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撥曲娅回家
“收着吧,這是陛下讓國師帶來的,我現在也算是交了差了。”
“陛下?是陛下給我的?”
尉遲急北有些不情願地點了點頭,找了個石階就坐了上去。
“陛下知道黔州的事?”
侯鎮繼續跟在他身後追問道。
“黔州有什麽事?”
這時候他倒是賣起了關子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剛剛被侯鎮給擒住,臉上有些過不去。
“尉遲!求你了!告訴我嘛!”
看着一臉黑的侯鎮扭動着身子哀求自己,尉遲急北才終于明白了他那個名號,侯黑蟲,是怎麽來的了。
“我是陛下派來的,不過呢,不是為了防備王爺,是為了保護王爺。王府裏面,大有奸人在呀!”
“是那個管家吧。”
“你倒是摸清楚了嘛,那你還來問我。”
“他開口就是先帝先帝的,一看就是長孫大人的人,瞎了眼的才看不出來。”
侯鎮也順勢坐下,跟他像閑聊一樣,說起了黔州,和成南王。
“王爺怎麽樣了?”
“你指的是知道你是個奸細之後的情況嗎?”
侯鎮也一點不客氣。
“我算是個奸細嗎?我自己都沒發覺呢。那你呢,你算什麽?”
“老百姓咯。”
“老百姓可不會有一個位列淩煙閣的爹呀,你就打算這樣平庸一輩子下去了?”
侯鎮驚喜地揚起頭來,看着眼前正在不斷試探自己的尉遲,他這是對自己抱有期待,還是他就是奉命而來,是來重新啓用自己的呢?
“別這樣看着我!”
那股熾熱的眼神,讓他有些不太敢看,看來這小子真有這樣的心思,陛下沒看錯人。
“我是不是可以回長安了?”
一把拽住他的手,侯鎮就直接了當地開口問道。
“你也太直白了吧,我好歹還含蓄一下呢。”
“是真的了?”
“是是是!不過陛下也是有條件的。”
“什麽條件?”
不管是什麽條件,現在侯鎮都覺得自己一定能做得到!
如此天賜良機,自己不費吹灰之力,便得到了長安的認可,他怎麽可能會輕易放手呢。
“王爺最近,就沒什麽動作嗎?”
尉遲的話一下子就讓侯鎮清醒過來,後背發涼。
“王爺一直在府裏,沒什麽動作。”
“我的意思是,王爺就沒什麽反制措施嗎?比如,也學着人家嫁禍他的樣子,嫁禍給——嗯嗯,那誰。”
尉遲不停地暗示着他,侯鎮大概也聽明白了,這是要裏應外合,拉長孫無忌下馬,才呢個換回一個回長安和活命的機會啊。
侯鎮二話不說,就從話裏掏出了李侗提前寫好的奏疏,交給了尉遲急北。
“喲,我還真是小看王爺了哈,他竟然早已準備好了?”
“王爺知道,唯一能救他一命的,就是陛下,他的九叔了。王爺近來不斷發現自己身邊出現了詭異之事,樁樁件件皆是直指他不仁的證據,接下來恐怕就是直接指控他謀反了。”
“如何?”
“鬼火案裏,王府死了一個人,經查,這個人就是花樓案其中一個姑娘的親哥哥!王爺之前就有所察覺,所以提前派人清了他的家,在裏面發現了一封遺書。上頭寫着,王爺未能抱得美人歸,就逼良為娼,還害死了人家的哥哥。從那時候起,王爺就已經知道,這些詭詐的伎倆,已經不再只是為了污他聲名而做的了,他們想要的,是王爺的命。”
“我知道了,我會如實禀告陛下。那你們預備怎麽做?長孫大人位高權重,就連陛下想在朝中塞兩個自己人都做不到,你們确定你們鬥得過他?”
尉遲的質疑沒有錯,其實侯鎮心裏也不敢說有萬分的把握,但他知道,往前尚有生機,往後就一定是死!與其幹等着死,不如拼一把!
“他總不敢弑君吧?”
侯鎮眼中泵出一股股冷冽的氣息來,他大膽發問,卻問得尉遲急北臉話都不敢答。
“先帝曾當着百官的面,托孤于他,要是真把事情做絕了,陛下的千秋名聲,也不好保全。”
尉遲急北同樣也是個明白人,識時務,知進退。
“我們只做戲,戲做足了,自然有懂事的人逼他讓賢,沒了權勢,他也就不再是先帝的托孤忠臣了。”
“我看了看王爺的奏疏,上頭說,請陛下派長孫大人的兒子前來黔州調查金礦一事,這看着是不是太明顯了些?”
侯鎮卻不以為然道:“正是這樣,陛下才有發揮空間吶,要是王爺就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了,那陛下的臉面往哪兒放?到時候你可以向陛下提議,派褚遂良之子前來,一,可以敲山震虎,二,也可以安陛下之心。”
尉遲急北聽了他的話,湊近了仔細瞧了瞧他,不禁感慨道:“你小子要是真留在長安,陛下還真不用如此心焦了。難怪呀,安戟那個老家夥,被你給耍得團團轉。”
“哎,不能這樣說,還得依仗尉遲老兄你啊。”
“那到時候,我能得到什麽?我不能白幫你們跑一趟宮裏吧,畢竟這次回去,只是去參見我爹的壽宴的。”
“放心,到時候金礦那個案子,記你一筆,也讓你在你爹面前長長臉!”
“就這樣啊?”
尉遲急北明顯還有些不太滿意。
“那就——陀山那個客棧,不是出過劫道的案子嗎,那些人的屍首還在府衙呢,到時候我跟安刺史合計合計,看看能不能把你英勇殺敵的事,給寫上去,怎麽樣,夠可以了吧?”
他搖了搖頭,接着說道:“我雖然貪功,但我不冒功,這是我尉遲家的規矩!前頭跟人一起走貨的時候,聽人說起過,茶商那邊最近可能會出個案子,到時候等我回了黔州,咱們一起去查查。”
“行行行,你說什麽都行,那我和王爺,就等你的消息了。”
“行,最近低調些,長孫大人可不是個眼裏揉的進沙子的人,要是讓他發現了你們幹的這些事,到時候直接放出殺招,救都救不了了!”
尉遲雖然沒說殺招是什麽,但侯鎮大概也能猜得出來,應該跟南诏有關。
“小師父,你不走嗎?”
侯鎮看着仍留在原地觀望的小和尚,忍不住地上前打趣起來。
“貧僧暫住此處,施主無事的話,先告辭了。”
他倒是沒有一點波瀾,甚至不想多搭理侯鎮半句話,轉身就上了山。
看着手裏的飒露,那邊遠行而去的尉遲急北,還有正在上山禱告的小僧,侯鎮忍不住地吼叫着問他:“劍是你帶來的嗎?多謝了!”
“本是你的,不必強求,不是你的,不必強留。”
那小和尚倒是挺會裝神弄鬼的,嘴裏的話,愣是沒一句可以聽的。
見他不願意領受自己這份情,侯鎮拿上劍便轉身直奔家裏而去。他要回去告訴他爹娘,告訴三娘,自己拿回飒露了!
這柄劍不只是材料特殊而已,它身上承載的,是整個侯家輝煌的過去,是侯鎮心心念念的,最迫切想要拿到的東西。
他握着手裏的飒露,心裏的決心也更強了,有朝一日,他要回到長安,再将此劍和赤水劍一起,放入侯家的家祠!
他要告訴所有看輕他的人,他侯鎮,又回來了!
出去幾天,自己也沒回家看過,這個家對侯鎮來說,也像是牢籠一樣,每次都是能在外頭多待一會,他絕不會去面對那幾個人。
幾個手無縛雞之力,但又嗷嗷待哺,等着自己喂養的人。
進門前,他總有一聲嘆息,不知道是累的,還是無奈的,總之這個家,總是在無形中拖着他,但又實實在在地讓他放心不下。
侯鎮知道,自己終歸不是那樣無情狠心之人,父親臨終前,雖然沒對他們兄弟幾個有什麽交代,那他看向全家人時,流下的悔恨的淚水,還是不自覺地常常出現在侯鎮的腦海中。要是父親還在,他肯定也不會允許自己抛棄家人獨自茍活的。
“哥,你回來了!”
一進院子,侯鎮便看到了正等着自己的弟弟妹妹,每次一進門,侯鎮就總能聽到他們叫自己。
那些陰霾,那些心酸和不甘,也大多都在此刻,被他抛諸腦後了。
“吃飯了嗎你們倆?”
“沒呢,正等着哥哥你回來呢!”
芳怡笑起來最好看了,每次都是她樂樂呵呵的,反倒是侯灏,整天鐵着張臉,不知道是還以為他們家天天辦喪事呢。
“每天都等我了嗎?下次別等了,哥哥外頭忙,等我就要餓肚子了。”
“不怕,哥哥回來就好。”
芳怡很是自然地就抓上了侯鎮的手,撒起嬌來,倒是侯灏,最近看起來愈發心事沉重的樣子,越來越不願意跟他親近了。
“你娘呢?”
芳怡瞅了一眼一旁的三哥哥,低聲沉悶道:“三娘在屋裏。”
那态度轉變之快,很難不讓人想到,是侯灏教她這樣說的。
侯鎮也不想追究這些了,他叫侯灏去拿出爹娘的牌位,又叫芳怡去擺上一些貢品,他在院子裏,祭拜父母,告慰先靈了。
“哥,這是什麽?”
三人齊齊跪下,侯鎮也拿出了那柄劍來,擺在了案前。芳怡很是好奇,不知道這是什麽,因為她出生的時候,侯家已經沒落了。
“它叫飒露,是一柄由突厥可汗獻于先帝的突厥刀改造而成,是咱們侯家的榮耀,乃是先帝所賜。”
“那我之前為什麽沒見過它?”
芳怡伸出手去摸了摸,顯得有些好奇,但又不敢靠近。
“以後,咱們會一直看着它的。”
侯鎮拿着他在手上時,甚至已經開始兩眼放光起來,在那柄透着淩冽寒光的劍上,他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不是只在黔州幫人斷案掙錢,他會成為名震大唐的刑獄官,或是一方鎮國大将!到那時,自己會拿起這柄劍,斬敵殺寇,跟那些崇拜自己的人講起,自己成績于陰霾灰暗處苦苦求生的經歷,告訴他們,自己是怎麽走到的如今!
“你們倆,也拜拜。”
侯鎮搖頭晃腦地擺弄了好久,終于将它放回了案上。兩個小孩雖然不懂,二哥哥究竟在激動些什麽,但他們知道,哥哥未來的榮光裏,肯定也有屬于自己的一份!
滑稽的姿勢,和虔誠的模樣,就這樣在黔州的一處院子裏,他們三人完成了一場對亡靈的告慰,和對自己美好未來的憧憬。
那些個蓬勃生長的故事,總是發芽于這樣無人可見的秘境之處,或許它現在還無人知曉,但等它長成參天巨樹那天,全天下都會為之響動!
侯鎮在反複糾結中,還是将兩個弟弟妹妹帶大了,盡管自己并不那麽了解他倆,但每次看見這兩個鮮活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憨笑的時候,侯鎮才會感覺到,自己想要重回長安那個夢,其實不是夢。
三人沒有相擁而泣,只有對未來的無限幻想,還有就是,哥哥今天心情好,估計有燒雞吃了。
芳怡剛要擡頭問,門口便傳來了一陣笑聲:“喲,三位,過節呢。”
随之而來的,還有一陣燒雞的香味,萦繞進了院子裏。
是趙回聲來了,還帶來了溫括。他倆同行,侯鎮倒是挺意外的。
“回聲哥哥回聲哥哥!”
芳怡邊笑邊跑,一把就沖進了趙回聲懷裏。
“哎!還是得看我啊,跟着你哥,你倆得餓死!”
侯鎮知道,這小子是還沒消氣呢。
“你們怎麽來了?”
“獨孤少卿說的,說你出城去了,我跟大為就去吃了頓飯,然後就想來看看芳怡他們吃了沒,沒想到你這麽快就回來了。”
溫括看着就比趙回聲那氣急敗壞的樣子,好看多了。
“人家侯大爺,忙得很!怎麽可能在一個地方待那麽長時間呢,你說對吧?”
趙回聲的陰陽怪氣如約而至,侯鎮倒也沒什麽意外的。
“這是什麽?”
溫括注意到了他身後的案桌上放的東西,再加上剛剛進來時見三人誠心叩拜的樣子,溫括頓時就好奇起來。
“哎!給我看看!”
趙回聲可就沒有那麽客氣了,一把搶過就抓在手上看了起來。
“一柄劍?你們仨沒事吧,供着一柄劍做什麽?”
趙回聲不識貨,但溫括眼尖,他看出了些門道。
接過劍鞘,溫括就仔細端詳了起來。
祖父還在時,家中倒也收藏了不少兵器,他從從小也跟開過不少眼,倒是能看出個一二來。
“什麽門道?”
趙回聲有些不屑地打量着溫括細細端詳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手裏的真是什麽值錢的寶貝呢。
“貞觀四年時,西域康國、高昌國入宮觐見,曾向先帝獻過寶物,其中有一件,是當年突厥擊敗柔然,分發給各個附屬部落的狼頭信物。再加上收繳的突厥本部狼頭刀,後來先帝幹脆讓人在宮裏的武器庫,用這種狼頭刀融在一起,重新鍛造,打出了幾樣兵器來。有一次太池邊宴飲,我記得你和你哥都奪下了一把劍,一柄叫做赤水,另一柄,應該就是這個飒露了吧?”
“是它。”
難怪,侯鎮會如此激動,如此重視。
“那又怎麽了,說得跟真的似的。”
趙回聲還有些不服氣呢,嘴裏一個勁地咿咿呀呀個沒完。
“飒露,這個名字還是先帝當場改的呢,說是原先那個名字不配你的氣質,還是叫飒露,更合适。”
“你那時候才多大啊?”
趙回聲有些心虛地試探道。
“不到——十歲吧,那時候父親剛從高昌征戰回來,我還小,只是先帝照顧父親的臉面,賞賜給我和大哥的。”
侯鎮雖然嘴上說着沒什麽,但那小臉咧得,都快到耳朵根兒了。
“行了,別拿出來顯擺了,小心讓安戟看見了,再把它給請出去。”
趙回聲還是喜歡更實際的東西,比如手裏這兩只燒雞。
“來來來,跟趙大哥走,跟你哥混吶,三天餓九頓!”
而且他也一點不避諱,拿起案桌上的凳子,直接就擺開坐了下來。
“餓了吧?快吃快吃,一人一只。”
說是一人一只,但他倆每人都掰了半只下來遞到了侯鎮面前,眼巴巴地一定要看着他先吃才行。
“還看着我做什麽?趕緊吃啊,你不餓孩子還餓呢!”
雖然不停地翻他白眼,但趙回聲還是接着又從懷裏掏出了一只雞來,甩到了侯鎮面前。
“你看,你們趙大哥還是記得我的,你們自己吃吧。”
兄妹三人,一人抱着一只雞啃,也不注意什麽吃相不吃相的了,愣是連點骨頭渣子都沒剩下。
“哎呀你看看你看看,瞧給孩子餓的,還吃嗎?”
兩小孩使勁甩着腦袋,嘴裏的東西都還沒咽下去呢,嘴邊還在不停地流油。
再看這邊的侯大爺,也是連桌子上的一點殘渣都不想放過。
“你說說你,天天不着家,想把他們餓死啊?”
“那讓他們去你家好了,反正你們家廚子做的東西你一個人也吃不完。”
“要去就你們一起去,他們倆去算什麽啊。”
趙回聲剛說完這暗示性極強的話,便注意到了自己身旁溫括的身影,自己竟然忘了這茬了。
“哦!也對,你呀,現在可是搶手貨了,我還撈不着了,得罪得罪!”
溫括倒是不生氣,也沒計較什麽,就是侯鎮自己,埋着頭就顧着吃,愣是連句解釋都沒有。
“吃完了回屋待着,我跟兩位大哥還有事情要商量。”
那倆小孩也是真聽他的話,侯鎮說什麽,他們就做什麽。
“剛剛出城,做什麽去了?”
“我找到尉遲了,他回長安了。”
畢竟就是因為這事兩人才差點沒命的,侯鎮也理應跟他說一下這件事。
“找到了?不會是在古羅寺吧?這也太背了!我們丢了半條命哎,這小子竟然就在古羅寺?”
“他回家了,你要是想找他報仇的話,至少再等一個月吧。”
“閉嘴吧你!報仇我也找你!”
說着說着,趙回聲就突然暴起,沖着侯鎮的後腦勺就準備來這麽一下,沒想到他竟然腦後長眼,躲開了!
“你站住!你不許動!”
“不動不成傻子了嘛!”
侯鎮練過功夫,趙回聲就不一樣了,跑兩步都喘得不行,哪裏能追得上他,除了跟在他後頭一個勁地叫喚,別的什麽也幹不了。
“累了吧,有本事站起來,咱倆再戰一百回合!”
剛消停會兒,侯鎮就又挑釁起他來,溫括在一旁看了好久的戲了,也終于忍不住了。
“好了好了,別鬧了!說正事。”
他一開口,不知怎麽的,不管是趙回聲還是侯鎮,都特別聽話。
“南诏的阿托之前來找到我,說是希望我能幫助她,讓她帶着撥曲娅的屍身回去安葬,把她放在這裏,終歸不能讓她安息。”
“沒問題,這個忙我們應該幫,她人呢?”
“在府衙附近吧,估計是心急,想讓咱們快點去。你跟安戟說得上話,你去找他說說情,讓他把撥曲娅的屍身放了吧。”
“安戟大度又知事理,他會同意的。”
侯鎮說得沒錯,安戟在這種事情上,是從來不愛耍官威,故意刁難人的。侯鎮去了之後一開口,安戟便滿口答應了下來,順便還派了二十幾個人跟着他們一起去,免得再想上次那樣遇到劫道的山匪。
班離也顯得很是激動,她看着慢慢被送出來的撥曲娅的棺椁,頓時掩面哭泣起來。
“走吧,咱們雖然到不了南诏,到安河去也行啊。那裏畢竟是你們的聖地,也是撥曲娅要去完成她使命的地方。”
“是啊,這是她的使命!”
人群喧鬧間,班離的眼神也緊緊盯上了眼前的棺椁,嘴裏還含含糊糊地默念着什麽。
去安河的路并不太好走,前些天下大雨,沖垮了不少官道,所以很多時候他們也只能繞路走,走的路好多也是崎岖不平、蜿蜒起伏的。
那天一早就出了發,結果到了深夜,一行人才摸着黑趕到了陀山。
“算了,先住下吧,明天再趕路,大家都累得不行了。”
不過就算是停下歇息,他們一群大漢,背後還拖着一副棺材,一般的客棧也不會讓他們住進去的。所以一連敲了好幾次的門,掌櫃的都是滿口拒絕,根本不讓他們進去,歇會都不行。
眼看着幾位衙役大哥也跟着他們受苦,侯鎮随即提議,他們幾個帶着棺材繼續去找地方住,他們就在這裏找個客棧住下便是。
于是一行人兵分兩路,約定明天一早去安河的官道邊上見。
雖然侯鎮也不知道什麽地方會容他們住下去,但他還是鬼使神差地帶着一行人來到了自己第一次到陀山住的那間客棧。
在這裏,也是他最後一次見到活着的撥曲娅了,那時候她還會跟自己玩笑,交代自己要小心謹慎呢。現在,她就只能躺在後頭的那個大木盒子裏了。
馬車吱呀作響,再加上上頭的棺材在跟着不停地擺動,整個巷子裏,都是他們發出的奇怪聲響。微弱的月光下,如此看去,還挺滲人的。
“咱們真住這兒啊?”
趙回聲還先嫌棄了起來。
“你想多了,人家還沒說讓咱們住進去呢。”
趙回聲的臉瞬間垮得更低了,整個人的最後一絲精氣神,也跟着被消磨沒了。
侯鎮獨自走上前去,叩開了客棧掩着的大門。
“小哥,我們投宿。”
“幾個人吶?”
“四個活的。”
“嗯,四個···什···什麽?活的?”
那人被吓得甚至往屋裏退了好幾步,差點站都沒站穩。
“還有一位在黔州死了的親人,我們想把她送回去安葬,這不,耽誤了時間,只能先找個地方投宿了。”
“不行不行啊,晦氣得很,我這兒的生意還要不要做了!”
那人說什麽也不樂意,不過侯鎮看他跟上次接待的人不太一樣,還是選擇铤而走險一把。
“小哥,您看您這兒,住的人也少,想必一天也收不了幾個錢。要不這樣,我把你們整個客棧都包下來,住上一晚,你看怎麽樣?”
說着,他就朝後面伸出手去,意思就是叫趙財主趕緊掏錢了。
“算我倒黴!”
扔出錢袋子,趙回聲那臉直接就變綠了,氣鼓鼓地直瞪着侯鎮看。
“來,要不···您看我們這都是回家的人,實在是不容易,您就通融通融?”
“行吧,從後門那邊進來吧。”
掂量了一下手裏的錢袋子,小厮頓時就松口同意了下來。
現在南诏祭神節也已經過去了,這裏也什麽人了,趁着掌櫃不在做點生意,有什麽不好的呢。
打開後門,那個小厮還特地叮囑道,要把棺材挪進屋裏去,別讓路過的人瞧見了。而且明天天不亮,他們就得趕緊離開。
“放心放心,我們心裏有數,不會耽誤您做生意的。”
幾人正合計着要怎麽把棺材給收進屋裏去呢,侯鎮卻再次發現了那個班離的異常,她竟然有些嫌棄眼前這口棺材。
她是害怕嗎?還是覺得裏面有味道了?不應該呀,她不是很在意撥曲娅嗎?剛剛在來這兒的路上也是,侯鎮分明地看到了班離想要離那口棺材遠遠的。
或許她也是跟溫括一樣,只是害怕死人而已吧,或許是自己想多了呢。
“來,老趙,搭把手。”
“老趙老趙,有事你就找老趙,怎麽不見你睡覺的時候叫我呢!”
“我···”
侯鎮被他給弄得應答不上來,倒是溫括,邊聽邊笑,愣是直不起腰來。
“好了好了,趕緊回去睡吧。”
可算是把棺材挪動進去了,門也能勉勉強強關上,幾人便立馬跑進了隔壁兩間房,準備歇息了。
“你怎麽也進來了?”
看着跟着進屋的趙回聲,侯鎮有些不太樂意了。
“哎!侯黑蟲,你還真當自己是什麽搶手貨啊!我那是來找司馬的!再說了,你讓我跟人家一個姑娘家住一間屋嗎?”
侯鎮說不過他,就只能倒頭就睡,連臉都一起蓋住,不想再跟他多說一句廢話。
“哎,司馬,我想跟你聊聊天。”
也不知道是為了氣他還是怎麽的,趙回聲愣是拽着溫括說了好久好久的“悄悄話”,聲音不大不小,剛剛好吵到他,讓他怎麽着都睡不好。
“煩死了,我出去還不行嗎!”
侯鎮被氣急了,翻身就下了床,要出門去。
溫括本想追出去看看,卻被趙回聲死死攔住:“讓他去,外面除了一個女鬼,別的也沒什麽了,還能吃了他不成!”
溫括看着他在門口站了好久,估計是在等着自己去叫他吧,所以有些猶豫。
本想叫住他,可他已經先一步開門了,溫括害怕到了院子裏會看見陰森森的棺材,所以他還是将腦袋又埋了回去。
可沒想到剛一睡下,侯鎮就又退步站了進來,像是在院子裏遇到了什麽。
溫括小心翼翼地掀開被子,挪動着腳步,慢慢地滑到了門口,站到了侯鎮身後。
“噓!”
溫括知道他有些受驚,所以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
但溫括就是這樣,溫括甚至都感覺,侯鎮是笑眯眯着的,一點不慌張。
“怎麽了?”
見氣氛愈發不對勁,溫括趕緊轉移起了注意力來。
“外頭···外頭有人。”
“誰呀?”
“不知道是誰出去了還是進來了,剛剛有人開門關門的聲音。”
兩人皆趴在門縫邊上,架着兩個腦袋,都想看得仔細些。
侯鎮憋着笑,不想讓溫括瞧出了自己的心思,從而退避三舍,壓制着內心的喜悅,此時的侯黑蟲,看上去真像是個嬌羞的小娘子。
勾着手,挺着腰,連脖子都擡得直直的,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忘了,自己來這兒是來幹什麽的了。
“像是有人在說話。”
溫括故意将腦袋湊到他脖頸邊上去,輕輕說道。
對侯鎮來說,就像是耳邊有一陣風吹過,撓得自己心直癢癢,卻又不敢回頭。
“進來了!蹲下!”
一把按住溫括的頭,兩人就這樣貓在了門口的狹小角落裏。
“是班離,她出去了。”
等外頭完全沒有了聲響,兩人這才站起來,又貓到門口看了一眼那邊的房間。
“先睡吧,明天看情況再說,說不定她是去起夜了,不想叫咱們幾個大男人看見了。”
“也對,先睡吧,你也累了。”
侯鎮并沒有跟溫括說起自己的猜測,他本就睡得不好,要是再知道這種事,今晚注定要無眠了。
感覺才剛剛睡下,眼睛都還沒閉上呢,外頭邊響起了小厮幾陣急促的敲門聲:“快快快,快起來了,昨晚上我們掌櫃的回來了,你們趕緊走!”
侯鎮迷迷糊糊間聽見了他說的話,趕緊就搖醒了身邊的兩人。
三人收拾好出去,溫括去叫了班離,他倆則是去将棺材運了出來。
不過板車雖然省力,但畢竟弄得吱呀作響的,動靜還是有些大的。
“哎呀,小聲點嘛!”
他着急,侯鎮他們比他還着急呢,不過好在有驚無險,棺材挪出來了,也沒有人發現。
他們先将東西搬到了後門外的街道上去,在外面去等溫括他們。
不過當板車跨過門檻,來到後巷的時候,那一陣空靈的吱呀聲瞬間炸開,侯鎮才驚醒過來,原來其實他們搞出的動靜這麽大。
那那個掌櫃的是裝做不知,還是只是害怕不敢到後院來呢?他是不是之前綁了他們,還很有可能是殺害撥曲娅的那個兇手呢?
侯鎮還沒來得及細想,溫括便帶着人出來了。幾人也不敢停留,別說是老百姓見了這副移動的棺材有些害怕,就連一直拖着棺材走的趙回聲和侯鎮,都有些後背發涼了。
“快快快,出了這條巷子,外面就是大路了,咱們趕緊走,免得到時候弄得人心惶惶的。”
飛快地往前跑着,那棺材也跟着晃動得更厲害了些,遠處看去,他們幾個就像一群小鬼似的,正拖着即将破棺而出的陰魂,在街上游蕩。
好不容易逃出了陀山,幾人也正巧遇到了趕來的衙役大哥們,他們只是來撐撐場面的,也是斷斷不敢碰這棺材的。
所以從頭到尾,只有侯鎮和趙回聲兩個人,一直在費勁巴力地推着,拉着。
“我來拉一會吧,你先去旁邊歇着。”
溫括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最終還是選擇了搭把手,不過是看不見棺材的馬車前方。
“行,那就司馬先忙會兒,我歇一陣。”
趙回聲是松快了,可那些衙役就尴尬了呀,司馬都上手了,你們還拘着做什麽?
幾乎是一瞬間,只要有一個人動了其他人便全都圍了上來,幫着侯鎮推車,他也終于能松開手,歇上一會了。
陀山到安河其實并不遠,只是以為路不好走,再加上前段時間那麽多的南诏人一擁而至,把路都給走泥濘了,所以馬車行起來,格外費點勁。
“咱們是在哪兒安葬撥曲娅啊?”
趙回聲邊歇氣,邊坐着打算。
“不知道,問公主吧。”
侯鎮也故意不言,他也想看看,這個班離,會做何安排。
自己先前就曾對她一直呆在花樓地牢一事有些懷疑,只不過後來他和趙回聲一起被困在山洞裏,被水流卷攜着差點丢了命,他才收起了這樣的懷疑的。
昨天一天的事經歷下來,現在他又重新對這位南诏公主産生了懷疑。
一則是她身份,二則是她的目的,這些都是他不曾對任何一個人言明過的,所以也不不得不讓人對她疑心深重些。
“在祭壇上,點起一把火,把撥曲娅燒了吧。”
“火葬嗎?”
侯鎮故的意接着問道。
“我覺得她應該,不會想再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任何痕跡了。”
她眼神悠遠地望着前面拖動板車的人群,侯鎮雖然不知道那是一種惋惜,還是解脫的情緒,但這個時候,他還是選擇尊重她,也尊重撥曲娅。
衆人來到安河邊的祭壇邊上,合力将撥曲娅的棺椁擡了上去,也就是現在沒人了,要是那些南诏人還在的話,他們這樣做估計得讓人打死。
“點火吧。”
站在那邊,班離便像發號施令一樣,冷酷地說道。
“等等!”
侯鎮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打斷,但他總是覺得心裏還有什麽隐隐的放不下,這把火要是燒下去,就什麽都沒有了。
“開始吧,別等了,咱們今天就要趕回去。”
班離倒是沒他那麽多的顧忌,伸手就搶過衙役大哥手裏的火把,要自己扔上去。
“快下來,老侯!再給你燒死了!”
趙回聲也一個勁地拉他下來,侯鎮也只能在最後看過她一眼之後,就退了下來。
班離說的話,就算是有再多的疑點,但有一點,撥曲娅肯定不想再在這個肮髒的世界留下任何痕跡,這一點一定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