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舊事1
母親看我表情,也有些詫異:“怎麽?你不知道麽?”
我問:“來人是誰?母親從前見過嗎?”
母親想想道:“你那裏的丫鬟我只認識芸兒和詠梅,其他幾個都不熟。現在想來好像是有點面生。”
我想了想,問:“是不是個十七八歲的圓臉丫鬟?”
母親又仔細想想,道:“好像是吧?”
我心裏的猜測又确定了幾分。
“難道不是你讓人送來的?”母親有些不安。
“放心吧,娘,不會有人把東西送錯地方的。您就安心用着吧。”
母親憂心忡忡地看着我道:“天上不會掉餡餅。這突然而來的東西……”
“我猜測是三嬸打發人送來的。”為了讓母親安心,我只好把心中隐隐約約的猜測說給她聽。
“哦,那倒是有可能。”母親總算踏實了些。
與母親別過,也将近到午飯時了,我和芸兒繡春上了馬車,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便回了府。
我一邊往滌松苑走,一邊興致勃勃地對芸兒繡春說:“等什麽時候我賺到銀子了,一定不會虧待你們的。”
芸兒道:“姑娘說得什麽話。奴婢腦子笨,一直幫不上姑娘您什麽忙。現在能幫着姑娘做點小事,不知有多高興呢。奴婢不要姑娘打賞。”
繡春也道:“是啊,少夫人。奴婢自跟了您,便一直閑着。雖然月例照舊領着,說句心裏話,其實并不怎麽踏實。無功不受祿啊。如今能幫着少夫人做點針線活計,心裏不知有多高興呢。尤其是自從跟着少夫人後,奴婢可算是見了世面啦。就算少夫人不給賞錢,奴婢都願意跟着您說幹呢。”
我聽得一陣感動。不過,感動歸感動,她們幹了分外的活計,自然應該得到該有的那份報酬。甚至于我私心裏還想過,只要不影響份內之事,我倒希望能帶着滌松苑的丫鬟婆子利用空閑時間做點擅長的活計,多賺點私房錢。
銀子多了,心裏踏實。這一點我深有感觸。我相信,這些終日只靠着辛苦積攢幾個月例錢和賞錢來防身的丫鬟婆子,一定也很樂意接受我的提議。這可比一心等着扶了做妾靠譜的多。
午飯後小睡了一會兒起來,我趁着去含經堂與思懿堂請安,将買來的糕點分別孝敬給老太太與姨媽。
又過了幾天,姨媽忽然打發人請我過思懿堂一趟,說有事商議。
放下手裏的畫筆,我便随來請的小丫鬟趕往滌松苑。
頌蘭迎了出來,笑道:“少夫人快請進吧,夫人早等着您呢。”
我笑着點點頭,進了堂屋。
姨媽一見我進來,臉上竟破天荒地帶了幾分笑,道:“來啦?”
我上前見過禮,羅大娘便搬過一個木杌來請我坐下。
“煙兒,你可還記得前幾天我說起來你母親的事?”姨媽看着我道。
我點頭道;“記得。”
“嗯。那天說完後,我想了很久。聽說你最近一直在幫你三嬸的忙,想辦法多招攬一些顧客。”姨媽說到此處,停下來看着我。
我又點頭道:“嗯,母親說得是。”
“聽說最近幾天她那布莊裏生意的确是好了許多。每天僅僅是為了上門看那人偶的就有許多。”
羅大娘上前倒了一杯茶端給姨媽。
姨媽輕輕吹一吹,啜了一小口。然後又擡起頭看着我道:“我觀察了這些日子,決定把我名下那間布莊交給你去打理。”
我趕緊起身施了個禮道:“這怎麽能行呢?母親,那可是您的嫁妝,是您個人名下的財産啊。”
“煙兒,說到嫁妝一事,這就又回到咱們開始聊到的話題了。”姨媽将手中的茶盞輕輕擱在桌子上,看着我道,“你外祖母在世時,已經陸陸續續在替我與你娘準備嫁妝了。只可惜她老人家去的早。那時,我十三歲,你娘只有九歲。”
姨媽陷入回憶之中,臉上的神情看着有些感傷。
“因你娘當年執意要嫁給你爹,你外祖父一氣之下,連一根線都沒給她,更不要提嫁妝了。可是,随着時間流逝,他心裏越來越惦記你娘。雖然他從未說過,但大家都能看得出來。畢竟,他只有我與你娘兩個孩子。你外祖父經常留意你爹的消息,每每聽到他依舊在九品縣官的位置上待着,便不由得要連連嘆氣。”
我不由得蹙眉。我從未見過我的外祖父,直到他去世,才跟着爹娘前來京城奔喪。心裏對于他沒有一絲一毫的印象。
想象當中,那是個極刻板嚴厲之人。我曾不止一次把姨媽和外祖父聯系在一處,覺得他們二人真像。
如今聽姨媽講到這些,心裏不免唏噓不已。
“聽家裏的管家說,你外祖父當時是得了急症,前一天睡覺前還好好的,一夜起來,人便沒了。”說到此處,姨媽一臉悲傷,一雙丹鳳眼中水光潋滟。
“母親。”我喉嚨間似乎有個東西卡着,說話聲有些哽咽,叫了一聲母親便再不知該說些什麽。
“煙兒,你知道麽?”姨媽定定地瞧着我,“其實,我對你娘,心情一直都很複雜。一方面,念着她是我娘家唯一的親人,唯一的妹妹。我該幫着她護着她。可是,有時候,我又忍不住會在心裏想,如果不是她惹得你外祖父生氣,整日郁郁寡歡,他就不會那麽突然就去了。”
姨媽一向寡言少語,此時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嗓子都有些沙啞了。
我趕緊起身,上前為她續了杯茶,雙手端了給她,道:“母親,先喝些茶,歇歇再說吧。都是些陳年舊事了,已經過去很久了,若再因為這些影響到您身體,太不值當。”
“來,過來坐下,”姨媽拉着我端着茶盞的手,柔聲道。
羅大娘早将木杌搬至姨媽身前,和藹地道:“少夫人快坐吧。你們娘倆也坐在一處好好唠唠吧。”
姨媽松開我的手,接過茶盞。
我坐在她身前,垂首不語。
“煙兒,”姨媽啜了口茶,放下手中茶盞,又俯身拉起我規規矩矩搭在自己膝頭的手,放在她膝上,有些僵硬地撫了兩下。
“母親。”我哽着叫了姨媽一聲。
姨媽垂着長長的眼睫“嗯”了一聲。
羅大娘立在母親身後輕輕嘆了口氣。