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一飛從一米多長的植株底部翻找出鑰匙,鑰匙被水泡着濕淋淋的,估計老吳頭繞着樓層才澆了水沒多久。

把鑰匙在衣服上蹭了蹭插進門鎖,很輕松就開了進去,和自己寝室那滞澀的感覺不同,明顯有人偶爾維護上油。

樓裏每個寝室布局都是一樣的,房間的四個角落擺放着四張床,中間靠窗是兩張桌子拼起來的長桌。男生寝室東西雖不如女孩子那麽多,卻也充分發揮了空間的效用,換下來的衣服、短褲堆在四張椅子上,就像熱帶雨林裏長出來的猴面包樹。電腦、眼鏡盒、游戲機堆在不大的桌面上,各種電源線纏繞在一起。

電磁爐和鍋堆在床與牆的夾角裏,以防老吳頭突然查寝。各自的床邊放着一個行李箱,劉正陽的那個行李箱不知道是不是有30寸大。

這個寝室兩個人早已回家,床鋪空空。劉正陽的床鋪是西面靠窗的位置,而張彬則在西面門邊。寝室裏的擺設跟陸一飛上一次來吃火鍋的時候看似沒什麽變動,但很多東西已經變了。

他看向張彬的床鋪。

床上還有張彬那天躺過的痕跡,被窩歪歪扭扭的堆疊着,仿佛床的主人只是去上個廁所。床沿的被子上還有殘留的血漬,地面的血液大部分已經被人清理過了,恢複了地磚本身灰不灰白不白的顏色。

吃火鍋那天,高聲談笑,大口喝酒的時候絕對想不到會發生這種事,當時一起插科打诨的其中一人被指認為兇手,而指認他的人就是最親近的同學、兄弟,何等的諷刺。而真正的兇手隐藏在背後狂笑,冷眼旁觀着他們自己人咬自己人,等待他們內耗完畢的時機再次行兇。

陸一飛嘆了口氣,快到傍晚太陽依舊高挂在天空。南方濕氣重,冬天的太陽就像是冰箱裏的燈,就只能照個明罷了。他走向窗臺,想打開窗,把房間裏那股憋悶的感覺散出去.

靠近窗邊,不料踢到了床底,什麽東西啪啦一下露了出來。

派出所。

在一面寫滿了三件案子的人物關系和案情分析的白板上,小何還不斷地照着手裏的案卷往上添東西。嚴長海雙手撐着會議桌,兩眼直直地盯着白板。吳勇氣從法醫那兒回來,悄聲無息地坐在他身旁,點了支煙。

吳勇氣只吸了兩口,“死亡時間是7點左右,确實被故意推遲了死亡認定時間,這個兇手心思真是缜密到可怕。”

嚴長海攢着眉頭,表示認同:“心态穩得驚人,不似常人。”

“我們是不是該把目光放到有前科的人身上查查,慣犯更容易得手。”

“不,我相信是不斷犯案讓他成長了。”

“怎麽說?”

“一開始,他殺完人要移動屍體,遇到經過的人第一反應是躲起來,用雨布蓋好之後等完全安全了再移動。但你看第三個人,”他點了點白板上董宇的照片,“殺完人後甚至還悠然自得地幫死者回了個微信,簡直把人玩弄在鼓掌之中。他根本不怕行兇的時候被人發現,甚至還有點享受在被發現了前一刻才逃離的快感。”

嚴長海的腦中還能形成畫面,一個沒有臉的人影作案後,施施然坐在董宇家舒适的沙發上,與死者并肩坐着,閑适地摩挲着遙控,将溫度調高。

吳勇氣苦笑,“這樣才更麻煩。腦子聰明,細節謹慎,有點反偵察頭腦,如果走在正道上多好。”

小何迎合地點點頭,“案卷我都來回看幾十回了,破綻屈指可數,我要是明海大學的學生,知道學校裏有個殺人犯,肯定早跑回家了。”

嚴長海眸子倏然一亮,“你說什麽?”

小何吓了一跳,回憶着5秒鐘前自己的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這下吳勇氣也明白了,和嚴長海對視一眼,“兇手肯定是學生!”

只有小何一頭霧水地左看右看,“啥意思?”

“董宇是中途回到明海市的,他去美國交流的的行程還沒有完成,原本是不能自作主張回國,校方為了避免引起其他學生的不滿,只通知了少數和那個項目有關的學生,因此只有少數學生知道,我們只要問一問他的導師就能知道。”

“看來兇手千慮,終有一失啊。這世上就沒有不留下痕跡的案子。”

吳勇氣去聯系明海大學的老師。

同一時刻,312寝室裏。

陸一飛低頭撿起了那把深藍色的傘。傘很漂亮,深藍格紋,木質的傘柄包着漿,上面是流暢的木紋,只可惜傘柄被他踢裂了,露出了一條縫。

他正要放下,腦子裏飛快的閃過一道光,那種感覺來得猝不及防,讓他汗毛直豎。

仿佛又鼓槌擲地有聲地狂擂他的心髒。

不可能的。我腦子裏都裝着什麽奇怪的念頭,對,一定是跟着跑案發現場,所以疑神疑鬼的。

可他連自己的雙手都說服不了。

右手緊緊握着傘柄,手下用力,無聲無息地拉出了那柄光可鑒人的刀,那光可鑒人的刀刃上能照鏡見自己不可置信的臉。

“兇手對用刀殺人挺執着的”“比手術刀稍長一些,刀鋒刀背兩面開刃”“兇器還是沒有留在現場”,陸一飛的耳邊盤桓着此起彼伏的讨論聲。

他的腦袋像是覆了一層冰,那寒氣從天靈蓋順勢灌進身體裏,手上卻漸漸發汗,幾乎要在木質刀柄上打滑。

門口響起腳步聲。

吱嘎。

陸一飛平複呼吸,将傘踢進床下。

“等很久了吧。”劉正陽目光透過鏡片看向他,發現他呆站着有一些疑惑 ,“怎麽了。”

“沒什麽,我在想張彬的事兒。”陸一飛咕咚一下咽下口水,假裝沒看見劉正陽反手鎖上了寝室的門。

“那……你是怎麽想的。”

“張彬是無辜的……雖然不知道有人抓到了張彬什麽把柄,害得他選擇了自我了斷,林全卻是被一個別有用心的人引導着,去構陷張彬從而逼得他自殺的。”

“哦?那你覺得最有嫌疑的是誰呢?為什麽不能是有手術經驗的人殺了三個人,張彬可是在小診所給人動過不少手術呢。”劉正陽背着手上前一步,嘴角上揚,鏡片泛着金屬的冷光。

原來如此!張新華死的那天,張彬非法給人做了手術,所以他有口難言,也并不能證明自己不在藝術樓。

陸一飛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插在口袋裏的手解開智能手機的指紋鎖,下一秒就懵了,深恨為什麽不是九鍵的平板機,盲打技能完全派不上用場。

憑指尖的感覺找到緊急報警按鈕,接下來只能靠上蒼保佑了。

“你和我是一樣的人,我見過你救了一個女孩子,平日裏冷漠,一旦發生了什麽,胸口突然就爆發出一股正義感對不對。”劉正陽自說自話道,“但這樣的你,這也要插一腳那也要插一腳,讓人心煩。”

“你已經發現了吧。”

這個劉正陽,和吃火鍋時為他解圍的樣子判若兩人讓陸一飛感到陌生。

劉正陽把手搭嘴邊,仿佛課堂上的悄聲耳語:“我的刀。”

“真的是你!”陸一飛完全無法接受,“你瘋了嗎,當自己是神,裁決一切,你有什麽權力剝奪別人的性命。”

“哈哈,我就猜到你會懂,你是這個世界上的另一個我,又怎麽會不懂呢,實施正義的裁決,真的很爽,你也應該感受一下。”突然抓住陸一飛的左手,按在自己的床邊,從袖子裏抽出一根塑料扣帶一下将他和床的金屬架子扣在一起,在陸一飛大張着嘴想要呼救的時候,将一團抹布塞進他的嘴巴。

陸一飛一下子受制于人,喉嚨裏發出混沌的喊聲,聲音卻連寝室都穿不透。

“閉嘴,”劉正陽推了推眼鏡,喉嚨少見的嘶啞,“在你和張老師和同學們見面之前,還可以聽一聽故事。怎麽樣,我是不是對你很不錯。”

派出所。

吳警官打了電話回來,看向在場的幾名工作人員,“确認過了,包括該導師在內,只有五個人知道董宇回國這事兒,其中一個是董宇案的第一發現人紀興,兩個是土木工程的女生,這兩個人案發當天都在外省的那家項目公司裏開會,有很多人能夠證明。還有兩個是管理系的學生,一個叫劉正陽和一個叫唐慶瀾。”

小何用馬克筆撓撓下巴,“我記得案卷上寫,陸一飛被第一次犯案的兇手看到了。陸同學一直在為這個案子奔波,兇手既然是學生不可能不知道他在為我們提供線索,然而兇手到現在都沒有對他動手。兇手不是很兇殘嗎,為什麽不對他下手,難道是因為陸一飛和他關系很親密嗎?”

老李端着茶缸子一直在旁邊默默聽着,猶豫開口:“這個劉正陽,好像和陸一飛是同一棟宿舍樓的吧,住的還挺近,那天我給他做的筆錄。”發現張新華屍體後一天,起了個大早去明海大學男生寝室做筆錄,怪不得聽這個名字頗為耳熟。

“陸一飛出事了。”嚴長海攥着手機,他與陸一飛約定好24小時随時保持聯絡,而現在對方的手機關機了。

“走,去明海大學。”吳勇氣下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