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同賀2

“你說母親那麽大個人了,怎麽說起話來一會兒一個樣呢?”只聽得前面傳來姨媽的抱怨聲。雖然聽着是壓低了聲音,但在這夜幕初臨的寂靜時分,仍聽得分外清楚。

“她年紀大了,可能有時說話難免會有些颠三倒四的。夫人只管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不必與她計較便是。”姨丈明顯在和稀泥。

“哼,我倒瞧着她分明就是故意讓我難堪的!”姨媽忿忿地道。

“好了好了,夫人,丫鬟們可就在後面呢,小心讓他們聽見了笑話。”姨丈說着,忽然扭頭看看姨媽,笑道,“不過我倒是不太理解夫人你究竟是怎麽想的。”

姨媽扭頭看着姨丈。

“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夫人你自己也不喜歡母親替為夫我納的妾,又何必非要張羅着替璇兒納妾呢?”

姨媽沉默好一陣,緩緩道:“可能做了母親就都一樣了吧?我只是想多一個靠的住的人侍奉他,為你們章家早日生兒育女。”

“唉,璇兒他們還小,夫人也不必太着急。”姨丈身手摟着姨媽的肩頭緩步向前走去。

“也不小了。再說自琮兒沒了,他可是你們章家唯一的嫡子了。老爺難道真不急?”姨媽的聲音隐隐傳來,“唉,我娘家也沒有個男丁。”

姨丈說了什麽,卻是聽不清了。

二表哥回眸看着我。清冷的月色照在他臉上身上,愈發顯得他整張臉如羊脂玉雕的一般潔白無瑕,細膩溫潤,又隐隐透着幾分清冷。

聽着姨丈姨媽的腳步聲已漸遠去,我們倆才緩緩站起身來,揉了揉蹲得發麻的雙腿,攜手向着滌松苑慢慢走去。

月色撩人,四周一片幽靜。我只覺得回滌松苑的這條路過于短了,短到我還來不及細細體會初次與二表哥手牽着手漫步的美好,一擡頭,竟已到了院門口。

不約而同地,我倆就都停下了腳步。

二表哥轉過身子垂眸看着我,我擡眸回望着他。朦胧月色下,我們心無旁鹜地凝視着彼此。時光似乎停止在這一瞬間,世間也似乎唯餘我與他。

“煙兒,不如去園子裏坐坐再回吧?”二表哥柔聲低語。

我輕輕點點頭。

月光如銀河般傾瀉下來,四周圍的景物上都籠罩上了一層朦胧而柔和的光芒。

我與二表哥手牽着手,漫步在花香四溢的小徑上。蟋蟀與知了的鳴叫聲此起彼伏。哪怕說一個字,都會破壞掉這歲月靜好的寧靜祥和。

就這樣牽着手在園子裏走走停停不知多久,突然,不遠處傳來佑安的聲音:“公子!您在哪裏?”

緊接着是芸兒驚慌失措的聲音:“姑娘,您在哪裏啊?”

二表哥低語道:“兩個小傻子,叫魂呢?”

我雖略感遺憾,卻也非常滿足,只覺得這十七年的人生裏,從來都沒有今日這般讓我滿心愉悅。

上天終歸是待我不薄。

二表哥輕輕咳了一聲。

那邊的腳步聲聽着停了下來。片刻後,便向着這邊而來。

佑安一見二表哥就着急地道:“公子,您怎麽這麽久都不回去啊?害得小的以為您出什麽事了呢。”

二表哥輕聲斥道:“早說了要晚些回去,不用你候着了。誰讓你又找過來了?”

他話是斥責的話,聲音裏聽着卻含了幾分笑。

佑安随身侍奉他八九年,早知他不管表面上性情如何,內裏都不是那種真不好伺候的苛刻主子。聽他訓斥,只不以為意地嘟囔道:“公子,您說您這麽晚還沒回去,小的能坐得住嗎?”

“就是呀,姑娘,您說您,這個時辰了還沒回去,奴婢們能不擔心麽?”芸兒接着嚷嚷道。

二表哥與我對視一眼,附在我耳邊耳語道:“蠢是蠢了些,貴在忠心可嘉。”

我笑了起來,忽想起剛才他阻攔我随他前往齊州的事,嗔道:“原本趁着老太太的話頭,父親說不定都應允我随你一同走了,二表哥你為何要出言反對?”

二表哥道:“君子一言,快馬加鞭。你忘了你我的約定了麽?”

“自然未忘。只是,我本就不過是個小女子罷了,可壓根不是什麽君子。”

因芸兒佑安在一旁,二表哥早松開了牽着我的手。此時聽了我的話,伸出一只手偷偷掐了我一把,仰着頭一本正經地嘆道:“世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走在前面的芸兒與佑安莫名其妙的對視一眼,嘀咕道:“公子說誰呢?”

回了滌松苑,流緋趕緊讓馬婆子将早就燒好的水提出來,自己送進堂屋。

洗浴更衣之後,二表哥躺到了床上。

就着明明滅滅的燭光,我又拿起了先前擱在一邊的小人偶,舉在眼前仔細琢磨着。

“還要做啊?”二表哥懶懶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撒嬌,“再過幾日我都要走了,你也不說多陪陪我。”

“我讓她代我陪着你可好?”我晃晃手裏渾身光溜溜的人偶,笑道。

“醜死了。”二表哥撇撇撇嘴。

“醜也是你的。”我笑。

二表哥半眯着丹鳳眼,似困倦已極,呢呢喃喃地道:“睡吧?明天再做好麽?”

次日下午,常庚與辰娘早早便過來了。

二表哥與常庚在書房坐着喝茶閑聊。

辰娘與我多日未見,一見面就鑽到廳堂分不開了。我一邊給那人偶縫着衣服,一邊與她聊起閨房私密。

“姐姐,聽說常公子現在可是沒事就總往家跑呢。”

辰娘紅着臉道:“他那個妾不是快生了麽?”

“那姐姐你臉紅什麽?”我擡頭看她一眼,笑道。

辰娘含羞笑笑,低聲道:“他現在倒是常去我房裏了。還常給我捎些新上的布料回去。自從知道我教謙兒習武後,我們在一起時,也好像比從前有聊的了。”

我有些詫異:“常公子會武藝?”

“是啊。”一說到武藝,辰娘就精神抖擻,“我原來也不知道呢。如今我們沒事還對練一下,他武藝還真不錯呢。”

“看着文文弱弱的,可真不像。”我手裏縫着衣裳,心裏想起常庚那一雙桃花眼,以及那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不由得笑道。

“可笑我們成親兩年多了,竟然現在才開始逐漸了解對方。”辰娘笑笑。

“姐姐,所幸現在也還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