頻頻自殺
“應該是客人喝多了吧,別管他,老是有這種人鬧事,畢竟是花樓嘛,正常正常。來來來,咱們繼續吃!”
正看着呢,趙回聲便覺得沒什麽熱鬧,招呼大家又吃了起來。
正當大家轉身回桌時,溫括突然擡頭,看見了對面樓上,冒出了一個被吊着的人影!
燭火的照映下,人影顯得又長又直,似乎要灌滿整個樓上似的。
溫括雖然沒有驚叫出來,但随後看見的人,便紛紛發聲,大家側目看去,大多都是被吓得趕緊逃出了花樓去。
溫括很是淡定,立馬叫上他們幾個,趕到了樓上去查看情況,同時吩咐溫岐,去将剛剛那個男人給追回來。上面那個人要是已經死了的話,剛剛那個男人,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可沒想到,他們才動身準備離開房間,上去三樓,剛剛的掌櫃便趕了過來,将他們攔住,嘴裏還頗為自信地警告道:“諸位,上頭的事,是我花樓自己的事,就不勞煩諸位費心了。今日司馬駕臨,小店蓬荜生輝,本應好生招待,沒成想,卻出了這樣的事,不如諸位改日再來,如何?”
聽着他略帶警告意味的話,趙回聲頓時明白了,看來他是想借着安戟的名頭,直接将此事壓下去了。同時他也看向了一旁的溫括,這也算是他來了黔州之後,遇到的第一個案子,不過看起來,似乎是有些棘手啊。
趙回聲等的好戲還沒開演,溫括就立場鮮明地站了出去,厲聲呵斥他道:“死了人,自然是要交給官府處置,你如此窩藏包庇,難不成···你知道兇犯乃是何人?”
“司馬,”那人竟然沒有絲毫退縮,反而迎了上來,湊到了溫括眼跟前,“這裏雖然比不得長安,但也是講人情法度的地方,您既然是新來的司馬,那就該知道這黔州的規矩呀。”
“規矩?大唐的律法就是規矩!你是自己讓開,還是等我去府衙調集人馬之後再來呢?”
那人不再做聲,不服氣地讓開了一條路,放了他們上三樓。
同時,他也派了一個小厮出去,看來是去給上家通風報信去了。
三人擠上了樓,在出事的房門前微微頓了一下,侯鎮便不由分說地将門給踹開,第一個跑了進去。
“死了。”
只看了一眼,趙回聲便已經确定,人已死,無救。
“能驗屍嗎?”
溫括在屍體周圍轉着圈地問道。
“現在?驗花樓的屍?”
“怎麽,還有顧忌?”
溫括望着他,他望着溫括,兩人四目相對,都覺得對方瘋了。
“這可是安刺史的···”
“就算是王爺的,也得查!”
溫括态度堅決,趙回聲也不敢反駁,只能叫上侯鎮,兩人一起将屍體取了下來。
“我沒帶家夥事兒來,怎麽驗屍?今天本來說好了是來吃飯的,這···這算怎麽回事嘛。”
“那就先看看,等運回去了再細細勘驗。”
趙回聲拗不過他,只能蹲下去,掰着她,查看起來。
“剛出的事,還是溫的,關節也沒有僵硬,臉色也沒有變化,全身膚色均勻。嘴角無明顯毒藥殘留,身上無明顯刀傷,初步勘驗,應該是窒息而死。”
“能确定是自己上吊自殺的嗎?”
溫括也圍了過來,雖然他有些不敢看,但還是強忍着惡心,靠到了趙回聲的身邊。
“司馬要是忍不了了,就站遠些。”
說完,趙回聲便繼續擺動起屍體來。
溫括被吓得确實是站遠了些,也不敢正眼看了,倒是侯鎮,一副見慣了的樣子。
“自殺之人,頸部的勒痕大多集中在下巴下方,因為這裏需要承受腳蹬地之後,人全身的重量。但她不一樣,你們看,這淺淺的印記也能看得出來,勒痕已經延伸至耳根後方,明顯不是自己上吊能吊得出來的。而且雙手展開,也不符合上吊自殺之人最後的體态。”
“所以呢?”
“她是被人吊上去,用力拉扯而死的。”
趙回聲估計自己不會覺得,自己說的那話是有多麽詭異吧,以至于他們仨聽完之後,都紛紛後退了兩步。
緊接着,他又翻看起了死者的口內,果然,如他預期的那樣,裏面有棉絮。
“這是什麽?”
衆人紛紛圍攏過來,看着趙回聲手裏的東西,不禁疑惑。
“棉絮,用來捂住她的嘴的,所以剛剛即便是咱們離得那麽近,也沒有聽到絲毫求救的聲音。”
“所以,可以斷定,她不是自殺,而是被殺的了?”
溫括的問題很簡單,但趙回聲還是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他盯着地上看了半天,才緩緩擡頭,有些支支吾吾地看向了溫括。
“溫司馬,我知道,你出身大族,先祖也是開國功臣,但在黔州的地界上,咱們不得不低着頭做人吶。這裏,整個花樓,都是安戟的地盤,雖然明面上還有個管事的掌櫃,但大家其實心裏都清楚,這裏,是安刺史在黔州最大的産業。您剛來就跟自己直屬上司搞出這麽大的動靜,您以後在黔州恐怕···”
“我不怕,”溫括斬釘截鐵道,“我知道,你們也都認為,我來這黔州,就是多攬些聲名在身上,日後好回長安去向上邀功的。可我溫元回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活生生的人!我不能眼看見命案發生,而裝作什麽都不知道。這裏不是他安戟的黔州,這裏是大唐的黔州!既為大唐國土,諸位也是大唐子民,就該守法為公,為百姓掙出一條生路來!”
他的一番慷慨陳詞,別人倒是無動于衷,趙回聲聽了之後,可是激動得不得了,當即就表示自己一定幫着他,把屍體徹頭徹尾查個幹淨!
可還沒等幾人商量出什麽真正有用的應對之法,樓外便開始人聲嘈雜起來,想也知道,應該是安戟聞聲而來了。
幾人一對眼神,還是決定先下去迎迎他再說,這種時候了,就更不好直接撕破臉讓大家都難堪了。
“見過刺史大人!”
溫括領頭,在門口迎到了匆匆趕來的安戟,而在他身旁站着的,就是剛剛那個鼻孔朝天看人的花樓掌櫃。
估計是看自己的靠山來了,所以她也跟着變得愈發跋扈起來,甚至還要當衆質問溫括呢,不過還是被冷靜老道的安戟給攔了回去。
“司馬不是請客吃飯嘛,怎麽回事,我聽說,你們幾個遇到麻煩了?”
“不是我們遇到麻煩了,而是這位掌櫃的,他的樓裏死了人,卻攔着不讓我們上去查看,分明就是···”
溫括說到激動處,就要迎上前去跟他理論理論,沒想到這時候他身後突然出現的侯鎮卻将他攔了回來。
“安刺史,這件事,我們會查清之後,再給您一個說法的。至于這花樓和這掌櫃的嘛···都是做生意,每天人來人往的,還是生意要緊,我們要是有什麽事,自己會再來看的,今日就不叨擾掌櫃的生意了。”
說完,他就拽上溫括,叫上趙回聲,迎着安戟的一臉假笑,當着衆人的面,走了出去。
圍觀百姓議論紛紛,大多都是在指責侯鎮,收了錢就不辦事了,真不是個東西!
溫括也差不多是同樣的态度,等走出百姓的視線之後,他立馬甩開侯鎮,厲聲質問他道:“你什麽意思,安戟到底給了你什麽好處,你要這麽處處維護着他?”
“他給了我全家一條命!給了我活路!要是沒有他,今天死在裏頭的,就是我妹妹了!”
侯鎮脹紅了眼,但依舊盡力壓制着自己的聲音,盡管他想吼叫出來,但他還是憋着一股氣,沒有讓自己太過聲嘶力竭。
“所以你就不管裏頭的人命了?還是說,侯公子以前就是這樣辦案的?”
溫括此話一出,就連趙回聲也跟着加入進來拉架道:“司馬,紀紳他不是這樣的人,他就是···”
“就是什麽?貪生怕死,還是收錢辦事?”
溫括被氣暈了,再加上侯鎮一直不為自己辯解,所以他的話就更難聽了起來。
“司馬,你別說了,紀紳真的不是那種人,你相信我吧,我認識他這麽多年了,跟他一起辦案,也不知道辦了多少回了。”
但溫括明顯沒那個耐心再欠安探究他以前是怎麽辦案子的了,怒視了侯鎮一眼之後,便拂衣而去,不再搭理他倆。
侯鎮定在原地,也不說話,也沒有要跟着走的意思,趙回聲夾在兩頭,愣是不知道該跟着誰。
“哎呀,真是煩死了!以前辦個案子,就沒有這麽多的糟心事!”
話還沒說完呢,那頭的溫括就又折返了回來,趙回聲還以為是他回心轉意,要回來跟侯鎮道個歉呢,沒想到他竟然惡狠狠地說出了那句:“請侯公子這樣的無關人員,以後不要再參與辦案了!”
“哎,你···”
看着他決絕離去的背影,趙回聲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看向侯鎮,讓他自己想辦法。
“現在怎麽着啊?幹看着啊?”
“大不了這次不賺他安戟的這份錢了,我回家鋤地去,反正也是吃喝,有什麽不一樣的。”
“哎你等等我!”
就一個回頭的瞬間,侯鎮立馬拔腿就往家跑去,趙回聲知道,他這是委屈了,心裏憋得慌,這些年這樣的誤解,這樣的苦水,他自己已經咽下去過不少了。
他也問過他,為什麽不說明,侯鎮卻說,這就是他找安戟換錢養家的條件,他幫安戟擔了這些影響他官聲的惡名,他給他錢養家糊口。
這些年來,他們一直很默契。
只是溫括這時候突然出現,他的公正道理,侯鎮即便是知道,他也給不了他想要的解釋和答案,所以兩人就只能分道揚镳了。
“就這樣算了啊?溫括那個性子,到時候真查下去,肯定是會吃虧的。你也知道,安家不只是在黔州,在西南,甚至是在整個西域,都影響力非凡,我看這件案子,即便是鬧到了陛下那裏,也是會向着安戟了事的。溫括他···”
話到一半,趙回聲才突然醒悟過來,自己幫着溫括說話做什麽呢,他走了對自己不是更好嗎?
哎,自己終究不是那麽心狠的人,還是會有看不過眼的時候。
一路跟着他,趙回聲不停地跟他講道理,但侯鎮卻像是全然不理會一樣,只快步往家走去,別的一概不聽!
“哎!”
趙回聲一把把他拽住,甩在了原地,瞪了他兩眼之後,侯鎮才微微有了些反應。
“你真要跟他當了這死對頭啊?”
“我不配。”
侯鎮垂着腦袋,有些喪氣地說道。
“誰說你不配了,他安戟要是沒有你,現在不知道混得多名聲狼狽呢。”
“可我要的不是他。”
“什麽?”
他的聲音又小又低,以至于趙回聲靠他那麽近,都沒聽清他最後說了什麽話。
“我跟他鬧掰了,安戟也能繼續相信我了,放心吧,這件事最後還是要交到我手上來。至于溫括,你去看着點他,別讓他當了出頭鳥,安戟的手段,可不像他看起來那樣溫和。”
“那你呢?”
“回家去,安頓一下我弟弟妹妹,還有三娘,把他們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免得我分心。”
“哎,三娘這個病啊,就是沒養好···”趙回聲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改口道:“他們幸好是得你護佑,不然早就死在黔州不知道多少年了。”
“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人命在天,不在我,我已經盡力了,父親和母親在天之靈,會原諒我的。”
說完,他就長嘆一口氣,轉身往家去。
趙回聲還在後頭高聲叫喊着,說他是天底下一頂一的真漢子,不會有人怪他的!
但趙回聲同樣也清楚,自己是開解不了他的,全家的生存重擔都壓在他身上,他又怎麽可能解脫得了呢?
回到府衙,溫括已經迫不及待地等在了仵作驗屍房的外頭,看着垂頭喪氣而歸的趙回聲,他大概也已經猜到了,侯鎮真的被自己給惹怒了。
“趙···大為,可以開始了嗎?”
最後他還是想套套近乎,畢竟自己剛剛還是太激進了,一點人情臉面都沒顧及。
“不敢,司馬說什麽,我就做什麽。”
趙回聲也陰陽怪氣地嗆了他一回,擠過身子就往裏頭鑽去,一點沒有要多跟他說兩句的意思。
溫括回來的路上就已經意識到了,自己不該不管他如今的現狀,就拿着自己那點官架子,去要求他做這做那。但他又拉不下來臉,真的去向他服軟,最終兩人也只能鬧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了。
“大哥,咱們就在這等着?不去花樓再看看了?”
“不去了,安戟在那兒,我就算是再不通人情,這種時候去了也是會遭衆人唾棄非議的,反而對咱們不利。”
大哥子,剛剛你駁侯公子,是不是想在人前立一個好官的印象啊?”
溫括有些驚異,想不到他竟然也會這樣問自己?更讓他覺得害怕的,是自己在那一瞬間,還真就是這樣想的!不過最後估計是自己也被自己的話給騙了吧,他倒是真想查出兇手,還死者一個清白。
現在他也算是稍微理解了一下,這些年侯鎮在黔州,究竟是怎樣過活的了。自己太過虛僞,也太過理想,這樣的東西,在黔州這種離天八千裏,萬鬼争當人的世道裏,是行不通的。
自己從一開始就是在跟他逗樂,剛來黔州這樣的地方,就遇到了故人,自己太過興奮,也太過不顧忌。他該想到的,侯鎮這些年,光是活着,就已經很費力了,自己不該再拿着他珍貴的平常時間,去做一些任性而為的事了。
溫岐雖然不懂,溫括究竟在自責些什麽,但他看得出來,溫括對這個侯鎮,是真的多年以來念念不忘的。
只不過久未相見,大家都還心懷試探之心,不過是不想過早地讓自己的真心袒露,再看其付之東流罷了。
他們等在門外,一直等到趙回聲出來。
“怎麽樣,是怎麽死的?”
趙回聲出來之後,先是緩了一口氣,再接着說道:“跟之前預料有點不太一樣,她是先被灌下毒藥,再別人吊殺的。”
“先下毒,再上吊?為什麽要多此一舉?”
“毒藥在她體內并不多,所以依我之見,應該是藥被她給打翻或者是偷偷倒掉了,所以他們見毒并未發作,所以只好自己動手了。”
“是什麽毒,能驗出來嗎?”
趙回聲無奈地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去驗毒,平常這件事都是侯鎮去做的。現在他也不敢跟溫括直說,甚至不敢提起侯鎮的名字,只能嘆了口氣,就出了衙門。
“你去幹什麽?”
“我去花樓再看看,看看能不能找到被她倒掉的藥水!”
剛一說完,他又立馬轉身叮囑溫括:“你別來哈!安戟要是這時候看見你又去了,以後我們就都沒有好日子過了!”
溫括只能無奈地收起自己剛要邁出的腳,在原地蹲下,開始思考起來。
黔州,究竟是需要他這樣一個剛愎自用、唯名聲是重的司馬,還是侯鎮那樣,甘願自己擔責,也要将事情調查清楚的義官呢?
自己跟他比起來,好像真的沒什麽比得過的。
他開始愈發後悔,他剛剛不該又折返回去,那樣趕走了他,還用盡全力地傷了他的心。他只是一個初來乍到,不通人情,急于想要立威還想鏟除異己的自私鬼而已,他憑什麽跟侯鎮說那樣的話!
但現在後悔也晚了,他不敢就自己一個人這樣去找他,只能等着趙回聲回來之後,讓他代自己去先打個頭陣了。
看左等右等,等來的,卻是他從安七七嘴裏聽說的,趙回聲直奔侯鎮的家去了。
“他去找侯鎮了?”
“嗯。”
他捧着個燒餅,邊啃邊回答道。
“他是找到什麽線索了?還是安戟叫他去請侯鎮回來?”
“不不不,”安七七連忙放下手裏的東西,解釋道,“他說了,你既然來了,案子就交給你了,侯鎮嘛,你要用就用,你不用的話,他就叫侯鎮回家去了。”
“這是安戟說的?”
“嗯。”
溫括知道,現在自己的處境是有多尴尬了,不管是出于為侯鎮複仇,還是想殺殺自己威風的目的,安戟這個老小子都絕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的,他肯定還要給自己使不少絆子。現在叫趙回聲去他家,分明就是沖着添油加醋,繼續激怒侯鎮去的!自己得趕緊過去解釋解釋,不能再等了!
“溫岐,備馬!”
溫岐話少,但辦事穩妥,知道他着急,所以早早地就備好了馬,只等着他發話出發了。
“你也覺得我太沖動了,現在一定會去找侯鎮道歉的,對嗎?”
“大哥做什麽都是對的,我跟你一起。”
“阿岐,謝謝你。”
溫岐當他是救命恩人,他也當溫岐是人生難得的一位摯友,除了他,沒人願意跟自己這個失父失母的失勢之人多說兩句。
好在,就算是自己犯了再大的蠢,溫岐也一直陪在他身邊。
“到了,要不我先過去看看再說吧?”
溫岐看出了他的糾結,他肯定是還有些拉不下來臉,真的去向他低頭的。
“不用,我自己去,才顯得誠心。”
說罷,溫括便理了理衣衫,正了正冠,舒了一口長氣,朝着他們家的破瓦房就走了過去。
裏面傳來了陣陣劈砍聲,想來應該是他郁悶得很,所以在劈柴發洩吧。
溫括已經到了門口了,卻更不敢進去,只能畏首畏尾地,想敲門卻怎麽也下不去手。
“來了?”
正當他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身後便傳來了侯鎮洪亮的呼喚聲,他在叫自己!
“是我,侯···紀紳,我是來跟你道歉的,剛剛是我做得不對,讓你難堪了,希望你能···”
話還沒說完,他就走過來開門了。
敞露的上身,淌着滿滿一身的汗水,他的胸口也還在不停地起伏着,挂着兩行汗水,應該是一回家就開始劈柴,劈了好久好久吧。
“你來了。”
他倒是沒有像溫括預料中的那樣,跟自己耍脾氣,那酸話來噎自己。相反,他相當冷靜,也很客氣,客氣到連溫括都不禁懷疑起來,究竟是自己犯了錯,還是他。
“對不起,我···我剛剛···實在是···”
“不必了,司馬坐吧,我去煮飯了,你要留下來吃嗎?”
溫括以為他是害怕,害怕跟自己提起這件事,自己将來會心懷怨恨,再借機報複他,所以他才顯得無比的淡然從容。
見他馬上就要進屋,溫括立馬上前去攔住了他,激動地解釋道:“我是真心道歉的,請你相信我!我···我真的知道錯了!”
見他愈發激動,侯鎮竟然忍不住地笑了起來,邊笑還邊打量着他。
“溫司馬,你是官,我是民,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你又沒想要我的命,我為什麽要生氣,我又憑什麽生氣?不過就是安戟的那點銀子我拿不到了而已,又不會餓死人,再說了,我家裏還有這麽多張嘴要吃飯呢,我也不能天天就把心思放在那些與我無關的案子上頭吧?”
他說得平靜,但溫括卻聽得臉紅。
他這意思,是想說自己是吃飽了撐的,沒事找事?還是覺得,他根本就不屑跟自己争這些虛名呢?他是聖人,是無欲無求的俠義之士,那自己是什麽,沽名釣譽的狗官嗎?
溫括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越想越氣,最後竟然一掌直接打在了他即将進去的廚房門框上,震得整個草屋都跟着晃動起來。
剛要邁步進門的侯鎮被他吓了一跳,抱着手裏的柴火,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你···你跟我回去!”
他耍起了脾氣,用一種根本不是正常與人交談的語氣,命令着侯鎮。話一說完,他自己也覺得失态了,就想着趕緊給自己找借口,卻沒成想,侯鎮竟然同意了!
“好,我跟你走。”
“什···什麽?”
“帶我走吧,我想跟你走。”
“你···你是氣糊塗了吧?”
說着,溫括還拿手去試了試他的腦袋,想看看他是不是傷風了。
“我沒病,現在你需要我,我就去。”
“誰需要你了!”
溫括感覺他就是故意整這麽一出,鬧着要看自己笑話的,頓時氣急了,轉身就走。
侯鎮也沖着家裏交代了兩句,扔了柴火就跟着溫括走了。
“不管他們了?”
“他們不會死的,這麽多年了,我經常不在家,他們自己能活下去。”
侯鎮竟然笑了,還是沖着自己笑的?他是在開心嗎?開心什麽呢?自己又能幫他找安戟要這次辦案的銀錢了?看來他是真的缺錢,一家子過得也并不富裕,難怪,自己一來,他就立馬放下身段跟着走了。
“咱們三個人,怎麽騎兩匹馬?”
溫岐适時地遞出話茬,這時候兩人才發現了這一讓人尴尬的問題。
畢竟是自己來請的人家,也不好叫人家走路在後頭跟着,溫岐呢,性子也深,要是叫他下馬走路回去,估計他也會胡思亂想,自己的話···
那就更不行了!傷還沒好利索呢,怎麽能委屈了自己!
“上來吧,我們倆一起。”
溫括伸出手去,拉他上馬來,侯鎮也一點不客氣,借着這個兩人緩和關系的機會,趁機要跟他親近一回!
他的騎術還是跟以前一樣好,不愧是武将世家出身。他坐在溫括身後,溫括甚至沒覺得他的身子有一點的晃動,真是穩吶。
可就在這不知不覺的回味間,他已經幾乎将整個自己全部放進了侯鎮的懷裏,從馬下看去,還好像是他故意躬着背,要去頂侯鎮的胸口似的。
“司馬,已經到頂了。”
侯鎮故意說了些不清不楚的話來提醒他,這時候溫括才發現了,他和侯鎮在馬上的這個姿勢,有多麽的耐人尋味。
他趕忙挺直了腰板,故作鎮定地解釋道:“我剛剛是睡着了,謝謝你哈。”
“不必,能為司馬效勞,是我的榮幸。”
他是直起身子來了,可慢慢地,他有感覺到了侯鎮的身子在不停地往前擠,借着馬向前走的推力,他正在一點點地靠近着自己。
難道這是錯覺?還是···他想報複自己剛剛擠着他了?不會吧,他這麽小氣嗎?還是說,自己還挺吸引人的,他就是想靠自己再近一點呢?
溫括的胡思亂想還沒結束呢,前頭趙回聲的喊叫便響徹了整個樹林。
“哎,你們和好了!”
侯鎮趕緊勒住馬繩,停下來等他,卻也因此,讓自己跟溫括,再近了一步。
等再近些的趙回聲看見這一幕,不禁明目張膽地吃醋起來:“你們倒是親親熱熱的哈,虧我想盡了辦法,跑了那麽多地方,才找到了一個幫着你們和好的法子,現在倒好,我成了多餘的了!”
氣壞了的趙回聲,還幹脆甩起了臉子來,侯鎮也不得不下馬,趕緊安慰安慰自己這位財神爺。
“我錯了趙大爺,溫大爺,你們都是大爺,就我一個不是東西,行了吧?我這不是看着刺史這次給的錢多嘛,不拿白不拿,所以就跟着一起來了。”
這下趙回聲是安慰妥當了,那邊馬上的溫括就立馬拉下了臉色來,原來當真不是為了我才去的,就是為了錢!
虧我剛剛還樂呵了好一陣呢,便宜你小子了!
“走,別磨叽了,去花樓看看情況。”
溫括說着要走,但卻沒有拍動馬背,也沒有揮舞缰繩,反而側過臉來,看着地上的侯鎮,話在嘴邊,卻不想開口邀請,就這樣晾着他。
“要不司馬先走,我跟老趙同行?”
侯鎮有些賤兮兮地問道,他心裏有數,溫括是舍不得自己溫暖的懷抱的,剛剛還一直往自己身上貼呢,也就是趙回聲這個大嘴巴來了,他不好意思了而已。
“還是算了吧,趙公子的馬看起來沒我這匹好,還是跟我一道吧,免得半路把馬給累死了。”
溫括雖然是仰着頭說的,但他不停觀察自己的眼神,還是被侯鎮給捕捉到了。
翻身上馬,他再次借着揮舞缰繩的勁兒,摟上了溫括的腰,還特地貼到他耳邊囑咐道:“要開始了,司馬小心。”
溫括泛紅了臉,身上也不敢再胡亂動彈,只能任由他将自己困在雙臂之間,來回磨蹭。
一路上,兩人心照不宣,都跟着心猿意馬起來,以至于到了地方,趙回聲連叫了他們好幾聲,侯鎮才将馬勒停下來。
一段暧昧的路途結束了,侯鎮的目的也達到了,自己也可以心滿意足地笑出來了,只不過不能讓溫括聽見。
拴馬的空擋,侯鎮一個人抱着柱子,差點沒樂翻過去!
“這是什麽地方?”
溫括看着眼前的宅院,有些糊塗。
“我家。”
“啊?你家?”
溫括站在門口不敢進去,侯鎮卻輕車熟路,自己就鑽了過去,邊走還邊回頭去招呼溫括快點進來。
“他爹娘給他在黔州置辦的宅院,本來是為了讓他早點在這娶上媳婦的,沒想到這小子整天閑逛,愣是一個人住了這麽久。”
“你不是也常來嗎!”
趙回聲立馬沒好氣地反駁道,眼神止不住地朝侯鎮那邊瞪過去。
“叫我們來,就是為了參觀你的豪華宅邸的嗎?”
侯鎮跟回了自己家一樣,一點不客氣,茶水、點心一樣不落,全都端起來往嘴裏塞。
“餓死鬼投生的吧你!吃吃吃,吃死你算了!”
剛剛本來他就是去找侯鎮,打算勸勸他,不要跟司馬置氣,畢竟人在屋檐下,咱們不得不低頭啊。可沒想到,到地方了一看,原來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人家哥倆好得很!還白費自己兩只燒雞!
“司馬,你自己坐。”
趙回聲也找個地方趟了下來,雖然說他們現在在的地方是他家的堂屋,但看他倆這樣,也沒點要講規矩的意思,溫括也就随便找了角落就坐了下去。
“還真是叫我們來吃飯的?”
看着被氣蒙了的趙回聲,侯鎮連踹了他好幾腳,他才反應過來。
“哦,對了,我都忘了,剛剛在外頭啊,人多眼雜的,有些話,還是回家來關起門說比較好。”
說着,趙回聲就從兜裏掏出了一沓紙,遞到了兩人面前。
“這什麽?”
侯鎮來了興趣,立馬翻身坐起,拿着那文書就看了起來。
“賣身契?”
侯鎮頓感驚異,趙回聲是上哪兒找到的這些東西?
“是賣身契,你再好好看看,是誰的。”
侯鎮又拿着仔細看了一遍,溫括也跟着好奇地湊攏過去,翻看起來。
“城東?這個人···不會是——”
侯鎮剛要說,趙回聲便自己揭開了謎底:“是她!城東燒餅鋪子的掌櫃夫人。”
“她的賣身契?你怎麽會有這個?”
侯鎮站起來質問着他,還以為是他開始幹什麽要錢不要命的勾當了呢。
“別激動嘛,我還什麽都沒說呢!”
趙回聲一把按住侯鎮,拿過他手裏的賣身契,就開始在自己眼跟前晃悠,邊晃悠邊故作糾結的模樣,讓自己看起來難以啓齒,也吸引了侯鎮他們的注意。
“怎麽了,是不是又是安戟幹的?”
“哎,還得是咱們侯黑···侯大哥呀,猜對了!這就是安七七給我的。”
“他給你這個做什麽?他幫着安戟采買的人?”
趙回聲搖了搖頭,繼續深沉道:“要是他就好了,我直接把他吊起來,狠揍一頓!但···不是他,是安戟,這張賣身契,是前兩天,咱們前腳離開燒餅鋪子,後腳安戟就派人去找她簽下的,據說···還是逼着簽下的。”
趙回聲試探着看向了侯鎮,見他沒有言語,剛想往回找補找補,侯鎮就直言道:“咱們去找他,問清楚!”
“你去找他,你不想活了吧?”
“你什麽意思?還知道什麽,對不對?”
侯鎮停下腳步,看向了支支吾吾的趙回聲,一陣逼問之下,他這才和盤托出。
“她死了,就在今早,咱們去花樓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