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鴻博在泡咖啡。
條狀的速溶咖啡在倒進杯子時揚起的粉末,讓他不适地皺了皺鼻子。即使是在他公司的員工茶水間,也有現磨咖啡機,不至于喝這麽廉價的咖啡。
熱水注入時,突然出現的香味讓他好受一點,抽簽失敗反被将了一軍的他,遠沒有表面看上去那樣的平靜。
握着杯子的手緊緊貼在杯壁上,滾水傳導過來的熱意要把手燙傷了都沒發現。
“你還有閑心喝咖啡?”
有人抱着胸,靠在了廚房的門邊上看他,思緒被打斷的卞鴻博這才發現手心的灼痛,松開手,咖啡杯磕在流理臺上一聲脆響,黑棕色的液體撒得哪裏都是。
來人害他燙傷,不過并沒有一句道歉。
卞鴻博想發作,但想想這個時候亂發脾氣只會顯得他輸不起、小肚雞腸,“怎麽,‘反正是必死的人了,還不如不要浪費食物’?”
那人哼了一聲:“我可沒這麽說,怕是你自己看到了接下來的結局。”
“如果你是來說風涼話的話,還請閉上嘴走開,如果是有什麽高見不妨直接說…”卞鴻博見對方有話要說,也不繞圈子了。
對方借着門掩護進來,難得地沒有發脾氣,而是幽幽地說道:“如果我說,我能幫你呢,我能得到什麽好處?”
卞鴻博眼皮跳了跳,“幫我,怎麽幫?”
“那就看你有沒有誠意了,”來人拉住他的領帶,往自己的方向用力,使得卞鴻博不得不傾身過去。
那只手順着領帶往下滑,“我在雜志上看到過你,你有一家上市公司,對吧?”
“唔,”卞鴻博對于兩人之間距離的縮短,沒有過多的表情變化,這使得對方不太滿意,于是湊到他的耳邊說了一句話。
卞鴻博聽完睜大了眼睛,收起了方才的不屑:“你要是真的做得到,自然會得到你想要的。”
某些人期待的時刻好像來的特別快。
衆人圍在三樓的時候,就有種古代時候将人送上刑場的感覺,即使這個房間剛昨天有人活着出來,也不能保證這是個不會吃人的房間。
氣氛有點尴尬,照理說是該說些什麽,再把人好好請進去的,但看着卞鴻博低着頭的樣子,誰都不忍心說什麽。
“要我給你開門嗎。”就沒有讀懂這種空氣,亦或者根本不在意,汪明誠手放在門把上。
其他人張着嘴啞然。
卞鴻博苦笑一聲,把頭擡起來,眼底有成堆的血絲,“願賭服輸,既然抽到了我,我當然會去,只是……你們這樣盯着我,仿佛我有去無回一樣……”
“那你想怎麽樣?”孟朗問。又不是跟拉屎的時候有人站在邊上就拉不出來,雖然覺得卞鴻博很慘,但矯情多餘了。
“讓禹哥再給我傳授一下經驗吧,多一點細節,我就多一點生還的可能,不是嗎?”這話确實也找不到理由反駁,他和禹浩站在走廊裏,讨論起了細節。
其實也沒有什麽新東西,幾個小時前禹浩都已經跟大家說了一遍了,有些人聽過了就晃蕩到了走廊的另一邊。
其實很多人比卞鴻博還要緊張。
要是卞鴻博死了,他們對如何依靠會移動的這個房間通關就沒有頭緒了,還得背負上一層罪惡感,只有卞鴻博活着,大家的生機才會多一分。
“你怎麽把她帶出來了。”陸一飛愣了愣。
楊銮帶着雙手被毛巾綁縛的李杏仁出了房間,朝這邊走邊說:“不是你說,叫她一起看着,或許多一條思路的嘛。”
這的确像陸一飛會說的話,但他敢保證今天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我嗎,誰跟你轉述的……不好”陸一飛心裏咯噔一聲,猛一回頭。
李杏仁不屑地經過那扇門前,嘴臉是相當狂妄,完全不像先前時那個膽小聽話的女人:“我來看看你們慫樣……”
變故就在這個時候發生。
有人轉動了門把,漆黑的門洞配合吱呀的開門聲,像是一張擇人而食的大嘴。
“去你的吧,”那人另一只手将李杏仁一推,甚至還沒等李杏仁轉過頭來看是誰,就迅速關上了門。
事情發生在一瞬間,被門扉打開的聲音吸引過來目光的衆人,甚至不敢相信這短短的幾十秒發生了什麽。
“剛誰進去了?”
“虞美娥,你怎麽把李杏仁推進去了?”
“虞美娥你太過分了!”
面對反應過來的衆人,“別在這裝什麽理中客了,反正也要有人進去,把這個神經病扔進去試試不是剛好嗎,活着就是她賺了,死了也沒什麽損失。”
“你怎麽能這麽做!”楊銮震驚地含着淚,激動地嗓子都劈了“你這是殺人!”
虞美娥擋着她要伸過去開門的手:“怎麽,現在覺得我是殺人了?你怎麽不說李杏仁才是殺了自己父母的殺人犯呢,雙标?”
楊銮氣的跺腳:“視頻裏是她自己腦海中的想法,或許、或許事實根本不是這樣呢!即使她現實中是個殺人犯,那你算什麽,當自己是這個世界的大法官嗎,要置她于死地!”
虞美娥嗓門也逐漸擡高:“你這姑娘怎麽就不聽勸呢,說好聽點你就是僞善,難聽一點你就是助纣為虐的東西,死一個殺人犯不比死我們這中間的任意一個人好,你腦子清醒點,還打算幫別人呢,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
“你們閉嘴。”汪明誠聲音不高,但低沉的話語極具威懾力,兩個人都不敢再說。
汪明誠轉動了一下門把手,發現門已經打不開了,他又去看卞鴻博的表情,對方沒有太過驚喜的表情,無非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早就知道這個結果,要說這之中沒有卞鴻博的手筆汪明誠都不相信。
陸一飛覺得不好的時候,就發現了卞鴻博在拖延時間,還把人都引導到走廊的另一側,很難說不是刻意為之。來回看看卞鴻博和虞美娥,他猜測這兩個人在大家不注意的時候達成了什麽協議。
看門已經打不開了,楊銮腿一軟,坐在地上。
陸一飛蹲下來,按着她一邊的肩膀,讓她不至于感到孤立無援,“目前唯有等她出來了。”
“那、那要是她出不來了呢……”頭很暈,楊銮感覺身體裏的東西一直在往頭頂冒,陸一飛的手就像是把那股氣壓下去了一般,她最後幾個字已經成了氣音,就好像說得輕,事情就不會發生一樣。
陸一飛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目光閃爍着淩厲的光,“那就讓始作俑者自食其果,畢竟……交易是有代價的。”
混亂的一夜,就好像事情從不往預期的方向發展,陸一飛頭疼地按住了腦袋,趴在床上的他完全沒有了剛才片刻的胸有成竹。
“媽的,這叫什麽事兒。”陸一飛恨恨地罵了一句,剛發生的一切呈現慢動作在腦子裏放送了一遍又一遍。每個細節都被摳過,要是這個節骨眼上他發現了扣住人,或者在那個節骨眼上守住門……
他自暴自棄地問汪明誠:“我們已經盯着卞鴻博了,他什麽時候跟虞美娥接上的頭?”
汪明誠從下午抽完簽開始就盯着他,沒見對方有什麽激烈的動作,現在想來,也就只有對方進廚房從他視線裏消失的幾分鐘裏有可能發生了。
汪明誠也暗罵自己松懈,道:“只想到他會動手,沒想到叫女人動手。”真是小看了他。
“希望她平安無事吧。”陸一飛說,眼神發木。
門內。
李杏仁睜大了眼,慌亂之中去找門把手,卻發現那個近在咫尺的門把手消失了。
不說門把手,連進來的門也找不到了。這裏很黑,門內明明沒有燈光,卻能看見自己的手。
雙手還被一條毛巾緊緊地捆着,都是那些怕死的混蛋為了控制住她,害她在那女人動手的時候,根本沒有時間做出反應。
明明再樓下只要再一會,她的刀就能刺入那個女人溫熱的肌膚,享受她痛苦的嗚咽。
無暇他顧,手腕上的毛巾有人看管着她不好解下來,現在倒沒什麽關系了,李杏仁用嘴咬開毛巾,雙手交替揉搓手腕,她往四下看看,好不容易弄清楚自己現在是個什麽狀況。
那女人把她推進來,就是要害她。經歷了之前門無故響起的事情,她也知道這個房間不對勁。但……如果門內能脫離外面那些人的管控,倒也不壞。
如果能找到出去的門,我就自己走了,留下他們在這自生自滅。
她往前走着,這裏跟禹浩說的不一樣,明明說是個房間,她已經走了幾十步了,沒有一個房間有這麽大,雖然一片昏暗,但她看得出這邊并沒有床具桌椅之類。
一定是禹浩撒謊了。
李杏仁伸展了一下身體,向遠處走去。前面有光源,不像是個燈,倒像是有人提着燈籠一般,那光源在移動。
“喂!”李杏仁想要喊住那個人,那光源卻迅速遠去了。李杏仁加快腳步,沒幾步就踩到什麽東西,傳來碎裂的響聲。
李杏仁停住腳步,蹲下身,是一面紅色的塑料框鏡子,背面是港風美女攏發的姣好側臉,翻過來正面,鏡面已經碎成了幾塊。這眼熟的鏡子裏,照映着出自己蒼白的臉孔,蜘蛛紋的鏡子碎片裏面,忽然閃過一雙眼睛。
“誰?”李杏仁回頭看,仍是一片漆黑。
空氣在變暖,渾身冰冷的李念念逐漸覺得,就連鼻子裏似乎也聞到了夏季夜風中特有的香氣。離那個光源越近,耳朵裏能聽到的聲音越大——是蟬鳴聲。
“杏仁,怎麽還不回來啊。”
綠樹掩映下,一幢小村屋,頂上冒着炊煙,一個女人用胸前的圍裙擦着手在門廊上等着。一看到李杏仁,就沖着她招手,“你這丫頭,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面野,一點也不顧着家,像什麽樣子,念念和小花都在等着吃飯了,你快點。”
李杏仁直覺自己忘記了什麽,甩甩腦袋,“她們怎麽能先吃,不等我。”噘着嘴走近家門,但是一進去并沒有看到正廳的餐桌,而是廚房竈間的土竈。
一個男人正在用火鉗子生火,黑色的火剪子夾着什麽,一下下的往裏面搗。“李叔,你也在啊。”
男人擡起頭,嘴角挂着一絲僵硬的微笑,“燒了你的身份證和出生證明,你就是我們李家的人了。”李杏仁覺得很不對勁,但又想不起來哪裏不對勁。
她爹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竈臺邊,抽着煙,死盯着她:“娃兒,你為咱老李家生個娃,你妹妹們就有嫁妝了。”
“爹?”
“爹的肚子怎麽突然這麽疼啊,你幫爹看看這是怎麽了?”說着中年男人将肚子裏白花花的東西掏出來,那一節節的,層層疊疊……
“啊……”驚叫出聲。
李杏仁汗毛倒豎,這時候看見牆壁上挂着的刀,上前搶奪下來,直覺得自己曾經做過類似的事情。
“姐姐,我們餓了,你聞起來好香啊,”兩個妹妹流着口水靠過來,眼珠子瞪出了眼眶,每每靠近一步,眼珠子都會掉落一分。
“啊啊啊你們不要過來,我不想的,你們逼我的!”李杏仁揮舞着刀,閉着眼睛大聲喊叫着,頭頂呼啦呼啦的電扇上,像下雨似的撒下來一滴滴的液體。
“好吵啊,誰來把風扇關了,好吵啊好吵啊……”李杏仁抱着腦袋,頭疼欲裂。
“姐姐”“杏兒”“娃兒”……
她擡起頭,電扇後面有雙怨毒的眼睛,那是一雙睫毛的弧度和被黑色膏體層層修飾的眼睛,那眼睛她分外熟悉,就是她自己的。
……
黑暗中有一點光源,李杏仁用手捂住劇痛的腦袋,只記得那女人害她,将她推進了房間裏。
但她肯定這已經不是個房間了,這個地方大家之前都覺得很詭異,讓她也覺得心裏沒底。但她一個人進來了,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我出去了,就要那女人好看。
前面那點光源就像是有人打着燈籠一般,她追上前去,腳底踩到了什麽,發出一聲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