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誰們?

淺白聽得糊塗,伸手摸了摸小姐的額頭,冰涼的。

“小姐,你怎麽了?莫不是癔症了?”

沈飛柳想穩住自己的情緒,可還是止不住渾身地抖,聲音發顫:“明天……可能明天李家就下聘禮了。”

“怎麽會?”淺白攥着小姐冰涼的手搓了搓,哈了哈熱氣,“咱們改過的合婚書不是都送過去了嗎?沒道理還非要娶你不可。”

沈飛柳緩緩吸了口氣,只覺心口發疼:“是我想得太簡單了,我把自己逼上死路了。”

淺白雖然聽得有點雲裏霧裏,可她知道小姐向來是個思慮周全的人,這麽說肯定是要有什麽事情發生。

她跟了小姐這麽多年,從來沒見過小姐像今天這麽慌亂,小姐這麽說了,那肯定是有大事情發生。

“不如,我們去找國公爺?”淺白知道小姐最初的目的是不想把安國公牽扯到這個泥潭裏,可如果涉及到生死,一個閨房女子又能做些什麽,只能依仗靠山。

沈飛柳抽回了手,低頭垂眸,神色不明。屋內光線昏暗,淺白進門時還沒來得及點燈,此刻更是沒什麽旁的心思。沈飛柳一截細白的後頸沒于夜色之中,那般細窄脆弱。

她擡起頭,明眸含着點水光:“不可,先前我不想讓李家得逞,自作聰明想了個改合婚書的法子。改了合婚書,他們還是不肯放手,寧願冒着李家家運破敗的風險也要娶我,那就說明他們想從外公身上謀劃的,比我們想象的更多。

“我不知道李經在謀劃什麽,能讓他甘願冒這麽大風險的,必定對外公有很大威脅,這一步是我走錯了,事是我惹的,該我擔着。”

淺白看向小姐,眼前蒙了層霧氣。在她的印象中,小姐自從七歲喪母之後,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每天都要盤算許多事情以護自己周全,可就是這般地機關算盡,也不過是小打小鬧而已,一旦觸及真正的家族利益,困于深閨也只能任人擺布,無計可施。

沈飛柳說了許多話,心情平複了許多,只是胸口還微微發悶。

裏間正說着話,外面傳話來:“老爺夫人來了。”

淺白慌忙起身,前去點燈,沈飛柳起身整理衣擺,調整了神色,向前走了幾步,帶着淺笑立在當中。

丫鬟打起簾子,沈盛利和周氏前後腳走了進來,後面跟着進來了周氏房裏的大丫鬟珍珠,手裏捧着個木匣子立在後側。

沈飛柳福身行禮,不待她彎下腰去,周氏就笑意盈盈地上前将她攙了起來:“快起來,都是自家人,沒那麽多規矩。”

周氏攙着沈飛柳,送她去桌邊坐,沈飛柳不敢坐,給沈盛利和周氏讓座。

沈盛利在上首坐了,周氏在左側落了座,沈飛柳立在一旁。

周氏眉眼瞧着沈飛柳,笑道:“還是飛柳懂規矩,不像嫣兒什麽都不懂,就知道撒嬌耍橫,沒個正經小姐的樣子。”

沈盛利道:“嫣兒尚小,不必太拘着。”轉過來向着沈飛柳道:“你也大了,該嫁人了,這些規矩以後到了婆家也當恪守,不可逾越。”

沈飛柳以為沈盛利會先問些日常,已經準備好了回答看書寫字這些,未料他直接就把她當做待嫁女教育了一通,一時沒轉過彎來,張口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周氏只當她害羞,推了沈盛利一把:“瞧你,跟女兒說話還這麽一本正經的,也不管女兒家羞不羞。”

淺白上前倒了茶,沈盛利端起杯子:“這些話早晚得說,李府家大,規矩多,稍有行差踏錯,便會遭人閑言碎語,該學的地方多的是。爹這麽說是為了你好,李家的家世不會虧了你,雖然爹給你找了個好婆家,但你切不可沾沾自喜,以後嫁過去也一定要謹守婦道,孝順公婆才是。”

沈飛柳總算是跟上了節奏,這是在等她表态。周氏那假裝慈愛的表情中,多少帶了點竊喜,這個她早已習慣,她看向了自己的親爹,那一張嚴肅的臉,像極了一位嚴肅的父親,對自己待嫁女兒的諄諄教誨,話雖冷,心是熱的,把對女兒的愛,濃縮成了一句句叮囑,這就是最深沉的父愛。

裝得可真像啊!

如果她不知道沈盛利看的那封合婚書長什麽樣子的話,她大概也會很感動吧。

他既然看了那封合婚書,又默許李家婚事,難道不知後果如何?他是壓根沒想過,還是根本不在意?

沈飛柳将指甲嵌進肉裏,攥着帕子,規規矩矩地福了福身:“女兒記住了。”

沈盛利夫婦這才滿意,周氏招手,讓珍珠把木匣子拿過來放在桌上。

打開匣子,裏面有一個晶瑩翠綠的手镯,那手镯與一般的手镯不同,周身翠綠,但裏面有一處含了一縷墨綠色的暗紋,絲絲縷縷向前舒展開來,似竹葉,也似柳葉。

沈飛柳記得的,這是母親生前常戴的镯子,她沒有上前去拿,而是擡眼看向父親。

沈盛利低頭喝水,又看向那手镯:“這是你母親的遺物,她留了話說要把這個給你,那時候你還小,爹就先幫你收着,如今你要嫁人了,留着這個也算有個念想。”

說罷,便只顧喝茶,不言其他。

周氏見他不說重點,只好補充道:“你跟李經的合婚書下來了,你倆八字和順,是天作之合,李家那邊找人測了日子,就定在下月初三,現在算下來只剩十天了,日子是有點趕,但下個月的好日子實在不多,也沒旁的辦法了。”

周氏說完,喝口茶潤了潤喉,看向沈盛利。

她雖早已習慣沈盛利此人怪常扮白臉,讓她扮黑臉,但這畢竟是長女的婚事,她只是個名義上的繼母,這事再怎麽考量,也該是親爹說更合适,他卻偏偏還要扮慈父,借她的口說出來,她說完,遂了他的意,可她心中還是覺得憋屈些。

沈盛利這才放下杯子,清了清嗓,坐直身子道:“明天李家來下聘禮,這些日子家裏給你籌備婚事,會有些忙,你就別出門了,在屋裏好好學學女則,修身養性,多為夫家積善積德。”

沈飛柳應了聲,垂眸立着,不再言語。

桌上的茶杯空了,淺白心有旁骛,提着茶壺立在一旁發呆,也不倒水。

周氏瞥了她一眼,回頭看沈盛利坐在那跟個木頭疙瘩似的一動不動,知他心虛,便道:“也不早了,讓女兒好好休息,咱們先走吧。”

沈盛利應聲起身,闊步向前走,步子比平常着急了些,周氏急着追,不留神被桌腳絆了一下,氣道:“這屋裏的東西真該好好修理修理了。”

沈飛柳恭敬地行禮送人:“是,女兒會着人修理的,不牢周姨費心了,爹爹慢走。”

沈盛利急着出門,沒有回話,不等丫鬟掀簾子,自掀了出去了,周氏跟在後面,被落下的簾子結結實實地拍在臉上。

她惱極,自掀了簾子出門,回手一巴掌打在了門外候着的小丫鬟臉上:“事不會做,話也不會說,杵在那當樁子呢!”

“夫人恕罪。”小丫鬟捂着臉趕緊跪了下來,周氏不理,帶着珍珠走了。

屋內,沈飛柳拿起木匣子裏的玉镯,戴在手腕上,冰冰涼涼繞着手腕,心裏也跟着靜了幾分。

簾外,小丫頭還跪在那裏。

她領着淺白掀了簾子出來,把小丫鬟拉了起來,看了看她臉上的指印,安慰道:“疼嗎?你不要怕,她不是沖你。”

小丫鬟這才敢哭出聲來,噙着淚不敢埋怨。

“這邊不用伺候了,去歇着吧。”

小丫鬟平常不在屋外伺候,東院的人都知道,小姐房裏只要有淺白在,屋裏屋外都不用他們伺候。

今日若不是突然聽到老爺夫人來,小丫鬟忙跑過來打簾子,也不至于挨這一巴掌,心裏覺得委屈,得了小姐的安慰也好受些,忍着淚告退了。

小丫鬟走後,院子裏空蕩蕩的。

有風回旋,卷起一兩片落葉,風停,再一片片飄落下來,不過是些身不由己的可憐物罷了。

“這裏不能待了。”

長廊盡頭拐角處,貼着牆邊吹起一片粉色衣角,只是一瞬,風停了,衣角落了回去。

夜幕已下,西院還亮着燈,沈飛嫣一向早睡,今日卻反常,披了件袍子從床上起身,聽了來人回的話,驚喜道:“她真這麽說?”

粉瑩從東院一路小跑過來,臉上潮紅:“奴婢親耳聽到的,方才她站在院子裏說的,說這裏不能待了。”

粉瑩自從被東院趕出去後,在後院裏幹些灑掃的活。有一次,被沈飛嫣遇到了,沈飛嫣想着粉瑩曾是在沈飛柳屋內伺候過的,說不定能有點用,就把她帶到了西院。

粉瑩感激二小姐,也知道自己的價值所在,一天到晚都在想方設法打探東院的消息。

今晚,老爺夫人往東院去的時候,她趁人不備,溜了進去,躲在牆角,碰巧聽到了這麽一句驚世駭俗的話,不敢擅動,一直等到大小姐回屋,才捂着砰砰跳的心髒跑回了西院。

“她這……可是想要逃婚?”沈飛嫣雙眸發亮,又壓制着情緒,緩緩坐了回去,“你最近常盯些,有什麽動靜都來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