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真好

成南王的生路是有了,自己的日子還沒有盼頭呢,不過既然到了這一步了,那自己何不借此機會,跟上他,回到長安去呢?

看來這個阿托公主是個關鍵,得要她幫着自己說兩句話才行。

出來找到趙回聲,侯鎮便想去尋這個公主,可趙回聲卻告訴他,人家已經走了,聽說是南诏派人來接她了。

“什麽人?消息這麽快?”

“不知道啊,我看那樣子,他倆應該認識,所以就讓他們走了。”

“不認識你就···往哪兒走了?”

“城外,看樣子應該是去陀山了,應該是南下回南诏吧。”

趙回聲還懵着呢,侯鎮就已經開始警惕起來,他本想趕緊去跟李侗說一聲,叫他派人去把人給找回來,但細想想,還是帶着趙回聲回了府衙。

他要去會會安戟,說不定人是他帶走的呢。就算不是他,自己也不該在這個時候越過他,再次聯系成南王,臉面上的東西,侯鎮還是知道規矩的。

“咱們就這樣回去,安戟會不會給咱們臉色看吶?”

“會給我,但你就不一定了,待會站遠些,免得連累了你。”

趙回聲知道他的好意,也只能在略微表示過感謝之後,就退了出來,看着他一個人走進了府衙大門。

侯鎮也怕,但不管心裏多害怕,自己還是得硬着頭皮上,反正都是要面對的,自己也還得在黔州生活呢,不去也不行。

“見過刺史大人,事情已經辦得差不多了。”

“哦?”安戟擺弄着他的古董花瓶,回過頭來湊了他一眼,“怎麽了結的?”

“人死了,事情就了結了。我怕那些瘋狗被逼急了亂咬人,所以就一并處理幹淨了。”

“是嗎,你就不怕王爺找你要個說法?”

“小人會謹言慎行,不會讓人抓住把柄的,至于那些人···死人是不會開口說話的,另外,咱們找到了南诏失蹤多年的阿托公主,這件事您也算是大功一件。到時候王爺往長安交賀表,您也跟着寫一份,就算是這功勞落不到您頭上,也算是咱們露了一回臉了嘛。”

“嗯!對!”安戟很是滿意地贊嘆起來,“你想得周到,是得顧及一下這位落了難的小王爺的臉面,還得借機捧一捧咱們自己,是得跟着他,誇兩句。你先幫我看着,他一往長安送東西去,我就接着準備着。陛下高興了,咱們底下的人也跟着樂兩天不是?哎呀,侯鎮吶,你說我手下養了那麽多人,怎麽就是沒一個趕得上你的呢?”

“刺史過獎了,都是為了養家糊口嘛。”

“哦對對對,哈哈哈哈哈,你不說我都忘了,答應你的,不會少,去找管家拿錢吧。”

安戟喜歡的,就是他這種有所求,有欲望,有指望的性子,那種整天吊着一張臉,标榜自己這不想要那不想要的人,安戟還真是不敢用呢。

“對了刺史,那個阿托公主,聽說是讓南诏人給接走了,不知道您能不能查一查,看看她到底是去哪兒了,免得到時候在咱們的地盤上出了事,不好跟上頭交代呀。”

“是嗎?那這件事也交給你去辦,把人好生生地給請回來,咱們好吃好喝好招待,到時候再往長安一送,她就愛去哪兒就去哪兒好了,總之現在她不能有事。”

“是,小人明白,小人這就去辦。”

帶着銀錢離開,侯鎮的底氣都更足了些,一身的喪氣也在這個時候煙消雲散了不少,自己至少還是有活着的盼頭的,只要自己還在,這個家就還沒有散。

“怎麽樣,沒出什麽大事吧?”

趙回聲一直在外面等他,不敢離開。

“沒事,我得先回家,把錢拿回去,不然他們都吃不上飯了。你先去找段沖,他認識的人多,讓他幫着打聽打聽,看看這個班離公主去了什麽地方。”

“行,放心吧,我先查着,你先回家看看,免得你也不放心。”

自己雖然算不上稱職,但這些年,他答應過大哥的事,每一件,幾乎都做到了,除了給自己娶妻生子以外,侯鎮沒覺得自己有任何對不起大哥囑托的地方,對家人,也算是無微不至了。

自己也難得回一次,幾乎每天都在外面跑,也只有拿錢回去的時候,自己才會去看一眼家裏那幾個人。

“芳怡?臺平?我回來了!”

喊了半天,竟然無人應答,整個院子裏,都籠罩着一股極其詭秘的寂靜。侯鎮察覺出了不妙,趕緊抄起放在院門口的竹竿,走進院子裏,沖着牆壁連敲了四下,接着又敲了四下,在他準備接着再敲四下的時候,後邊的樹林子裏傳來了呼喊聲。

“哥!我們在這裏!”

“芳怡!你們沒事吧?”

他們還在,他們還在就好,侯鎮擔心極了,差點就要哭了出來。

“哥!你終于回來了!”

三人相互扶持着,從後邊的林子裏晃悠着走了出來,侯鎮也趕緊上前,将三娘抱回了房裏。

看着站在院子裏無所适從的弟妹,侯鎮也不先問緣由了,趕緊先安撫道:“沒什麽事的,我就是出個門,是不是有朋友來找你們了?”

沒想到倆小孩看了對方半天,愣是不說話。

“怎麽了,啊?是不是有什麽事,跟我說啊!”

侯鎮一把拽過芳怡,逼問起來。

“哥,你走了之後,家裏來了一個女人,三哥覺得不對勁,就帶着我們出去躲着了。”

“女人?什麽女人?”

“看着像個野人一樣。”

侯鎮猛地想起了那個阿托公主的樣子,剛要開口問,沒想到遠處那條路上,便已經出現了她的身影。

“喲,回來了呀!”

還真是她,侯鎮還以為是那個古二娘找到他家來了呢,給他吓得這一跳。

“公主,你怎麽一個人跑到這兒來了?不是說你跟着一個商隊回南诏了嗎?”

“我要是走了,你豈不是會失望?況且你還沒有抓到殺害撥曲娅的兇手呢,我為什麽要走?至于我為什麽會在這裏,是你那個朋友告訴我,你家在這裏的。我來了之後發現他們都躲着我,我也只好站在外面等了,免得吓到小孩子啊。”

說着,她還想俯身下來,伸手去夠芳怡,卻被她給躲開了。

“什麽朋友?”

“你還能有幾個朋友?就是看着就像個纨绔子弟整日裏···”

“段沖。”

“哦,他叫這名啊,我還以為他姓李呢。”

“不得胡言!”

她一臉的不屑,不僅看不起侯鎮,甚至連皇帝也沒放在眼裏,估計也是這些年受了不少難吧,所以才變成現在這樣憤世嫉俗。

“你來這裏···是來找我的?”

侯鎮試探着問道,畢竟她現在除了是個香饽饽之外,也還是個燙手山芋,一旦沒照料好這尊活菩薩,自己也将難逃一劫。

“我是來找撥曲娅的,她人呢?”

“她的屍身就在府衙地窖裏,現在天氣越來越熱了,所以我就···”

“不必多說,帶我去找她,我要帶她回去。”

說着,她就徑直往回走去,一點不管侯鎮是否同意。

招呼好弟弟妹妹,侯鎮也只能無奈跟上,誰讓人家的命現在值錢呢,自己還得在她面前繼續裝孫子。

“公主,你這個時候帶着撥曲娅回去,怕是有些危險吧?”

“哦,何來的危險?”

看來正如侯鎮所料,她來等自己,不只是為了找到撥曲娅,更多的,是想從他嘴裏知道,這個案子的調查情況。

“我懷疑,是你們自己人設計殺害的撥曲娅,所以我好心奉勸一句,現在別回去,至少不能孑然一身地回去。”

“那你預備怎麽辦?”

“跟我們去長安,得了天可汗的冊封,你再回南诏,名正言順。”

“天可汗已死。”

“繼任的大唐皇帝,就是天可汗!”

侯鎮肯定地說道。

“我為什麽要去?”

她嘴硬着呢,但這種人,侯鎮也見得到了,最知道怎麽對付他們。

“去了,回南诏之後,不管是新王,還是祭司,都不敢再動你分毫。”

班離有些驚訝,他是怎麽知道自己害怕祭司的?

“公主想問什麽,在下知無不言。”

侯鎮一向敞亮,反正有些事憋着也憋不出什麽門道來,不如全盤脫出算了。

“你知道祭司的秘密了?”

“秘密我無權知曉,但我知道人心,一山難容二虎的道理,我相信公主比我更清楚。南诏雖然不像中原這樣富庶,但好歹已經存立了這麽多年了,實力還是有的。可這些年來,祭司不斷通過巫蠱之術,來分化你父兄手裏的權利,這給本就搖搖欲墜,夾在吐蕃和大唐之間的南诏,帶來的新的危局。公主身為南诏子民,相信你的心和我一樣,也是為了自己的家國。你不想看到山河破碎,所以你一直在想辦法,對嗎?”

侯鎮留下了話茬,引導着她繼續說。

“是啊,南诏的祭司,原本跟中原的欽天監一樣,只是為了觀測天象而誕生的,自第一任祭司以來,從未幹涉過朝政,可到了第十六任祭司的時候,一切都不一樣了。她是南诏大族之女,為了自己的家族勢力,所以她設法又選了自己家族的女子為少祭司。後來我父親發現了他們的陰謀,就想盡力挽回危局,可那時候的人們,已經對祭司深信不疑了,我父親就只能暗中選派了自己的心腹,挑出了撥曲娅,為少祭司,企圖扭轉局面。可後來的事,你們也知道了,撥曲娅莫名被抓,南诏的權利再度被祭司掌控,後來的第十九任少祭司,也自然就跟十六任十七任祭司一樣,出自同一家族。”

“你們倆在黔州待了這麽多年,就沒想過回去?”

“回去?”班離有些激動道,“回去也是死路一條,你以為現在南诏還在我哥哥的掌控之下嗎?早就不是了,我甚至都不知道,那個位置上坐着的,還是不是他。我想過,要指望大唐或者是吐蕃,幫着南诏清除祭司的勢力,可我不敢去賭,我和撥曲娅,就只能這樣等着。為了我,她選擇了留在花樓,我就一直将自己鎖在那地洞裏,我們倆其實已經好長時間沒見過面了,但我們都有同一個目标,就是回家去,平平安安地回家去。”

說起這個,侯鎮突然想到了撥曲娅留下的東西,先前他以為是留給自己的,可現在來看,還是這個班離跟她關系更親近一些。

“你在找什麽?”

看着侯鎮慌亂無措的樣子,班離也跟着緊張了起來。

“我找找看哈,不知道是不是跟人打架的時候弄丢了。”

侯鎮邊找邊嘀咕,摸了半天終于摸到了。

“來,就是這個,你看看!”

“這是什麽?”

看着那皺皺巴巴的一張破布,她簡直是一臉的嫌棄。

“撥曲娅生前寫下的,我看不懂,找人也看了,都不懂,我估計呀,就只有你能懂了。”

班離瞬間來了興趣,搶過布帛就開始細看起來。

“真的是撥曲娅留下的?”

“我不拿死人開玩笑,更何況是撥曲娅呢。你看仔細點,我找了好久了,都沒有找到裏頭的門道。”

侯鎮剛說完,剛要轉身進屋拿兩張板凳出來,以為她要看很久,想給她找個坐的地方呢,沒想到人家打眼一看,就看出問題來了。

“哎,我知道了!”

“啊?這麽快?”

侯鎮趕緊跑了回來,湊到她身邊,跟着她的指引,分析了起來。

“你看哈,這不是她留的話,這是她畫的圖。”

“我看着也覺得像圖,最開始我還以為你們南诏的密文呢。”

“密文不是這樣的,撥曲娅知道我看不懂密文,所以她不會留下密文的,這是畫!”

“我知道我知道,”看着她越來越激動的樣子,侯鎮趕緊安撫了起來,順便去叫侯灏進屋拿兩條凳子出來,“你先坐下,坐下慢慢看,慢慢說。”

“你看哈,這是安河地圖。”

“安河?安河村嗎?”

“對呀,就是那裏。”

“你們的祭壇?她留下這個,應該不是為了告訴我們怎麽去安河吧?”

“當然不是了!你看這裏,”班離指着那處斷筆的地方,“這裏就是說,上面是地上,這裏就是地下了。”

“地下?地下才是祭壇嗎?”

“哎呀,不是啊!”班離越說越激動了起來,“這下面,是銅礦!”

“銅礦?是···那個·銅礦嗎?”

侯鎮還以為是自己理解錯了呢,所以再三問了好幾遍。

“就是鑄錢的那個銅礦!這裏之所以是南诏的聖地祭壇所在,就是以為這裏出産整個南诏所有的銅礦,發銅錢,行國政,就是靠着這些東西的嘛。”

侯鎮突然覺得頭皮發麻起來,他原本以為這件事只是簡單的南诏祭司案,或者是蠱惑人心的鬼火案而已,沒想到,竟然還牽扯到了銅礦!

“這礦脈,是不是一直延伸到了黔州腹地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看這圖····”班離又拿起細看起來,“這圖上有我沒去過的地方,看走向,應該是到了黔州腹地的。”

“還真是如此,看來撥曲娅就不只是被南诏的新祭司給害死的了。”

侯鎮十分篤定,這件事背後,肯定還有自己不知道的隐秘,甚至牽來到了西南邊境的安危,他得趕緊找個人,報告這件事的利害關系。

可到底是說給李侗,還是安戟呢?侯鎮犯了難,也确實是難以分辨真僞。

李侗要是真有心謀反,那現在不就是相當于給他送去了援助嗎?要是告訴安戟,這小子會不會身有二心呢?還是說,他們倆都各懷鬼胎,這個礦脈的位置,他們其實早就知道了?

侯鎮不敢去賭,只能在這件事還未真正發酵起來的時候,先暫且壓住,等到了合适的時機,再想辦法傳遞消息給長安。

但前提是,自己得先安全,畢竟這種越級彙報的法子,會直接斷了自己的後路,要是沒個新的傍身之所,自己和一家人又會流離失所。

“班離,我想求你件事。”

“我知道,我不會出去瞎說的,我也有一個條件。”

“你說。”

侯鎮就喜歡這種敞亮的爽快人,跟他們說話,麻煩事都能少一半。

“我要你帶我去長安,我要給撥曲娅報仇!給我自己報仇!”

“好,我答應你,就算是我回不去了,我也一定讓你平平安安到達長安。”

“一言為定。”

“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兩人就這樣定立了契約,雖然他不知道這個班離為什麽會相信自己,但他還是堅信,自己不會看錯人的,她是個真誠且值得相信的人,不然在自己回來之前這段時間,她早就抓了自己的家人,跟自己談判了。

“對了,你們是不是還在陀山的一個客棧裏,安排了一個接應你們的人?”

“陀山?我記得沒有啊。”

“沒有?那那個色鬼是什麽來頭,我看那樣子,撥曲娅應該跟他認識才對呀?”

“撥曲娅見過那些人了?”

班離突然激動起來。

“對呀,她那次去了陀山,正好是祭神節的時候,就···就再沒回來。”

“哎!”她長嘆一聲,蹲坐在凳子邊上,“我就說吧,不能相信那幫人,撥曲娅還是沒沉住氣。”

“你們商量好了的?”

“嗯,我們之所以沒有離開黔州,離開花樓,就是因為這個,因為我們不敢回去,也沒有別的去處。我還提醒過她,不要相信那些人的一面之詞,不要跟他們走,可沒想到千防萬防,還是沒防住這些狗東西!”

班離激動的情緒再難壓抑,侯鎮也幹脆才竈房裏拿出了一摞碎掉的碗來,放到她面前。

“砸了吧,砸了心裏會好受點的。”

“你不心疼?我看着你們家,可比那山洞底下還窮呢。”

“別笑話我了,這是不要了的,我是窮,可也沒窮到這份兒上啊。”

班離一抹鼻子,奮力一蹬,就站了起來,舉起侯鎮拿給她的碗,一股腦全都扔向了地面。碗破碎的聲音七零八落的,但實在是讓人得到了放松,班離也跟着吼叫了出來。

“去死吧你們!我早晚要去找你們報仇的!”

看着她也不像是年紀有多大,尤其是跳起來想要去打老天爺的時候,更是顯得年輕活潑。

這麽多年的困局生活,她還能如此開朗,想必真的是撥曲娅幫她承受了很多吧。

正當侯鎮看着出神時,她卻不知道什麽時候蹲在地上痛哭起來,邊哭還邊捂住了嘴,不想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

“這裏沒有別人了,想哭就哭出來吧。”

“我不想!”她突然又站起來怒吼道,“我要回去,我要拿回屬于我的東西!”

侯鎮并不知道她的東西到底是什麽,也不想去打攪她的情緒,只是站在一旁,看了看,便招呼着叫侯灏他們趕緊進屋去。

“你打算住在什麽地方,我們家倒是有地方住,就是可能得···”

“不必了,你朋友給了我不少銀兩,幫我租了一處宅子,我去那裏,不用麻煩你了。”

“好吧,希望你不是嫌棄這裏太爛了。”

侯鎮最後還跟她開起了玩笑,但他知道,那個姑娘臉上的笑是苦的,那種感覺,他懂,他經歷過。

回到屋裏,看着一臉稚嫩的弟弟妹妹正透過門簾縫隙看向自己,侯鎮突然就作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要拿着今天安戟給他的銀兩,去黔州城裏,置辦一處宅子。

他之前之所以不願意置辦宅院,一來是為了省下錢給三娘看病,二來,他不想弟弟妹妹覺得黔州是什麽好地方,從而在這裏待着就不想走了。他是有私心的,他希望有一天,自己回到長安時,他能帶着弟弟妹妹一起回去,因為他們倆活着,也是對自己這些年嘔心瀝血最好的證明。

但現在,他想對他們好點,長安也不是非回去不可,那裏是比黔州更要人命的地方。

侯鎮的提議沒有意外地獲得了弟弟妹妹的支持,他也去問過三娘,她說自己都聽他的,去哪兒都好。

侯鎮當即決定不再猶豫,轉臉就去找了趙回聲,跟他說了自己的想法。

老趙是財大氣粗的,聽說了侯鎮要辦大事之後,果斷給他貼補了銀錢,叫他買處好點的宅院,自己也好時常去串門。

他辦事利索,現在又底氣十足,決心又強,所以沒兩天,便把宅院給買了下來,離趙回聲家很近,但是,離另一個地方更近。

這也是他的私心,他想時不時地就跟溫括來上一場偶遇,畢竟那天之後,自己和他,已經好幾天沒見過面了。

看着嶄新的門臉,不再荒蕪的小院,侯鎮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努力,有了具體的表現,不再只是弟弟妹妹平時嘴裏說的幾句好聽的話。

他從來沒想到過,自己會因為這些,感動得快要熱淚盈眶。放在十年前,估計他自己也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給家人遮風擋雨,換得一處平安的寄身之所。

“老趙,你小子真是辦事利索哈,我當初來黔州,也是辦了個把月才弄下這那處宅子,沒想到你這麽快!”

“我跟原來那個房主認識,我幫過他一個忙,現在他要去揚州了,這處宅子就便宜賣給我了。”

“是嗎,那咱們是不是得請衙門裏的弟兄們來喝一頓吶?”

“好啊,那你出錢買酒,我沒錢了。”

“嘿,你還真是鐵公雞本性暴露無遺了哈!我買就我買,就當是給咱們芳怡和臺平買糖吃了。”

小孩興奮地站在侯鎮的身旁,一臉喜慶地看着自己家的大門口,拉着侯鎮就要進去看看。

支開了他們,侯鎮也終于抽出了空,跟趙回聲說起了那張布帛的秘密。

趙回聲倒是沒什麽驚訝的,畢竟他明白,不會有人白費那麽多的功夫,就為了來黔州殺一個毫無實際作用的少祭司的,所以這裏面肯定有門道,只是當是他們還沒弄清楚罷了。

“哎對了,你打算跟誰說這件事啊?”

“還沒想好,看看再說吧,畢竟是要人命的事,謹慎些總沒有壞處,況且現在,臺平也到了該議親的年紀了,我好歹得看着他成家得子之後,再去做別的事。”

“哦,我說呢,你那麽摳門,怎麽突然想起來要置辦宅院了,原來是想給臺平議親了呀。”

“也不全是,畢竟那鄉下地方,危險得很,還是城裏有照應好一些。”

“你想通了就好,免得次次請郎中,都要我賣着老臉去求人家才行啊!”

侯鎮在心裏也是真的感激他的,要是沒有趙回聲死皮賴臉的幫助,自己活成什麽樣還真不一定呢。

“怎麽着啊,我去通知兄弟們過來聚聚?”

“還是我去吧,你去置辦東西吧。”

“哼!我就知道,沒什麽好活兒等着我。”

侯鎮其實只是想親自去請他一個的,想讓他親眼看看,自己這些年,都做了些什麽,幹了多少事,他想請他過來,親眼看看。

叫上了所有人,侯鎮最後來到了他家,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局促地去面對溫括,這些天不見,也不知道他在幹些什麽。

引路的小厮帶着他一路往後院去,侯鎮也就跟着打量了一路。

素淨的院子裏,時不時地就能看見蒼翠的樹木花朵,他還記得溫括說過,自己喜歡花,但可惜長安只在一季适合種花,所以所得的品種樣式也不多。沒想到他來了黔州,倒是有心情種起了花來。

“公子在書房,您請進吧。”

“多謝,有勞了。”

順着他指的方向,侯鎮一眼便發現了他,坐在窗臺邊上,正在看書習字呢。

他還是那樣安靜,不過現在倒不像以前那樣典雅了,多了些男子之氣在身上。那次見他使劍,侯鎮也還以為是自己認錯人了呢。

不過就算是使劍,他還是規規矩矩地出招,只變化自己的身位和速度,姿态嘛,倒也甚為優雅。

“看了多久了?”

不知不覺間,溫括竟然已經出現在了自己面前,揮舞着手打量着自己呢。

“哦,剛來,不想打攪你,所以就在外頭站了一會兒。”

“聽說你是來給我下請帖的?”

溫括伸出手來,等着他拿請帖給自己。

可侯鎮哪裏會準備這些東西嘛,只是去跟人說一聲,帶個話就算了事了。

見他局促的樣子,溫括頓時大笑起來,招呼着叫他先進屋再說。

“我···我沒準備,時間急,我就自己來了,希望你別介意。”

“不介意,你邀請我,我很高興。”

兩人說着客套的話,愣是沒人先提那天城外的一丁點事情。

“那個···晚上···晚上記得來啊。”

侯鎮有些忍不住了,便想着借口離開,沒想到溫括卻在此時開口,語氣還相當暧昧。

“阿鎮,你是只自己親自上門邀請了我一個人嗎?”

“不是,我挨家挨戶去的。”

侯鎮實話實說,本以為他會生氣,沒想到他笑得更開心了。

“好,那我也只當你只請了我一個,待會見。”

“好,那個···來的路上小心。”

“好。”

侯鎮也憋不住地笑了,盡管他此行什麽也沒撈到,甚至連人家的一句關切問候都沒有,除了客氣,還是客氣。

鐵公雞拔毛了,衙門裏好多人都趕來要湊這個熱鬧,平時侯鎮把他那兩個錢吶,捂得那叫一個緊吶,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狠狠吃他一頓了,大家也都是鉚足了勁兒。

外頭的院子裏,坐着幾乎整個衙門的差役,裏面內廳,則是溫括安戟他們這幫人。

安戟也是真給他面子,侯鎮一上門去請,他就立馬答應了下來。要知道,平時這個安戟可是足不出戶,沒事就在家搗鼓古董字畫什麽的。

“哎呀,我也是開了眼了,你侯紀紳,什麽時候竟然舍得花這個錢,買了處宅院了。我原先以為呀,你會在那個鄉下地方待一輩子呢,這到底是誰說動了你這只鐵公雞啊?”

安戟打趣着他,侯鎮也趕緊站起來奉承了兩句,說這些都還得靠安刺史的提攜,他才能有今天。

席間大家都是歡聲笑語不斷,外頭的人顧着吃喝,裏頭的人顧着說笑,總之大家都有自己樂得自在的事要做。

一一送走了來賓,也已經半夜了,侯鎮癱坐在前門的石梯子上,後頭躺着同樣累癱了的趙回聲。

“謝謝了啊,老趙。”

“大恩不言謝,以後別跟我甩臉子就行了,我就當沒白花這個錢,全當我啊,買您侯老爺一張笑臉了!”

“好好好,趙老爺說得對,我以後對你好點。”

“老侯啊,”趙回聲突然嘆息一聲說道,“你覺得咱們在這兒,算好還是不好啊?”

“對你來說,不算太好。”

“為什麽?那你呢?”

趙回聲猛的一下坐起來,要聽聽他有什麽歪理。

“你來了,家裏怎麽辦?黔州終歸不是你的容身之所。可我不一樣,黔州的天,或許就是我一輩子的未來了,置了這處宅子,我以後也恐怕是很難再走出這裏了。”

“胡說!”

“我沒有胡說,這裏對你來說,是游樂場,可對我來說,是讨口飯吃的避風港。黔州這些年,我不僅要逼自己活下來,還逼着自己一定要活出個人樣來,但終究,人難與天鬥啊!”

最後一句,侯鎮幾乎是用唇語說出來的,除了他自己,沒人聽得見。

他抿了抿嘴,像是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一樣,趕緊将它又淹沒了回去。

“別灰心,這次南诏公主的事,陛下一定會知道跟你有關的,你小時候不是還在晉王府待過一段時間嗎,陛下會想起來你的。”

“是嗎?想起我?那他們呢?”

侯鎮仰着腦袋看向身後的大門口,趙回聲也知道,即便他嘴上說着再讨厭小孩子,他也還是頃盡全力地對他們好了。

“獲罪流放的犯官家眷,也不是沒有回到長安的先例嘛,再說了,先帝不是說了嘛,準許侯家再入行伍,你大哥不是在甘州挺好的嘛,你怕什麽。你們家除了你,還有你大哥啊。”

是啊,侯鎮差點沒想起來,自己還有一個大哥呢。也不知道大哥現在怎麽樣了,還活着沒有。

“算了,混吃等死吧,反正活一天算一天的!”

拍拍屁股,他就連滾帶爬地進了屋,趙回聲知道,他這是又找地兒哭去了。

院子裏一下子由人聲鼎沸,變成了現在這幅寂靜的模樣,除了他倆之外,也就只剩下溫括還沒走了。

“溫司馬,今日勞煩你跑一趟,來給我充場面了。”

“不必客氣,我們是朋友嘛,我該來的。大為啊,你準備的吃食也不錯,是你們家廚子做的嗎?”

趙回聲趕緊在後頭瘋狂點頭回應,然後一臉得意地看向瞧着自己的兩人:“怎麽樣,我辦事,挺牢靠的吧?”

“是!趙老爺一向是慷慨解囊啊,在下感激不盡吶!”

侯鎮也配合着他演戲,假模假樣地卑躬屈膝迎合了過去。

剛剛還快要收不住情緒,但在此刻,他們倆面前,他就又變回他原本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