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掌櫃一邊點頭哈腰地沖進來吃酒的客人問好,一邊提點他道:“聽說是城裏的傅家牽頭,請了丐幫的好漢一起除個惡人。你讓你那些小家夥注意這點,別招惹了不該惹的人。”

楊過心念急轉,面上卻一副受教模樣,沖張掌櫃不停道謝。待轉入小巷子,他便将手放在嘴邊吹了個三長一短的調子。不多時,四個十歲左右的孩子便聚到他身邊來。

“大哥,是不是有生意了!”其中一個腦袋大得出奇的少年興奮地道。其餘三人雖未開口,眼睛卻也透着期待。

他們都是附近貧苦人家的孩子,正是半大不小的年紀,給人做活也沒什麽力氣,沒幾個店家願意雇他們。好在楊過時不時給他們尋些輕便活計,讓他們能夠賺些錢補貼家裏,所以幾人對他可謂言聽計從。

所以,一聽他問起傅家要聯合丐幫懲奸除惡的事,幾個孩子七嘴八舌的将自己知道的都說了。楊過從這其中抽絲剝繭,大約猜到他們要對付的是素有女魔頭之稱的李莫愁。

得知此事與自己無關,楊過也沒了興致,将張掌櫃給的銀錢全數交給其中一個不愛說話的孩子,囑咐他們出去時注意些別惹上麻煩後,楊過又尋了個遮陽擋雨的好地方,懶洋洋地躺下了。

他瞧着似乎睡熟,暗地裏一雙耳朵卻将周圍所有動靜聽在心裏。得知傅家後日要在家中宴請那些江湖上的好漢,楊過心裏不由嗤笑兩聲,有些不屑的想。

如此明目張膽的嚷嚷着對付別人,真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他若是那位叫李莫愁的女魔頭,定要在宴會前一晚去傅家好好鬧一場,好叫這些個有頭有臉的大俠們臉面盡失。

他哪裏知道,就是他這胡亂的一個念頭,還真猜中了李莫愁的打算。

第二日就要宴請賓客,傅家直到入夜也燈火通明,一派繁忙景象。

“老爺,門口有位姑娘求見。”明日就是主家大宴賓客的日子,前一晚竟然有人深夜拜會,管家猶豫片刻,到底是把這不同尋常的拜見告知了傅餘,讓他拿主意。

“姑娘?”傅餘皺眉,有了不好的猜測,“那姑娘大約多少年紀?”

管家毫不猶豫答道:“瞧着二十出頭,也或者沒到二十。對了,她有只腳似乎行動不便。”

聽到這些描述,傅餘松了口氣,神色大緩道:“你去請她進來。”

說完,他看了看身邊的妻子,沉吟道:“那人不知是何來歷,阿弗你先避避,若有不妥,你便先避避。”

那被稱為阿弗的婦人眼眶仍是紅的,面容也有幾分憔悴,方聽了丈夫這般安排,眼中的恨意更濃。

“我不走!若是來的人真與那魔頭有關,我就是豁出命去也要殺她為我的沅兒報仇!”她說着,眼淚就嘩地從眼眶裏落下來。

傅餘見她如此,想起慘死的女兒,心頭也是一酸,眼眶不自覺地也模糊了幾分。可是他清楚此時并不是感傷的好時候。

低嘆着握住妻子的手,傅餘安慰道:“那女魔頭起碼已近四十,又怎會是外頭那小姑娘。她深夜到訪,說不定是為了旁的事。”

傅夫人知道他這些日子也不好過,輕輕摸了摸他的臉頰,低低道:“沅兒已經離開我了,你可不能再出事。”

傅餘點點頭,目送她出門後整了整衣衫,目光炯炯地等着那位深夜來客。

來的确實是個小姑娘,一身白衣,面容嬌豔,只是那雙眼睛卻冷冽得很。她右腳似乎有疾,行走時便有些跛。

當他目光落在自己腳上時,少女的目光愈發寒冷。她近乎無理地将背上的包裹扔在傅餘腳邊,冷笑道:“我師父聽聞傅莊主為她大費周章的舉辦了英雄宴,特意讓我送上賀禮。”

傅餘面色一變,斥道:“你是李莫愁的徒弟!”

聽到這話,少女眼眸中閃過一絲厭惡,随即惡聲惡氣道:“傅莊主不好奇這賀禮是何物?”

不知怎的,被她這樣的目光一掃,一股寒意便從腳底升了起來。他艱難地抽出劍将那包袱挑開,一只白生生的手臂從裏面滾了出來。

傅餘驚疑不定地看着那手臂,帶看清那手臂上的紅痣時,臉色忽地就白了。他猛地擡頭死死盯住少女,狠狠問道:“你們把她如何了?”

那手臂上的紅痣同他妹子傅雲的一模一樣,由此可知,那手臂便是李莫愁從傅雲身上砍下,用來震懾他的。

“我不知道。”少女無所謂地道,“我只是負責将東西送來。我師父也快來了,你若是想知道……不如親自去問。”

聽到李莫愁要來,傅餘原本發暈的頭腦一下子就冷靜下來。他瞧了一眼那少女,毫不猶豫刺出一劍。只要拿下李莫愁的弟子,待會兒他們才有談條件的機會。

少女也早就防着他,對方一出手,少女的刀也迎了上去。她的武功算不到深厚,可卻勝在狠辣。每一刀出去,仿佛都要将對方置之死地才甘心。

可惜,她到底還是年輕了些,那般拼命的刀法最是消耗體力,漸漸的,她手裏的刀越來越慢了。傅餘趁其不備,一招刺在她手臂上,待她回防時,咽喉處以抵着一把寒光四溢的劍。

少女惱怒地等着傅餘,忽然露出一絲笑來:“你別妄想用我去要挾我師父了,她若是在乎我的死活,又怎會讓我一個人來。”

傅餘不答話,他高聲将管家叫了進來:“你快派些人去通知附近的客人,就說李莫愁那個女魔頭到了,請他們速來助我。”

“對了,你給夫人說一聲,就說阿妹她在城外遇了麻煩,請她這位大嫂前去幫忙。”傅餘清楚自家夫人的性子,便不欲将真相告知。只想先将人支出去,免得她也遭了李莫愁的道。

然而,她也清楚他的性子,若非出了什麽大事,他又怎會在此時讓她一人出去。所以不過片刻,傅夫人已一臉憂色地推開正廳大門。

“阿弗你怎麽……”傅餘一驚,下意識擋住被仍在角落的少女。傅夫人只瞧了一眼,便冷靜地轉頭看着丈夫道:“是不是她來了。”

再看被擺在桌上的那只手臂,傅夫人臉色幾乎白得像鬼魅一般喃喃問道:“那是誰的手……”

“是阿妹的。她……她或許已經……”傅餘說不下去了,有些哽咽地将頭埋在傅夫人肩膀。傅夫人緊緊抓住丈夫的衣服,死命壓着胸口的恨意,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們先避避,待明日……再與她一戰。”那節手臂就像一把刀,生生将她心裏因仇恨而聚起的勇氣割得七零八碎。她已經失去了女兒,不想再失去丈夫。

傅餘苦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低聲安慰道:“沒事的,我已經通知了幾位江湖上的好漢,他們即可就到。你不會武功,待在這反而叫我挂心,不如你先去外頭避一避,待事情解決我再去接你。”

他們其實都清楚,事情能不能解決根本就是個未知數,此刻傅餘這般說,其實就是想讓她先去逃命。所以,傅夫人只是抱着丈夫拼命搖頭,生怕一放手他就是天人永隔。

“你們要逃就快點,我師父被人絆住了,你們再磨磨蹭蹭,就在這等死吧!”少女冷傲的聲音響起,突兀地将傅家夫婦從痛苦裏拉了出來。

傅餘不解地看着少女,似乎想看清這個出言提醒的人和方才幸災樂禍的家夥是不是同一個。可惜,那少女剛說完話就垂下來頭,叫人看不清神色。

“姑娘不希望我們死?”傅夫人不知她先前所為,所以還能心平氣和的問出口。那少女卻像是沒了耐心,語氣惡劣地道,“你們死不死幹我屁事,反正我話已說了,你們愛聽不聽。”

說完,她便轉過頭閉上眼不願再說。只是那顫動的睫毛卻洩露了她心裏的不平靜,她控制不住的想起自己的爹娘,當初李莫愁要殺他們時,他們是不是也曾如此相互依偎不肯分離。

還不待傅餘想清楚,門外便傳來一聲冷笑,一個面容豔麗,身姿挺拔的道姑用拂塵破門而入,對着少女譏諷地道:“你倒是跟你那該死的爹一樣,喜歡裝好人。可惜,他們是無福消受你的好意了。”

“……”陸無雙身子一顫,死死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叫出來。她這次是不是真的要死了,這魔頭折磨了自己這麽多年,終于要動手殺了自己嗎?

她不敢細想,只睜大眼看着李莫愁一步步走進傅家夫婦。

傅餘将妻子護在身後,沉着臉道:“我一直不明白,我傅家同李道長無冤無仇,你為何要殺了我兒,還……還将她的屍體毀壞,讓她死後都無法瞑目。”

李莫愁看着對自己滿是恨意的兩雙眼,忽然笑了起來,那笑容說不出的殘忍和瘋狂:“誰讓她叫阿沅,叫阿沅的都該死。你是不是想拖延時間等丐幫那幾個蝦兵蟹将來救你?別等了,他們來不了了。”

傅夫人死死盯着李莫愁,似乎恨不得食其血肉。傅餘的心卻越來越沉,他隐隐預感到,今日他們怕是都難活命了。

楊過緊緊跟着前頭二人,目光深沉如水。那人方才使的武功同自己阿姐傳給他的雖有不同,卻似同宗。若是這人是阿姐師門中人,是不是……他就能通過這人尋到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