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陸一飛不知道的時候,警方已經和兇手已經有過一輪博弈了。
警方故意放出風聲,說殺死張新華的嫌疑人目前已經被控制住了,是一名學醫的大學生。以此讓兇手放松警惕,讓兇手覺得已經有了替死鬼,不必再犯案制造兇殺,同時也為警方尋找線索提供足夠的時間。為了制造兇手的被動局面,讓一個無辜的人暫時承受罪名,可以說已經是他們能做的極限了。
顯然兇手并不領情。
空調遙控上那暗紅的血漬“3”宣告着兇手自信,他仿佛要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展現自己出色的完美犯罪,就像一個個陳列在博物館裏的藝術品,等着人們賞鑒,吐露出一句句溢美之詞。他缜密的頭腦,狠厲的手段,成功的隐藏都是雕刻出這幾件“藝術品”必需步驟,每一件成品充滿了神秘令人駐足的價值。
“狗崽子,不抓到你老子就不回市局了。”吳勇氣緊緊地攥着裝着遙控器的物證袋。
寒假堪堪過去一半,明海大學已經死了2個人。哪怕警方有意封鎖消息,還是傳得沸沸揚揚。整個學校都彌漫着一股不安和恐怖的氛圍,謠言也紛至沓來,有說鬼怪複仇的,也有說學校裏藏着殺人犯的,傳得有鼻子有眼就跟親眼見到了似的,搞得學校裏人心惶惶。本來就沒剩下多少學生和老師了,這下又逃回家一批。
流言蜚語甚至傳到了早已歸家的學生們那裏。陸一飛依次接到了宿舍裏老大、老三、老四的電話,都在催促他趕緊麻溜回家。
老大:“飛飛啊,聽說咱們學校藏着連環殺人犯,你一個人住在寝室裏不害怕嗎,趕緊去拉個咱們知根知底兒的同學一起住。”
安撫了老大之後,接到了老三的電話:“飛哥啊,咱們學校地底下是不是有個恐怖分子的實驗室,有老師同學發現了秘密就被滅口了,你可別出去亂轉啊。”
這個時候陸一飛已經有點懶得說話了,那時的他還沒有接到老四的電話。
老四聲音在電流的轉化下怯生生的:“二哥,聽說紅衣學姐的鬼魂在學校裏找替死鬼啊,嗚嗚,你晚上千萬別去搭讪學校裏的漂亮妹子啊。”
陸一飛:……
從來不知道我的室友腦洞都奇奇怪怪的。
陸一飛下午下班回學校的時候,學校南大門停了一輛靈車,學校裏人不多,氛圍怪怪的。說實話,最近遲鈍如他,也發現學校裏的氛圍逐漸改變了,死的人都是自己學校的老師同學、學長,不少人對這些受害者生前的事情都有所了解。不知何時起,有人敏感的發覺兇手有意地挑選那些為惡的人作為謀殺對象,漸漸地學校裏的人都開始謹言慎行起來。
但極少數人才能看得清,兇手并非羅賓漢,分明是個滿足自己欲望的殺人兇手罷了。
陸一飛吐出一口濁氣,把目光從伶仃來往的學生身上轉到校園裏,教學樓和廣場格外安靜,往常穿梭在圖書館和宿舍區的學生就不知道哪兒去了。
直到走到圖書館後面的小花園,才發現一大堆男男女女聚在一小片草地前,不約而同地圍攏在一起,默不做聲。
他擠到前面,看到大家圍着一個木盒子雙手合十,嘴裏念念有詞,像是在舉行什麽儀式。那盒子有四五十公分長,三十幾公分高,像是裝了什東西,被擺放在一個拼裝起來的木頭支架上。
一個紮馬尾的女孩子越衆而出,大聲的念道:“無數個歡聲笑語的日子裏你陪伴我們的身邊,卻在一個孤苦凄清的夜裏走了,沒有人知道這一夜你發生了什麽、經歷了怎樣的掙紮……”
拍了前面一個同學的肩膀,卻發現是劉正陽。
劉正陽神色如常地向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聳了下肩膀,帶他出了人群的圈子。
“這是在幹什麽?”
“搞個追悼儀式,學校裏的阿黃在教學樓的衛生間裏凍死了。”
陸一飛記得那條流浪狗,是一只普通的中華田園犬,毛色就是最普通不過的土黃色,所以被叫阿黃,總是會在大家上課的時候踱步進來,靜靜地趴在任意一張桌子上休息,有時會擡起頭來逡巡一下學生們,就像是在監督他們有沒有好好學習一般,學生們也習慣了這個一起上課的夥伴。
往常還在學期中的時候,女孩子們總會把零食分給阿黃,也有人特意會給它準備吃的。然而這個冬天學校裏發生了太多的事,學生們的關注完全被兇殺案吸引了,人心惶惶的,誰還記得起來有這樣一個生命在饑寒中飽受折磨。
陸一飛張了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是因為那些人到處搜查,害得保安每天都把教室鎖了,阿黃沒有地方避寒,也找不到什麽東西吃,只能待在避風的廁所裏。”
陸一飛的嗓子突然幹澀起來。
“我們在朋友圈發了集資公告,讓火葬場送它去火化。”
“啊,那我也……”陸一飛手忙腳亂掏出手機,刷了一下許久沒刷的朋友圈。
随手刷到了幾條,讓他感覺事情比劉正陽說的好像更嚴重一些。
“有些人一分錢都不出,還說火化沒有必要,我們就是給狗辦葬禮了,礙着你什麽事兒。”配圖是一張聊天記錄的截圖。
“看到捐款公告卻無動于衷的某些人,你們也太冷漠了吧,死的竟然不是你們這種人。”
“中午在學校小花園舉辦小黃的告別儀式,望大家準時簽到,不來的朋友圈互删吧。”
陸一飛啞然,這都什麽跟什麽。
這場過于精致的追悼儀式把學校的學生硬生生分為兩撥:一部分人捐了款憑借這個站在道德的高坡上,對那些出于各種原因沒有捐款的同學口誅筆伐,不顧自己說出的話有多麽傷人,仿佛多年同窗之情忽然消弭似的。
看着這一群雙手合十,看似虔誠的往日同窗,陸一飛竟然感到脊背有一絲涼意。
在這個名為學校的空間裏彷如出現了一只窺伺心靈的怪物一般,讓還留在學校裏的人神經繃到極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崩潰的邊緣。他們借由給流浪狗辦葬禮的方式,肆意的宣洩,徒勞地想顯現出自己的出衆正義感,自己蓬勃的同情心,就好像一旦沒有表現出這樣的善良品質,就會被那只擇人而噬的怪物一口吞下。
他閉了閉眼睛,同時也刷到了那條集資完畢的朋友圈。
“集資這條是你發的。”
還沒等劉正陽開口,一個紮着馬尾戴眼鏡的女孩子走近,替他遞上了回答,“對啊,劉正陽想出的這個辦法,讓我們能夠送阿黃最後一程,”女孩子的眼角還有沒擦幹淨的眼淚,“真好,有這麽多人來送小黃。”
眼熟地發現這個女孩子就是剛刷到朋友圈的其中一人,是劉正陽他們管理系的女生。
劉正陽找了個高頭大馬的男生捧起那個放着小黃身體的木盒子,轉身走了,剩下的一幫人就像是被看不見的力量牽引着,如同木偶依次排着隊,邁着沉重的步伐外校門口走去,每一個眼神裏帶着空洞而又呆滞的目光。
陸一飛攥緊了自己發冷的指尖,心頭籠上一層陰霾:那個隐藏在背後的兇殘殺手,到底還要折磨衆人到什麽時候。
倏地,眼前閃過一個眼熟的身影,陸一飛一個箭步上去扣住那人的肩膀。
“林全!”
那個跟在隊伍後面走的人果然是林全,他轉過身來,無機質的眼睛在陸一飛的等待下逐漸恢複清明,“哦,是你,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
陸一飛被林全這種消極抵抗的表現都要逗樂了,“你說怎麽了。”揪着林全肩膀的衣服,但奈何林全一米八五出頭的個子,顯得他只是在給人家撫平衣領而已。
悻悻然松開手,“你說怎麽了,電話打你幾個了不回複,人又找不到。”
“不好意思,手機摔壞了。”他從口袋裏慢悠悠掏出一只手機,那屏幕果然碎成了蛛網一般。
“那天寝室裏發生了什麽,你一五一十的說清楚,你為什麽懷疑張彬,張彬為什麽自……唔”
林全捂住他的嘴,緊張地左右環視了一下,直到把他拖到圖書館的後門,才松開手。
“你別瞎說,我什麽都沒幹。”
陸一飛呸呸了兩口,擡起眼看他,對方的目光一直不與他對視,試圖撇過頭假裝漫不經心。
一股無名火慢慢竄上他的心頭。
“張彬都差點死了,你還在這裏支支吾吾,清醒一點好不好。沒有人怪你指認他是兇手,但是你不還張彬清白,不說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就意味這連環殺人案的兇手一直在逍遙法外,未來還有無辜的人被害,別傻了。你告訴我,為什麽看到手術刀的時候認為張彬是兇手,是誰跟你說了什麽嗎?”
林全一個高壯大漢定了定神,剛要開口。
一個電話打了進來,是陸一飛的手機。
“陸一飛,我有你在找的兇手線索。”手機那端傳來劉正陽的聲音。
“我在跟林全談。”
“他知道的我都知道,好多信息都是我知道了才告訴的他,約到寝室見面吧,我告訴你。”
“那你現在就說啊,沒看過電視劇裏證人一旦跟主角說‘我知道兇手是誰,我們見面再說’,然後就被殺了的嗎?”
“……陸一飛你真是,我現在這不方便!”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手機裏傳來學校門口同學們大聲交談的聲音。
“那好吧,去你的寝室等你。”
“好,鑰匙在門口的花盆裏。”
林全的眼睛今天第一次對上了他的,那眼神裏透漏着一絲歉意惋惜,但陸一飛完全沒有注意到。
突然,林全密布蛛網的手機亮了,他隐秘而迅速地看了一看,倏忽之間邁開長腿跑了。
陸一飛:我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