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塵埃落定

出了皇宮大門,暮色已沉。常庚道:“可吓死我了,我一聽皇上問嫂夫人如何确定那人就是潘溢美時,心想,可是好心辦成壞事了,本來有意強調嫂夫人的功勞是為了讓皇上一高興便收回成命,沒想到他會有此一問。虧的嫂夫人應對的當,否則以皇上的多疑,說不定對我也起了疑心呢。”

常庚說着停下腳步,回頭望眼皇宮門口在寒風中搖曳的紅紗燈籠,再看看遠近夜色沉沉人跡渺茫,這才壓低聲音道:“仲澤,我有句話與你講。”

夜色中,二表哥面向常庚而立,道:“巧了,我也有句話同你講呢。”

常庚替辰娘裹緊身上的火紅色狐裘,笑道:“那你先講?”

二表哥擁着我一邊走向停在路邊的馬車,一邊沉聲道:“我後來向你打聽,其實是受人之托。”

“受誰人所托?”常庚詫異道,略一思忖便低聲罵道,“你個混賬王八蛋,枉我還一直因此覺得有愧于你呢。誰知你竟也有事瞞着我。”

二表哥扶我上了馬車,自己也一步踏上去,回首笑道:“這不正好扯平了麽?走了!寒天雪地的在這裏掰扯這個做什麽?”

雖不知皇帝留下固安郡主做什麽,然而我與二表哥久別重逢,再舍不得分開。管他明日如何,今日且先快活了再說。況且,看皇帝的樣子,對我也不是全無好感,又親眼見我們伉俪情深,我已有孕在身,難道真會一意孤行拆散我們嗎?經此一行,我們心裏隐隐的生出了幾分希冀。

次日一早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許久不在府裏住,一回來便失了規矩,恐叫公婆怪罪。”我垂眸看着仰卧在床榻上的二表哥笑道。

此人一頭烏發随意地散落在枕上,星眸微阖,神色慵懶。睨我一眼,輕輕摸着我的小腹,道:“如意,我怎麽就沒瞧出你娘有一絲的懼意呢?”

“虱子多了不怕咬。我只是不知該先怕哪一個罷了。”我笑道。

一出堂屋,芸兒便禀道:“姑娘,公子,夫人剛才打發人過來,說是中飯請您二位一起去含經堂用。”

我應了一聲,趕緊梳洗更衣。

許久沒在一起用過飯,又因皇帝有意賜婚一事,好不容易剛剛親近一些,我與姨媽之間便又生出不小的隔閡。見了面,也只客客氣氣地行禮問安。

姨丈一向不過問內宅之事,倒底又經見過朝堂大事,态度上始終都未見明顯的差異。

倒是老太太一直對我頗為關心,一見面便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二表哥,和藹地道:“昨日入宮觐見,瞧着皇上态度如何?”

我看看二表哥,二表哥嘴角浮起一絲笑,道:“挺好的。不如煙兒你給祖母他們講講?”

姨丈說話含蓄,沒有直接問逼婚一事,只道:“皇上召見你們只是聊家常?”

“開始的确是閑話家常。後來忽然問了個問題。”二表哥簡短講了一下。

姨媽一聽,驚訝道:“是煙兒你發現的刺客?”

我點點頭,大概講了一下之前壽衣鋪子所遇。

“那你也算立了一大功?”姨媽剛露出一絲笑意,馬上又憂心道,“可是四大世家因此事牽連甚廣,只怕從此一蹶不振。前幾日我去德王府,甚至于聽說皇上竟有意廢後。若教人得知是你發現的刺客,豈不是會遷怒于你?”

姨丈不以為然道:“夫人過慮了。雖然四大世家把持朝政多年,但他們都是文官,一旦被罷免,再想翻身便難上加難。如今皇上重用的明顯是皇室宗親及寒門新貴。此次謀逆案,有受牽連的,便有受恩澤的。常侍郎已升任兵部尚書。”

“那不是常庚他父親麽?”姨媽訝異道,“老爺您沒榮升麽?”

老太太嗔道:“瞧把你急的。”

姨丈笑笑:“夫人,我本意是安慰你不要憂心罷了。”頓了一頓,又道,“為夫我新被任命為尚書省右司郎中。”

“是嗎?老爺?您竟藏得這麽緊,連一個字都不露。”姨媽喜道。

“這有什麽可炫耀的?再說我這不還沒來得及說,皇上就召他們入宮觐見,弄得我一時也沒心情說了。”姨丈眉宇間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絲得意。

“還有哪位大人升了官?”姨媽好奇道。

老太太嘴角含笑暼了姨媽一眼。

“如今朝野震蕩,一時可給夫人你講不完這些官場上的變遷。總之,到目前為止,世家之中直接受牽連的,王家十五人,賈家二十一人,寧家十人,季家十一人。”姨丈很有耐心地回答道。

等他們夫妻之間的談話告一段落了,老太太這才溫和地看着二表哥道:“煙兒是如何應對的?璇兒接着講講吧。”

二表哥接着講述了後面發生的事。

老太太奇道:“原來皇上竟還同時召見了常庚小兩口與固安郡主?”

二表哥點點頭。

“這倒有些耐人尋味了。不過,聽着皇上對煙兒也算有幾分贊賞,又賞了她紫玉硯,應該是沒什麽需要擔憂的了。”老太太和藹地笑着道。

“可是,皇上召見他們兩對小夫妻時一同召見固安郡主,可是有何深意?而且,他獨獨留下固安郡主做什麽呢?”姨媽忍不住道。

“他們畢竟是叔侄,私下說說家事也不是沒可能。”似乎覺得這句話缺乏強有力的說服力,姨丈沉思半響,又道:“如今,世家大勢已去,皇上倚重的是皇室宗親與寒門新貴,皇上收回成命也極有可能。”

姨媽沉默半響,忍不住又道:“可是恭親王貴為皇上兄長,如今也是日漸位高權重。恭王府與章府,老爺您說皇上會偏向哪邊?”

“夫人此話倒是提醒我了。”姨丈溫和地看着姨媽笑道,“為夫以為,皇上十有八九會收回成命。”

二表哥略一思忖,凝眸看着姨丈道:“皇上是想通過皇室宗親與寒門新貴來取代四大世家,借以鞏固皇權。不過以皇上的心機,必然會擔心過于倚重宗親,會重蹈前朝八王之亂的禍患。因此,勢必會平衡各方勢力。父親可是這個意思麽?”

姨丈贊許地捋須而笑。

“皇家兒女的姻緣,向來不都是政治連姻麽?一個郡主的姻緣在皇權面前,那更是輕如鴻毛。”老太太端起茶盞飲了一口熱茶,一臉波瀾不驚道。

果然被姨丈說中,年後,皇帝又宣二表哥入宮,說我們小夫妻伉俪情深,孩子也即将出世了。他怎麽能做出那種強行拆散恩愛夫妻、亂點鴛鴦譜的失德之事呢?先前實在是經不住固安郡主苦苦央求,才會說出那些不合禮法的話。如今,他已好好勸導固安郡主放棄心中癡念,并已在為她另覓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