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擄走的少祭司

侯鎮和趙回聲的腳程很快,再加上有熟路的安七七在前頭帶路,他們很快就趕到了陀山縣去。

直覺告訴侯鎮,這裏有他要找的鬼火事件的答案。

兩位鬼火受害人,都跟這個叫陀山縣的地方有關系,這裏絕沒有那麽簡單!

而且聽安七七說,在他離開黔州的這兩天裏,又死了兩個人,都是陀山縣的,屍體已經拉了回去,正要辦喪事呢。

要是真有人裝神弄鬼,或者是借機斂財,這次機會,他肯定不會放過,所以,葬禮上就是抓人的最好時機!

“咱們單槍匹馬的,要是遇到什麽山賊土匪,赤手空拳的,可不好對付啊。”

趙回聲還是謹慎的,不管去什麽地方,他都想着要先了解清楚了再說。也就是跟侯鎮認識的這兩年,辦事變得不牢靠了起來。

“沒事,到時候你就給你爹寫信,叫他拿錢來贖人不就行了嗎?”

“你就不怕?”

趙回聲本來還想再吓唬吓唬他呢,沒想到這時候安七七卻插嘴道:“誰敢惹侯黑蟲!”

說起這個,兩人都忍不住地捧腹大笑起來,侯鎮倒是不介意別人在外頭這樣叫他,只是這個稱號被拿到他面前來的時候,他多多少少還是會有些黑臉的。

自己明明就是個玉面書生,什麽時候成了大黑蟲子了!

他瞪了一眼過去,警告了安七七,但卻吓唬不住趙回聲,整個林子裏,都回蕩着他刺耳的笑聲,侯鎮也恨不得直接将他揮落馬下。

“閉嘴吧,白面條!”

“你說什麽?”

“說你呢,怎麽着?”

兩人瞬間争鋒相對起來,直愣愣地盯着對方。

“好了好了,快到了,辦正事要緊。”

沒想到這個時候倒是安七七最為穩妥,心裏有數。

“哎,七七,我一直沒問你,你為什麽給自己起了這麽一個名兒啊?”

趙回聲開始轉移起視線來,也不想叫場面過于尴尬,所以把安七七也給叫了過來。

他倒是老實,一見兩人平和了不少,便開始回憶起自己的往事。

“我原先是想來中原做生意的,可到了之後才發現,這裏的人太聰明了,我算計不過他們,賠得血本無歸。主人收留了我,要給我起名字,他問我,是怎麽來的長安,我說,我是騎馬來的,他又問我,走了多久,我說,七十七天,然後他就給我起了這個名字,安七七。”

他一本正經地介紹着,侯鎮他們卻聽得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怎麽了?”

他的話很簡單,用的詞就更簡單了,再加上他那滑稽的樣子,只要他一開口說長篇話的時候,侯鎮他們總是會這樣笑個不停。

他自己都忘了,其實這個問題,他們倆已經打趣着問過很多次了,只是他記性不好而已。

“你們倆耍我!”

“喲,七七,你還知道‘耍’呀?”

“哼!”

他倆成功給人惹怒了,安七七不再搭理他們倆,任由他們自己胡鬧去。

“別笑了,咱們可不認識路,七哥,你不會把我們扔在這裏不管了吧?”

“不會,主人還得靠你呢侯黑蟲!”

侯鎮頓時黑下臉去,不想再搭理他倆。

到了陀山縣,天都已經黑了,他們又沒有提前通知縣衙,所以就只能自己去找地方先住下。而且再加上侯鎮一直疑神疑鬼,不相信縣衙的那幫人,覺得他們也參與了鬼火之事,所以他特地帶着他們倆,火急火燎地就趕到了陀山縣來,想殺這些人一個措手不及。

“咱們真的不知會縣衙一聲了?”

趙回聲看着這周圍詭異的環境,頓時被吓得打起了退堂鼓來。

“現在告知也來不及了,還是咱們自己去辦吧,就兩戶人家,離得也不遠,咱們還騎馬了,你怕什麽?”

“我不怕,我就是跟死人待在一堆的,但我這···我不是怕活人嘛。”

“活人你就更不用怕,有我呢,是吧七哥?”

進城了,但安七七還是一直不言語,侯鎮便主動開口,叫上了他。

“嗯,我相信你們倆,一個對付活人,一個對付死人,我正好在旁邊看着。”

進城之後,他們便無時無刻不收到過路百姓審視加懷疑的目光,這樣的氛圍下,在加上這樣一群人,別說是趙回聲有些害怕了,就連提出要親自來陀山縣看看的侯鎮,也不由得後背發涼起來。

“咱們還是快些找住處吧,這還真是個鬼地方!”

“你不是不怕嗎?”

“那是死人,這是鬼!能一樣嗎?”

趙回聲被吓得躲到了侯鎮和安七七中間來,生怕自己掉在了後頭,被人給抓了去,回不來了。

“我以後再也不說,黔州是個鬼地方了,這裏看着,可比黔州,詭異多了!”

“別說了!”侯鎮厲聲叫停了還在不停胡言亂語的趙回聲,“本來不怕的,被你一叫喚,現在我們倆都不好受了!”

“好好好,不叫喚了,咱們快些,快些找地方住下吧。”

尋了好久,都沒見到有空下來的客棧,這地方看着不大,倒是客棧裏都住滿了人,弄得他們更加一頭霧水了。

“這小小的陀山縣,倒是人滿為患嘛,這麽小一客棧,竟然都住滿了人?”

問到最後一家客棧的時候,掌櫃的還是說,客滿了,這可給財大氣粗,有錢沒地方花的趙公子,氣得不輕。

“公子有所不知,每年這個時候,尤其是三年一次的祭神節,我們這裏都是這麽多人,今年正好趕上祭神,你們來錯時候了。”

“祭神?祭誰呀?”

“哎喲喲,您可別亂說!”掌櫃連忙打斷趙回聲,像是怕惹上什麽大麻煩一樣的,将他們拉到了一個僻靜的地方說話,“這祭神,是南诏國的習俗,這陀山縣附近吶,原來就是南诏國的神壇所在。只不過後來朝廷派人,以邊民不安為由,将這幫南诏人給趕了出去,所以這地方就成了陀山縣了嘛。但是南诏人呢,還是每年都來,就在這開春的時節,結隊來到咱們陀山縣,祭拜神靈。”

“縣衙的人不管?”

“州裏的人都不管,縣衙才幾個衙役,他們管得着嘛!”

掌櫃的說得也在理,這陀山縣地處偏僻,倒确實是不太好派人前來。

侯鎮見時機成熟,趙回聲跟掌櫃的也聊得差不多了,便适時地給他遞了個眼神,叫他趕緊跟掌櫃的說說好話,不然咱們今天就要露宿街頭了!

“那什麽,掌櫃的,你看吶,我們本來是來這黔州收藥材的,你知道的嘛,陛下有頭風,要用好藥,咱們又聽說這陀山縣位置好,藥材多,這不,才誤闖了進來。您就看在我們走南闖北不容易的份兒上,給我們哥兒仨一個柴房住住嘛。”

說着,趙回聲還才懷裏掏出了一錠銀子,塞進了掌櫃的懷裏。

掌櫃的見他如此有誠意,又拿着銀子掂量了一下,頓時就同意了下來。

“行吧,各位也都是生意人,出門在外不容易,今天就讓你們住下。後院還有我們店裏幾個夥計住的地方,空了兩間,你們住進去吧。”

趙回聲剛要道謝,拉上安七七就要直奔後院,這時候掌櫃的又提醒道:“哎,對了,那後院原先住的那兩個人,可是都死了!你們要是忌諱的話,現在走還來得及。”

“死了?死在這裏的?”

“不是,死在黔州,昨天剛拉回來,說是···路滑,摔死的。”

掌櫃的話瞬間就讓他們清醒了起來,他說的那兩個人,不會就是他們正在找的那兩個吧?

“哎,掌櫃的,還是你實誠啊,這換了別人,誰會跟我們說,這死人的事啊。”

掌櫃的一聽這客套話,頓時喜笑顏開,趙回聲也在得了侯鎮的示意之後,再次走過去跟他套起了近乎。

“哎,老哥,你跟我講講呗,這兩人,為什麽一起死在了黔州啊?小弟我初來乍到,沒見過世面,這也想着帶兩個故事,回去講給家裏人聽聽嘛。”

見他無比虔誠的樣子,掌櫃的瞬間心動,将幾人拉到了賬房裏,細說了起來。

“他們倆呀,是去找娘子的。”

“娘子?”

“是啊,跑了嘛,聽說跑到黔州去了,所以他倆就結伴去找去了,結果呢,人沒找到,還把自己的命給搭上了。”

“找什麽人吶,得是如花似玉的吧,不然跑那麽老遠?”

趙回聲繼續跟人套着近乎,侯鎮他們雖然沒說話,但也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那個掌櫃的,也越說越起勁。

“不知道,聽說是南诏國的女子,南诏啊,有選族中品貌具優之人,立為少祭司的傳統。因為都是女子,再加上他們的祭壇,現在在咱們的地界上了,所以每年吶,都有少祭司被抓。這也就是這些年,為什麽這些南诏人,紮堆要往咱們這邊來的道理了。”

“老哥的意思是,他們是來保護少祭司的?”

“對咯!老弟現在知道為什麽這些南诏人要來了吧?”

“那···店裏那倆夥計,抓人家的少祭司,人家沒找他們麻煩嗎?而且看樣子少祭司不是已經跑了嗎,他們為什麽要追去黔州,不去南诏?難不成,少祭司不敢回南诏了?”

這時候掌櫃的表情明顯有了些變化,看來趙回聲是問到他的痛處了,他不敢再接着往下說下去了。

“哎老哥,不會是這些南诏人,害怕咱們,所以不敢來找吧?”

趙回聲故意拔高了音量,頤指氣使地叫喊道,掌櫃的一看,原來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呀,便又放松了警惕,貓着腦袋接着說道:“這些少祭司呀,都是正值青春的少女,在加上南诏國地處偏僻,那裏的美女呀,咱們中原人根本沒見過!”

說着,趙回聲甚至感覺那老鬼的口水都快流到地上來了,簡直是惡心死人了!但面上,他還是不得不裝裝樣子。

“喲,怎麽着,老哥你見過?”

趙回聲故意拿話吊他,順便也看向了他身後的侯鎮,見他沒什麽異議,他也就繼續跟這個掌櫃的打起了擂臺唱起了戲來。

“嘿嘿嘿,小兄弟,不瞞你說,哥哥我也确實是享受過一把···”

見他一臉的回味,趙回聲揮舞起來的拳頭差點就要打到他的後腦門了,但最後侯鎮将他攔住,他還是忍了下去。

“老哥,那你是···在哪裏享受的呀?”

為了逼真,趙回聲還特地将他拉得近了些,湊到他耳根前去問的。

“喲,看不出來呀老弟,你也···”

“不瞞哥哥說,出來半年多了,見到的都是些下乘貨色,老哥哥剛剛不是說有正好的嘛,也帶兄弟我見識見識嘛。”

一聽這話,那掌櫃的瞬間就來了興趣,指着面前這三個大漢,就奸笑起來。

殊不知,現在站在他面前的人,都有想殺了他的心了!

“怎麽樣老哥,弟弟我這實力你是知道的呀,也帶弟弟我,見識見識世面呗?”

說着,趙回聲還抖落了一下自己的錢袋子,生怕這個老色鬼不知道自己懷裏揣了幾兩銀子似的。

“放心,弟弟的誠意,哥哥我是知道的,不瞞幾位,這陀山縣吶,是沒有這樣的好地方的。”

“那你們都···上哪兒去逍遙啊?”

趙回聲那應和着他,眉飛色舞的樣子,真是讓人看了都倒胃口!

“黔州啊,幾位真的是剛來的,沒聽說過?”

“黔州還有這樣的好地方?弟弟我孤陋寡聞,又初來乍到,還請哥哥一定給弟弟我指條明路,免得我這心裏抓耳撓腮的,不好受啊!”

侯鎮實在是看不下去他那個鬼樣子了,別過了臉去,自己真的差點就要忍不住沖過去揍他一頓了。

“黔州小醉花樓啊!”

掌櫃的此話一出,瞬間讓侯鎮回過頭來,他知道這個地方,甚至可以說是十分熟悉的,他怎麽不知道,這花樓裏頭竟然還有這樣的門道!

“那兒啊?哥哥你可別騙我,弟弟我就算是再傻,我也知道這小醉花樓裏沒好貨呀。”

“弟弟這就不知道了吧,你得對暗號,才會有人領你們進去。”

“暗號?什麽暗號?”

趙回聲表現得很是急切的樣子,那掌櫃也見勢抖落了起來,伸出手去,問趙回聲這個冤大頭又要起了銀子。

“哎喲,你瞧瞧你瞧瞧,是弟弟我不懂事了,哥哥可別見怪呀!”

說着,趙回聲就忍痛再給了他一錠銀子,順便還擠着笑臉,看向了後邊那兩個一直默不作聲的大哥!

“哎呀,今天見到弟弟你呀,可算是遇到同道中人了!這樣吧,看在你誠意滿滿的份兒上,我就給你指條明路。你呀,回去黔州之後,去這個小醉花樓的隔壁的胭脂鋪,找掌櫃的,要三盒長安水粉蜜,兩份揚州桂花胭脂,再來兩份江陵城的口脂,這時候掌櫃的就會回話了,說沒有揚州的貨,你只需要回答他,不要揚州的貨也可以,換成黔州來的。”

“就這樣?”

“當然了,哥哥我還會騙你嗎?”

他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銀錠,樂得臉都合不攏了。

最後走前,他還不忘囑咐道:“弟弟,去那兒可得帶夠銀子,錢少了讓人轟出來,以後在西南地界,可就沒法兒混了!”

“哥哥放心,弟弟絕不給你丢人!”

送走了色鬼掌櫃的,幾人回到了他給安排的房間,沒一個人說話,大家都是一副還沒反應過來的樣子,心裏還犯着惡心呢。

“真是個狗東西,死了也是活該!”

趙回聲憤懑不已,現在連自己丢的那兩錠銀子也不在乎了,只想罵人!

但侯鎮卻在這個時候想到了些別的什麽,比如鬼火案的真兇。

“你們說,會不會是南诏國的祭司們,在找那些傷害過少祭司的人報複,所以才整出的鬼火來?”

侯鎮的話很有道理,目前來看,那些在後背做鬼的人,只有這個目的,是最說得通的了,不然他們大費周章,搞這些虛虛實實的做什麽呢?

“那咱們不會還要跟南诏人起沖突吧?整個黔州也就兩三萬的府兵,平時還得防備着西邊的吐蕃,這南邊的南诏要是也···”

趙回聲的擔心不無道理,他們不能就這樣莽撞地沖去南诏的祭壇聖地找他們理論,這件事還得從長計議才好。

“既然他剛剛提到了小醉花樓,那這樣,七七先回去,跟安刺史說明一下這件事,你們先帶着人,把花樓給監視起來,南诏祭神節期間,花樓要是有什麽動靜,咱們及時通信。我和老趙留在這裏,去看看那兩個貨的葬禮,我覺得,鬼火還會再出現的。”

一頓商量之後,七七便返回了黔州,他們倆則留了下來。

不想不覺得,一想到接下來幾天他要跟侯鎮共處一室,趙回聲這心裏呀,就有一股難以言語的激動之情在攪擾着他的心。

“紀紳,咱們就這樣幹等着?”

“那個老鬼剛剛不是說了嘛,他也見過南诏少祭司,看來知道小醉花樓有這門生意的人不少,但為什麽,他們報仇要選擇這幾個人呢?城東燒餅鋪子老板,成南王府的下人,陀山縣一家客棧的兩個夥計,對了,七七路上還說呢,他查到,城郊一個賣菜的,死後也有鬼火傍身。”

“你的意思是,他們選擇的這些目标,都是方便下手,且不會引起警覺的?”

“咱們倆都來了這兒了,連王爺都知道這件事了,你覺得它還不足以引起咱們的警覺嗎?”

侯鎮的反問讓趙回聲陷入了沉思中去,對呀,為什麽要殺,或者說是,為什麽要拿“鬼火”去燒這幾個人呢?

“這裏面一定有他們想要的真正的東西,或者是有他們真正要殺的人,鬼火只是表象而已,是他們用來迷惑咱們的。”

氣氛愈發緊張,剛剛趙回聲還在偷着樂呢,現在愣是連臉都垮了下來,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老趙,咱倆還是老規矩,你先睡着,半夜之後我換你。”

“好,那你小心。”

趙回聲進屋躺下,侯鎮則一個人坐在後院門口,思考着這些天來他們收集到的線索。

淩亂,讓人毫無頭緒,他到底該從哪裏開始查呢?

侯鎮猛敲着自己的腦袋,實在是黔驢技窮,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哎,等等!

他一下子靈光一閃,想到了什麽!對呀,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查這個案子的呢?是那天老趙來找自己,說是成南王府出事了的時候開始的呀!

自己之前就聽說過,燒餅鋪子起鬼火的事,當時自己根本沒把那件事放在心上,只當是無知百姓瞎傳的而已。可就是那天,那天老趙來找自己之後,自己就開始查這件事了。

成南王府?他們費這麽大的勁兒,肯定不是為了報複那個下人,看來目标是王爺了。

南诏人究竟想做什麽,難道是挾持王爺,拿他換回他們的祭壇聖地?

那他們就不該得罪王爺呀,現在把鬼火這種髒兮兮的事情搞到了王府裏頭去,他們怎麽知道王爺不會一怒之下,直接請朝廷派兵,屯住在南诏邊境上,這樣一來,他們可就永遠祭拜不了這聖壇了。

南诏人雖然在中原不常見,但小時候在長安,侯鎮也是見過不少南诏使者進宮朝見的。南诏人有自己的信仰,所以他們不遠千裏也要來這裏祭拜,但為什麽,今年就出了鬼火案呢?

按剛剛那個掌櫃的說法,南诏國少祭司被擄走,已經是家常便飯的事了,那為什麽南诏人不采取點措施,保護好他們的少祭司呢?

這些問題萦繞在侯鎮的心頭,讓他不得不去想,但就算是想破了腦袋,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錯過了什麽線索。

橫躺在院子裏的破竹椅子上,侯鎮邊搖邊回想起了這兩天的事。但想不明白眼前的難題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地在腦中回憶起了溫括的模樣。

他更清秀了,身量也挺拔了起來,整個人還是喜歡端着,就像自己小時候那麽勾引他,他都不為所動一樣。

想着想着,眼前的溫括竟然還跟自己說起了話來,他還摸着自己的頭,問自己餓不餓,冷不冷。那時候自己就喜歡往他懷裏鑽,一呆就是一整天。

可後來自己去了東宮,他都沒有再來瞧過自己,想必也只是把自己當作了一個要完成的交代吧,好不容易脫手了,就不想再往回收。

“元——回!”

他也學着大哥叫他的樣子,這樣稱呼起了他來,一邊想着,嘴裏就不自覺地流出了口水來。

他伸手去擦,竟然莫名覺得,這像是他在給自己擦一樣,無比激動!

“侯黑蟲,你個老色鬼!”

侯鎮笑着罵道,但心裏還是高興,高興自己終于又見到他了,就算是他不想認自己也罷,自己好歹還能時時刻刻瞧見他,生活也不算毫無滋味。

剛做美夢沒一會兒,外頭就響起了陣陣急促的腳步聲,好像還是沖着他們這邊來的。

這家客棧本來就小,在加上他們住的是後院,所以聽得格外清晰。

侯鎮一下子清醒了不少,放低了身子,貓到了牆角去,打算聽聽是什麽動靜。

沒想到剛一到後門,門就被人給撞開了,還沖進來了一個人,直直地撲倒在了侯鎮懷裏。

他剛想叫醒趙回聲,讓他出來幫忙,沒想到燈火映照之下,他猛地看清了那人的臉。

清秀,俊朗,看着幹幹淨淨的,是他。

侯鎮呆住了,手也死死地拽住了他,嘴裏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公子,蹲下!”

侯鎮這才從溫岐的叫聲中反應過來,将溫括攬進了自己懷裏,三人就這樣在牆角下不敢出聲,直到外頭的聲音遠去。

“多謝侯公子。”

溫括提醒着他,該放開自己了。

“哦,司馬大人你怎麽也來了?冒犯了冒犯了,您別見怪。”

“無礙,還得多謝你呢。”

兩人相視一眼,卻依舊什麽都沒有說。

他還是侯鎮,他也還是州司馬。曾經的那個高高在上的小侯公子,那個溫潤如玉的溫家長子,在黔州這種地方,不該,也不可能存在了。

“是什麽人在追你們?”

“是一群南诏人,我們剛剛迷了路,誤闖進了他們的祭壇,就被人追殺了。”

“又是南诏人。”

侯鎮現在心裏只有一個念頭,趕緊找到他們那個什麽大祭司,告訴她這裏發生過的事,或者是,請她幫忙,找出這個裝神弄鬼的人。不然照這樣下去,事情還會沒完沒了的!

“侯公子,我聽刺史說,你跟趙公子兩人一起來了陀山縣,所以我才想着跟來看看的,沒給你添亂吧?”

他的聲音溫柔至極,侯鎮甚至覺得他不是在詢問自己,而是像小時候一樣,在哄着自己睡覺呢。

“侯公子?”

“啊?哦!那個···沒有,怎麽會呢,您是司馬,倒是我們考慮不周了,害的您被人追殺,路上也沒個人照應。”

“那既然我也來了,我能不能也參與這個案子,鬼火案在黔州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我怕再這樣鬧下去,長安那邊也很快就要知道了。”

“您是司馬,當然···”

侯鎮很是誠懇,但他話還沒完,溫括便打斷了他:“我是在問你,不是在逼你,這是你一手調查出來的線索,我想跟着你一起查查,行嗎?”

“行!”

侯鎮甚至都沒等他完全說完話,他就應承下來了這件事。

“刺史大人和王爺,都對你贊譽有加,說你能力出衆,在黔州破了好些迫在眉睫的案子,幫着安戟在長安朝廷掙回了不少臉面。我初來乍到,這件案子又如此詭異,以後還得請侯公子多多照顧了。”

“是,我會的,你放心。”

盡管溫括的話已經非常客氣了,但在侯鎮聽來,卻像是他在跟自己撒嬌一樣,讓人無法拒絕。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不考慮後果就答應別人任何一件事,但誰讓現在站在他面前的,是溫括呢。他不想,更不忍心拒絕這個自己日思夜想的人,他要把他牢牢抓在手裏,讓他重新再認識自己一回。

而且自己本來就不錯,他就得是自己的!

侯鎮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樣,他不管不顧地推開了他和趙回聲歇息的那個房間,使勁地叫醒了他。

“幹嘛,這麽快就換人了?”

迷迷瞪瞪地睜開眼,趙回聲卻發現了滿屋子的人,還以為是南诏人打進來了呢,吓得他連忙躲進被子裏。

“是我!”

侯鎮一把将他拽出,差點給他甩到了地上去。

“哎,輕點嘛,這兩天騎馬,我這屁股都快颠碎了,你就不能溫柔···”

邊揉着自己的玉臀,趙回聲邊轉着圈地罵着侯鎮,剛一轉頭,就看見了一臉微笑的溫括他們。

“司···司馬?”

“趙···回聲?別來無恙啊。”

“司馬叫我大為吧,在家裏的時候,我爹娘都這樣叫我的。”

“大為?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有這麽個诨名?”

侯鎮倒是來了興趣,我認識你這麽多年了,你都沒跟我說過這件事呢。

“幹你何事,滾滾滾,一邊兒去!”

還在生他的氣呢,趙回聲現在根本不想搭理他。

“好了,說正事,司馬駕臨,咱們辦事也就更有主心骨了!”

一來,侯鎮就扯出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話來,聽得趙回聲忍不住地白了他兩眼。

“這南诏國呢,有一個祭壇聖地,這些年因為邊境的紛争,現在這裏成了咱們大唐的地盤了,所以這些南诏人,每年這個時候,都會來這裏朝拜他們的神靈。但是呢,最近黔州出的事,想必各位也知道了,鬼火案,屢次發生,實在是讓人聞風喪膽!所以呢···”

“等等等!說什麽廢話呢!”趙回聲還沒見過,他侯鎮辦案子的時候,表現得如此浮誇的樣子呢,當即就叫他了他,“就是咱們現在,得去那兩個夥計的家裏蹲着,看看是什麽人放的鬼火,順便有可能的話,直接把人抓住了,帶回去審!磨磨唧唧半天,不知道你在整什麽呢!”

趙回聲搶了他在溫括面前出風頭的好機會,這給侯鎮那臉氣得呀,那叫一個黑呀!現在看上去,那才真真是叫“侯黑蟲”了!

“兩位都是辦案心切,可以理解嘛,都是自己人,不要傷了和氣才好。”

趙回聲雖然現在有些生侯鎮的氣,但大多氣的,還是他為了溫括,這麽早就叫醒了自己,他竟然如此絕情!所以現在呀,溫括後補的這些話,在他看來,簡直就跟放屁一樣!

自己怎麽會跟侯鎮鬧別扭呢,難不成這個時候了還放手讓他們舊情複燃?絕不可能!

“那咱們現在出發?”

溫括看向了正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過腦袋去的侯鎮,他竟然臉紅了?是自己來的不是時候,打攪了他立功掙錢的好時機嗎,還是他根本不願意在這種時候見到自己呢?

溫括立馬收起了笑臉,轉頭詢問起了趙回聲來。

“人安葬在什麽地方?”

“離南诏就一座山的距離,一個叫安河村的地方,兩人都是那裏出來的,屍身已經被帶回去安置了。”

“好,那咱們現在就出發!”

臨出門前,他最後看了一眼侯鎮,他竟然還在鬧別扭,看來這些年,他真的在黔州吃了不少苦,所以性情大變了,也不再黏着自己了。

“走吧。”

叫走了還在觀望的溫岐,他們倆先行上馬了。

“等等,我在前面帶路,免得又遇上什麽神神鬼鬼的了。”

侯鎮出來得很是及時,就在他們即将出發的時候。

“好,那就有勞二位了。”

四個人上路總還是比兩人獨行好得多的,至少不用再擔心路上遇到什麽對付不了的東西時,逃也逃不掉了。

“安河村吶,就是個小村子,人不多,大多呢,都到了陀山縣或者是黔州去了,要不是外頭有座山擋着,南诏人早就自己把那塊地給拿回去了,說不定現在連陀山縣都沒有了呢。”

騎馬在這種山路上不好走,所以他們只能慢慢悠悠地晃蕩着往前。

“安河村既然如此靠近南诏,那想必很多風俗,都跟南诏差不多吧?”

“司馬這麽說,也沒錯,其實呢,還不止,整個黔州,乃至西南一帶,自後漢末年的亂世以來,一直偏安一隅,所以多年以來的風俗變化,讓大家都看起來相差無幾了。”

“那咱們此去,是秘密調查,還是登門直入呢?有沒有什麽要注意的風俗習慣,我也好提前注意着嘛。”

這時候趙回聲卻不搭話了,轉頭看向了自己身後的侯鎮,這小子倒是穩得住,愣是一聲不吭,連點動靜都沒有。

“這個嘛···司馬還是問問他吧,他有經驗。”

“哦?”溫括也裝作震驚的樣子,回過頭去看向了侯鎮,“侯公子知道南诏風俗?看來真的是在黔州待了這許多年,待習慣了呢。”

他的話讓侯鎮心頭一驚,本來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又随着他的話,跟着亂了起來。

“他呀,在小醉花樓有一個相好的,是個南诏姑娘,跟人家在一起這些年,學了不少東西呢!”

“不是相好的!”

侯鎮看了看有些信以為真的溫括,立馬開口反駁道。

“好好好,你說不是就不是咯,反正你知道他們的規矩,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侯鎮現在哪裏還想得起來什麽規矩不規矩的,只想着不要叫溫括誤會了自己就好,不然就算是有一千張嘴,自己也說不清了。

“陣仗還挺大。”

遠處就是安河村了,現在橫亘在他們面前的,只剩下了一條河,河的對岸,就是燈火通明的葬禮現場。

河水的映照下,看着對岸還真像是起火了一樣,大晚上的,還挺滲人。

“南诏人崇尚火的圖騰,火對他們來說,是極其神聖而重要的東西。所以南诏人死後,大多都是火葬,但也有一些身份尊貴的祭司,被安葬在天空之上。”

侯鎮騎馬走在前頭,跟他們講起了南诏的風俗。

“天空之上?撒骨灰嗎?”

趙回聲不禁有些詫異。

“不是,是懸棺,南诏和黔州都有這樣的風俗,只不過黔州更靠近蜀中,這樣的風俗只是少數,并不常見。在南诏,能被棺葬上山,是一種榮耀,而且他們通常用的,也是質地極好的木材,中原難尋,只有南诏才有。”

“黑水沉香木嗎?”

侯鎮還有些意外呢,溫括怎麽會知道這個的。

見大家的目光聚攏到了自己身上來,他連忙解釋道:“以前長安的一些大戶人家,也會花重金,從南诏購進這種木材,貞觀年間,他們的朝貢使者也送過一些到長安來。不過後來太宗以奢靡浪費為由,下令禁了這種東西,長安也就少見了。”

“看這樣子,這倆貨應該也不是什麽富貴之人了,瞧瞧這火燒得,還能有身子剩下來燃起鬼火嗎?”

看着那邊的火勢越來越大,衆人的目光也随之被吸引而去。

“你說,燒兩個人,至于燒這麽大的火嗎?”

趙回聲覺得有些奇怪,這瞧着,倒像是把整個村子都給燃盡了似的。

突然!

大家都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那邊的火勢發生了變化,火苗一下子變成了綠色,竄得老高!

大家都以為是自己眼花了,所以轉眼看向了身邊之人,想要求證。

可大家既沒開口,又沒有任何肢體動作,只憑着都被吓得僵直了的身子,他們便明白了,這團沖天高的鬼火,大家都看見了!

“是···是真的吧?”

趙回聲還想再确認一下,不住地搖着腦袋問着兩旁的人。

“走,去看看到底是什麽東西!”

侯鎮不怕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他第一個帶頭沖過了小橋,直奔鬼火的方向而去。

“哎,你們等等我!”

被落在後面的趙回聲反應過來時,他們已經都走到對岸去了。

慢慢靠近那團火焰,其實侯鎮心裏也沒底,他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什麽來頭,又不敢單槍匹馬拿着這麽多人的命去賭,所以在離目的地很近的地方,他便叫停了大家。

“小心!”

侯鎮先行下馬,接住了沒站穩的溫括。

“多謝。”

侯鎮沖他點了點頭,再沒別的什麽表示。

難道是他真的不願意見到我了嗎?還是我的出現,意味着侯家不光彩的過去,又要被掀起來了?

溫括不由得拽緊了自己,握緊了拳頭。

他真的不該這樣誤會自己的,或許在來之前,他心裏還有很多很多急功近利的想法,但當他真的到了黔州,遇到他之後,溫括心裏,就只剩下了對往昔情誼的無限懷念了。

那個窩在自己懷裏,高高舉起書冊,大聲念出來的孩子,終究還是被留在了那年的夏天,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