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書裏的秘密
後院柴房,撥曲娅已經被挪到了這裏,溺水而死再加上被人扔下地窖,她的身上,已經滿是污垢。侯鎮想上手給她換件衣裳,趙回聲卻覺得這不合規矩。
“她是我朋友,雖然見面不多,但好歹也得讓人家體體面面地走啊,穿着這身,要是讓人看見了,她會難過的。”
說罷,趙回聲便去找樓裏的姑娘們讨要了一身幹淨的衣裳來,侯鎮親手給她換了上去。
素淨淡雅,雖然不華貴,但要是撥曲娅能親眼瞧見的話,她肯定還是會喜歡自己穿這樣的衣裳的。
“現在怎麽辦?就這樣看着她?”
趙回聲拿着她換下來的衣裳,站定在一旁,想叫侯鎮拿個主意。
侯鎮回過頭來一看,沒想到衣裳內裏竟然粘連了一個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哎,這是什麽?”
他也看見了,兩人無意之間發現了這個意外之喜,但侯鎮沒有着急查看,而是叫他去把溫括也一同喊上。
他不是要自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嗎,那自己就幹什麽都找上你好了。
“真是無趣,你們倆綁一塊兒得了!見了面還得掐架,見不着還得我去請,什麽人吶!”
趙回聲那個嘴,雖然碎了點,但好在他話多起來,現場看起來就沒有那麽可怕了。
“怎麽回事,老趙說那麽發現什麽東西了?”
老趙?他這樣叫我,是在跟我套近乎嗎?難不成是他也發現我的重要作用了?
趙回聲心裏不禁開始美滋滋起來,看溫括那裝腔作勢的樣子,也頓時順眼了不少。
“樂什麽呢,趕緊過來搭把手啊!”
侯鎮一腳踢過來,他才回過神。
“司馬大人不是在這兒嘛,幹嘛一到幹活就非得叫我?”
“人家是司馬!人家還有傷!”
“你記得倒是挺清楚的嘛。”
兩人輕手輕腳的,生怕把裏頭的什麽東西給扯壞了,直到将它鋪平,兩人才終于大口喘起了氣來。
“哎呀,真是比驗屍還累,來吧,瞧瞧這裏面是什麽東西。”
三人圍攏過來,一起盯着地上這件東西,左右翻看了起來。
“是血書嗎?我看着怎麽像是寫在衣裳上面的呢?”
溫括看得沒錯,正是寫在衣裳內裏裏面的,而且看這書寫的筆畫,應該還是在她穿着這身衣裳的時候,她自己寫的。
趙回聲随即也翻看起了她的手指來,果然,有被咬破的撕裂痕跡,應該是她情急之下,咬破手指,寫上去的這些東西。
那這就更加印證了,撥曲娅也不是溺水而死的。
三人小心地将衣裳挪動到案板上來細看,前後左右看了半天,最後還是侯鎮看出了答案來。
“這裏頭有一些南诏國的密文,跟中原文字不太一樣,情急之下,撥曲娅就寫成了南诏文,所以咱們看着不太懂,更覺得像幅畫一樣。”
“那誰知道這是什麽意思,我就看懂了前頭的一個危險還是什麽的,咱們不會就這樣放棄了吧?”
“我知道誰能看懂。”
侯鎮肯定地說道。
“誰?你還認識什麽別的南诏人,是我不知道的嗎?”
“段沖啊,他常年在中原和南诏之間跑貨,所以他認得南诏字。”
“哦哦哦,對對對,你不說,我都差點沒想起來!那他現在在哪兒,找得到他嗎?”
“我也不清楚,他這個人,常年居無定所,誰知道他什麽時候再來黔州。不過我可以讓臺平去找找他看,說不定能遇得到。”
“你弟弟?”
趙回聲有些不敢相信,你那個弟弟,年紀那麽小,跑出門去出了事,你就不擔心啊?
“他跟段沖好歹見過幾次,也認識,我怕叫了別人去,他不敢信,也不敢來,所以臺平去最合适了。”
“咱們就不能舍遠求近,在黔州找一個南诏人看看嗎,幹嘛非得勞動一個小孩子,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
“好啊,你去找啊,看看找來的人,跟你說完,你能信嗎?還是你覺得他會守口如瓶,不會将消息洩露出去?”
趙回聲瞬間啞口,轉身就出門而去。
“幹什麽,還生氣了?”
“找你弟弟去!”
擺了擺手,趙回聲便直奔侯家,他這個人,一向是沒什麽心眼,更不會憋着悶氣的。
“你就這樣讓他去了?”
溫括看着侯鎮那一臉輕松的模樣,有些不解。
“哦,他呀,他雖然跟臺平水火不容,但我們家臺平也是個明事理的乖孩子,知道平時趙大哥對他們好,他不會犟脾氣在這個時候跟他鬧別扭的。”
“我不是說的這個,我是說,你竟然讓你弟弟一個人出門去找人?你不怕他出事嗎?”
侯鎮沒想到,繼趙回聲之後,多年以後,再有人問起了自己這個問題。
他很是淡定地跟溫括解釋起了這件事來,對于自己的這種做法,他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的。
“我時常不在家,他們要是看不見我就着急的話,那下半輩子都不用活了。要是我不回去,他們也不出門來的話,估計也會餓死在家裏。更何況我幫安戟辦事,不知道哪天就會惹上是非,到時候也定是難逃一劫。我告訴過他們,要是真有這時候,能跑就跑,千萬別想着回來救我,自己的命最要緊。要是真跑不掉,那就只能說明咱們命定于此,是老天爺的主意,認命吧,少點掙紮,還能少點痛苦。”
“你就是這樣跟他們說的?”
溫括大吃一驚,他沒想到,在他原先看來,體貼家人細致入微的侯鎮,竟然會跟那兩個小孩交代這種東西?他不僅毫不避諱,還樂在其中?
“你很意外吧?當年我跟趙回聲說起的時候,他的表情比你還誇張呢,之後他就每天往我家送東西來,估計是怕他們倆到死也沒吃上什麽好東西,也或者是心疼他們攤上了我這麽個倒黴哥哥吧。”
“怎麽會,你已經盡你所能了,養活兩個孩子,還有一個病人,不容易的。”
侯鎮脫口而出想跟他說一聲謝謝,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要謝他什麽,謝他理解自己,還是他沒有看不起自己呢?
要是原先的侯瑭,他就肯定不會這樣想,他會先考慮怎樣維護侯家的聲譽,怎樣讓自己兩個弟弟妹妹變得更好,成為家族榮耀,他還會時常訓導他們,不能行差踏錯,做了什麽有辱家門的事···
很多很多,總之不會像現在這樣,教他們怎麽逃命,怎麽茍活。
侯鎮癱坐下來,眼前就是冷冰冰的撥曲娅的屍體,可他并不覺得害怕,有時候想想,自己活着,還不如一具屍體讓人尊重呢。
他也想過,要不要就此松下自己心裏的那口氣,就這樣恬不知恥地活一輩子就算了,他真想過!可他做不到,他從始至終都應該是一個有心氣有野心的侯家二公子,他不該爛死在這樣的地方,跟一群流氓整日纏鬥在一起。可他沒有辦法,他要活,一家人都要活!
所以在他想着法地讨好安戟,從李侗手裏接過另一筆生意的時候,即便是自己心裏再惡心,他也還是不停地欺騙着自己,說這是件好事,自己做得對!
可對不對的,他心裏又怎麽會沒數呢,但他同樣也沒得選。
看着眼前撥曲娅的屍體,侯鎮竟然忍不住抽泣起來,那個原先面對她的死無動于衷的侯鎮,終于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這個時候了還想着利用你···”
侯鎮一邊抽泣,一邊環住了放置着撥曲娅屍體的臺柱子,一邊捂住嘴掩着聲音,連哭都不敢哭大聲了。
溫括知道,他這是憋了好久的情緒,終于爆發出來了,他沒有上前去打攪,而是轉身将門關上,輕手輕腳的。侯鎮直到發現身後的光影消失不見了,他才發覺了溫括的舉動。
“多謝,我···我失态了。”
“不會,我喜歡真性情的你。”
侯鎮先是一喜,可剎那間,臉上的喜色又都消失不見。
溫括看出了他的情緒變化,剛要問,就霎時間想到了原因,他也閉上了嘴,只是将扶起,幫他拍掉了身上的灰塵。
他一個連活着都要僞裝到底的人,又怎麽會敢給自己真情實感呢?
溫括現在算是知道,為什麽他要裝作不認識自己,即便或許兩人早就心知肚明,想起了年少時的情誼,他們也依舊心照不宣地裝成第一回見面一樣,再認識了一次。
侯鎮的沉默不語,他也早已知曉其中之意,他不是記不得自己了,而是他不敢面對曾經那個如天之驕子般的自己,追來了黔州,看見了他如今的落魄模樣,他有自尊,他還要臉。
屋內,兩人良久無語,誰都不願意先看開口結束沉默,因為沉默之後,兩人的心思也将暴露無疑,侯鎮不敢去賭,溫括更不敢追。
“回來了回來了!”
幸好,趙大為回來了,場面終于可以稍稍緩和一些了。
“怎麽樣,臺平人呢?”
侯鎮趕緊抓住機會,湊上前去追問起來。
“去了,他說他會小心的,你這個弟弟呀,真是不簡單,臨出發前還編排了我好幾十兩銀子呢!”
“什麽?”
侯鎮有些吃驚,他知道臺平一向不是個喜歡貪財之人吶,今日為何···
“算了算了,孩子嘛,路上總是要些花費的,等他回來了,你可不許揍他啊!”
“好,聽趙財主的。”
“我說你也是,不是跟你說了嘛,搬來我家住着,我們家那麽大的地方,還住不下你們幾個?再說了,三娘的病啊,越來越嚴重了,得搬進城裏才能方便治療嘛。”
趙回聲一邊大喘氣,一邊開始叽叽喳喳起來。
“咱們現在就這樣幹等着啊?”
看他倆沒什麽反應,趙回聲還有些納悶呢。
“先查查看,最近有什麽人接觸過撥曲娅吧。”
“為什麽先查她呀?不是死了三個嗎?”
“第一,撥曲娅跟其他兩個人的死法不一樣,只有她是溺死的。第二,撥曲娅的身份特殊,知道撥曲娅的事的,就只有跟之前鬼火案相關的人,還有就是花樓的掌櫃,這些人都是潛在的殺人者,他們都有時間有條件,進入花樓殺人。至于另外兩個···要是咱們找到殺害撥曲娅的兇手,那就一定會發現另外兩起案子的端倪。畢竟短時間內,三起兇案,裏頭肯定有關聯,絕不可能只是湊巧而已!”
一頓分析之後,他也沒忘了象征性地請示一下溫括,畢竟人家喜歡擺譜嘛,要是自己太不給他面子了,日後到了安戟那兒,自己恐怕也結不了賬,拿不了錢。
“司馬覺得如何?”
“甚好,有紀紳在,我就放心了。”
三人齊齊看向撥曲娅的遺體,都不禁感慨起來,要是沒有飛來橫禍,她沒有被擄到小醉花樓中暗無天日的地方來,現在她在南诏,應該也是號令一方的祭司吧,至少肯定比現在威風多了,就算是死,她的葬禮肯定也要來好多好多人。
“等事情了結,我想把她送回去,火葬了。”
“為什麽是火葬,南诏人不是喜歡棺葬嗎?咱們找個風水寶地,将她懸于天空不好嗎?”
“她沒有真的當過祭司,而且在黔州這些年···南诏人恐怕不會真的認她,她回不去了。就在安河吧,那裏是他們的聖地,也本該是她的歸屬的,我們把她帶回去就好,別再讓人看見如此不堪的她了。”
侯鎮的話有理,兩人也深表贊同,定好了事情結束,就将她送到安河安葬。
不需要很多人來,就他們三個就好。
看着她留下來的東西,侯鎮剛想整理整理,沒想到那張寫滿了她絕筆書的布帛,再次吸引住了他。
侯鎮将東西掉了個方向,透着光看了起來,越看越覺得剛剛趙回聲說得對,這更像是一副畫。
“看什麽呢?你想起來什麽南诏密語了?”
溫括也緊跟着湊了過來,三人圍坐一團,再次細細打量起了這個東西。
“看這筆畫,不像是倉促之間寫就的,更像是···有心而為?你看這裏,還有斷筆,那就更說明,她不是在死前寫完的這個東西了。”
“你是想說···她早就寫好了這個東西,就等着有人找上門來?”
趙回聲不懂,為什麽她知道有人要害他,還幹愣在原地等着人來呢?
侯鎮卻在這個時候一言不發,繼續查看着布帛裏面的秘密。他拿起布帛,來到撥曲娅身前,比劃了幾圈,好像又有了新的發現。
“怎麽了?”
侯鎮眉頭一蹙,溫括和趙回聲便立馬發覺,趕緊跟了過來。
“有問題。”
“還有問題?”
趙回聲最怕麻煩事了,尤其是這種活人的麻煩事,彎彎繞繞一大堆,怎麽都理不清。
“你們看,這角度···看着既不像是翻過衣角正面來寫上去的,更不像是将衣裳脫下來,慢慢寫成的,我倒覺得···是這樣。”
說着,侯鎮整個人就側躺了下去,彎着腰,讓自己跟躺在案桌上的撥曲娅齊平。
“這是什麽角度?”
趙回聲學着他的樣子,也那樣靠過去,看起來那張布帛上的東西,确實是有些不太一樣了。
溫括不敢靠近,就看着他倆比劃。
“躺着的角度,她為什麽要躺着寫這個?而且你看,剛剛咱們看見的那個斷筆,現在看來,也不像是自己故意停筆的,而是···沒辦法夠到更遠的地方,所以才斷筆的。”
“是啊,”趙回聲接過布帛,拿在手裏,又放在撥曲娅身上,一遍又一遍地看了起來。
“怎麽會這樣,難道是夜裏睡覺,撥曲娅突發奇想,不想拿筆,覺得麻煩,所以就用血記下了這些詭異的東西?”
趙回聲的大膽猜測,并沒有得到侯鎮的認同,相反,他已經開始思考起了,撥曲娅究竟是在一種什麽樣的情況下,橫躺在地上的。
“會不會是···她被人綁起來了,無奈之下,寫下了這些她認為很重要的東西?”
侯鎮的這個說法明顯就合理得多了,溫括也跟着點頭認同起來。
但問題是,她會被誰給綁起來呢?
他們在陀山分別,撥曲娅早早地就離開了那裏,回了黔州了呀。是不是她一回來,就被人嫌棄,然後她又跟人頂了兩句嘴,所以讓人關起來了?
侯鎮在心裏設想了多種猜測,但就是沒有一種,能解釋清楚這上頭的像南诏文字的東西,究竟是什麽。
等等!南诏?
侯鎮突發奇想,瞬間就想通了其中的緣由。
他一拍腦門,瞪大了眼睛就看向兩人。
“想到了?”
趙回聲趕緊握住他的手,連連搖晃起來,可侯鎮卻像是一副沉浸其中的樣子,愣是沒回過神來。
“我知道了!”
“知道什麽了,你說呀!”
“是那幫南诏人!是他們綁的撥曲娅!”
“啊?為什麽?”
“因為···”說起緣由,侯鎮倒是有些糊塗了,“為什麽呢?為什麽要綁起來?南诏人就算是不想認她這個少祭司了,把她扔下不管不就行了,為什麽還要多此一舉,綁了之後,再帶回花樓淹死呢?”
他的問題困住了自己,也難住了另外兩人。
“難不成這也是南诏風俗?少祭司離開多少年沒死的話,他們就得來把她給咔嚓咯?另外兩個死者,就是見到了這個場面,所以被滅口了?”
趙回聲的設想依舊大膽,但第一點,溫括就發覺了不對。
“如果真是南诏人幹的,那怎麽解釋燒餅鋪子裏出現的那封信?”
“對呀,那兒還有一封信呢!”
趙回聲猛地想了起來,要真是南诏人,他們估計也不會将事情做得如此缜密。
“說不定是合謀。”
侯鎮一語中的,兩人也紛紛跟着他的思路,設想起來。
“南诏人跟中原人合謀,殺了撥曲娅,還有發現他們秘密的另外兩個人。”
“原因呢?”
溫括趕緊跟着問道。
“原因或許就在這裏。”
只見他拿起那張布帛,透在光下,清晰可見的紋路再次照映在了幾人面前。
“哎,對了,”趙回聲也在這個時候想到了什麽,“咱們把她搬到有亮光的地方去看看吧。”
“為什麽?”
溫括有些拒絕,死人對他來說,還是有些難以接受的。
“別問了,先幫我搬一下再說。”
見他不肯動手,侯鎮就将布帛塞進了他手裏,自己去跟趙回聲一起搬了起來。
“裏面的亮光不夠嗎?”
邊搬侯鎮就覺得簡直是多此一舉了,案桌本來就重,上頭還壓了一個人,就更不好從這狹小的屋子裏弄出去了。
“不夠,我得再出去看看。”
見他心裏有數,侯鎮也就沒有再多問什麽。
等到了足夠的光線底下,趙回聲還真像是發現了什麽之前沒瞧見的隐秘一樣,仔細端詳了起來,左右前後地來回看。
外頭還有一些府衙的衙役在那兒值守呢,見此情景,紛紛後撤出了院子,不敢再靠近。
就連溫括見了,也想退避三舍,要不是侯鎮還一直在他身旁站着,估計他也跟着那群人一起逃出去了。
“你到底在看什麽?”
“來,你們來!”
趙回聲顯得十分驚喜,他趕緊招呼兩人過來,自己發現了新東西!
溫括本還有些猶豫,只敢往前走兩步,就停了下來,沒想到這時候侯鎮站了過來,直接擋住了他的視線,讓他和屍體隔開了一定的距離,也避免了直接的接觸。
“多謝。”
“不必,這是正常的,我第一次見到死人的反應,跟你一樣。”
兩人私語交談了兩句,便轉頭聽起了趙回聲的發言。
“你們看,這是什麽?”
趙回聲指着撥曲娅手臂上的黃亮色斑點,有些得意道。
侯鎮也趕緊靠下去,細細觀察着他說的東西。
“這是什麽?”
“你們還能想起來,那天咱們遇到辟火螣的時候,咱們身後插滿了的東西,還有那飛起來的辟火螣的顏色,還記得嗎?”
趙回聲明顯是知道了什麽,侯鎮也不想再猜來猜去,幹脆叫他和盤托出了。
“那麽黑,誰還記得這個,趕緊說!”
“黃色呀!這種東西撥曲娅沒跟你講過嗎,南诏的大林子裏,全都是這種東西!用來誘捕辟火螣的,還有就是···”
趙回聲的話點醒了侯鎮,他立馬想起了之前撥曲娅曾經說過的,她在南诏時候的故事,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她被選為少祭司之後,為成為大祭司做的好多好多準備。
其中一件,就是養這種深山裏的植物,用來誘捕辟火螣。
“這種藤蔓,只在南诏的深山裏有,難道就這兩天,她還被帶到過南诏的叢林深處去過?”
侯鎮不禁腦袋發懵,那天分別之後,撥曲娅究竟還經歷了什麽?
“也不一定是被帶回去了,還有一種可能。”
這時候一直冷靜旁觀的溫括提出了新的想法。
“你們忘了,南诏祭神節,還有他們新選出來的少祭司。”
“對呀!我怎麽把這麽重要的東西給忘了!安河不就是他們祭神的地方嗎,撥曲娅也許不用被帶回南诏,在黔州就會遇到這種藤蔓。那她被這種藤蔓捆綁,也就意味着···是她的族人綁的她?”
趙回聲的分析也就印證了撥曲娅身上,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謎團,可這也就帶來了新的謎團,到底是誰組織或者說是誰授意殺了撥曲娅,又為什麽要殺她,殺了人之後,又為什麽要将她帶回花樓,又是怎麽将她帶回花樓的?
這些問題困擾着在場的三人,但看樣子,撥曲娅自己,已經猜得七七八八了,不然她又不會在衣裙內裏留下血書,引着人來發現她的秘密了。
“等等!”
“又怎麽了?”
就在三人陷入沉思的時候,侯鎮又想到了什麽。
“秘密···”
“什麽秘密?”
趙回聲看着他兩眼失神的模樣,不禁懷疑他是不是被奪舍了。
“撥曲娅寫下這些東西,是為了讓懂她的人看懂,對吧?”
侯鎮邊想邊向着兩人發問。
“是啊,要是沒人看得懂,她寫了不就是白寫了嗎?”
“對,是這樣沒錯,可要是她寫完之後,是個人都看得懂,那不也是白寫了嗎?”
侯鎮的話他倆明白了,也就是說,這上頭的東西,既不是南诏文,也不是什麽簡單易懂的圖畫,而是撥曲娅慌亂之中,寫下的她認為了解她的人,一定會看懂的東西。
“在被擄到黔州之前,肯定是她的族人最了解她,可看眼下情形,應該就是她的族人背叛了她,所以撥曲娅在最後,肯定不會選擇他們,那就只剩下···”
沒錯,侯鎮想到了他自己。
趙回聲和溫括也在這時候齊齊看向他,等着他的解謎答案。
“看我作甚?我一個大老爺們,我怎麽會知道一個姑娘家家的在想些什麽東西!”
“除了你,我們還有誰知道她的故事嘛!除了你最了解她之外,我們對她,根本就不熟悉嘛!”
侯鎮也頓時陷入了兩難,他跟撥曲娅是有過幾面之緣,但那也是自己看不下去她受欺負,才編了一兩個謊話幫她脫了幾次身而已,說到底,花樓這地方他都不常來,跟撥曲娅,就更沒有什麽私底下的親密交往了。
“我···我想不起來!”
侯鎮也只能看着幹着急,也或許她根本不是在給自己留信息呢,或許還有別的什麽她更信任的人還沒被找到呢?
懷着這樣的猜疑,侯鎮便立馬開始去查這些年有沒有跟撥曲娅聯系比較密切的客人或者是朋友。同時,他也叫趙回聲将撥曲娅帶回了衙門,一來可以試探安戟的态度,二來,這裏越來越熱,到時候花樓老板要是一氣之下将她扔了出去,他們可就帶不回去她了,還怎麽火葬。
溫括跟在侯鎮身後,看他挨家挨戶地在城裏閑逛,明明已經拿到了名單,知道了撥曲娅生前的交往對象,他還是沒有上門去問。
“你已經看了他好久了,直接去找他來問問看吶!”
溫括還以為是他不敢去問,就想着幫他去看看,沒想到剛一挪腳,他就被侯鎮給拽回了他懷裏。
“你幹什麽!”
“別動,有人!”
溫括這時候才發覺,身後的巷子裏,不知道什麽時候突然現身了一群大漢,聽着就氣勢洶洶的,幸好他攔住了自己,不然就這樣沖出去,打草驚蛇不說,還很有可能會被人直接了結!
“那是什麽人?”
溫括不敢擡頭去看,畢竟在長安城裏,遇見這種人的機會也不多,他也不知道對面到底是什麽路數。
“馬幫的。”
“馬幫?走貨的那種嗎?”
“嗯,跟長安的商販一樣,只不過是走南闖北到處游蕩,不在一個地方呆很久的那種。”
侯鎮還特地為他細心解釋了一番。
“他們為什麽在這兒?”
看着逐漸行遠的人群,兩人這才敢站在街市上,打量起了那群人的背影。
“黔州的街市,交錯縱橫,要是不是在這裏常住着的人,是不會這麽清楚熟悉這裏的路的。你看他們,沒有一點遲疑地就出了門,看來,是在這裏住了很久的了。”
“是黔州有什麽大生意嗎,所以他們來這兒住了這麽久?”
溫括不懂這些,也只能從侯鎮嘴裏聽到個一二了。
“不是黔州有大生意了,是某些人手裏,有大生意了。”
侯鎮看着逐漸消失的人群,心裏不禁有了些不太好的預感,他察覺到了,最近黔州可能要出大事。
“這跟撥曲娅的死,有關系嗎?”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們這幫人裏面,肯定有人去過花樓找過撥曲娅的。而撥曲娅要傳遞出來的信息,肯定也跟他們的大生意有關。”
“跟南诏有關系,跟馬幫有關系,這會是什麽大生意?難不成···是往南诏運送兵馬糧草還有箭镞?”
溫括倒是想得快,侯鎮聽完他的話都不禁笑了起來。
“哪會,南诏地理位置優勢明顯,只要他們不出擊,根本就沒人打得上他們那高原,他們又何必要蹚這趟渾水呢?我看,說不定是跟新祭司有關。”
“祭司?撥曲娅的接任者?”
“是啊,那天你也看見了吧,那些南诏人對撥曲娅的态度,還是很敬重的,說不定就是這個原因,讓她的繼任者感到了危機,所以才跟外人聯合,将她殺害。”
“那咱們怎麽去找這個南诏祭司?”
“找她,怕是有些難的,不過,我倒是有一個更好的人選。”
“誰?”
“陀山客棧的掌櫃,那個色眯眯的男人。”
“色眯眯?”
溫括那天沒跟着他們一起去,所以沒瞧見那個男人的眼神,也不知道他說的到底是誰。但侯鎮一直堅信,自己看人是不會錯的,那天他就在那個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不适感,那個人後面在撥曲娅面前的表現,肯定是裝出來的。顯然,他肯定也知道一些南诏祭司在黔州的事,或許他也參與了針對撥曲娅的行動,抓他,那不就比找到一個南诏祭司容易多了。
“咱們現在去陀山嗎?”
“不,再看看,咱們現在手裏的東西太少了,去找他也釣不出個什麽真東西來,還是再等等,等臺平帶着我那個朋友回來了,先請他看看布帛上的寫的是什麽吧。”
“好。”
溫括很願意聽他的,原先自己沒來的時候,或許他還想過要從這個安戟親信的手裏,将黔州的刑獄大權接掌到自己手裏,可來了之後,他見到了侯鎮,看見了好幾次他斷案的過程。現在來看,跟着他,比自己接手親自辦案,要事半功倍得多了。
“不過···撥曲娅的屍身恐怕···撐不到那個時候了。”
溫括的擔憂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活人還能等,她···
“放心,老趙會處理好的,在案子結清之前,撥曲娅還一直會是這個樣子。”
“用藥水保存屍體嗎?”
“嗯,是這樣,老趙不喜歡跟活人打交道,對死人的東西,他倒是門兒清,什麽都知道一些,也都用得上。”
看着兩人配合默契,溫括頓時感到了失落,原來不管有沒有自己,他都在這兒好好地待着呢,甚至待得還挺好。
他不需要自己,可自己似乎已經有點要離不開他的意思了。
傍晚,兩人在小橋邊分別,侯鎮要去往城外,而他則要回到自己的宅邸。
“下次騎馬吧,走路不好走,太遠了。”
“馬太貴,我還想留着點錢呢。”
溫括笑着看向他,打趣道:“大為跟我說了,你給你弟弟妹妹準備好了嫁妝彩禮,那你還留着那麽些錢幹什麽?”
“給···給我自己留的,萬一有一天要辦身後事呢,也不好東拼西湊嘛,惹人煩。”
溫括沒想到,他竟然是預備着這個時候用的,剛想開口安慰安慰,侯鎮便作別要轉身離去。
“你就不想着自己的未來嗎?為什麽老是為別人打算,還一臉的兇惡,生怕別人因此感激你。”
溫括不明白,他為什麽連自己的身後事,家人的未來,都能一一規劃妥當,就是不願意看看自己,為自己做做打算呢?
他苦,不只是苦在身上,更是苦在心裏。這些年,他把自己當成一頭老黃牛一樣,不停地耕作,拿自己的尊嚴去一點點換回了家人需要的東西,更是一步都不敢停下,生怕自己會得了空,回頭看自己走過的路,再想起那一路的心酸。
此時的溫括才終于看懂了這個在黔州野蠻地帶逐漸長大起來的侯瑭,他是如何慢慢變成侯鎮的。他給自己改的,不只是一個名字,同時,他也将自己美好的過去和希冀的未來,封存了起來。等到來日,侯瑭帶着侯鎮的記憶回到長安的時候···
或許活有那個時候吧,不,一定會的!
溫括看起來比他自己更有信心,旁觀者清,他知道現在的侯鎮身上,蘊藏着怎樣巨大的能量。
他也該回去了,看了他許久,伴着晚霞吹着微風,這一路上溫括一掃初來黔州時的喪氣,他已經慢慢理解了這裏。
侯鎮,誰也不能說你不行!你一定可以!
溫括在路上幫他構想着未來,滿是激動和期待,同時,他竟然也開始盼望着,期待那裏面還能有自己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