跟你可是老相識了,你都不怕王爺了,還怕他啊?”

“主要是···”

侯鎮顯得難以啓齒,溫括也一下子明白了他的苦衷。

“他欺負你了?是不是啊?”

“嗯嗯嗯!”

侯鎮猛點了幾下頭,但又怕他誤會,又趕緊搖頭,想要解釋。

“不必解釋了,阿鎮,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害得你小小年紀就···他們兇嗎?你···你還難不難受啊?”

“啊?”

侯鎮雖然一時間沒明白他的意思,那他眼裏的那股莫名其妙的緊張兮兮的樣子,還是讓他覺得,渾身上下都特別的不自在。

等等!他不會是以為自己被他們倆給···給那什麽了吧?

“不是!”他趕忙開口打斷他,解釋起來,“我跟他們沒什麽的,就是他們調戲我,我···我有些不敢去找他了。”

“啊?哦。”

“哦?”侯鎮對于他這樣的反應,明顯是有些不太樂意的,“你就這樣就算了,他們可是···我受了很大的委屈呢。”

“好好,乖啊,我待會就去找他理論理論!”

雖然侯鎮心裏清楚,溫括是不會去找人理論的,但就他這兩句話,自己聽了,心裏也是樂得不行了,能開開心心好長時間呢。

“你真好。”

“嗯?什麽?”

侯鎮那小小聲音的一句話,溫括實在是沒聽見,便湊近了些過去,墊着腳到了他耳邊去。

“我···我喜歡你,好多年前我就想跟你說了,那時候怕我爹打死我,後來又怕連累你。不過現在說說也沒什麽了,我···我這個人,活了二十年了,都沒幹過什麽逾矩之事,但看見你的時候,總是會情不自禁。”

侯鎮咬着嘴唇,捏着小手,站在他面前,似乎那個比他高一個頭的大漢,恍然間就變回了那個整日死纏着自己的小孩子一樣。

“不許只說說而已,我當真了。”

“我真的可以嗎?”

“我覺得你可以。”

溫括的笑,再次映入了他的眼簾,還是那樣溫柔,那樣明媚,那個印刻在自己心裏的小小少年,現在早已經變成了大人,站在自己跟前了。

只要擡擡手,自己便可以觸摸得到他了。

侯鎮揚起的手,卻頓時停在了半空中,他不敢伸手去摸,怕養刁了自己,以後會想要的更多。

“我···我們走吧,去···去找獨孤千葉。”

溫括等了半天,卻仍舊沒有等來自己想要的。自己那點矜持,好像已經變成了兩人之間永遠過不去的坎了。

是不是他年紀太小了,還不懂這些?可那天自己明明就看見他已經···

心裏的哀怨也只能先裝起來了,自己等了這麽多年了,還怕再多等兩天嗎?

那時候聽說王爺看上他了,自己其實着急過,不過再想想,這小子應該是橫沖直撞的那種,王爺應該受不了他,過兩天就會還給自己了,倒是也不着急。不過那個獨孤千葉就···

此人甚狡詐,不是個看起來那樣無辜的角色,況且他要是對侯鎮生了觊觎之心的話,應該就不是想王爺那樣直接開口要了。他要是接着機會,跟侯鎮走得越來越近了的話,自己苦等的日子,不就會越來越遠了嗎?

“紀紳啊,待會在外面等我吧,免得你跟着進去了,他又要為難于你。”

“嗯,我等你出來。”

侯鎮也開心極了,他終于開始對自己上心了,他終于想着,要把自己攬入懷中,不再讓別人對自己眉來眼去的了。

溫括進去之後不久,便出來了,那速度快到,甚至侯鎮都覺得,他還沒跨腳進屋呢,便轉身出門了。

“怎麽這麽快啊?人不在嗎?”

“在,他給了我一個東西,什麽話都沒說,我拿上東西也就退出來了。”

“什麽呀,打開看看。”

見他如此在意,溫括便想着逗逗他,故意将東西收進了自己懷裏。

“拿吧。”

他挺着胸膛,看着侯鎮,他卻垂下了眉頭去,不敢再正眼瞧他。

“為什麽不拿?”

“我怕我忍不住。”

侯鎮有些忐忑地瞟了他兩眼,不好意思地說道。

“你在大街上就要忍不住了啊?”

溫括卻沒打算放過他,繼續挑逗道。

“我···我能忍住的。”

侯鎮像個犯了錯的孩子,怕被家長責罵一樣,将腦袋埋得更深了些。

“等你什麽時候忍不住了,告訴我。”

溫括湊到他耳邊來,将東西從懷裏取了出來,輕輕地繞過他的胸口,塞進了他的手裏。

“你知道時候的,需要我告訴你是哪一天嗎?”

“不···不用了!”

侯鎮羞紅了臉,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清楚了。

他本想着趕緊逃離,沒想到溫括卻沒想讓他走,拽上他,就直奔趙回聲家而去。

“去···去他家做什麽?”

“難道你想去你自己家啊?”

“沒···沒有!我還是看看信上說了什麽吧。”

見他局促不安的樣子,還有那張羞紅了的臉,溫括得意極了,手也不自覺地伸向了他的掌心。

“抓着我。”

“這裏是···”

“沒人,放心吧,我又沒讓你幹別的什麽。”

溫括倒是坦然,就是苦了侯鎮了,拿在手裏的信,愣是看不清寫的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