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飛柳把全部家當都從東院搬到了西院,帶着一衆下人在西院落了腳,安安分分守在西院。

前院派來的人是周氏身邊的大丫鬟珍珠,說是不放心二小姐的身體,但大多數時間都跟在沈飛柳身邊,除了給沈飛嫣偷偷送吃食的時候。

清晨吃完飯,沈飛柳會在院子裏先逛一圈,然後拉一把躺椅,悠悠然曬會太陽,在樹蔭下看會兒書。到了午時,去主屋前,透過門縫,給沈飛嫣塞一張餅。

屋裏的沈飛嫣,總會異常不屑地,把餅再從門縫裏扔出來,中氣十足地把沈飛柳罵一頓。

沈飛柳也不計較,到了晚上依舊來給她送餅。

一切平靜,沈飛柳安分如常地令所有人都滿意。

“沈飛柳——你別以為仗着你未過門的夫家,你就能在這裏耀武揚威,你給我等着,等我出去了必然饒不了你!”

盡管已經第三天了,熬過今夜就能出去了,沈飛嫣還是憤憤不已,在屋裏罵罵咧咧,罵累了就歇會兒,睡醒了就接着罵。

院子裏的人早已習以為常,全當沒聽見,沈飛柳躺在躺椅上,眯着眼睛曬太陽,接過小丫鬟沏的茶,怡然品着,好似此時是一處僻靜之所。

屋裏的沈飛嫣罵累了,憤憤地坐在窗邊的椅子上,盯着對面花盆裏的一株蘭草,蘭草恍惚間映出了沈飛柳的臉,沈飛嫣撲上前把蘭草拔了個精光,在手裏揉爛撕碎,摔在地上,還不過瘾,又狠狠地踩上兩腳。

桌上放着幾盒點心,那是夜裏珍珠偷偷從後窗的破洞送來的,粉瑩盯着桌上的點心,默默地咽口水,這些天送來的點心并不多,每次只有沈飛嫣吃不下了,才會賞她吃幾塊,并不能果腹。

每天門縫裏塞進來的餅,雖然無味,粉瑩也想吃的不得了,可每次都會被沈飛嫣毫不客氣地扔出去,以彰顯她的骨氣。

這些日子,沈飛嫣沒怎麽餓着,粉瑩是實打實地餓。

沈飛嫣發洩完,惱意減了不少,轉回頭看見粉瑩蜷在角落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點心,沒來由又惱了起來:“要你有什麽用!”

粉瑩此時只有一個需求,也不管沈飛嫣是不是厭煩,爬到了她的腳邊,拉着她的裙擺央求着:“小姐,賞奴一塊吧,一塊就行。”

沈飛嫣向腳邊看去,小丫鬟跪趴在她腳邊,瑟縮成一團,像只乞憐的狗,被打壓了這麽些天,忽地從這小丫鬟身上,找回了一點優越感。

她坐回到桌邊,捏了一塊桃酥,居高臨下地看着地上的粉瑩,慢條斯理道:“我這點心也不是白吃的。”

“不白吃,不白吃,奴發現了一個不對勁的地方。”粉瑩這些天為了吃食什麽好話都說過了,然而沈飛嫣也是不好哄的,并不是每次讨好都能換來吃食,是以今日她換了方向,把目标放在了沈飛嫣的死對頭身上。

她扒着門縫看了一天,漸漸意識到了不對勁。

“哪裏不對勁?”沈飛嫣來了興致。

粉瑩不說話,只盯着她手裏的桃酥,沈飛嫣冷哼一聲,把桃酥丢給了她。

粉瑩接住,把桃酥一口塞到了嘴了,滿口的香甜,直到桃酥進到了胃裏,她嗦了嗦手指,才開口:“小姐你有沒有發現,外面少了一個人?”

“少人?”沈飛嫣起身去扒門縫,外面是沈飛柳半眯着躺在樹蔭下,惬意至極。

沈飛嫣多看一眼都覺得惡心,轉回身厲聲喝:“接着說!”

粉瑩往沈飛嫣身前湊了湊,低聲道:“這幾天,淺白都不在。”

“不是在東院看院子嗎?”這幾日也有人問過,沈飛嫣記得外面那女人答得是“留她看院子了,別人我不放心。”

“不對。”粉瑩搖頭,“奴以前是大小姐屋內的,小姐對淺白的依賴奴知道,只要有淺白在,小姐從來都不用我們在身邊伺候。你且想想,小姐以前去哪不帶着淺白?看個院子而已,用得着讓她去?她什麽時候離開小姐這麽長時間過?”

沈飛嫣把這幾日的情形細細地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從她那日被押回來鎖屋裏那天,就沒有見過淺白,而除了淺白,東院的人全部在這了。

好像是有貓膩。

可一時又想不出,她把淺白一個人留在東院能做什麽。

“此時先不要聲張。”沈飛嫣只是脾氣大,腦子并不蠢,現在外面全都是沈飛柳的人,她若喊出去,只會打草驚蛇。

作為獎賞,沈飛嫣把桌上的點心,給粉瑩分了一盤,粉瑩欣喜不已。

直等到夜裏,沈飛嫣撥開後牆窗前挂着的一副牡丹花鳥圖,圖後的窗板上露出來一個破洞,這洞是她被鎖的當夜,被人從外面鑿開的。

每天夜裏亥時,珍珠就會來這裏給她送吃食。

今夜亥時,珍珠如約而至,把懷裏包着的點心,一塊一塊地塞進去。

粉瑩蹲在下面接,沈飛嫣則急着道:“快去跟我娘說,讓她去東院看看,沈飛柳把淺白一個人留在東院了,她肯定憋着什麽壞水兒,說不定是要逃婚呢!”

珍珠一邊應着,一邊着急忙慌把點心往裏塞。

“快別整這個了!”沈飛嫣記得直跺腳,“趁她這會兒睡着了,趕緊去,以免夜長夢多!”

珍珠走後,沈飛嫣沒有心思吃東西,心裏總懸着,怕有什麽事情發生。

正思緒萬千,門鎖突然開了,珍珠被綁了手腳從正門丢了進來。

沈飛嫣吓得往後退了一步,粉瑩先去扶珍珠起來。

緊跟着,後窗傳來了叮叮當當的聲音,窗板上的洞被用木板釘上了。

她們才剛說完話,珍珠就被綁了,原來她沈飛柳每日看似悠閑,不大管事,實際上對她們偷偷送吃食的事情一清二楚,甚至極有可能在一邊監控,不然怎麽會這邊一說,那邊珍珠就被綁了呢。

沈飛嫣從來都不知道沈飛柳是這麽心狠的一個人,她忽然感覺這夜太深了,周遭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到。

沉悶的夜裏,一陣風卷過,樹影晃動,一個人影悄默地進了東院。

“淺白,進展如何了?”

淺白闩上門,拉着人走到東北角牆下,挪開堆在那裏的七八個花盆,地上出現一塊方形木板,淺白揭開木板:“小姐,通了。”

板下的地面露出一個黑洞來,洞口很小,僅容一人通過,沈飛柳撿起地上的棍子往下探了探,深度也夠。

“辛苦你了,計劃有變,我們得提前了,今夜就得走,越快越好。”

雖然西院那邊沈飛嫣和珍珠都被鎖在了一處,一時半會脫不了身,但沈飛嫣畢竟是主子,真要整出尋死覓活的氣勢,鬧出來什麽動靜來,外面守着的那些下人們根本不敢招架。

她從東院帶去的仆人,雖則也算忠心,但畢竟是沈府的人,沈飛嫣若真鬧出什麽事情來,她們必定慌亂。

所以,需得趕緊走,不能停留。

淺白會意,去收拾包袱,事出緊急,一切從簡,除了一些好帶的不占地方的首飾銀票,簡單幾件衣服,再加上日常吃的用的,旁的一律沒拿。

主仆兩人換上了粗布男裝,鑽入牆下的的洞裏,淺白留了半身出來把花盆往洞口拉近了些,才蓋上木板下去了。

東院的東牆離院牆只有一條小徑相隔,這些日子,沈飛柳在西院吸引注意力,淺白就默默地在東院挖洞。她在東北角找了最近的一處下手,白天怕動靜太大,只敢晚上挖,等到白天就把廢土從洞裏一筐筐運出來,堆到屋後的雜角處,有屋子遮擋,若不特意繞道屋後,便發現不了這裏。

堪堪三天三夜,她幾乎不眠不休,挖通了将近兩丈長的地道。

沈飛柳從地洞裏鑽出來,已經到了沈府的院牆之外,她回身去拉淺白,摸到淺白手上大大小小的水泡,心疼不已,卻是什麽也沒說,出了洞,把洞口遮掩了一下,一起鑽入了月色裏。

按照原本的計劃,她們會在城南一家暫租的院子裏小住一夜,明日一早便去碼頭,乘船南下,水路比陸路要快得多,也要逃得遠一些。

婚期将至,此事很快就會敗露,最好在短時間跑得越遠越好,沈飛柳準備在找到落腳處後,給外公書信一封,以免他老人家擔心。

如此計劃着,唯獨少了去城南的馬車。

時間倉促,來不及事事具備,主仆二人只能靠腳力往城南去,沈飛柳尚有精力,只是心疼淺白,勞累了這些天已經是筋疲力盡了,小跑了一陣就軟綿綿地發暈。

“歇一陣兒吧。”沈飛柳扶着淺白,在一處小巷倚牆坐下。

“不行,不能歇,我還能走。”淺白掙着要起來,只覺渾身無力,頭暈目眩,連撐起身子站起來的氣力都沒有了,只能癱軟在地上,喘着氣,暗罵自己沒用,拖了小姐的後腿。

沈飛柳取出水壺,給淺白喂了水,從包袱裏翻出來防身用的剪刀,緊握在手裏,尖刃藏在袖裏,機警地站在淺白身前護衛着。

月光灑在她清白的臉上,如白瓷映出了清冷的光,一雙明眸不放過周圍任何一個角落。

黑暗的夜,能夠隐藏住很多東西,越是見不得光的,便越要在暗夜裏猖狂。

細細碎碎的腳步聲,似是在頭頂上飄過,由遠及近,沈飛柳豎起了全身的汗毛,屏息往淺白身前靠了靠。

聲音漸漸又消散了去。

淺白累極了,靠在牆上竟昏睡了過去,沈飛柳聽得聲音消失了,收拾了包袱去叫淺白:“快醒醒,這裏不能待。”

淺白被晃醒了,迷糊地睜眼,四周漆黑的巷子讓她一激靈,就地爬了起來。

沈飛柳拉着淺白就要走,一道黑影突然落在了巷子口。

“去哪?”

一個滄桑沙啞的男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