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經在夜裏夢回時,肖想過多少次與沈飛柳的床笫樂事,夢中溫香軟玉在懷,醒時空落落。
這場親事徹底作罷,爹爹神清氣爽,既不用冒險娶個喪門星回來,又能攀扯上安國府,兩全其美,只李經心裏有點遺憾。
說來也巧,那日去茶樓聽曲兒,剛入雅間,便來了客人,一個意外之客——沈家二小姐沈飛嫣。
沈飛嫣的長相,雖較之其長姐有所不及,但櫻唇紅潤微翹,多了些刁蠻之意,也甚是可愛。
也只是可愛罷了,身後沒有令他可圖的利益,他便沒多少興致。
未料,沈飛嫣單刀直入,告訴他了一個消息——每月十五,沈飛柳都會去沈家祖墳那裏祭奠母親。
李經的心又蠢蠢欲動了起來,如果想要美夢成真,這是一個機會。
一切計劃順利,此時,昏睡的沈飛柳就躺在他的馬車裏,只可惜,美夢變成了噩夢,沾血的簾子被風吹起,一個帶着黑色面具的人如鬼煞般出現在簾後。
他還來不及驚叫,一道寒光閃過,匕首直刺過來,穿胸而過,将他釘在了車壁上。
張口的呼救沒有叫出來,鮮紅的血汩汩地往外冒,他還不知道此人是誰,還沒想明白這人為何會殺他,便斷了氣。
那鬼煞蹲在沈飛柳身旁,幫她把衣服拉好。經過大半天的折磨,又滴水未進,沈飛柳臉色煞白,嘴唇發幹,鬼煞扶起她的肩,她軟綿無力地靠在他的手臂上,仍是安靜地睡着。
那鬼煞也不知為何,停了動作,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
外面忽然火光大起,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過後,有人喊話:“肅黎,今日你就是插翅也難飛了,還不趕緊束手就擒!”
這鬼煞名叫肅黎,是秘府首領,紫骁衛通緝的頭號人物,追捕了這些年,紫骁衛也只是知道了他的名字和大概身形,根據他的聲音,推斷他大概有四十多歲,旁的信息一概不知。
甚至他一直帶着遮蓋嚴實的黑面具,紫骁衛連他的長什麽樣也不知道。
肅黎透過車窗的縫隙,看到外面紫骁衛已經圍了兩層,後層拉弓,前層持刀,手裏拿着火把,将這一片空地照得透亮。
帶隊的是紫骁衛都督郝吉勝,短時間內集結了這麽多人圍攻,頗有一種勢在必得的架勢。
都督身旁有人看清了馬車,小聲向郝吉勝道:“都督,這是李閣老府上的馬車。”
郝吉勝皺了皺眉,他得到的消息是,今夜肅黎要出城,卻不知他會在首輔家的馬車裏,秘府素來與李家做對,李家的人落在他手上,只怕不會安穩。
肅黎也心知紫骁衛忌憚首輔,只是李經早已被他釘死在車壁上,現下手裏半點籌碼也無。
但觀外面紫骁衛,圍而不攻,怕也是擔心李家的人在車裏。
肅黎拔下匕首,揪着李經向外摔去,露了半顆頭出去,帶着沙啞的嗓音吼道:“後退!不然就殺了他!”
不待外面人看清,又将他拽了回來。
都督郝吉勝不敢上前,也不打算退,他追捕了肅黎這麽多年,這是離他被擒最近的一次,他不想放棄。我強敵弱,斷沒有讓步的道理,如今之計,唯有攻心為上:“肅黎,咱們交手這麽多年,我對你多少還是有點欽佩的。今日形勢你心裏也清楚,你是逃不掉的,何苦在那拖延時間呢?不如把人放了,乖乖出來,我一定保你活命。”
馬車內,李經因胸前的匕首被拔掉,血不停地往外湧,滲到了木板上,若是滲出去,定要被他們發現,瞞不了多長時間。
以肅黎的身手,并非闖不出去,可——還有沈飛柳。
肅黎看着仍在昏睡的沈飛柳,摸向了腰間的短刀:“忍着點。”
抽出短刀,平劃過去,沈飛柳的手臂被劃開一道子,鑽心的疼直沖向腦門,沈飛柳驀地清醒過來。
入目一張黑色的面具,她驚叫了起來,雙腿蹬着要起來,卻渾身無力,手腳軟綿不堪,胡亂踢蹬的腳,踹到了一條胳膊。
趴在地上毫無生氣的,李經的胳膊。
沈飛柳這才看到滿地的血紅,驚懼既要襲來,一雙手忽然覆上了她的眼,隔絕了至怖的世界,眼前的黑暗帶來了一絲寧靜,沈飛柳喘息着:“你是誰?”
肅黎放柔了聲音:“不要怕,一會兒随我出去,你會沒事的。”
馬車外的人聽到裏面有女子的叫聲,頓覺不妙,莫非是肅黎失了耐性,開始下手了?
都督郝吉勝忙喊道:“肅黎,不要動手,萬事好商量。”
馬車上,肅黎挾持着一名女子,鑽出了馬車,手裏的短刀橫在女子的脖子上,女子臉色慘白,不敢掙紮。
“全部後退!”
郝吉勝不知道馬車裏的情況,不知道裏面有幾個人,又都是什麽什麽身份,不知道肅黎手裏的籌碼究竟有多大,不敢妄動,擺手讓全部後退。
外圍的人員後退約有五步,停了下來。
雙方僵持着,寂靜的夜,一串馬蹄聲疾,一人一馬急急跑了過來,馬上人還未到跟前,便嘶吼着:“刀下留情,莫傷了表小姐。”
郝吉勝回頭,正待詢問,卻那人身後不遠處,一隊人馬朝這邊行來,那人自報了家門,是安國公府上的家奴,來救自家表小姐。
一隊人馬停穩,竟是安國公親自從馬車上走了下來,郝吉勝忙上前行禮,連聲保證一定護表小姐周全。
肅黎突然冷笑:“紫骁衛一幫無能之輩,還叫了幫手?”
沈飛柳看到外公來,在眼眶裏忍了許久的淚,再也沒忍住落了下來,她不知道身後的人是誰,但她全身沒有半點力氣,能立在這裏,全靠身後的人在支撐。
他看似在挾持她,手上并未用力,短刀離她的脖頸也有一段距離,故而她轉頭去看外公時,沒有被傷到。
郝吉勝有點難辦,如果不知道此女子的身份,或者假裝不知道此女子的身份,都好辦,只要把肅黎抓到,就是大功一件,傷了旁的什麽表小姐之流的,根本無關緊要。
現在安國公在身旁,只能裝模作樣,讓大家再往後退三步。
肅黎挾持着女子下了馬車,往他這邊緩緩行來,郝吉勝精神緊繃,抽出龍嘯刀,拉開架勢準備應敵。
安國公卻在一旁皺眉:“郝都督把刀收一收,莫傷着我寶貝孫女。”
郝吉勝握刀的手緊了又緊,罵人的話在嘴邊忍了又忍,還是乖乖把刀收了回去。
恰在此時,肅黎突然将懷裏的女子往前一推,急速往一旁攻去,圍攻的猝不及防,須臾便被打開一個缺口。
四下忽而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十來個黑衣人,往那缺口沖去,一男子持劍淩空而下,左右一掃,蕩開了圍攻肅黎的紫骁衛,與肅黎并肩攻了出去。
見人已經出來了,這群黑衣人并不戀戰,迅速撤離,消失于黑暗夜色之中。
眼看到手的鴨子飛了,郝吉勝急得大喊:“快給我追!”
紫骁衛烏泱泱向夜色追去,有個人路過馬車時,發現馬車在往下滲血,掀開簾子一看,忙喊都督。
“亂叫什麽!”郝吉勝煩躁不堪,上了馬車查看情況,先是一愣,繼而心煩意亂,叫人回來處理。
紫骁衛亂作一團。
安國公接到了人,亦不多留,轉回安國府。
……
寬敞的屋裏點着昏黃的燈,桌上溫着一壺酒,肅黎換了一身白衣,坐在一旁看書。
嚴承風抱劍靠在一旁書架上,看向肅黎道:“今日殺李經是不是沖動了些?”
肅黎看着手裏的書,沒有答話。
嚴承風又道:“李經無足輕重,何必動手,更何況,遇到紫骁衛,他還能派上點用場。”
肅黎專注着手裏的書,仿若未聞。
嚴承風看着肅黎出神,思索良久,忽而唇角一扯:“你今日自己一個人出馬車,豈不更方便些?”
莫要說什麽帶着人質,能夠威懾住紫骁衛之類的鬼話,肅黎出手速度之快,他是知道的,以肅黎的身手,猛然出手,打對方個措手不及,能夠撤離得更快些。
放着最快最方便的路子不走,反而帶着個沒有多少震懾力的累贅,不像是他的行事作風。
見他不語,嚴承風又道:“怕紫骁衛懷疑,她與秘府有牽扯?”
肅黎“啪”地将書扔到桌上:“你很閑?”
嚴承風忙換了臉色,笑道:“這不是瞎聊嗎?這都後半夜了,不至于再給我找事做吧,讓我休息會兒,再說了,這酒還沒喝上呢。”說着,殷勤地去倒酒,盛了滿滿一杯放在肅黎面前,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肅黎靜靜地看着他一杯酒下肚,才開口:“最近紫骁衛的消息太過靈通了些,去查一下細作。”
玩笑歸玩笑,此事事關重大,耽誤不得,嚴承風嘴上抱怨着,面上卻收斂笑意,一刻也不耽誤,出門查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